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不僅在海洋上飛翔,它竄上雲端,暢遊在一朵朵懷夢的、軟綿綿的雲絮里。他嘆息,滿心悸動地嘆息,臉龐忍不住往前湊去,銜住那兩片訴出美妙字句的柔軟瑰唇,深深地,他嘗到她的甜美……
范馥峰的出現,讓余文麗在盛夏時候,種下第一顆屬於自己的愛情種子,她努力地追趕、用心感動,她的愛情終於在夏季即將結束的時分開始萌芽。
男人所給予的回應,如清水、如陽光、如空氣,溫柔、體貼地澆灌著彼此的愛情小花,那小小花朵不怕艱難地挺直莖幹、撐開小小的嫩葉兒、抬起可愛的花苞,開心地迎向暖陽,等待完全綻放的到來。
如今,就算夏天早已遠離,深濃的秋意也轉成寒冬,小花依舊要不怕風吹雨打、日晒雨淋、風霜苦雪,徹底學習梅花精神,要越冷越開花。
開出屬於他與她,美麗的、美麗的愛情花呀……
開心!開心!好開心~~
「迎春花呀處處開~~呀幸呀幸福來~~幸福來呀幸福來,大地放光彩~~迎春花嘛大伙兒摘,嘿嘿呀得兒呀后嘿~~」
「麗麗,粉黑皮嘛!嘿嘿嘿,昨晚被你的神秘阿娜答喂得很撐啊?」
「環球幸福航空」波音747二樓的頭等艙廚房裡,哼著過年應景歌、如八爪章魚般在小小空間中忙碌工作的余文麗,被突然掀帘子走入廚房的一名義籍同事蘿貝卡搭著巧肩,笑嘻嘻問著。
余文麗斜睨她一眼,也嘿嘿嘿地笑:「再撐也撐不過你。昨晚在下榻的飯店裡也過得很開心吧?皮耶機長雖然四、五十歲了,但看起來身強體壯,保養得很不錯,夠讓你生吞活剝千百回了。」邊說,她邊用餐巾壓住香檳蓋,「啵」一響,熟練地拔開軟木塞。
今天開始,是她為期十二天的歐洲大長班,機上共十九名機組人員,整個團隊由義大利飛過來的,在台北換上新的五位華籍空服員,讓好不容易飛回基地的人休假休息,跟著,飛機再載客沿著原先的航線飛回。
她今日服務的位置被座艙長安排在二樓機艙,和蘿貝卡在一塊兒,而蘿貝卡與皮耶機長之間的曖昧已傳得整個「環航」人盡皆知,如同她大美女余文麗竟然有一個暗中交往半年以上的神秘男友是一樣的,早就是公開的秘密。
被將了一軍,蘿貝卡無所謂地攤攤手,笑得挺得意的。
「還好啦,不太難用,用久也挺習慣了,就勉強湊合嘍!你那個呢?」檢查各個柜子里該有的搭載品,把糖包、攪拌棒、吸管、各種茶包等等小物件整齊擺在小盒裡,方便使用時拿取。聊天歸聊天,手邊準備工作沒停過。
她那個呢?
「唔……」這真是個艱深的問題,余文麗暗暗扮鬼臉。畢竟,她還沒親身驗證過,而這也是她下一個要努力達陣的「目標」啊!
蘿貝卡突然停頓下來,深邃的巧克力色眼眸瞠得亮圓。
「麗麗~~歐買尬!別告訴我你和他到現在仍是純純的戀愛!你是誰?『GlobeHappinessAiriine』台灣BASE的第一美女耶!有你這樣的女朋友,還不馬上抱著打滾?」
把香檳徐徐注入冰鎮過的香檳杯的手微微不穩。「呃……誰、誰說我和他沒打滾過?」即便被說中,打死也不能承認。「我和他都不知多麻吉,什麼姿勢都嘛可以!」其實是「蓋棉被、純聊天」,什麼姿勢都可以。唉~~
以前是對那群死纏著她不放的狂蜂浪蝶提防這兒、提防那兒,立志這輩子一定要找一個老實、可靠的顧家男來愛。
如今真教她找到了,也歡歡喜喜開始談戀愛,愛情的滋味真甜蜜,他對她很好,由著她撒嬌、捉弄,偶爾她心情不爽,例如支持的球隊輸掉比賽,看見社會報導有人虐童、虐妻、虐待小動物,在飛機上遇到「傲客」,統一發票差一號就中獎等等,她會扯來他粗壯手臂一陣亂啃,又或者撲進他懷裡,朝著那兩大塊胸肌胡亂拍打,他也由著她。
真正交往後,她漸漸了解他成長的背景和家庭狀況。
他母親在他剛上國中時因交通意外過世,父親後來續弦,繼母未曾虧待過他。好幾年前,當他還在芝加哥攻讀生態學博士學位時,父親發現得到肺癌,不到兩個月便辭世了,他沒有其他手足,算是孤兒了。
回到台灣后,他就住在父親留給他那間位在台北的公寓里,但仍常與目前已搬到台東養老的繼母保持聯絡,他曾帶她去過三、四次,她喜歡那個地方,也挺喜歡那位五十餘歲卻滿面紅光的老婦人。
常常,她會心疼起他。
想象著剛喪母的小少年的他;想象著面對父親再娶心中忐忑的他;想象著獨自一個遠赴異地求學的他;想象著突然接到父親病危消息的他。這麼多個他,匯聚成一個讓她胸口狠狠發疼的一個他。
他是那種別人對他付出一分,他會用力回報十分的人。
她想對他好,可他對她更好,不僅如此,他對她家人也好。
好幾次帶他回金山老家,都覺得他比她還像余家的孩子。
「山櫻」的工作,如清洗溫泉池、搬運採購回來的食材、整理草坪等等大小活兒,他會主動去做,而且做得比她還熟練。爸媽和大姊要是有什麼事,用不著多說,他總是努力想一肩扛下,之前金山甘薯、芋頭、茭白筍大豐收,他還跑去幫隔壁阿伯採收。
心疼他、感激他,他對她家人好,比對她好更讓她深深感動。她好喜歡他的愛屋及烏,覺得自己光憑他這一點,就可以下定決心去愛他很久、很久,像一輩子那麼的長久。
她心裡十分明白,愛情說穿了,只不過是眩人耳目的花火,燦爛卻短暫,重要的是感情的升華,是一點一滴慢慢累積出來的體會與包容,這才是真實人生,才是她最最想要的結果。
但是……
能否拜託一下,誰好心點告訴她,為什麼她都努力再努力地暗示,只差沒全身脫光光撲進他懷裡,用力把他「強」下去了,他……他怎麼就是遲遲不行動?
難道她余美人的魅力大不如前嗎?
不不不,她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以前是討厭男人沖著她流口水,現在是恨不得他拚命對她流口水哪!
明明有好幾次她捕捉到他眼底亂竄的火焰,感覺到他劇烈震動的心跳,他的呼息和皮膚熱得驚人,喉頭不住蠕動,他分明被挑動了,卻硬是有辦法壓制下來,也不曉得在矜持些什麼?嗚~~什麼嘛,她都已經不知道「矜持」兩個字怎生書寫了!
所以,接下來的目標已然確定,她得步步為營。
想著這次十二天的大長班,是「環航」中最累人的班,原本不是安排給她的,但她前幾天找到同事和她換班,就為了布置陷阱請君入甕哩!
請君入甕哪!嘿嘿嘿……
「麗麗,你還好吧?你、你……你笑得好奸詐耶!哇啊~~那是等一下WelcomService要用的香檳,你怎麼先喝啦?」
喝香檳,當然是為了要先自我慶祝一下咩!
余文麗笑咪咪地,又灌了一大口冰涼的金黃色飲料。
台灣飛往歐洲出發的航班大都是夜間飛行,也就是晚上起飛,到當地的早上抵達,因此開放給旅客登機時,已是晚間六點半。
「您好,歡迎搭乘『環航779』號班機,需要幫您帶位嗎?」
范馥峰依著登機證上的划位爬上二樓機艙,大腳剛踩完最後一個階梯,立在二樓樓梯口迎賓的空服員,已扯開甜美的嗓音親切詢問。
「謝謝,不用,我自己找——」聲音很耳熟。他微怔,抬頭。「文麗?」
他每個月都會有她的班表,就如同她也會有他的工作表,彼此都知道對方何時休假,但他不記得她今晚要出勤,而且這麼恰巧,服務到他所搭乘的航班。昨晚他們還見面、吃飯、聊了好多話,怎麼就沒聽她提及?
自然,這其中的布局,他一時間很難了解的。
余文麗維持著優雅的姿態,笑容滿分,道:「先生請小心樓梯,後面有其他旅客要上來,小心別撞上了。」不等他反應,她探頭過去瞅了眼他抓在手裡的登機證,微笑頷首道:「您的位置是E7。」說著,她領著他過去,輕易找到最後面靠近廚房的座位。
這架747的機型,一樓前段三十個座位與二樓十六個座位全屬頭等機艙,座位寬敞不說,硬體設備十分齊全,而空服員的服務也被要求要盡善盡美,許多小細節都必須注意。
他才楞楞地在座位上放下手提包,余文麗的小手已跟著伸近,作勢要替他脫西裝外套。「幫您把外套掛起來好嗎?」
「呃……文、文……好。」瞥見另一名外籍空服員狐疑地瞄了他們幾眼,他驀然記起,自己尚未被她正式介紹給公司同事認識,心中疑問溜到嘴邊,又被吞下,趕忙脫下外套給她。
她的同事沒誰曉得他這號人物吧?
說不定……連她已有男友的消息,整個「環航」里也沒半個人聽過?
朗朗眉心頓時生出皺摺,他胸口有點悶,被大石塊壓住那樣,不太舒服。側目,他不禁又覷了一臉「公事公辦」的她幾眼。
余文麗留給他一抹很制式的專業淺笑,真把他當作「送往迎來」的普通旅客之一,掛好他的外套后,又以相同手法服務了陸續登機的幾名客人。見蘿貝卡一人已足夠應付外場,她轉進廚房,推出擺著飲料的小推車,逐一作WelcomeDrink的服務。
過了會兒。
「范先生,需要來杯柳橙汁或香檳嗎?」
既然大家都坐定位,一個蘿蔔一個坑,空服員就著從地勤那邊拿到的旅客座位表,便能知道每一位頭等艙客人的姓名。稱呼他「范先生」,是因為頭等艙「ByNameService」的規定,倒不是余文麗準備「認」他了。
「不用。」范馥峰微惱地瞪著她。
她還是專業笑容,推著車走開。
又過了會兒。
「范先生,需要枕頭和毛毯嗎?」
「不用。」微惱的目光直勾勾,多了幾分威脅。但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那張淡妝清麗的瓜子臉不痛不癢地持續笑著,又抱著枕頭和毛毯去服務別人。
再過一會兒。
「范先生,需要報紙或雜誌嗎?」
「不用!」怒氣莫名其妙地轉移,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麼,賭氣的意味濃得嗆人。
好吧,她不認他,他勉強能夠理解,畢竟是她的上班時間,一切還是低調些好,但沒必要裝作完全不認識的模樣,對待他就如同對普通旅客一般吧?至少,她可以對他笑一笑,不是專業、制式的禮貌笑容,而是會心的一笑,甜甜暖暖的那一種。
她秀眉不動聲色地輕揚,垂下小臉,菱唇俏皮一勾,又推著擺滿各家報紙和雜誌的小推車去服務別的旅客。
今天樓上頭等艙並未滿席,只坐了十名旅客,輕鬆做完幾項服務后,機艙門也已全數關起,機長剛打Call過來,飛機再過十二分鐘即將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