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南北的人與南北的事
?「西風領方圓幾十里,我也不熟悉,只能大致確定是往那邊到底對不對,有沒有繞道,我不清楚」
「有個方向就行了,你是馮玉馗的人,讓你認霸王花的地盤,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不過你也別想著糊弄,我們是去救人的,如果遲了,保准你活蹦亂跳的喂狼。」
謝神策笑了笑,這個人終於開始說一些有用的信息了他笑過之後起身,將身上潮濕冰冷的蓑衣脫下。眾人一樣做了,最後將其埋了,小心的蓋住。
太陽已經出來了,山裡面其實還沒有溫度,不過目前已經要接近霸王花的營盤,緊張之餘就是興奮,倒也不冷。
被謝神策等人挾持的馮玉馗手下姓賀,曾經是河北道赫赫有名的槍法豪強,一家出了兩個大宗師。只不過後來得罪官府,被滅了門大宗師也敵不過弩箭的攢射。
槍之一道,江湖上用它的人並不多,原因是不便攜帶,也不適合單打獨鬥,故而登峰造極者少。
將槍法修鍊到最高境界的,往往是軍中之人。像淮揚道大都督王鼎,已經叛變了晉國的司馬弼,項氏遺族賀若缺。在秦國則有河西軍大總管徐歡,以及常年鎮守秦國西南的皇族大將嬴疾。南宋張家據說在槍術上也別有造詣。
此外地方上,也有許多武學世家,河北道賀家,便是以槍術著稱。其「攻若霹靂,守似銅鼎」向來為人所推崇,算是諸般槍法中比較攻守平衡的一家了。
路上謝神策問了這名叫賀翔的人一些賀家的事情,他不願意說,謝神策也不強求,只是提了一些槍法上的關鍵,他聽得認真,這個時候才會多說兩句。
賀家的祖傳槍法已經在十多年前滅門案后失傳,賀翔練的並不系統完整,因此一直難以躋身一流。謝神策似懂非懂提出的幾個點,不一定對他有多大的意義,但武學一道,原理其實求同存異,只在招式上有不同,由此觸類旁通,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倒也能有所突破。
這也是賀翔能夠主動跟謝神策說話的最主要的原因。
當天傍晚,幾人小心的避開了四撥霸王花的探子,在隱約能看到西風領大寨的最近一座山頭,被嚴密的防守攔住了。
「先退五里,我們人少,他們不好發現,但要強過,怕是肯定是不行的,西風領守衛森嚴,可見緹騎與府兵,給他們帶來的額壓力很大,怕混進姦細唔,這一點倒是可以拿來做文章若是戰事膠著,機會就更大了」
當晚,謝神策等人一退再退,至十里開外,差不多在官府與馬匪的中點處休息了一夜。
謝神策等人是沒有帳篷可用的,只能晚上背靠著取暖,但在軍中,無論是霸王花的西風領營寨還是官兵的營地,都有可以遮風擋雨的。
田淄此時就在軍營里。他起床之後,將地圖看了又看,讓士兵喊過來一名幕僚,問道:「先生您看,霸王花在西風領周圍設置了很多關卡,憑著現有的人手,除非是十倍的碾壓過去,不然不打通這些點,我們就耗在這裡遲早會有危險的先生之見如何」
那名幕僚也是山東道負有盛名的謀士,有人送毒師之名,喻其陰狠。他不是沽名釣譽的人,是有真本事的,也在軍方做過一段時間,對這些並不陌生。接過地圖看了,幕僚在地圖上標註了今天早上才拿到的昨晚的最新信息。
「一道領易守難攻,二道嶺與敵我雙方來說也儘是險地,三道嶺開闊些,適合作戰,卻也對我等不利。敵人可以布置,我們沒有大型器械,就算帶來了,前面兩道領也過不去為今之計,只有先耗著,一方面用驕兵之計使其放鬆警惕,一方面還需要懸賞,找識路的農夫樵人,看可有能通人的小道」
這些話說了等於沒說,田淄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耐心的與對方分析,心裡卻是黯然失落。
這幕僚這麼說,也是無奈之言:先前能想到的法子其實都已經說了,若是還能用的,早就說了。只因為霸王花防守太過嚴密,自從一道領有過失陷之後,便親自主持了兩場戰鬥,將原本已經被官兵佔據的關口奪了回去。此後官兵竟是再無機會。
個人魅力與個人勇武,在那兩處並不適合大規模作戰的關口中完全的顯露了出來。寬只一丈的路上,一側是高山,一側是懸崖,霸王花就那樣單人單劍,殺了一個時辰,官兵死傷七八十人,寸步不前,最終只能退去。
田淄現在回想那場戰鬥,還心驚肉跳。
因為地位與階層的不同,他接觸到的要麼是威風凜凜的武將,要麼是洒脫風流的文士。女子也多是溫婉,大家閨秀,外秀而內惠,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霸王花這樣,這樣的讓人震驚。
那個女人就像戰神一樣,一柄大秦時候的古劍,約莫怕不有七八百年歷史的短劍,在她手中居然可長可短,可劈可砍,變化無窮,幾個人配合著上去,她只是簡單兩下,這邊就便不得不退下,退的慢了,就要斷手斷腳。
除了這個女人,還有一個用弓箭的,箭術出神入化,田淄偶的一隻耳朵包著棉布,就是被一箭帶去了指甲大一塊肉那一箭是警告,讓他們知道馬匪有殺死他們的能力。
這樣的公然打臉,田淄其實並沒有多少的憤怒,其實他是有一點慶幸的。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士族子弟,對於面子、尊嚴這種東西,更多的是表現出外在的重視,內心其實不見得當成多大的事。
因為他本質上是商人,商人逐利,對於一些士大夫普遍看中的,反而沒有那麼重視。
兩場戰鬥,馬匪便將原本佔據優勢的局面翻轉。雖然沒有徹底的扭轉戰局,但拖得越久,對馬匪不利,對他這邊也同樣不利。
濟南府與泰安城頂著莫大的壓力批准了這一次的行動,田淄心裡清楚。在這種舉國勠力備戰的時候,對內部而且是因為私人原因進行清洗,實在是一種不顧大局不明大義的舉動,而且清洗的對象居然是馬匪,這就然一些人更不能接受了。
馬匪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而且參加了多次對燕國的戰爭,是發揮了作用的,戰力不容小視,這個時候對馬匪宣戰,無異於將原本可能的朋友,再次變成敵人。
山東道經受不起這樣的折騰,山東道的一些人也堅決不允許這樣的折騰,至於晉都,不希望這樣事情發生的,就更多了。
從目前來看,太子其實並不在劣勢,而且被委派到湖北道指揮與宋人的戰事,可見在晉帝心中地位依舊不可動搖。相比之下,齊王在晉都不得實權,就很讓人琢磨了。
所以田淄知道,這時候拖不得,萬一拖下去出了問題,李圖、魏燎等人,是不會為他開脫的。
瑪德,抓的不是你們的老婆
田淄有時候想到那些當官,心裡就好這樣罵。
此後似乎是在沒有辦法的官兵開始了蠻橫的進攻,只是這種橫衝直撞,像極了一個被姑娘拒之門外的欲,火焚身的大漢,熱情與力量一樣不缺,就是得不其門而入。
二月將盡的時候,霸王花這天親自出門,迎接一位「遠道而來」的朋友。
「混元金鼎」
「霸王花」
「久仰」
「久仰久仰」
「請。」
「多謝」
關於混元金鼎馮玉馗來投,西風領上的人大抵是贊成與反對各佔一部分,而且態度鮮明的。
「這幫傢伙沒死」
「居然跑到我們這裡來了,這不是禍水東引嘛」
「一幫傷天害理的東西,要完蛋了還禍害我們」
「就應該全部燒死」
「喂狗喂狗」
這樣的聲音頗為強烈,基於兩方勢力之前的過節,霸王花不好直接出面壓制,好在有另一股聲音,自行的發起反對。
「江湖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即便是先前有過節,但大家都在恩主手下做事,沒理由不幫一把。」
「就算他們不來,官兵就不打我們了」
「之前還說他們已經全部授首,這不沒有嘛官兵也是瞎扯的」
「他來了證明自己還活著,倒是能振奮士氣」
「一開始沒殺,這個時候就更不能了,不能讓人說我們迫於官府就殺了同伴」
兩種聲音整日里吵,霸王花樂的他們自娛自樂,自己安心備戰。至於馮玉馗,只要他們在山寨搞出亂子壞了山寨規矩,倒也就好吃好喝的招待著。過於客氣的安排是沒有,如果馮玉馗這些人真的不識相搞出什麼幺蛾子,她霸王花是不憚於將他們扔下山或者是直接都殺死的。
看守他們的都是高手,不至於出問題。
倒是那懷有身孕的女人那邊無論勝敗,到時候都棘手,不好處理。
早知道就不動她了,因為這個女人,山寨死了很多人,她不忍心。
這樣的想法偶爾閃過心頭,但隨即又被她壓下去了。
畢竟是外界傳說的梟雄詩的人物,不可能這樣多愁善感。
這時候她剛剛巡視完畢,走在泥巴路上,心裡又冒出這樣的想法,本想搖頭將這個想法拋出去,結果剛偏過頭,就打住了。
其實懷念一下,也挺好的。
就像有些晚上,她睡在窄窄的床上,想那些叔伯長輩一樣。
父親是個大英雄。這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種下的執念。黃英麟是山東道與河北道人人稱讚的大梟,是稱霸兩道八郡的綠林豪傑,人送綽號飛將軍,極贊其馬上功夫了得,直追漢朝李龍城李飛將。
她小時候就是看著父親與人交手長大的。母親是大家閨秀,叛出了家族跟父親漂泊。她很小的時候,父親跟人比武,她就被母親抱著站在一邊。稍微大些了,就一旁站著看。後來母親病逝,她就一個人搬個小凳子看。再後來,父親被官兵害死了,她接過父親的大旗,將山寨守了下來。
這個故事沒有什麼淚水,也沒有什麼發人深省的情懷,只是一個女孩兒長大之後,繼承父親的基業,幫父親守住基業,讓父親生前在意的人,能夠活下去而已。
父親在世的時候朋友遍布四海,父親去世之後,很多叔伯上門,料理後事的,商量後路的,瓜分家產的,什麼人都有,她也是在那段時間迅速成長,從一個並不熟悉江湖的女子,在最短的時間裡變成人人懼怕的霸王花。
有些叔伯現在還站在她身後,有些已經去了地下,就埋在寨子下面。有些成了別人的人,有些現在官府。
已經二十八的女子其實叫女子也並不好,因為實際上她沒有成過親,按照年齡喊女孩兒又太嫩。
她快要三十了。
父親在世的時候跟她說,人要為自己活,也要為在意的人活,必要的時候,一些不喜歡的人,也是值得付出的,不過歸根結底,是為了心中的信念而活。
黃英麟是她的父親,是一個甘願為了兄弟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因此他死後很多老兄弟要走要分家產,更多的老兄弟則是站在了他女兒一邊,幫他把寨子守下來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
二十八歲的女孩坐在樹枝上,看著遠方,想著那句激勵了無數在黑暗中仍然嚮往光明的人的話,有些茫然。
然而有些人不算好人,他們就在身邊,自己每天看到他們的笑臉、不開心,覺得他們的喜怒哀樂似乎都挺好的,就算是躲在拐角聽他們吵架都挺好的,然後有一天,這些人不見了。
不見了就是死了,再也見不到了。他們的骨肉與這個大山連成一體,與他們在一起,卻又不在一起。
山寨裡面的糧食,加上前幾年的儲存她聽了任中行的話,每年都藏一小部分糧食在地下一兩個月還是沒問題的,只要晉都那邊反應的過來,自己這邊已經堅持了這長時間,應該是沒問題的
只是晉都那邊,並不能完全指望。
再說這回官府投入這麼大,決心可見一斑,這兩天不要命的進攻,雖然一敗再敗寸功未建,但也在消耗著他們這邊的士氣、精力,最重要的是人手。
沒有補充,他們就是無根之水,遲早要乾涸。
東山段的一道領那邊似乎又有廝殺,女子一個跳躍,從大樹上跳下,然後看見五六個身上帶血的人帶著一個傷員從二道嶺那邊急急忙忙跑過來。
「他怎麼了」
見跑過來關心詢問的是個女子,這六個人便停下了,然後說道:「手斷了,之前受過重傷,可能不行了,他老婆剛生」
「不是臨陣脫逃,只是他殺了四個狗官兵,不能死前連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知」
「既然如此,還耽擱什麼」
霸王花側了一下身,為這些人讓開了道路。
那些人道了謝,然後匆匆忙忙的走了。霸王花搖了搖頭,心道我不是說過家裡有情況的不要上陣嗎,這樣忠義的漢子,不能就這樣死了若是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死,就提拔為親衛吧。
這樣想著,腳下卻不停息,快步的向拴著的戰馬走去,隨後快馬朝著東山段一道領那邊趕去。
與霸王花擦肩而過的七個人,正是謝神策,幾人利用官兵與馬匪交戰甚急的機會,從山崖下通過,沒有被發現,成功突破一道領與二道嶺,最後往西風領山寨而來。
「那女人還不錯」
「圍著紗巾,看不到臉」
「呸這樣的馬匪,不是某個頭領的相好的,就是某個巨頭的閨女兒,不然敢一個人在這裡瞎逛游」
「盡瞎扯,你怎麼不說是霸王花本人呢」
「呵,公子不要理他,這傢伙又說昏話了」
河北道已經陷入了極大的混亂之中,山東道就像一團亂麻,一向與北地風光人情不同的淮揚道,此時也沒有了多少樓台煙雨中的迷離朦朧。
湖面上飄來了霧氣,仔細聞聞卻是煙火的焦糊味。
有戰船已經解體沉入水中,有的還在水面上,上面起了大火,遲早也是沉。破碎的木板有著明顯的燒灼痕迹,湖面上飄著的屍體與木塊隨波蕩漾。冬天的水鳥就站在屍體上啄食,隨著屍體的下沉與湖水的拍打,不時撲稜稜的飛起,然後又落下。
這時已經結束了的水戰的畫面。
而在不遠處的陸路上,小規模的戰鬥還在持續,一隊宋軍追著一隊淮軍,淮軍不時回頭交戰兩下便掉頭就跑,雙方若即若離似遠還近,就這樣一直打下了去。
「將軍,怕是不能在追了,當心有詐」
「晉軍已經不是以前的晉軍了,在水上不是本將的對手,上了岸,他們一樣不行」
「將軍,我們已經離得夠遠了」
「怕什麼你看他們又上來了給我殺殺光他們」
「將、將軍」
晉軍的反殺猶如前幾次一樣,美能起到半點作用,一陣丟盔棄甲之後再次跑路,宋軍的將領大笑著拍了拍同僚侄子的腦袋,豪情萬丈的同時,也對這個小子產生了好感。
之前的話雖然有些煞風景,但好歹用心是不錯的,是個可造之材
隨後被他剛剛拍了腦袋的宋軍士兵就大叫一聲,頭仰著向後倒去了。
他一驚,隨後胸前一陣刺痛,似乎看到了雪白的羽毛在胸前,之後就倒下了。這倒下之後,他似乎想到了一個可怕的情況。
自己果然中計了。
戰鬥結束,一名魁梧至極的漢子將與自己體型很般配的大刀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劇烈的喘氣。
漢子其實很年輕,二十多歲,只是一身看起來肥肉實則結實的肌肉與滿臉的大鬍子讓人覺得他年紀比較大了。
「將軍,那邊報告,水師又敗了,損失了三艘戰船」
「猜到了,若非水師打敗,這幫不怕死的狗、娘、養的也不敢追這麼遠」
「三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哼」
「額屬下告退。」
這胖子就是王逵,此番南宋興兵,淮軍因為之前的爭鬥,軍心不穩,一時間沒有準備,被打的節節敗退,此時水師退守港口,他奉命接應,結果水師的人沒看到,倒是迎來了上千人的宋軍。
他率領五百人邊戰邊退引得宋軍追了四十里,最後伏兵盡出,將那千人規模的宋軍幾乎全殲。
這是少有的大勝,對於整個淮揚道的戰局雖然起不到太明顯的作用,但之于軍心,無疑是有著不可替代的鼓舞作用的。若是寫成捷報發到晉都去,宣傳一番,這場小勝對於整個大晉的鼓舞,都是不可小視的。
屆時晉帝龍顏大悅,天下百姓歡慶,他王逵
唯一可惜的是,這場小勝,似乎跟他的關係並不是很大。
因為這場伏擊,是他的弟弟王鍾極力要求的,他之前嗤之以鼻的。
王逵吐了口帶血的唾沫然後站起來,朝著琅琊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三叔偏心,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是王家嫡長子,居然沒能得到三叔的傾心傳授,實在是很讓人生氣的事情。
ps:明天元旦,大家快樂,今晚6000,算是補一下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