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白膠雙玉

[[[cp|w:665|h:363|a:l]]]（圖片來源網路，我上班的店全都沒這道菜，於05年武昌光谷魯磨路土苗人家享用過，美味十年不曾忘卻，好悲哀。。。tt。嗯，第二章是大前天說過的，對尼萌的感謝加更）

參加湖北餐飲十大影響力品牌評選。

對於三味魚坊來說，這就是一樁天大的事兒。

看看現在榜上有名的，都是哪幾家招牌——老字號如大中華、老會賓、藍天酒店，新生代有小藍鯨，艷陽天，三五醇，均是湖北實打實的地方餐飲巨頭。

能和這些大傢伙們混到同一級別，那逼*格，嘖嘖，簡直不要太酸爽。

所以么，第二天去了酒店，打從上午班點名之後，包括那些純粹為打工賺錢的洗碗大媽在內，店裡有一個算一個，上到爐頭師傅，下到水台小工，幾乎都在議論這個事情。

好吧，方博必須要再次感慨一遍——勞動人民的思維模式就是淳樸。

評上了老闆要發獎金呢，傻*b才不關心。

但能讓資本家如此看重的評選和榮譽，顯然也不是那麼好得的。

且不說最重要的參評菜品，只看對硬體方面的要求。

嗯，爐頭蒸檔荷線水台冷庫啥的，那些大頭咱慢慢來，先點點整個酒店裡面最不起眼的一角——刺身房。

是明檔，ok。

可為毛只有冷凍櫃和冷藏展示台，冷藏操作台呢？

打從這天開始，就頻繁在後廚露面的老闆呂東連連點頭：「買買買！」

凈水器不帶紫外線殺菌功能，不合格呀？

「買買買！」

刺身砧板到都是塑料的，沒有引發食源性疾病的危險，不錯。但這個厚度貌似不夠10公分吧？要扣分的喲。

「換換換！」

製冰機和碎冰機都有了，冰模也符合要求，但這個種類是不是有些略少？雖然不會扣分，但留給評委們的印象……

「加加加！」

還有卷絲器、剔骨器、羽釜……

就這麼一間二十個平方都不到的刺身房，讓呂老闆險些沒忙到吐血。雖說主要還是廚師長楊昌民負責，可他得負責資金審批不是？

至於大廚房裡面，什麼抽風管道噪音太大，什麼排水不暢……

嗯，挨個兒排隊吧，咱們一個一個慢慢來。

就連排水管道的蓋子，都由鐵柵欄換成了鋼條網——對，沒看錯，就是鋼條網，柵欄縫隙太寬，鐵絲網又太細，攔不住下水道里的耗子逆襲。

需要照顧到的細節太多，以至於后廚這邊，呂老闆都不得不來親自照看。

然而這還算不上個卵事嘛。

行政總廚趙國濤要糟心的，才是最棘手最重要的問題。

既然是評選「餐飲十大影響力品牌」，那麼怎麼可以捨本逐末呢？你家大廚連個好吃的菜都做不出來喂，參加個毛的評選啊，一邊兒玩蛋去吧！

「所以，現在趙師傅心情不好，就是因為這個？」方博湊在自己家肖師傅和孫強身邊，小聲的八卦著。

「就是因為這個？」

多數時候，肖師傅是個沉默寡言的行動派，只有孫強一張嘴閑不下來。聽聞方博的口氣顯得有些浮誇，立時沒好氣的賞了個白眼過去：「你知道前面兩屆評選，那些上了榜的酒店大廚，拿出來參評的都是什麼菜？」

喔唷，被鄙視神馬的一點都不重要好不好？

趕緊八趕緊八！

「大中華的武昌魚，前年他們的總廚傅明開，就是那個給主席做魚的楊純清楊師傅的徒孫，取一尾二斤二兩重梁子湖團頭魴，油網花釀，配上一碟他自製的碧粳綠醋，直接讓當時一位評委說出了這樣的話——河鮮至味，美勝春魨……」

短短八個字，已經足夠方博腦補出那一尾武昌魚的鮮香滑嫩。

更勝過清明河魨的食物，那會是何等極致的美味？

一定是可以發光（霧）的料理吧？

「還有呢還有呢……」

孫強正要開口，瞥到方博一副垂涎欲滴的蠢樣子，頓時沒了繼續顯唄的性質。

沒好氣的擺擺手，這廝換上一副有氣無力的腔調：「不說了，懶得說，獎金沒指望，誰（四聲）跟你廢話這些玩意兒？」

啊！

啥意思？

哦……

方博腦子立刻就轉過了彎兒，看這架勢，孫強是擺明了不看好趙國濤的手藝。

「趙師傅他，真的就做不出讓評委滿意的菜？我覺得他蠻厲害的啊。」

「廢話，你才什麼水平，肯定覺得他厲害。」孫強瞪過來一眼：「我說了，他也就是出身好看點，真要是有那麼點水平，也不至於在錦江酒店混不下去。」

真的么？

不過哥們，你這一臉怨婦的樣子，可著實沒啥說服力啊。

只是吐槽歸吐槽，對於孫強的不屑，方博也隱隱有那麼一絲感悟。

廚師這個職業，源於人，掌於人，歸於人，和每個廚師自身息息相關。看重付出，更看重悟性。有些人做菜不乏奇思妙想，得味天成，貌似和別人沒什麼兩樣的技法，最後出鍋卻是一道自然而然的美食。可有的人那就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的一個味兒。

如果是家傳手藝也罷了，好歹還能撈著個「百年風味」的美名，可要是作為現代餐飲業的總廚……

唉，嘆氣，只能讓人捉急了。

「只是……」

方博還是有些不甘心。

獎金於他而言，有則佳無則罷，並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只是一來身為三味魚坊的員工，這裡是他學廚起步的地方，多少會產生一點「移情」的心理狀態；二來既然立志於廚道，那麼難免會有一絲代入的情緒——如果我是老趙，要用什麼樣的菜肴征服評委？

所以，想啊想，想啊想……

「嘿，你不會還幫老趙操心上了吧？」

見方博蹙眉，若有所思，孫強忍不住嗤道。

這種程度的譏誚完全是毛毛雨好么，方博不為所動的搖搖頭，基本上沒聽進去多少，轉而又似喃喃自語，又似疑問：「如果清楚自己的水平不夠，那能不能從其他地方補足？比如說拿幾道針對性的菜品出來？」

「針對性？」見方博這麼認真，孫強也不知不覺被他帶偏了思路。

「對啊，事先打聽一下今年都是哪些評委，然後他們比較偏好什麼口味……」

「嘁，一聽就是個外行，先不說今年的評委人選還沒有確定，就算是定下來，也不可能根據個人口味來準備菜品。」

孫強大是不以為然，連連搖頭，直接否定了方博的意見：「能夠當上評委的，那都是舌頭成了精的人，這種小花招根本就討不了好。再說了，味道終究要由人來決定，品菜時的心情、環境，口味的臨時變化，都會影響甚至改變評委的結論，這你要怎麼辦？」

貌似很有道理的樣子。

好吧，那我們換一種思路。

「既然這種針對不行，那能不能換一種針對？就是，嗯……」

方博理了一下思路，有些費力的解釋：「我的意思是，根據評委的喜好，盡量讓那些參評的菜肴……怎麼說呢，就是如果評委喜歡清淡的，最後吃到嘴裡就是清淡的感覺，不管是受環境影響，還是菜品本身……」

「停停停！」

如果說孫強之前的表情，還是饒有興緻。

那麼現在他看向方博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傻**逼——24k，純的。

連平時甚少言語的肖師傅，也又驚又訝又是好笑。

矮油，我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了？

方博不明所以。

最終，還是孫大師傅忍不下去，眼神複雜而微妙：「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知道啊，字面意思。」

孫強似乎很想捂臉，重重嘆了口氣后，氣悶無語的解釋：「之前我跟你說過，一般的廚師，能夠做到五味調和，甚至於八味合一，那就是頂級的師傅了。」

嗯，對頭。

方博點頭，點頭。

「然後這上面，就是『廚之外還有藝』。」

上次您老人家不就拿這個鄙視過趙老大了么？俺記得清楚著呢。

「這個『廚外有藝』，也可以用另外一種說法解釋出來，那就是『惑五感改六識』。」

卧槽，好高大上，只能聽懂一半。

方博貶低自己抬高他人的狗腿眼神，立刻獲得了孫強的讚賞，自走炮大師傅美滋滋點了點頭，一字一句慢慢解釋：「惑，是指迷惑，改，當然就是改動，這句話和你剛才說的是一個意思。廚藝到了一定的境界，不管做出來的是什麼東西，都能讓食客認為是自己喜歡的味道。這種感覺來自菜肴本身也好，還是周圍環境氣氛，又或者各種因素加在一起的綜合影響也罷，是欺騙也不是欺騙，是真實也不是真實。」

現在是聽懂了，可方博的心情么……

卧了個大槽！

哥啊，我不叫你師傅了，我叫你大師可好？你這說的是烹飪呢，還是玄幻小說呢？

也不管方博那一臉風中凌亂的蠢樣子，孫強繼續毫不留情的嘲笑他：「所以說，老趙連頂級師傅的水平都沒有，你還指望別的？呵……」

殊不知這位師傅嘴裡大加諷刺，可小心肝也一驚一顫，非常的難以平靜。

一個學廚三月的小子，能夠自己咂摸出「惑五感改六識」的道理。

好吧這已經不是天賦可以解釋的了。

特么純粹就是個吃貨，滿腦子都是吃吃吃，簡直無可救藥！

反正孫強絕對不會承認，這個世界對於資質駑鈍之輩的深深惡意什麼的。

……

雖然被孫強狠狠科普加嘲笑了一頓，但方博依舊是不甘心。

清楚自己想多了，那就從簡單的地方入手。

比如……

模仿和改良。

被模仿的，是一道自誕生起，就飽受饕餮們讚美稱頌，甚至被評價為「一改川菜百年粗俗格局」的神品菜肴，開水白菜。

而模仿和改良的對象，他則盯上了店裡的「白膠雙玉」。

好吧，用通俗平實的名字再說一次——豬骨燉蘿蔔。

高大上一下變成了土鱉，可是味道卻絲毫也不會差呢。

尤其是在天氣陰沉的寒冷初冬，來上這麼一鍋如膠如玉的家常味道，是可以讓人連心窩子都暖和起來的絕佳享受。

骨頭自然是豬大骨，筋頭全部保留，半分瘦肉半分肥膘，加起來也不過堪堪一指寬。

然後下到加了姜段和蔥結的鍋里，焯水打去浮沫。

再不需要其他任何處理手段，直接丟到熬制好的高湯中即可。

高湯已經吊足了味道，母雞龍骨底扇乾貝，老薑去腥，蔥須調味，用一整天的時間慢慢熬足了火候，是鮮香誘人光用鼻子聞一下就回味無窮的澄湯。

吊高湯，只完成了一半工作。

剩下還有耗時幾乎差不多的熬大骨過程——火要小，鍋要高，把大大的特製瓦罐高高吊起來，鍋底距離火苗半寸，讓湯水一直維持在80度上下。

刻意控制的溫度，讓肉和湯緩慢融合，膠原蛋白使得原本澄亮的高湯開始濃稠乳白，而骨頭裡的髓質，則讓原本就很醇厚的香氣更加奇異勾人。隨著咕嚕咕嚕的細密魚眼泡不停泛起，煮進了一天的好時光，也煮進了廚師的耐心和感情。

直到骨頭徹底熬入味，再放入蘿蔔，輕燉即開鍋。

唯一用來調味的只有少許精鹽，其他任何調味品都是多餘的存在。

方博曾經看到有人這麼形容過——魚頭是凝固的水，白酒是液體的火。

前面一句，他認為完全可以改成「骨頭是凝固的水」。

真的，輕輕咬上一口，清純鮮甜的迷醉滋味立時塞滿了整個口腔，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感覺。隨後白筋連帶瘦肉肥膘，全都化為了濃稠香黏的膠質，在你的唇齒舌尖抵死纏綿，那種豐腴鮮美的滋味直擊靈魂，是瞬間就征服味覺的食物。

當你咽下第一口溫香軟玉的「肉膠」后，再次張開嘴巴的時候，會發現嘴唇已經粘在了一處。

這不就是凝固的水么？

不要什麼彈牙的肉筋，也不要什麼酥爛的肉質，只這一口醇厚濃滑的「白膠」，足矣。

只不過「白膠雙玉」，吃的是骨頭的香濃，雖然也少不了蘿蔔的甜爽，可後者畢竟不是主角。

而方博的想法，則是交換一下這道菜里兩個角色的地位。

萬萬不求和開水白菜相媲美，只要有人贊同他的提議就行。

可方博沒想到，就連這麼一個小小的建議，都特么被人冷嘲熱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