第十六章 番坊區
相比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節度府親衛,身為首領的楊弘文似乎更加和善一些,一番話中雖是帶著質疑的口吻,倒也只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並沒有刻意刁難的意思,也讓丁力身後的賽義加德等人繃緊的神經略微鬆弛一些,面色也不像剛才那番緊張驚慌。
「這位將軍,我們幾個只是在碼頭幹些粗活糊口的百姓,絕對是良民,不敢有半點謊言!」丁力遇到過的大場面自然不少,更何況眼前的楊弘文看起來與自己這些人年齡相仿,而且還沒有任何官架子,丁力的臨場發揮十分順利,泰然自若之中略帶一絲惶恐,回答的倒也有模有樣,而且還伸手指了指身後遠方的碼頭方向,面色疑惑的茫然補充:「將軍,剛才我們幾個回來的路上,好像聽到碼頭那邊大吵大鬧,燈火通明,像是有海船連夜靠岸了,不過我們幾個幹了一天活兒,都想早些回家,所以也沒有多去留意!將軍你也明白,我們只是干粗活的,有些事情,還是不方便打聽詢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聞言,楊弘文倒也沒從回答之中聽出什麼破綻,只是憑直覺感到丁力並不像是簡單的人物,畢竟這番話說的極其流暢自如,不過看丁力等人的打扮,卻也的確是碼頭苦力的尋常裝束,加上楊弘文所尊崇的儒道,並不是小事無限放大的暴戾之輩,只是再三打量丁力一番,沉吟片刻,點點頭算是認同了對方的話。
更重要的是,楊弘文此行的目的並不是戒嚴,更不想在丁力等人身上多耗功夫,他擔負著更重要的責任,甚至關係到了他們楊家,節度使李家以及世交張家的前途命運,對於眼前遇到的事情,簡直天差地別,根本不想多做耽擱。
「行了,沒你們什麼事了,趕緊回去吧,戒嚴了,不要無故逗留,免得被巡夜的士卒誤會!」楊弘文再次打量眾人一番,輕擺手中火把示意,隨即一愣,看著賽義加德等人有些恍然大悟,點點頭補充道:「原來還有番邦的朋友,幾位一路小心!」
說著,馬背上的楊弘文竟然還衝著眾人微微拱了拱手,面色和善的扯動韁繩讓開了位置,身後分作兩翼的護衛也趕忙撥馬閃開,給丁力等人讓出一條路。
「多謝將軍,一路小心,辛苦!」丁力和賽義加德等人也不失禮節,沖著楊弘文和一眾親衛連連拱手,極為恭敬的告辭,快速離開了。
「走,去碼頭!」楊弘文並沒有再去多留意剛才的相遇,而是撥正馬頭,沖著親兵們揮了揮手,率先蹬動馬鞍,縱馬沖了出去。
聽聞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遠去,賽義加德等人總算是長長的舒了口氣,紛紛抬手撫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不過一個個臉上卻流露出無比的興奮,似乎剛才的事情對他們來說有著足以衝擊神經的刺激。
「力哥,你可真行,一番話就把那楊校尉給唬過去了!」心境平靜之後,賽義加德不忘補上一記馬匹,湊到丁力身側笑著誇讚,但看到丁力一臉無所謂的神情之後,賽義加德有些不滿的拉了丁力一把,面色略帶詫異的繼續開口:「力哥,你別說你不知道剛才的楊弘文是什麼人!我這輩子活這麼大,都沒想到能與對方說上一句話,而且他剛才還說我們是朋友!」
「看你樂的!人家只不過是禮貌而已,不就是一個當值的校尉,看起來年紀輕輕,你再這麼一說,想必那傢伙的背景也不會差到哪去,非富即貴吧!」丁力滿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以前所見過的富二代、官二代以及紅二代等等二代太多太多了,根本不足為奇,不過丁力內心還是對楊弘文稍感興趣,畢竟有著深厚背景卻能如此恭謙有禮的二代子弟,丁力還真沒見過。
「喂!力哥!不是吧?你不知道楊弘文?」賽義加德這下是真大吃了一驚,原本只是認為丁力不想聊這些,但這下他可確定丁力是的確不知道楊弘文了,立馬站住身形拉著丁力,目光震驚,卻一字一句的介紹起來:「楊弘文,字敬義,在廣州府的勛貴子弟中絕對排的上頭號了!他的父親可是節度使大人帳下的掌書記,那可是嫡系親信,而且兩家還是世交!對了,還有張氏商會的東家,三家的關係在咱們廣州府那可是鐵打的,不然的話,市舶使和觀察使支持的曹氏商會早就吞併了張氏商會,哪能輪到張氏商會如今在兩港大發橫財!」
「不過說回來了,相比之下,還是張氏商會地道一些,曹氏商會那邊根本不把咱們這些做苦力的當人看,底盤上的爭奪鬥毆天天都有發生,甚至剋扣工錢都是常有的事!還是張氏商會的地頭,一般情況根本沒人敢鬧事!互相間的合作也很愉快,起碼錶面上人人平等!」說著,賽義加德的目光有些黯淡,但眼底深處卻又透露著一股對於財權的濃厚嚮往,只是嘴角的一絲苦澀,將殘酷的現狀暴露無疑。
「哦,明白了!以前還真不知道!」丁力淡淡的應了一聲,看著無限感慨的賽義加德,尷尬的撓了撓頭,訕笑一下,沖著前方揚了揚頭,打個哈欠催促道:「這些事情以後有空你再給我講,實在是太困了,趕緊回家休息!」
雖說已經進入丑時,但番坊區的坊門卻沒有關閉,坊內依舊有零零散散的人群聚集在路邊的夜攤吃肉喝酒,互相之間不乏聊上一些葷段子,不時的爆發出一陣陣的放肆嬉笑聲。
就連進坊之後不遠的一家規模不小的青樓,異國風情的女子或依門旁,或是在二樓彎腰斜靠在圍欄上,目光貪婪的打量著從自家門前走過的行人,若是看到哪一個裝束打扮較為體面的,便會兩眼放光,恨不得撲上去將對方拉進來照顧一下生意。
店門外火紅燈籠的映照下,一襲紅衫但年齡卻足足超過五十的老鴇正嗑著瓜子與兩個醉眼朦朧的黃捲毛波斯男子嬉笑商討著什麼大生意,不時的還會伸手在兩男子健壯的胸脯上揩上一把油,然後發出一陣刺耳卻充滿誘惑的浪笑,將周圍行人的目光全部吸引過去。
這種**裸的攬客場面,丁力其實還是頭一次遇到,登時感到有些面紅耳赤,不禁將面孔微微垂下,腳下步子也加快了一些,似乎想要儘快逃離一般。
但天不遂人願,兩名位於青樓外側臨街迴廊的風塵女子卻早已目光犀利的盯准了丁力,而且已經開始交頭接耳低聲細語起來,一雙足以洞察秋毫的眸子似乎已經透過丁力身上那件單薄的外衣,看到了結實的胸膛和堅實的肌肉,不時的用手中香帕掩嘴發出一陣清脆悅耳如鈴鐺般的笑聲。
更重要的是賽義加德的注意力已經被完全吸引了過去,就連與他同行的好友也將閃耀著無數紅心的貪婪目光源源不斷的投向旁邊的風塵女子,看著那一具具被幾近透明的薄紗稍稍遮擋的胴體,一個個的眼眸已經迅速變的猩紅起來,年輕躁動的內心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呦!是小魯士啊!」老鴇子實在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肯落下任何一單有可能達成的生意,目光銳利的掃過丁力等人,眼前立馬一亮,沖著賽義加德就連連揮動手帕,同時伸手在身前兩名波斯男子的胸前輕柔的一推,快步迎向了賽義加德,擦了厚厚粉底的面孔堆著褶皺不堪的笑容,猶如無數年才能形成的褶皺地形一般,一開口便是職業口吻:「小魯士,可有一段時間沒來玩了!家裡的姑娘都想著盼著你呢!」
說著,老鴇子用香帕在訕笑連連的賽義加德臉前扇了兩下,東施效顰般的嫵媚一笑,轉眼掃過丁力幾人,眼中立馬精光一閃,連連側身讓路,沖著身後門口的幾位姑娘尖聲細語的喊道:「姑娘們!你們朝思暮想的小魯士來了,還有幾位貴客呦!快來招待了!」
「這,這,不是,這。。」見狀,賽義加德立馬就有些手足無措了,打心眼裡是不想拒絕老鴇的盛情,可他又知道丁力家中還有柳笙,而且今日又剛搬了新住處,實在是無法開口邀請丁力。但要賽義加德面對近在矩尺的諸多美色卻要止步不前,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太狠心了,結結巴巴之間,將為難的目光投向了丁力,面色尷尬的撓著頭,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力,力哥,你,你看著,這該。。」
「你們玩!我得回家!」丁力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看到其餘幾人的神情與賽義加德般迫不及待,也不想掃了眾人的興,只好聳聳肩淡笑一下,隨即伸手摸了摸胸前和腰間,猛的一拍腦門,面色尷尬的看著賽義加德等人,訕笑著解釋:「我的錢今天租房子了,剩下一些都留在了家中!下次,下次我請兄弟幾個!一定,一定!」
「不是,力哥,我們不是這個意思!」聞言,早就把丁力當成心中偶像的賽義加德等人連連擺手,同時七手八腳的拉住就要逃走的丁力,賽義加德為難的看了看身後等著的姑娘們,低聲解釋:「力哥,你看來都來了,不如一起進去吧,反正也不會耽擱太久!再說,再說現在回家,嫂子不也已經睡下了么,回去還得吵醒嫂子,不如先將就將就,天亮了再回去!」
「不了不了,真的不了!」聞言,丁力惶恐的立馬抽回了手臂,向後退了兩步,似乎眼前的賽義加德等人是要拉他去跳海一般,連連擺手拒絕:「你們嫂子說了會等我吃晚飯,再說了,我要是不回去,她肯定也睡不了,睡著了也不會安心,還是你們玩,我先回去!」
說罷,丁力不等賽義加德等人再次上前挽留,趕忙抽身後退,沖著眾人連連拱手道謝,轉身便要告辭。
「啪!」
一聲清脆的巨響打破了這片燈紅酒綠的溫馨嬉笑,緊接著就看到一名衣不蔽體的女子捂著側臉踉蹌的跌撞在了二樓的外側迴廊上,昏黃的火光映照下,半露的俏麗側臉上,嘴角流淌著鮮紅的血液,一雙清澈的眼眸之中,噙滿了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