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序
「山林中下起了無聲無息的雨我在其中無聲無息的哭泣。」
這是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然而當我真正理解這話的意思則是在很久很久以後。
我時常流淚卻確的說是常在黑暗中流淚每當此時我都習慣用手遮住自己的雙眼這麼做不是想阻止眼淚往下流而是不想看見在黑暗中流淚的自己。然而我卻現用手遮住的雙眼看見的是比夜晚還要黑暗的景象。
十年時間裡我總是懷有一種苦悶的期待——十年十年之久。
玻璃下壓著一封來自十年前的信信在那裡靜靜的躺了十年彷彿時間不屬於那裡時間在那裡「呼」的停止了流動。每每當我隔著玻璃看貼在信上的照片時自己也好像置身於一個沒有時間流動的空間中。
沒有時間的流動就沒有分離;沒有時間的流動就沒有傷心;沒有時間的流動就沒有記憶。這樣多好時間永遠停滯不前。
醒來窗外下著蒙蒙的細雨從屋檐上滑落的雨珠晶瑩剔透。灰色的天依然如一幅平面畫般貼在頭頂。人有些瑟瑟抖可我想這不是因為流淚的緣故也不是因為寒冷的緣故可究竟是為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無意自我解脫只是想訴說想一吐為快不幸的是我沒有傾聽者至少現在沒有或許以後會有可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在分開后我總感覺會有那麼一天她會忽然回到我身邊用一如十年前的口吻說「你….在哭嗎?」
可能正因為有這種期盼才讓我一個人又生活了十年沒有她在的十年。忽然間我感到這「十年」並不是什麼數字這「十年」像是個信號十年之後又是十年十年後又是十年又是十年…….如此下去直到我耗盡沒有她的最後一個十年為止。
如果在這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分離那麼我想同樣的這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會有人重聚。只是不知道我們的重聚將會生在何時。
十年前夏
有什麼從胸口爬了過去引起一陣刺痛。可是由於刺痛感極為短暫短到我連條件反射的去抓那東西的時間也沒有。再睜開眼看時原來是一隻七星瓢蟲它大概把我當成西瓜或者番茄什麼的了咬一口后覺得味道不佳便悻悻的飛走了。
我躺在家裡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可是就算這麼躺著不動汗還是一個勁地滲出皮膚扔在書桌底下的暑期作業也一動沒動就連名字都懶得往上填。
暑假剛開始時我想著不是還有明天嗎?可現在暑假已然是最後一天了明天既是返校日要交上所有的作業。
「不是還有一天嗎?」我對著被陽光照得白的天花板自言自語決定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動手。
然而剛有昏昏睡去的跡象在二樓的妹妹就像要將房子大卸八塊般出巨大的響聲。跟著震動我的心也哐哐哐的激動起來。剛才還在太陽下整理毛的貓兒聽見這動靜倏的一聲跑到院子中不見了。
「佳寧你在搞什麼啊?」我氣勢洶洶的衝到二樓朝妹妹喊「喂佳寧!」
「情書情書找不到了。」她頭也不抬的回應我兩隻手依然在床底下摸索個不停摸到不是要找的東西就隨手扔掉彷彿現在除了情書什麼也不重要。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有什麼大不了。」我靠在門上看著焦急的她說。
「你怎麼會懂我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才寫好的一整夜!」聽她的語氣又好像一整夜比情書更重要一些。
「那你放哪了?這麼小的屋子就算掉根針也能輕鬆的找到吧。」
「別說風涼話」佳寧見床底沒有又站起來環顧四周尋找可能丟失的地方「昨天昨天寫好就放在桌子上的可今天睜開眼就不在那裡了。」
「這怎麼可能呢?再說了一封情書而已丟了再寫不就完了嗎?」
「哥你怎麼會懂這些。」
「難不成夜裡被誰拿走了?」我踏進一片狼藉的房間擺出副柯南道爾寫作時的樣子思索起來「但家裡除了你和我沒有別人了。爸爸媽媽又不在……難道是Johnny?」
「對了Johnny。」妹妹像被我啟了一樣「昨天它在我房間里很晚還沒走不會真的被它….」佳寧說著衝下了樓那氣勢好像就算要把人開膛破肚也要將情書拿回來。
在確定佳寧已經下了樓后我得意洋洋的彎下腰從書桌與牆角的夾縫中抽出張白色信紙來打開一看是妹妹既大膽又含羞的筆記。
「我是佳寧暑假前拜託的事有沒有完成呢?不過我想你一定漂亮的幹完了吧。」
「一直想告訴你個秘密是個想讓你知道又怕讓你知道的秘密。其實上次在橋上的相遇是安排好的但那絕對不是我的主意雖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不過能讓你送我回家還真的很開心是特別的開心才對。」
「哦對了聽說…….」
「哥!你在幹什麼啊?」剛讀到一半佳寧跑回屋一把奪過我手中的信紙而在她的另一隻手上被我陷害的Johnny滿臉無辜的用前爪抓著耳朵。
「什麼啊?這是情書?」
「所以說你不會懂得。」她邊說邊將信紙小心折好放入鑰匙夾中。
「那個早飯做了嗎?」我摸著扁的不像話的肚皮問。
佳寧沒有回答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跟著跑進浴室把我和一隻額頭上長著黑毛的傻貓留在一片狼藉的屋裡。
收音機中播放著紅鶴樂隊演唱的「從彼岸開來的小船。」當音樂達到高潮部分時空著的肚子彷彿又有了些什麼。我回憶起剛才妹妹的情書忍不住笑出了聲她那種既生硬又溫柔的語氣簡直可以和「蝴蝶效應」中的男主人公相比。當然只是在語氣上。
音樂告一段落改成插播廣告時間我重新躺在地板上卻正巧聽見一陣風吹動掛在窗口的風鈴那清脆的聲音讓人聯想起幽谷中靜靜滴落在雨花石上的泉水。
但緊跟著來到的一股熱浪將我這短暫的想象沖得煙消雲散洗完澡的佳寧從浴室出來打開冰箱拿出瓶裝奶。
「你想餓死自己的哥哥嗎?」我依然像塊爛泥似的躺在地板中央「我告訴你這算謀殺謀殺。」
「餓死也沒關係反正不是親哥哥。」
「喂你這是什麼話因為不是同一個父母生的就能餓死嗎?你還有沒有同情心?」
「沒有同情心的是你吧」佳寧說「自己有手有腳為什麼一定要讓我來做飯呢?」
「這是規矩規矩。」
「哼」她沒有理我將一口氣喝完的空牛奶瓶放回奶箱中。
「真羨慕你們啊一大早就吵得這麼厲害。」
屋外傳來另一個聲音一抬眼原來是失蹤了一個月的光志。他從綠島的修行歸來儼然一副大有所悟得樣子。
「不過你們吵架的聲音聽起來還真不像是對兄妹。」光志脫下旅行鞋走了進來風鈴又是一陣脆響。
「喂佳寧客人來了你來招呼一下。」我坐起來沖著廚房喊見她沒什麼反應便悄悄地靠到光志身邊對他說「她昨天晚上給你寫情書來著一夜沒睡。」
「真的?」光志用既高興又擔憂的神情說。
「怕是一會兒就要給你了。」
「是嘛。」
「怎麼?不高興嗎?說實話我看得出你對佳寧也有意思。」我停了停又望望廚房從廚房傳來煎荷包蛋的香味「佳寧她除了脾氣不好外什麼都好。」
「是嘛但我是有顧慮的古時人說『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
「是戒之在色對吧又不是戒之在情這都不明白嗎?」
「可總會影響什麼的因為愛。」
「得了吧你講的好像飽經滄桑一樣年輕時就這麼想的人活不過四十歲。」
「是嘛。」光志第三次這麼說剛進門時的精神勁漸漸退去。
「和尚在和對面班的體育委員交往」我說「好像是因為暑假在一個田徑小組中認識的。」
「是嘛…….」
「你別老是嘛是嘛的像個機器一樣無論說什麼都這麼回答?如果我說你家的房子塌了爸媽都被壓死了連狗也死了你也這麼是嘛是嘛的嗎?」
「嗯?是嘛…」
看來這傢伙的境界越來越高了。
佳寧將煎好的荷包蛋夾在塗了牛油的麵包中先遞給光志而後才隨手般的甩給我一份。跟著規規矩矩的在一旁坐下。感覺像是一場生澀的相親活動我作為中間人將男女雙方邀請到家中互相認識彼此了解。
但我們三個人明明已經認識了十年當佳寧頭一天與她母親搬到我家時光志就在我旁邊和尚也在。我們三人正將繩子綁在天牛的小腿上看它「自由的飛翔」卻怎麼也飛不出這個圓弧的半徑。
回憶起來彷彿像是昨天的事至於佳寧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光志的我不得而知也覺得時間不那麼重要。我總認為時間是無關緊要的因為每個人所擁有的時間是相同的當然不是指「生命時間」而是指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或偶爾的366天。上帝不會少給你也不會多給你同樣的也不會讓你的時間流的快些而讓我的流的慢些。
如果從這個角度上來想時間是不是無關緊要了呢?
「那個綠島好玩嗎?」佳寧用像在對空氣交流的聲音說。
「還行吧看和尚與道士在上面相安無事的生活見了面還打個招呼問個好有時寺廟裡的煤沒了就去道觀借道觀里的鹽沒了也會問寺廟要。好像兩種格格不入的事物在特定地點內融合了一樣的神奇。」
「那你是住道觀還是寺廟?」
「我住旅館一座可以看見整片大海的旅館。」
「那一定很美吧。」佳寧在眼前推出能看見整片大海的旅館窗口的景象。
「是很美不過吵得讓人不得安寧。」
「念經?般若波若蜜?」我吃完了一份麵包后仍覺得餓。
「不止還有凈心咒凈口咒常清半靜經。」
「知道還真不少對這感興趣?」
「老爸說的」光志不客氣地拿過玻璃杯從茶壺中往裡倒水「聽說那裡就要開成一個旅遊景點了和尚道士們清靜不了多久了。」
「那和尚道士們相信『死』嗎?」我用極其隨意的口吻問。
「不知道我又不是和尚道士。」
「相信的吧」佳寧在一旁說「因為他們相信『重生』所謂的重生是生在『死』之後的吧所以他們也一定相信死。」
「好厲害佳寧刮目相看了。」光志說。
佳寧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將吃下的空盤子收拾進了廚房。
「喂」見佳寧進入廚房后我對光志說「現在無所謂不過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和佳寧開始交往了之後又扔下她不管的話到時候我饒不了你。」
「哎怎麼突然說這麼奇怪的話?」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了就說了出來。」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現在想這個還是太早了些。」
我受不了他剛想起身去打開收音機卻聽見門外有人在喊我:
「音山音山。」和尚的聲音急不可耐見屋裡久久沒有動靜竟翻過柵欄牆躍了進來。
「啊剛剛還說到和尚來著」佳寧聽見門外的喊聲走了出來。
「在說我嗎?」和尚跨入屋內一把摟住久未見面的光志。
「是真和尚不是你。」我對他私自翻進院子感到不快。
「可我也算是半個和尚吧。爸爸十五歲還俗二十五歲生了我怎麼我不算嗎?「和尚邊說邊抓著自己寸草不生的頭皮。
「是嘛以前沒聽你說過。」
我起身打開電扇人一多就越悶熱起來。忽然間我注意到光志與和尚兩個人的打扮不像平時那麼的隨意拖鞋也改成了旅行鞋不禁奇怪道:
「今天要出去嗎?」
「我們每天都出去忘了?」和尚開玩笑似的說。
「那袋子里裝的什麼?」我指了指光志與和尚一起帶進來的白色塑料袋說。
「作業啊」和尚說「昨天趕了一整夜總算趕完。」
「作業?那帶來幹什麼?給我抄嗎?」
「抄?現在?」
一陣不安掠過心間彷彿看見天外流星卷著火雲滾滾朝地球撞來一樣「今天…不會是….返校….日吧?」
「是嘛。」光志說。
我一下從地板上跳起來察看電視機上的日曆可過了兩個月的無時間生活我又怎麼可能清楚今天是幾號是星期幾呢?慌張的跑到樓上抓起枕頭下的電子錶一看活生生的「八月二十八號」我頓時愣了好久。
「不好啦」我尖叫著跑回客廳弄出地震般的恐怖氣勢拉出書桌下的書包把裡面的東西一古腦的全倒出來暑假作業暑假日記暑假植物觀察全都嶄新的攤在地上連同幾隻中年期的蟑螂一隻長腳蜘蛛也被我倒了出來。不知緣由的節肢動物驚恐的四處找尋角落藏身。
「來作業。」我一把奪過和尚的塑料袋找出暑期作業剛拿到手忽然意識到和尚的東西是狗屁不通的便轉而搶過光志的。
「我說來不及的吧。」和尚在一旁涼颼颼的說就和早上我看到妹妹焦急尋找情書時的語氣一樣。
「寫多少是多少幾點返校?」我瘋狂的揮動手中的原子筆問。
「十點半。」
「現在幾點?」
「快九點了」光志看一眼牆上的塑料鍾。
「一個多小時神仙也做不完這麼多。我看你就好好承認錯誤雪松這人還是很好說話的我們和他的關係也這麼好。實在不行你就裝病別去了。「
我無心聽他在一旁羅嗦從筆尖劃出的字如狂草般連自己也難以看懂。忽然我手中的筆戛然而止像在一片黑暗的隧道中看見一抹光束般想到了個主意。
「和尚光志你們也來幫忙幫我抄這樣也許能趕得上。」我邊說邊將另兩本作業扔給他們。
「這樣一下就會被揭穿的。」
「不可能的只要一本中的字跡一樣就不可能被現。」這時我才慶幸自己在漫長的暑假中一個字也沒動。
「拜託你們了難道你們想看我死嗎?」見他們沒有下筆的意思我哭似的求道。跟著嘶聲力竭的朝正在廚房洗盤子的妹妹喊道「佳寧!佳寧!」
「怎麼了?鬼叫似的。」她探出頭來說。
「快過來幫我抄作業。」
佳寧望了一眼已忙碌起來的光志與和尚搖搖頭「我才不要呢。」
我站起來硬把她從廚房拽出來「你總不能看著哥哥下油鍋而無動於衷吧。」
「嗯那倒好我樂意看。」
我踢了踢腳邊的光志使了個眼色他立馬會意對妹妹說「佳寧你就幫幫忙吧音山他也活不長了這種辦法准被現。」
「這什麼話。」我強忍憤怒把筆塞到妹妹手中。
「抄哪兒?」她問道。
「全部…….」
屋外山鵲滴溜溜的鳴叫幾個騎自行車的同齡人已朝學校出太陽似乎眯著雙紅眼睛嘲笑著在這間平凡小屋中拚命抄著暑假作業的我們。高一的暑假只剩下這最後的一個小時了而在這最後一個小時里我們忙碌的難以思考。
風鈴再次擺動身體同牆上的塑料鍾一塊打響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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