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瞞天大謊
端木償揚再回到金庭,已是斜陽漫天。
古真殿外仍有些許仙官在等候,從那一個個既焦灼又無奈的神情可以看出來,他們已經從清晨一直站到了現在。
重量級的仙官被留在了最後,然而伯夷卻不在其中。
端木償揚目不斜視的從他們身邊走過,甚至連門口守衛的金紫煙都視而不見,徑直推門進入殿內。
原來伯夷正在向他的新上司彙報工作,見有人走進來,他的話語暫停。發現是端木償揚后,很快想起昨日傍晚他的威脅之語,不由得看向南嶽神君。
南嶽神君顯然有些不滿徒兒的無禮,然而當著新下屬,又不免要給自己人三分顏面。雖然心裡不悅,對於端木償揚的行禮問安,他還是微笑以對。
端木償揚坐到堂下書案旁,執筆開始替師父作著記錄。他的神情坦然,就好似是分內之事一般。
隨著他的到來,南嶽神君敏銳的察覺到伯夷的話語謹慎了很多。心知多談無益,草草的鼓勵兩句便放他走了,並吩咐今日的述職到此為止。
原本南嶽神君是安排端木償揚旁聽,可他竟無故離山,且一去就是一整天。不僅如此,還沒有半點犯錯的悔過之意。
放在以往這定是要訓誡一番,然而南嶽神君看著他心裡忽然起了疑慮,便安坐如常,等待他自己交待。
就這樣靜默了許久,端木償揚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向著南嶽神君道:「師父,徒兒聽說並且親眼證實了一件大事。」
「哦?」南嶽神君的腦中瞬間判斷出幾種可能。伯夷進殿最初就趕緊解釋,烏葯一事乃是受小民蒙蔽,與任何人無關。
三平道之亂已然過去有些時候了,現在再提起,若非無心,便是另有隱情。對於此事,南嶽神君沒有多言。然而此刻,他想端木償揚最有可能的就是要提一下這件事。
這麼一想,他倒是有些期待端木償揚接下來的話了。
然而端木償揚帶給他的卻是個明了且震撼的消息:沃野王宮遭屠殺,蜃族覆滅!
「蜃族?」南嶽神君思量片刻,卻是一笑,自言自語道:「這族名倒有些深意。」
「師父明鑒。」端木償揚站起身行禮道:「蜃族居於沃野王庭之中,自封皇族。但他們擁立的君王卻並非出自本族。此人卑賤,不為師父所知。然而徒兒微時卻與之打過交道。」
他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道:「此人乃是蒙氏遺孤,名為蒙慕。曾為堂庭之山黑衣死士的一員。但在黑衣人之流被誅滅后,他卻能免罪,且與道靜交情不錯。」
然而這不是他要表達的重點,他見師父未表態,趕緊繼續道:「蜃族覆滅之後,蒙慕已然投靠魔界,其原因便是玄逸上仙。」
比起全族覆滅的慘案來說,顯然玄逸的名號更加吸引南嶽神君的注意力。他略抬了抬手,示意端木償揚快快道來。
「啟稟師尊,有傳言說殺害蜃族的元兇便是玄逸上仙。而且徒兒遍尋王宮,於無數屍骸中發現了其隨從和松的屍首。」
「和松?」南嶽神君有些詫異,眾所周知,和松已經死在了堂庭之山。此時為何又會現身沃野?
就在師父對這個傳言的真實性感到質疑的時候,端木償揚一激靈也反應了過來。
沒錯,和松已經死去許久了。為了隱瞞私自返家的事實,他特地與東海上仙通了信,得到了這些消息。而且他也的確親自去沃野查看,王宮無一活口,蒙慕不知所蹤。
可和松是怎麼回事,東海仙人卻是沒說。端木償揚當時被王宮的慘象所震懾,顧不上去想其它。現在被南嶽神君一問,登時啞口無言。
可他的沉默放在南嶽神君眼裡卻是另一種解讀。
玄逸上仙有回生的法寶亦有長養生氣的仙力,當道靜在堂庭之山與黑衣人周旋之時,玄逸上仙臨時出關以參加仙會為名前去照拂,說不定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親自救了自己的下屬。
「他竟如此不把死生循環放在眼裡嗎?」南嶽神君不認同的搖頭,心道:「平日里發宏願德化萬民,到了他自己這裡便……」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他轉念一想,覺得有必要讓徒弟收回心思放在正途上。
「只是傳言而已,和松的屍首做不得證據。」
端木償揚卻是斷斷不肯依,極力勸南嶽神君上報此事。首先玄逸上仙此舉觸犯清律,理應重裁。再者此事可以證明他沒有死,只有讓他失去了上仙的地位,金庭才會完全屬於師父。
也就是屬於自己。
當然,這後邊的話他留在了心裡。
如今玄逸上仙私自離位不歸,棄金庭於不顧,實非主神所為。若是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遭到參奏,仙位的確岌岌可危。不過這並不是意味著捏造罪名陷害他是正義之舉,南嶽神君想讓端木償揚明白的就是這一點。
事有可為,有不可為。
不過可惜,端木償揚沒有領會他師父的意圖。他認為:既然玄逸上仙不回金庭,那必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只要細心的查找,便能夠找到他的錯處。
並且師父也需要這樣的證據,以便一舉彈劾玄逸上仙。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告退而出,躊躇滿志的謀划著他的大計。
想要找證據,就必需找到目擊者。據東海仙人所言,當時魔界妖主讙大人便在場,是他親眼目睹並出手擊殺了和松。
入夜,端木償揚悄悄離開金庭,在天湖之畔拿出了魔界新主窮奇賜予他的令鑰。有了這把蛇骨鑰匙,便能在任何地方召喚出化蛇之門,從而進入魔界。
隨著凄厲的咒語念誦聲,妖氣縱橫的黑色石門緩緩出現在隱橋的石碑旁。可就在他即將進入的那一刻,身後卻傳來了腳步聲。
他心裡「咯噔」一下,猛然轉回頭,冷汗冒了出來。
是金紫煙。
說來也巧,就在他與夜班負責守衛的師兄弟交接完畢后。南嶽神君卻把他叫了去,讓他來天湖之畔取一杯湖水。
手裡捧著白玉杯的金紫煙剛一到達,被眼前這凜冽的妖風驚到了。
「端木師弟,你,你這是做什麼?」
端木償揚心道:我也想給你個合理的理由,我想不出來啊。然而他知道,此刻必須要淡定。當著金紫煙的面不能露出一點馬腳,否則一切都完了。他微微一笑,高深莫測的道:「是師父交待我去辦一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金紫煙雖然疑惑,然而還是和氣的應了一聲,還不忘囑咐他多加小心。
端木償揚當即收回了鑰匙,和金紫煙有一搭沒一搭的攀談幾句。
「端木師弟,昨夜並非是我有意阻撓。乃是師父有令,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擾。不知你當時是否有要事,還希望沒有耽誤啊。」
「不會不會。」端木償揚憨厚一笑,解釋道:「就是想去給師父請個安,沒什麼要緊事。」
其實這便是金紫煙想要的最好的回答,剛才的客氣瞬間變成了慣有的疏離,淡淡道:「那便好。」
端木償揚貌似和氣的陪著笑臉,一直到他遠遠的離去,藏在背後的手心裡已經滿是冷汗。
「好險。」
魔界他曾經去過一次,以為這一次便是輕車熟路。然而當他的腳步再次踏入無盡之海布滿冰碴的岸邊時,才真正的見識到,什麼叫做魔界。
朱厭一族妖主戰死,化蛇一族的妖主雖然歸來可也是重傷。在無盡之海上升起了兩個小島般的祭壇,一邊哀悼亡魂,另一邊祈福禱告。
漆黑的海面上,視線所及唯有無數蒼白的面孔,好似憑空懸浮一般。妖風遍地,魔氣縱橫,無數的寒焰騰起又熄滅。一瞬間映出的,便是上百名剝皮抽骨的人牲。
哀嚎和著鬼哭,摻在妖魔的獰笑聲中,擰成一條腐肉般腥臭的繩索,一圈一圈死死的纏緊每一個旁觀者的心。
端木償揚嚇得幾乎尿褲子,好在這一刻他要找的人及時把他帶離這恐怖的海岸。
議事廳中已然新添了石像,是朱厭。看見了石像,端木償揚才知道原來這個斷頭鬼長著一副老好人的忠厚面孔。在朱厭的石像旁,另有一尊膳庸的石像,不過還是素白的石胎。膳庸雖然活著回來了,可一直未醒,只待他死,這具石胎便能漆上顏色了。
讙認為,他能從金虹連山的手底下逃出來已經是奇迹,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從石像上移開視線,端木償揚望著空蕩的骷髏寶座,疑問道:「魔尊如何了?」
對於這個問題,讙沒有正面回答他,反而問道:「聽聞你將沃野之事稟報給了南嶽神君,他怎麼說?」
說起此事,便是端木償揚今日前來的目的。他擰著眉,沉聲道:「玄逸上仙實力雄厚,若想一舉搬到他,必需有確鑿的證據。」
「你們仙界的官司,本座可不會出面指正,這些事不正是你該做的嗎?」
「沒錯,」端木償揚連忙點頭,接著問道:「當道靜從堂庭之山歸來時,便已宣稱和松被害身亡。可是為何他會出現在沃野的王宮……」
心裡忽然一動,他直直的看著讙道:「和松當真是與玄逸上仙在一起的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糾結於這種問題?」讙這一聲低喝嚇得端木償揚不輕,他只得和緩了些顏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你不需要關心沃野的真相,你只要依著東海仙人的安排行事,定能讓玄逸上仙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