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黑袍
第二天,便是我們的畢業典禮。
猶記得去年此時,我和連翩還偷偷跑到學長學姐的畢業典禮上瞎湊熱鬧。卻不想,這麼快便輪到了我們自己。戴上深藍色流蘇的碩士帽,端端正正地穿著學位服,身邊站著和我同樣裝束的穆薩。手中是學業,身旁是愛人,還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完美呢?幸福與喜悅的充盈之感,瞬間爬滿了全身。
站在台上,領到剛剛頒發的學位證書,我樂得打趣穆薩:「你和阿尤布這樣不學無術都能畢業,真不容易,恭喜呀。」
台下的攝影師正在給畢業生拍照,穆薩舉起證書面對鏡頭,從牙縫裡微不可見地擠出話來:「多虧了你的學業幫助,Cece學霸,所以,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我按捺下心中的驚喜,舉著證書鎮定地問:「什麼禮物?」
話音剛落,照相便完成了。我們按順序轉身,挨個向台下走去,身後,傳來穆薩帶著笑意的聲音:「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咯咯笑著,滿心期待。只不過,在我的期待到來之前,倒是身邊的中國留學生堆里傳來了一陣哄叫聲。我好奇地湊過去,扒開人群打聽,周圍的留學生告訴我:這是連翩給嘉軼表白了。
「你是不是說反了?應該是嘉軼給連翩表白才對啊。」我順口回著,抬眼一看,竟是真見連翩捧著一束玫瑰,正往嘉軼懷裡送,嘴裡還爽爽朗朗說著:「昨天你跟我表白,我沒答應,不是要拒絕你。而是你等了我這麼多年,總該輪到我給你表白了。謝謝這麼些年,你一直照顧我。今後,換我們互相照顧,好不好?」
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雖然早料到會有今天,但是連翩這個雷厲風行的節奏,也太突然了吧。周圍一圈人開始瞎起鬨,用中文有節奏地應和著「好!好!好!」。而嘉軼,面對連翩捧著的那一大束玫瑰,自然笑得合不攏嘴,喜不自勝地接了過來。剛要準備擁抱親吻,又想起公共場合不宜親密,兩個人相視一笑,甜膩無比。
瞧著他們默契的一笑,眼角眉梢儘是溫情,我才終於放下心來。連翩的戀愛速度雖然總讓我咂舌,但這一次,應該是真的想清楚了。向來習慣享受嘉軼溫情的她,終於懂得了體察和付出。愛情是雙方的,如果失卻了平衡,必定會有坍塌的一天,唯有相互諒解和融入,才能走得更遠。
我佇足原地,突然想起阿尤布昨晚對我說的話:除非我真的能讓自己完全融入穆薩的生活,否則,便是絕無可能——他口中所說的這份融入,是指的什麼呢?
正思忖著,我感覺衣袖被人拽了拽,回頭一看,對上穆薩詢問的眸子。我趕忙從中國留學生的包圍圈中擠出來,跳到他面前,跟他彙報:「連翩和嘉軼兩個人彎彎繞繞好多年,終於在一起了,我替他們高興呢。」
穆薩的眼睛亮亮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嘉軼也算是我的好朋友,我起步的中文,都是他教我的。他是個很真誠沒什麼心思的人,還曾經主動跟我講起連翩的事,看得出來,他的確是很喜歡她的。」
我歪頭看了看穆薩,不懷好意地笑道:「他怎麼連私人感情都跟你說?看來,如果連翩不和他在一起,嘉軼是真準備和你……」
「好了,就知道瞎想。」穆薩輕輕拍醒我游移的神思,說道,「別人的喜事看夠了,走,去瞅瞅我給你準備的禮物,看喜歡不喜歡。」
「遵命,長官!」我巧笑嫣嫣地跟上穆薩,隨他走到了地下停車庫。本以為禮物在他的車上,卻發現,他在一輛銀色嶄新的跑車前停了下來。
「這不是你的車啊,忘記停在哪兒了嗎?」我剛張口詢問,卻見穆薩突然轉身,一把抓過我的手,笑吟吟地將一串鑰匙交到了我手中。
「這個……」我愣了一秒,立馬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條件反射地想把鑰匙塞回去,穆薩卻已抽回了手,毋庸置疑地說,「不要拒絕。」
每當他出現這種神情,我便知道沒有什麼輾轉的餘地了,可還是儘力同他解釋:「平時周末我們在一起的花銷就不少了,這個禮物太貴,我覺得沒必要,而且我只有中國的駕照,阿聯酋不能開……」
穆薩像是沒聽見我的話,兀自說著:「Cece,今後你就不是學生了,沒有學校往來那麼方便。在迪拜工作,沒有車哪行?有時候我沒法接你,你收下這輛車也是為我好。至於阿聯酋的駕照,你本來就會開車,考考就過了嘛。」
他居然說收下車是為了他好,我苦笑,說道:「我可以租一個離工作單位近的房子,這樣就不用車了。」
「你租房子?」穆薩微微皺起眉頭。
我點頭:「是啊,我準備和連翩一起租的。畢業了,學校也不會再提供酒店給我們住的。」
「不用租。」穆薩自然而然地打斷了我的想法,「既然畢業了,平日里見面的機會就更少,與其租房子,不如……我們住在一起吧。」
「啊?」我一下子被這句話震得找不著北,欣喜之餘,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你家那邊怎麼辦?」
「我本來也沒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他們有時會來看我。沒關係,我們住在棕櫚島的房子,他們不知道。但是特殊的節假日,我得去陪他們。」
和穆薩住在一起,這原本也是我所期待的,只是因為他父母的關係,一直不敢奢求。更何況,同居是最親密、也是最危險的事,種種習慣碰撞交織,比從前更加顯著。但是,為了和穆薩在一起,我遲早都必須學著融入到他的生活中,不是嗎?
於是,我乖順點點頭:「如果你家那邊沒問題,我自然覺得好。不過,我還得和連翩說一聲,原本我是打算跟她一塊合租的。」
穆薩滿意地勾起唇角:「既然答應了,那麼這輛車,你也的確用得上,不許再推辭。」
我拽著車鑰匙的手還懸在半空,又在他一個眼神下縮了回去,哪有這樣,送禮還逼著人收下的。但若說不開心,的確是假的。這禮物,我收得並不理直氣壯,卻亦有甜蜜的欣喜。
「來,上車感受下。」穆薩替我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他自己則坐在了駕駛座上,拿過我手中的鑰匙,發動了跑車,「你還沒駕照,等到了僻靜的地方再讓你試車。現在,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還沒從畢業、送車、同居這一連串的變化中反應過來,穆薩已帶著我飛馳上馬路。坐在一輛屬於自己的銀色跑車裡,想著即將到來的同居生活,心底泛起了一絲異樣的情愫。像是做著一個不知會往何處延伸的美夢,在來回搖曳中不知所措。
而這不知所措,很快就落到了現實之中。
因為我發現,穆薩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精品黑袍店。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我佇足門邊,從心底生出抗拒。
穆薩用那雙依然溫柔的眼睛看著我,聲音很低,卻清晰無比:「Cece,你要工作了,環境不再是學校,為了保護自己,你應該有幾件黑袍。」
我盯著他的眼睛,不理解地反問:「我工作和我穿黑袍有什麼關係?我就像現在這樣,不行嗎?」對我而言,這黑壓壓的袍子,不僅是一件外衣而已,還蘊藉著太多其餘含義。它看起來像是一道枷鎖,拒絕女人同異性隨便接觸,生生地桎梏自由的身體。穆薩為什麼要專門把我帶到這裡?他是想將我包裹起來,只袒露在他面前嗎?他早應知曉,我不是這樣的人。
「不是不行,而是不太好。黑袍其實並不像你理解的那樣,穿上以後,你的工作生活會方便許多。」穆薩瞧著我緊皺眉頭的神情,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但是這一次,我並未向往日一般溫柔地應承,而是不自覺地偏過了身體,讓他的手虛懸在空中。
咬緊下唇,我的胸口像是淤塞了一團泥,悶悶地說:「穆薩,我不願成為死板的人,那樣,就不是我了。」
許久,穆薩才默然收回虛懸的手,輕聲說:「穿上黑袍為什麼就是死板的人?那我穿白袍,也是死板嗎?」
我偏過頭:「這不一樣,你們是男權膨脹的社會,地位不同。」
「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看低你的意思。」穆薩扶著自己的太陽穴,實在無奈,就連呼吸都顯得沉重起來,「Cece,你之前大多數時間都在學校,但是你出門時,難道就沒有碰到過別的男人搭訕?甚至直接對你發出邀請?」
我愣了一下,在阿聯酋,街上搭訕的男人的確很多,我也遇到過好幾個。知曉穆薩對這種事的脾性,我連忙解釋:「我已經習慣對那些人置之不理了,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
「但是,如果你能穿上黑袍,男性都會對你尊重,不和你開玩笑,不亂搭訕,更不會有什麼過分的行為。」穆薩鑿鑿切切地試圖說服我,「如果你不願意總穿,就先慢慢地適應。但是,總會用得著的時候。若是有一天你要見我的父母,穿上黑袍,是必定的事。」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我一直強硬的神情終於鬆動了一些。是的,我不是一直在想著如何說服他的父母嗎?黑袍,或許只是最淺層的一絲改變。僅僅是這樣,我都無法做到嗎?
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際,突然感到手腕被穆薩握住,他輕輕一拉,我便一個趔趄,半主動半被動地,跨進了精品黑袍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