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難受
再起來是已被白綾縛著全身,軟劍也掉地。
哎,還是輸了。不過此次她輸得倒是硬氣。被慕容雪菲施力提到跟前時,她狠狠地鄙視了一番。
本來嘛,這恃強凌弱的行為本就為江湖人所不恥。若是比帶孩子,看看誰厲害?
真是的,沒勁!
慕容雪菲瞧著她眼中的輕蔑,「怕了吧?」
見她不語,捏住她的下巴,唇間含笑,「怎麼,你不服?」
你輸了你服一個給她看看?路伊白乾脆翻白眼。
「呵,你不服又能如何?還不是我的手下敗將?」
路伊白正色她,「那你說,你若殺了我這個手下敗將,他會將你捧上天還是將你推下萬丈深淵呢?」
慕容雪菲劍眉沉思,的確,他一刻鐘前還口口聲聲說著別動她的話呢?
不過她唇間的笑意扯得更開,「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你我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真正能幫到他的,是我而不是你!你只會給他添麻煩罷了。」
說著手下一松,白綾稀拉地掉地,隨著她轉身而去。
她的確不會殺了路伊白,不說是顧及陳幼圓。就憑路微樓的身份,她也絕不會痛下殺手。
之所以動手,不過是因陳幼圓毫不留情的拒絕而給她一個小小的懲罰罷了。
路伊白倚著牆,覺得從所未有的疲憊與不堪。說真的,她長這麼大,今日的屈辱還是第一回。
任她再怎麼沒心沒肺,被如此凌辱還是覺得傷心和委屈。
憑什麼,是他招惹的人,最後要遷怒到她頭上?
憑什麼,他對自己如此冷漠,母妃還千般萬般地說他好,說自己不惜福?
憑什麼,他可以坐享齊人之福偏偏她還委屈得要死?
憑什麼憑什麼……?
她這一生擁有的東西也許比尋常人家的女子要多,可沒人問過她想不想要?
中秋月圓之夜,往年這個時候,她應該和皇帝叔叔皇后嬸嬸一起賞月吃月餅,聞著香氣縹緲的桂花,歡歡喜喜的,或者待在弄鈴殿和小凡捉螢火蟲的。
可是現在呢,吟少和安歌正你儂我儂,顏容也不知跑到哪裡借酒澆愁去了,他雖在清修,可也算無憂無愁。而自己的,一身落魄地蹲在牆角,委實可憐。
一直待在桂花園的樓爺約莫聽不到外面的打鬥聲了,縮頭縮腦總算鼓足勇氣探出個小腦袋,見牆角窩著一坨東西,憑著狐狸多年,哦,應該說幾輩子的直覺,樓爺還是決定跑過去一探究竟。
路伊白心中悵然,覺得這個世界都拋棄她了,可想而知當一隻靈狐蹭到她身邊時,她有多感動,而她又有多少委屈找不到人傾訴。
姑且,算你一隻小靈狐三生有幸,她今日便向你倒一倒苦水。反正樓爺口不能言爪不能寫的,真要泄露了她的心事,大不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或者一把軟劍往它脖子一抹,完事!
此時她腦子滿是漿糊,真的不能怪她如此心狠手辣,平日里她經常以不正常的面目示人,那就是她的常態,由此可見她還是個善良的孩子。
總不至於像慕容雪菲那樣,得不到伊就動手!
「樓爺,姐姐心裡苦呀!」路伊白抱著樓爺,總覺得躲在牆角不是個事,可也不願回桂花園。
桂花園裡她的寢句正對面,開門便是他的床榻,斜對面便是他的書房,用飯在同一張桌子,沐浴在同一間房,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她才經歷了一場殊死搏鬥,為的還是他,眼下實在不願多與他接觸。
否則,真到那時,說不定她一個忍不住,漏嘴說了和慕容雪菲打過一架,指不定還會鬧出什麼事端來呢!
路伊白不知道說了他會如何,也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端,她甚至想不明白為什麼要瞞著他,不過就是不想,就當她任性一回吧!
一時半會她竟不知要去哪裡,想了想昨夜她都後山的溫泉沐浴,似乎看到山頭有個什麼亭子,白天她還特地問了吟少,才曉得那亭子取名叫望春亭。
她想了想自己此時此刻的遭遇,為了應景,難道她不該上去度度秋風,緬懷一下已逝的敗仗么?難道她不該上去吹個風散個心么?
於是,她抱著吟少,也不想施展輕功了,因為肺里疼得慌,她估計被慕容雪菲白綾那麼一揍下去,她的五臟六腑肯定震了好幾回。不過五臟六腑心最大,她傷心了要先去療傷。
於是她就這麼,一人一狐,一步一步地爬上了後山的望春亭,蕭索的背影在月華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落寞地孤寂。
晚風習習,吹得她額間散落的碎發飄飛,吹得她透心涼,路伊白臉上落寂而悲愴。
這些年她裝瘋賣傻,似乎都忘了自己內心其實是寂寞而蕭索的。
她也知,周遭的人皆是為了她好。
十數年前,母妃為了她,幾次三番專程請了當時還是南盛第一個女將軍任公主師。老師顧著與太子爹的同窗情分,即便身子早就在戰亂中耗盡心力,終是答應了。
老師也的確盡心儘力地管教她,即便是與四叔行走江湖遍訪名醫的那幾年,也帶著她這個拖油瓶……
那個她已記不起模樣的太子爹,病重仍記掛著她,直到四叔千里迢迢趕回來,答應玉瓷公主的名號絕不會變,這才啃咽氣……
這些她何嘗不知?她記在四叔膝下的這麼些年,四叔與嬸嬸待她視如己出,不曾短了她半分用度,不曾矮了她半分委屈,她從來不敢忘呀!
他們所做的一切,為的不過就是她能夠快樂,所以她便快樂給他們看。
皇后嬸嬸身子骨羸弱,所以她自覺擔起照料小凡的指責,當年嬸嬸是怎麼教她的她便怎麼教小凡。
私下裡小凡嬌嗔,可也算識大體,起碼在外頭不曾失了體面。
這麼些年,她也算盡心盡責,努力使自己出色一些,好配得上他……
他那麼優秀,自幼母妃便在她耳邊嘮叨,六歲遠赴邊關,師從江湖赫赫有名的劍神路微樓,出身布倫谷,在軍中又掙得一身功名,還難得的從不居功自傲……
路伊白一直覺得自己做得還可以,可是這段時間出了個慕容雪菲,他總是若有若無地皺眉,她才知道自己原來離他還那麼遠……
她抱著樓爺倚著朱紅的柱子一邊哽咽一邊輕聲訴說自己坎坷的情路,嗓音低啞,漸漸隱在秋風之中了無痕……
陳幼圓三更半夜回到桂花園,臨回房頓了頓腳,還是慣例到她房裡看看。
敲了許久的門見無人應答,推門而入才發現冷被薄衾的人不在,那隻小狐狸也不在。
他將桂花園裡裡外外找了個遍,最後才發現大門外的牆角似乎有血腥味。
他提著燈籠一照,果然有斑斑點點的血跡,不多,但是挺明顯的。
是誰的血?
她么?
她在哪裡?
她哪裡受傷了?
疼不疼?
陳幼圓沒想到自己也有那麼著急的一天。
當然他並不擔心會是張輕寒,因為在他清修之前早就排查了。
那會是誰?
方才慕容雪菲急急里跑出去,眼裡含恨……
他心裡一滯,很想跑到紫竹園找慕容雪菲問個清楚,不過想及她的性格,即便知道小白在哪兒她未必肯說。
他急著要找到路伊白,便顧不得許多。
找了半宿,期間他在屋頂找到喝悶酒的顏容,甚至都將吟少從溫柔鄉里拉出來了,還是一無所獲,不免心急。
她會去哪裡?
想到昨夜在桂花園的後山,還有樓爺也不在,陳幼圓顧不得身後追著他要找他拚命的顏容,飛身趕了過去。
後山的溫泉並沒有她的影子。陳幼圓想起買樓爺時,店家給了他一隻哨子,說是只要樓爺聽得見,就一定會叫的。
於是他借著樓爺找來瞭望春亭。
此時路伊白已經一身涼透地窩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她睡著了么?
陳幼圓見她一身髒兮兮的,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臉上還掛著兩行清淚,可憐兮兮的模樣登時觸動他內心深處,一片柔軟而鈍痛。
男子特有的強大的護短性格佔了上風,只覺自己無用,竟讓她委屈至此。
平日里她雖鬧騰,可從不敢與他如此親近。
軟軟的身子倒在他懷裡,如小貓一般尋到一個舒服的姿勢,便妥妥地不動彈了,她的手冰涼徹骨,聞言立刻緊張起來,看向她。
他一向鎮定自若,可此時就連伸出的手也帶著幾分顫抖,輕輕推了推她歪著的腦袋,以從所未有的柔情喚她,
「小白,醒醒,回去睡。這裡冷會著涼的。」
路伊白被推醒,模糊中見到熟悉的身影,雖看不真切,但覺得有什麼哽在喉間,眼睛里憋著一陣淚意,胸腔里有著什麼要噴薄而出。
她感覺自己就要壓制不住了,終於有個暖和的人靠近她,她顧不得什麼俗禮管束,直往人懷裡扎。身子總算暖和一些了,暖流傳遍全身,她舒服地談了一口氣,又往裡蹭了蹭,她只能極力控制著自己用很緩慢的語氣慢慢說出:「我,我難受。」
陳幼圓見她往自己懷裡鑽,也沒拒絕,甚至在她踉蹌要倒下的時候還拉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