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8章:一半相妨,又何須
楊士奇低聲道:「老夫可不是那種戀戰權勢之人?」
楊榮道:「這個我豈能不知,可東里兄你好好想想,你若是就這麼走了,皇上還能用我們么,三楊早已成為一體,一榮俱榮,易損俱損,沒了你東里兄,三楊就不是三楊了,再說了咱們若說因這點小事,就丟了官職,豈能對得起先帝的託付呢,當年仁宗皇帝特地賜給你及我、金幼孜和夏原吉每人一顆銀印,上刻「繩愆糾繆」的格言.目的是讓我等可以用此印密奏關於貴族甚至皇族胡作非為的案件,擁有了皇帝賜予的特權,對於及時有效地揭露貪污腐化、改善政治風氣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當時李慶建議朝廷將軍隊所屬多餘軍馬給予地方官吏,你上疏反對,仁宗為了不使他過多樹敵,故意沒有批准你的奏摺,而借陝西按察使陳智上奏的機會駁回李慶的建議,仁宗皇帝如此厚待你我,我等豈可因這點小事而丟了官職,丟了肩上的重擔呢,國家大事不是兒戲,尤其是主少國疑的時候,身為老臣不是隨著性子來,而是要慎之又慎,以國事為重,方才是正道?」
「我便是擔心皇上單憑一時好惡,罷免了顧大人,顧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萬一他與皇上硬到底,吃虧的還不是他,這滿朝文武百官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又有多少雙眼睛恨不得他就此離去好繼續做些敗壞禍害百姓的事情?老夫身為首輔這個時候不站出來,什麼時候站出來?」楊士奇看著楊榮道。
楊榮嘆了聲,道:「東里兄請恕小弟說一句實話,你為人精明能幹,品行也不錯,做首輔堪稱一代名相,與古之名相蕭何、諸葛亮、房玄齡、魏徵、王安石、耶律楚材也不想多讓,但你為人性子太過急躁了,這事兒你自己想想,以你的身份走出去合適么,一個是五朝老臣大明首輔,一個是四朝老臣,都察院右御史正二品的官兒,你們兩人站在皇上面前質疑皇上,百官如何看,宮內的那兩位怎麼看,你想過么,前兩日有位老臣就是問了一聲宣宗皇帝是怎麼死的,孫太后就不依不饒,拉著新皇帝撲倒在宣宗的龍體上,涕淚橫流地哭訴說什麼你這麼去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可讓我們怎麼活。」那語氣是在哭泣么,分明是在告訴在尋孤兒寡母受人欺負的假象,後來的結果你也知道了,哪位老臣先是被百官參合不懂禮數,驚擾宣宗龍體罷免了官職,宮中的孫太后還不解氣,愣是讓人去把這老官兒痛打了一頓,可憐這位老官在官位上兢兢業業的幾十年,到老了只是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就落得這樣的下場,就在昨日我收到了那老官兒子送來的消息,這老官兒因孫太后的那頓毒打,就在昨日一早去了。你這個時候出去,非但百官以為你這是欺負皇上,怕是宮中的哪位孫太后也是如此認為的。」
「身為老臣,豈能因畏懼而不作為呢,那樣老夫又豈能對得起先帝的恩情?」楊士奇痛心疾首道。
楊榮道:「忠心報國自是沒錯,可咱們也得講究法子不是,今日這局面新皇帝明顯是惡了顧大人才做出了如此的舉動來,這會兒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切不可火上澆油,你堂堂首輔,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又豈能公然與新皇帝唱反調?」
「老夫這那裡是唱反調,我這是為朝廷保留忠臣?」楊士奇說著語氣加重了些,若不是新皇帝給顧佐的旨意太過匪夷所思,引起了群臣的爭論,就楊士奇此時的聲音,難免會被人聽到,可即便是如此,兩人爭論的神情,還是被不少官兒看到了,疑惑的朝這邊張望,楊崢位於楊士奇的作則與兩人的言語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情況不明,不好說什麼。
楊士奇似也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大了些,這時壓低著聲音道:「老夫還是那句話,身為臣子決不可因怕而不作為?」
楊榮道:「東里兄我楊榮其是怕事之人,我是想告訴你,有些事可以用更穩妥的法子來解決,就說眼前吧聖上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如何能分辨得出什麼是忠,什麼是奸,況且古往今來,大奸似忠,大偽似真,忠義**惡,都不是從表面就能看得出來的,你我這等半百的老人都不敢說能分辨,你還能指望一個九歲的孩子分辨出忠奸么?」
楊士奇嘟噥道:「有什麼難辯的,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奚死焉?謀而見從,終身不出,臣奚送焉?若言不用,有難而死之,是妄死也;謀而不從,出亡而送之,是詐偽也.故忠臣也者,能納善於君,不能與君陷於難。這個道理聖人早就說了?太子自幼飽讀聖賢書,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退一步說,就算皇上不明白,宮中的孫太后,太皇太后都是明白人,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說到底你是怕得罪了皇上而已?」
對此楊榮苦笑了聲也不辯解,望著楊士奇道:「我楊榮怕不怕旁人不知東里兄還能不知道么,縱然如你所說孫太后、太皇太后都明白這個道理,可那又如何,你堂堂首輔出來駁了皇上的臉面,不說孫皇后就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未必就支持你,她老人家再如何不喜歡太子,太子也是他的孫兒,自己的孫兒受到群臣的欺負,你說說看她老人家會幫誰?」
楊士奇愕了一下,楊榮的話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當初何嘗不是如此自己的兒子在鄉間的惡劣行狀,所在府縣及巡察官員早已耳聞,只是投鼠忌器,不便下手。可他卻蒙在鼓裡。終於有人便將楊稷「暴橫」鄉里的實情告訴他,他聽后大吃一驚,旋即又「反疑之」,不相信兒子會犯下如此大罪。照說,既然懷疑此事真假,就應該派人或責成當地官員進行追查,可他卻只是寫信給兒子,說有人反映你在鄉間胡作非為,望你檢點自己,「果然,即改之」。言下之意,是說如果真的如此,就不要再犯了。這就像今天某些官員包庇犯事的子女親屬一樣,來了一個既往不咎,下不為例,不了了之。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早已劣根成性的楊稷豈是一封書信所能挽救的?楊稷見父親並無責備之意,更加肆無忌憚,倚勢作惡,愈演愈烈,把個四鄉八鄰鬧得沸沸揚揚,最終釀成了讓他臉面盡失的醜事,身為首輔他一向賢能廉明,處事待人心如明鏡,為什麼輪到對自己的兒子就看不清了呢?顯然,他是為「溺愛」所蔽,才在觀察和處理問題時出了重大失誤。因為溺愛,必然護短,而護短則無異於縱容,如此天平傾斜,又怎麼能得出正確的判斷,之所以如此,這是因親子之愛人之常情,但一旦超過道德法律底線,陷入「泥愛」的泥潭,愛到是非不分、善惡顛倒的程度,再明智的人也會變得昏聵糊塗,他成為一位糊塗父親,正是「溺」令智昏的結果。楊榮所說的意思,其實就是這個道理,太皇太后就算是再明智,再開明那也是當今皇上的祖母,哪有祖母不愛惜孫兒的,自己身為五朝老臣若是這時站出來,毫無疑問給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在欺辱她的孫兒了,更別說還有那些巴不得他出醜的官兒在,這事兒又豈能如此輕易的善後,身為首輔與官場他是最明白不過了,任何的風暴來的時候,最忌諱的便是無限的擴大,無限的牽連,這本是一件小事,著實沒必要弄得沒完沒了,想到了這兒,他思索了一陣,扭頭對楊榮道:「平日里你主意多,這事兒你看怎麼辦?」
楊榮見他將自己的言語聽進去了,先是鬆了一口氣,隨機說道:「這事兒說難也不難,說容易也容易。」
楊士奇素來佩服楊榮的見識,聽他語氣肯定,便知對方已有了計較,忙道:「好了,這都火燒眉毛了,有什麼好主意,快些說來聽聽。老夫也好應對。」
楊榮道:「常言道解令人還須系令人,這事兒是皇上跳起來的自然還要落到他的身上。」
楊士奇道:「怎麼個落法?」
楊榮神秘的一笑,道:「這就是我的容易了,皇上還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孩子不能辯忠奸,那是見識、閱歷、經歷的人和事少了,可這並不表示孩子沒有是非,他們同樣有是非,只是他們更多的聽不得旁人的意見,以自己好惡為標準罷了,顧佐先前的面容可曾,小皇帝本能不喜,再碰上那一番話厭惡之情難免重了幾分,這樣一來,皇上本能的認為顧大人是壞人了,所以才語出驚人下了這道聖旨。如今咱們要做的不是與皇上反駁,也不是說大道理,因為這些小皇帝根本聽不懂,也聽不進去,反而對我們多了幾分惡感,可有了惡,便會有善,相比顧大人的惡,在小皇帝的眼裡楊崢就是善了,因此在這件事上,我們能做的是為善去惡了。」
楊士奇一愣,睜大著一雙眼睛看著楊榮,遲疑的道:「你是說?」
楊榮笑著頷了頷首道:「不錯,這事兒唯有他出面了,他是先帝一手提拔的臣子,又是太子的老師,無論從那方面看,他都是擁護太子的,況且先前的一番話算是給太子解了危,太子在心頭必然感激自己的這個老師,所以本能認為自己的老師是好人,只要老師說的話,那就是值得去聽值得去做的?」
楊士奇點了點頭,道:「言之有理,這事兒想來想去還真只有他去辦次合適?」楊榮道:「勸說的事情也唯有你合適了?」
楊士奇道:「這是何為?」
楊榮哈哈一笑,道:「誰讓你對楊大人只有善惡誒沒有忠奸呢?」
楊士奇一愣隨機苦笑了起來,道:「老夫是那樣的人么?」嘴上說著話,人已走了過去,趁著旁人不曾注意嘀咕了幾聲,後者頷了頷首表示贊同。
此時群臣兀自爭論不休,喜歡顧大人的人,自是不忿皇上此舉,大有為其辯解的意思,而不喜歡顧大人的人,則冷笑連連,有意無意的說些了似是而非的話,這樣一來雙方爭論個不休,誰也不曾注意首輔大人已離開了自己的位置拉著兵部尚書細細說些什麼,偶有官兒回頭看一眼,總能看到年輕的兵部尚書不時的頷首點頭面對微笑,那一臉的自信讓人無比的迷戀。
高高在上的正統有些歡喜的看著金鑾殿的群臣,他記得聽王先生說過,這些讀書人最喜歡乾的事兒就是仗著學問好,讀書多爭論個沒挖沒了,你若是去理會,他們便會與你沒完沒了爭論下去,所以本朝的太祖皇帝才發明了廷杖,只因這些官兒爭論起來實在太過煩躁,殺又殺不得,唯有用棍子打,可即便是這樣,這幫官兒還是爭論個沒完沒了,到了成祖爺這位生於戰亂的皇帝可就霸氣了許多,你們不是喜歡爭么,那就讓你們爭個夠,朕既不打你們也不罵你們,什麼時候你們爭累了,能心平氣和了,咱們就什麼時候處理國事,有了這個開頭,後來的皇帝有樣學樣,但凡看到了群臣爭論個沒完沒了,無不知趣的不予理會了,甚至許多時候皇上便當做戲文看。
此時的正統就是一副看戲的樣子,在他看來這幫群臣太過兇悍,太過可恨,最好這麼一直爭論下去才好,也不知看了多久,爭論忽的停了下來,倒不是說這些官兒有這個覺悟,而是在人群里走出了一個人來,那人面容俊朗,臉上的微笑,如早上的朝陽,迅速吸引了眾官兒的目光,就連正統的目光也被吸了過去,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楊崢。楊士奇的一番話,讓他感受到這位老臣的種種不容易,加上這事兒如楊榮所說的那樣,他們這幫老臣子面對的是一個九歲的孩子什,忠與奸是說服不了這個孩子的,唯有用善去引導,而滿朝文武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宮裡的哪位王公公,另一個就是自己了,所以在公在私他都是當仁不讓的人選。明白了這一點,他痛快的答應了楊士奇的要求,至於皇帝能否聽自己的他還真沒多大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