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面冷心熱
尉遲傲越聽越覺得糊塗，皺眉凝氣，縱身躍上屋頂，大概估算了一下位置，便掀開一片瓦往下看去，卻看見此生都無法忘卻的畫面——
屠凌蘇只是搭了一件內衫在那裡不知道鼓弄一些什麼，連腰帶都沒有繫上。不光耳力異於常人，目力也驚人的尉遲傲很清楚地看見，底下那人的胸前有小籠包一樣的凸起，再往下一看……
這小子竟然不是一個小子！
尉遲傲著實嚇得不輕，他連忙飛身躍離屋頂，掠出葯園，奔回自己的房內。
落荒而逃！
活了二十二年，尉遲傲做任何事情都是井井有條，當真是從沒有過這麼狼狽的心情。他竟然看了一個小姑娘的裸身！
雖然這小姑娘並沒有長好，但是這也是罪過！若是叫人知道他尉遲傲居然貓在屋頂上偷看小姑娘換衣裳，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等等，屠凌蘇衣衫上貌似有血跡，難道她來月信？十三歲的小姑娘，也到時候了。怪不得這小子看起來比一般的少年要長得矮小瘦弱，原來「他」是她！
這修羅七煞也當真是古怪，皇甫令堯一個風流紈絝世子居然是金算盤；羅中旭那個瘦猴兒一樣的小偷；極少待在莊園的鐵明浩，明明只有二十齣頭卻要打扮成老頭出去擺攤算命；不但有一個成天男扮女裝的易容術高手死人妖西門永，如今居然還有一個女扮男裝的神醫！
慕容檸睿啊究竟多有本事，居然能夠聚集到這樣一群人？七個人之中，也就他尉遲傲和慕容檸睿貼身暗衛玉面修羅夏言，是相對比較正常的。
再又話說回來，屠凌蘇為什麼要女扮男裝？她用這樣的身份留在無憂樓，真的好嗎？
小姑娘終究會長大，大姑娘了還跟一群男人相處，真的好嗎？
尤其是她給人治病都是親力親為，從不假人手，總是跟男人這麼靠近，真的好嗎？
~
肚子里揣了一籮筐的疑問，尉遲傲從此看屠凌蘇的眼神都變了。他一反過去的漠不關心，反而時常密切地關注她，看她的神情舉止毫無半點小姑娘的樣子，但是性子靦腆木訥，這倒是不像男的。
難怪之前他總看她不順眼，覺得屠凌蘇實在軟弱得像個草包，原來她本來就是個女的！
屠凌蘇剛剛送走一個療傷的弟兄，轉過身來卻看見尉遲傲站在門口，她訝然問道：「尉遲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她不認為尉遲傲是受傷了才來找她的，因為這個傢伙的武功可怕到驚人的地步，在金鳳已經很難找到對手，能讓他受傷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
尉遲傲看著屠凌蘇的言行舉止，絲毫沒有姑娘家的形態，猜測她是從小就扮男的，跟那個不男不女的人妖西門永一樣，媚到骨子裡叫他像一回男人都難。而眼前的屠凌蘇則是，叫她換回女裝只怕連走路都不會！
「我來看看你在這裡過得怎麼樣。」尉遲傲找了句話說。這句話合情合理，身為領頭人，屠凌蘇也來這住了一段時間，是時候關心她的起居。
「哦。」屠凌蘇恍悟似的點了點頭，道：「很好啊，這裡的人對我都不錯。」
尉遲傲真想問她，無憂樓一個女人都沒有，她這麼跟一群男的靠近，難道她一點想法都沒有？但是一來覺得她年紀還小可能不懂，二來就是她是醫者，可能本來就沒有男女之防的區分。
他也不可能問，因為實在是問不出口。萬一屠凌蘇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他該怎麼回答？
「聽說……」尉遲傲清了清嗓子，道：「你讓一些傷患住到你的房裡？」
她的房裡雖然沒有任何可以彰顯她是雌性的物件，因為她壓根就沒有！但是十三歲的小姑娘，也該跟男人劃清關係了，睡在男人睡過的床上，豈非間接同床共枕？
屠凌蘇覺得有些驚訝，但是也沒有多想，她理所當然地道：「是呀，最近傷者比較多，診室那邊住不下了。」
「傷者多起來，怎麼不見你找我幫忙？」尉遲傲覺得自己剛才當真是胡思亂想，說出這句話，更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他本來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也許就因為屠凌蘇的身份太敏感了吧？
屠凌蘇淡淡笑了笑，道：「也就才七八個人，以前幫師傅照顧病患的時候，幾十個人同時來，我也試過。我應付得來！」
說到這個令她有自信的事情，她倒是顯得十分耀眼。尉遲傲點了點頭，道：「需要幫忙的找我說，你長得這麼小，那些人你也應付不了，我給你派兩個幫手吧。」
「啊，不需要的！」屠凌蘇連忙拒絕。
她還是不習慣身邊太多閑雜人等啊，現在年紀還小，過兩年及笄了，女性的特徵會越來越明顯，或許十七八歲還可以隱藏，再下去可就不可能藏得住了啊。少接觸一個人，就少一份暴露的可能。
尉遲傲也往這方面想，於是他乾脆說道：「這樣吧，我盡量抽時間過來幫你。」
至少，如果她自己不小心穿了幫，他還能幫掩飾一下。
「這樣不是太麻煩尉遲先生了嗎？」屠凌蘇覺得有些訝異，尉遲傲這個人，可不像是樂於助人的那種人啊。
尉遲傲卻沒把她的客套話當一回事，反而道：「修羅七煞都是互相稱呼名姓，你也跟他們一樣，喚我尉遲吧。」
「啊……」屠凌蘇詫異了一下，看見他不容拒絕的樣子，順從地道：「好吧，尉遲。」
不知道為什麼，尉遲傲覺得她這麼叫他，總比別人動聽。
「有什麼需要你去找我不用客氣，無憂樓的隱秘，你也不用擔心仇家上門，今後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去吧。」
不知道為什麼，屠凌蘇總覺得尉遲傲似乎是這個時候，才真正接納了她成為修羅七煞的一份子。
她靦腆地笑了笑，道：「不會有什麼仇家找上門的。」
尉遲傲訝然看了她一眼，問道：「我聽說你父母遭遇兇殺而亡，你師傅也是被人害死的，你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報仇？」
屠凌蘇依然笑容淡淡，道：「就算我想報仇，也沒有辦法吧？」
她還真不像普通的少年心性。
「以前你沒有辦法，但是無憂樓可以！」尉遲傲提出這個可能，別看無憂樓創建沒有多久，這幫領頭的人年紀也不算大，但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假以時日，必然能成為江湖中最神秘最具有力量的幫派。
然而屠凌蘇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你說我胸無大志也好，我父母的遺願就是希望我做一個普通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從來沒想過要報仇什麼的。」
能夠將那些事情看得這樣淡，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竟有這樣的心胸，尉遲傲也算是對她刮目相看了。
「既是如此，那就好好在無憂樓待下去吧。」
屠凌蘇抬起頭來，朝尉遲傲用力地點了點頭，微微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這毫無預警的一笑，竟重重撞進了尉遲傲的心裡。認識屠凌蘇這麼久，好像只有此刻這天真浪漫的一笑，才讓他真正意識到，這是一個姑娘！
~
後來的幾年，除了跟隨尉遲傲出任務外，屠凌蘇從來不肯離開無憂樓。但是即便如此，她醫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名聲，竟然也能在江湖中傳起來。
而無憂樓的實力在這幾年中迅速發展壯大，果然如尉遲傲所料，成了江湖上最具力量的幫派之一。
在無憂樓的庇護之下，也在尉遲傲刻意的保護之下，屠凌蘇安然在無憂樓度過了這幾年。
過了十五歲之後，她的身子發育突然猛了起來，每天都靠著裹胸布使勁勒著，從習醫的角度來說，壓抑應該會阻礙身子發育，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還能長！
無語。
但是說來也是走運，雖然屠凌蘇越來越藏不住體型往窈窕方面發展，但是無憂樓的人都以為她只是一個發育不（）良的毛頭小子，加上本來她就不愛跟人過多接觸，所以倒沒有誰提過懷疑。
不知不覺，她已經十七歲，依然是一身寬大的男裝，將秀髮高高束起，混跡在男人堆裡頭。
不過屠凌蘇覺得很疑惑，這些年來，只要尉遲傲那個人在京城裡，他就時常關心著她，以前她一直覺得這個大冰塊不好相處，而今看來，修羅七煞中就他跟自己算是走得很近的。
雖然尉遲傲依然沒有過半句好話，依然冷頭冷臉，依然毒舌能夠氣死人，但是在生活上還是給了她相當多的照顧。
這樣的他，怎麼也沒發覺她是個女子？難道她真的完全不像個女人？
屠凌蘇怎麼也想不到，在自己被葵水折磨，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尉遲傲居然給她送來了一隻手爐，然後問道：「你身子不舒服，怎麼不給自己煎藥？要什麼葯，我去給你煎！」
屠凌蘇心虛地覺得，她的女兒身是不是被尉遲傲知道了。她也不敢報出藥名，所以抱著肚子自己去抓了一副葯，交給尉遲傲。
尉遲傲神色平常，還真的紆尊降貴給她熬藥去了，但是毒舌依舊沒有改變：「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還敢自稱神醫！」
「我什麼時候自稱神醫了？」屠凌蘇斗膽頂了一句，說話間的神態流露著嗔怒，加上現在正是特殊時期，顯得有些柔弱，多多少少有些女兒態。
尉遲傲冷眉掃了過來，見到她這副神態，忍不住說道：「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扭扭捏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個女人！」
這話是在諷刺，其實也是在提醒她。這副樣子他見了也就算了，若是被別人瞧見，可就瞞不住了。
至於為什麼要幫她隱瞞，尉遲傲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潛意識裡認為，他看了她的裸身，她就是他的責任吧。
屠凌蘇因為尉遲傲的話稍稍安下心來，他會這麼說，應該就是還沒發現真相。
將目光放在尉遲傲笨拙的煎藥手法上，屠凌蘇忍不住走了過來，道：「你這樣煎，一會兒葯肯定會多出一種味道！」
「什麼味道？」尉遲傲不明所以。說真的，這個他真不在行。
屠凌蘇笑了笑，道：「煙熏的味道呀，煽火的方式不對，藥性也會受影響。」
說著，她就伸手握住尉遲傲的手，教他怎麼煽火，然後慢慢解說在什麼時候揭開蓋子，在什麼時候留半蓋，什麼時候加柴什麼時候減火。
但見尉遲傲有些傻傻地看著自己，屠凌蘇忍不住也毒舌了一回：「尉遲也有蠢笨的時候嘛！怪不得之前我叫你幫忙煎藥，你都是敬而遠之，原來是你不會！」
她不知道的是，她毫無顧忌地將手搭在尉遲傲的手上時，尉遲傲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感覺心裡有莫名的悸動。
屠凌蘇沒有察覺到尉遲傲有什麼不一樣，她鬆了手，就捧著肚子坐下，問道：「尉遲，你為什麼會待在無憂樓？」
像她這種沒有依靠的，躲在這裡很安全，但是尉遲傲這樣的武功，隨便在江湖一走動就是名揚天下的主兒，他為什麼甘心留在這裡為慕容檸睿所用？
尤其是，那時候，慕容檸睿才十幾歲。
尉遲傲平緩了心頭異樣的情緒，破天荒跟其他人說起自己的事：「樓主救過我的命。」
「哦。」原來是以命賣命，屠凌蘇點了點頭。這種事情在江湖中很常見，只不過對象換成王爺而已。
從小習醫的屠凌蘇，向來都是熬藥伺候別人的主兒，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為自己煎藥。她忍不住仔細觀察起來，從她這邊看過去，努力學著她教的手法煽火的尉遲傲，這個時候認真的側臉十分吸引人。
尉遲傲本來長得是挺好看的，只不過他時常擺著冰塊臉，所以一般人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長相，就被凍縮了脖子。
雖然相處了幾年，尉遲傲可以算得上屠凌蘇最親近的人，但是她還是免不了對他有點怕，然而從這天開始，他貼心的舉動，似乎有什麼正在悄悄地發生變化。
一個時辰過去，尉遲傲就在火爐前拿著蒲葵扇端坐了一個時辰，看著藥罐中的水變得黑漆漆，三碗水熬剩下一碗，才回過頭來問：「這樣行了么？」
屠凌蘇上前瞄了一眼，點了點頭，拿起一旁的抹布就想把葯倒出來，誰知道尉遲傲竟然徒手就把滾燙的藥罐把拿在手裡，給她把葯倒進碗里。
這一手功夫……當真是驚人吶！
慢慢就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那碗葯，屠凌蘇覺得心裡就跟著碗中的葯汁一樣滾燙。
面冷心熱的人，說的就是尉遲傲吧？
——————————————影兒的話：
從今天起，月底加更大放送，每日二更。老規矩，上午十點下午四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