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山東道的惡意
?兩天後,被俘的劉長吉以及林霧兒幾人被帶到了山上。
巨大的山寨,處處都是人,並不像一些人想象中的野蠻荒涼貧瘠,被稱作西風領的地方,其實更像一個城寨——城池與山寨結合的產物。
一方面這裡的建築並不規整,城不高牆不厚,建築也粗糙。但似乎又什麼都不缺,基礎設施還算齊全,各種商業規劃也還算有模有樣,布局分工初有模型,成衣鋪這樣的店面也很乾凈整潔,道路上鋪著平整的石子,腳踩著不算舒服,但勝在乾爽。
一些孩子圍著他們跑來跑去,漢子們也都停下來觀看,一些婦人還會對著騎在馬上的林霧兒指指點點,然後湊在一起小聲的說著什麼,生怕被人聽了去。
「城裡女人,白凈......」
「......能掐出水來......」
林霧兒聽著這樣的議論,尤其是一些男人不懷好意的眼神與輕佻的動作,心下憤怒難當。
有辱風化,粗野,下流,不知羞恥......
「山裡人,可不是你們城裡人,不會吟詩作對憐香惜玉......來了這裡,本將軍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但你也別想出去,你樂意亂跑,後果自負......」
走了好久,原本一路上還算話多的霸王花就將她與其他人分別丟進了幾間還能住人的院落,說了這麼一句話,長揚而去。
林霧兒自然不敢跑的,實際上在霸王花那個見人都笑眯眯的手下送來一些藥草之後,她也沒有時間跑了。因為家學的緣故,也略懂一些醫術,就指揮三個丫鬟為劉長吉煎藥。
「咳咳......自己動手了?咳咳......我還找了大夫過來......」
之前送葯過來說叫任中行的人一邊咳嗽一邊說,還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幾個丫鬟明顯是懼怕他的,林霧兒冷冷的看著他,也不說話,任中行也不在意,笑著讓身後的老人過來為劉長吉號脈。
老人應該是大夫,在號脈的時候任中行坐在台階上,像是對她們說也像是對自己說:「田淄這個人......是很厲害的,單這些年,山東道的黑白兩道都買他的面子,就能看出來這個人很有手腕......但是做生意是要講究規矩的,你在做生意,你就要守祖宗定下的規矩,田淄做的過了......」
「我們這麼大寨子,每天的吃喝開銷,是個不小的數目。再加上做老大的不可能只讓手下兄弟們吃飽就算完事,一些好處也是要給的。能吃飽了,衣服啊,裝備啊,行頭啊排場什麼的,就都要置辦起來,所以就要有家底......我們是馬匪,前幾年還要給朝廷當雇傭軍換取不被剿殺活下去的好處,以及一些微薄的收入,近幾年才開始做生意......當然,很艱難了......也不至於總是賠本。」
「你們田家,被稱作是山東道的王家,走鏢的、車馬行以及各種生意,都有你們田家的,我們身份不好,自然干不過,其實也沒想在這些地方跟你們搶,所以走些灰色的,邊邊角角,雖然少,積少成多也能賺一些......但錢是急缺的,最缺的還是糧食。」
「今年收成不好,北方又打仗,糧食不夠吃……我們好不容易弄到了糧食,還沒運回來,就被你相公強奪了,六千斤糧食,六十兩銀子......呵,當我們是窮瘋了么......搶了糧食,嘴上不幹凈,還敢動手打人……說實話我來這兒三年,上過戰場殺過燕人的幽騎,也殺過和我們一樣的馬匪,官府的人也不是沒動過......敢這樣對我們動手的,卻還是第一次,想想都挺佩服你家相公的......」
林霧兒聽著,還是冷眼相對,心裡卻是將一些事情串聯了起來。
那段時間的忙碌,以及對於旁事並不實際上心的關心,偶爾一閃即逝的皺眉......林霧兒現在想來,應當就是田淄自知惹了霸王花的人而苦惱了。
其實也並不是田淄敢動,只是手下人沒有見識仗勢欺人了,但他們為田家辦事,託庇于田家,出了事,田家就算是被拖累的,此時也絕不能撒手,更不可能將他們供出去以求何解。
大族就是大族,有自己的驕傲,哪怕明知不是對的,也要堅持。丟了面子就是丟了裡子,面子裡子都丟了,便沒了貴族的精氣。
霸王花很低調,以往在生意上與田家也沒有多大的交叉,因此就沒有實際上的利益糾葛,上下打點又捨得花錢,面面俱到,因此除非是被霸王花綁了人或者以前就有仇,一般人都不願意招惹他們。
又沒人知道他們老巢在哪兒,官兵打過去也不管用——以前就打過,官兵去了他們就躲,官兵走了他們就出來,用殘酷的手段報復那些報官的人。一次兩次之後,反倒是有人求著官府不要動那些人,如此一來,霸王花不對周圍的人動手,有時候還順帶著招募人手做生意,山上山下竟然挺融洽。
當然,即便是這樣,真有人鐵了心的要動霸王花,也不是不可能。數年前就有人一連破了十幾個霸王花的據點,然後調集府兵打過去,霸王花也沒辦法。最後也是偶然,被官府逼入絕境的霸王花與晉都某個身份只在一人之下的男子相遇,從此產生善意的交集,之後山東道的馬匪,就規矩多了。
找霸王花麻煩的人,在得到不菲的回報之後,與霸王花一笑泯恩仇。是不是真的沒有了恩仇外界不知道,但後來畢竟沒有什麼尋仇的事情發生,大家也都把這件事當成了佳話——說說而已,又不要往外掏錢。
從此之後,山東道的馬匪規矩了,當官的也舒服了,即便有個一般般的政績,也能撈一個「治下靖平」的美名。
山東道的馬匪,似乎就此從了良。
然而身在田家,卻不是深藏田家的林霧兒知道,山東道的馬匪絕對不是從了良這麼簡單。
北方的大戰小戰,隔三差五就有馬匪的參與,而上一次晉燕大戰,大晉反擊大勝,其中擔任斥候的、與一支人數在千人上下的馬匪便立下大功,這其中,作為斥候的兩百人,斬首過五百,生俘草原頭人一名,斬殺千夫長兩名。而那支堪稱傳奇的斥候隊長,據說就是霸王花本人。
以區區兩百人,取得如此赫赫戰功,就是在北方軍中也算難得,據說那位大將軍表示了挽留,說不介意北方軍中出現第一位女將軍,甚至有意讓司馬家的二公子與其結為連理,但最終馬匪還是回了山東道。
如此的人物,自然是不能與其結仇的。田淄為此奔走了很久,最終沒有結果,不是人家不接受,而是從頭到尾,田淄就沒能與霸王花的人聯繫上。
感覺被鄙視了……說起來,這似乎才是田淄整天揪心的關鍵。
之前還有人覺得霸王花上過戰場又怎麼樣,來無影去無蹤又怎樣,惹到了田家,被打了不說,最後還要避而不出,這不是怕嗎?這不是怯弱么?
然後就有人說什麼,終究是山野莽夫,未開化的蠻人,有勇無謀,不過強逞英雄罷了,一旦遇上了真正惹不起的人,還不是要繞道走?
林霧兒心裡是不屑的,霸王花並不是浪得虛名,一時的退讓並不是害怕,或者是為了更大的圖謀。她也曾旁敲側擊田淄小心暗地裡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田淄也注意了,但沒想到,報復得到此時才發作。
林霧兒被綁架了。
之前的焦慮與擔憂,終於在這一刻化為了現實,彷彿是一張網,將山東道的一些人一些勢力,裹了進來。
此時林霧兒眼前的,就是在燕晉大戰之後數次小規模戰役之中,暫露頭角的神射手,大羿郎君任中行。
「你現在就在這裡呆著吧,等著你那神通廣大的的相公來救你,他敢動我們的人,那就得付出點代價。」
「錢大夫是個好人,你們之中被帶上山的,傷患都已經被他包紮了,所以對他客氣點。不用謝我們,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殘廢賣不了好價錢......」
說完這些話,有著恐怖臂力以及箭術的年輕人便走了,留下了那名老大夫。
「夫人,我知道他是誰了。」
「劉家大哥......」
「河北道山東道通緝了三年的大盜,人稱大羿郎君,極為善射,在山下,對我動手的,應該就是他......」
「這人......很恐怖么?」
「力開五石強弓,雙臂怕不有千斤力......我遠不及,要說多厲害,山東道的緹騎曾經對比過,除了威侯世子以及已故前緹騎司提督謝神策身邊的那個神秘人之外,怕是沒有敵手了。當然,僅僅是在箭術上,真實力量的差距,就不單是箭術能彌補的了的......」
林霧兒似乎有一剎那的失神,然後在某一刻笑道:「他們放走了一些人,相公應該會很快知道,安心等著便是了......」
田淄得到消息時,林霧兒已經在霸王花馬匪的老巢,待了一天了。
收到家將來報的田淄雙手顫抖,雙目赤紅,批發赤足,在拔劍衝出大廳之後突然站住,良久之後慢慢轉身,對恭候在廳下的人說道:「拿我的名帖,明天一早,拜見魏燎魏大人。」
有人去了,有人上前說道:「如此一來,太子那邊......怕是不好交代了。」
田淄冷哼一聲,道:「太子殿下……自身難保了,現在謝家已經倒了,沒人能夠幫他。雖說司馬弼的叛國讓齊王殿下也損失慘重,皇後娘娘也受到了波及,但是對齊王殿下來說,反而是件好事,枷鎖盡去,未嘗不是輕鬆了許多......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此時,放心,我們過一點,太子不會拿我們怎樣的......」
「倒是,霸王花是太子的人,曾經為太子做過不少見不得光的事......可以藉此機會試一試,朝中那最有可能坐上那個位子的人,底線到底如何了......」
第二天,田淄早早的去了魏府,徹夜不眠發了數道殺令的魏燎只是洗了把臉,沒讓田淄就等,便精神熠熠的與其相見。
田淄出魏府的時候,恰好有數騎奔出濟南城,而後山東道黃河以南的緹騎聞風而動,發動了對一些人的剿殺。
幾天後,謝神策一行人折損過半,輾轉陽谷縣鄆城縣,躲避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