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有人是廢物
TF電競俱樂部。
啪嗒嗒、啪嗒嗒……滑鼠和鍵盤在有節奏地響著，電腦前的教練正在無比自信地操作。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了，丁揚朝裡面望了望，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他身上穿著件皺皺巴巴的西服，腳踩一雙沾滿灰塵的皮鞋，在這個乾淨明亮的訓練室里，顯得格外邋遢潦倒。
偌大的訓練室已經站滿了各個部門的同事，丁揚甫一進門，就看到所有人都望向了他，耳畔更是明顯地聽到了一陣似乎夾雜著輕笑的竊竊私語。
丁揚低著頭緊了緊手中的筆記本，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走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站定。
作為俱樂部里公認最沒有眼光、犯錯最多、能力最差的遊戲分析員，被這群精英鄙視也是很正常的。這種事情，這幾年來自己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甚至這群同時私下裡給丁揚取了個外號，叫做「丁三廢」，意思是指他眼力廢、能力廢外加腦部殘廢。
站在教練電腦旁邊的年輕人，正是TF電競俱樂部的董事長陳家豪。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著丁揚這邊隨意地掃了一眼，而丁揚卻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
「怎麼現在才來？」頂頭上司羅總努力壓低了聲音，用餘光瞪著身邊的丁揚道，「跟你說多少遍了，能力又不行，還不勤奮點，難道等著被炒魷魚么？」
丁揚也不辯解，只是小聲問道：「這是幹什麼呢？」
「知道當年紅極一時後來停運的《流星搜劍錄》么？」羅總悄悄地問。
丁揚聽到這個遊戲，他身體抖動了一下，強壓下心中的五味陳雜答道：「知道啊。」
羅總小聲抱怨：「那款遊戲有個續作，叫《新流星OL》，馬上就開測了。老闆也不知道抽什麼風了，說今後格鬥電競有前景，放著咱的成名項目DOTA和LOL不搞，非要組織一個分部進軍格鬥電競界，這不還新請了個教練來給大家先熟悉一下老流星，真是亂搞。」
倆人正在交頭接耳，站在老闆陳家豪右手邊一位穿著黑色職業群、帶著一副圓形黑框眼鏡、身材頗為火辣的女同事朝二人看去，目光頗為不善。
那正是俱樂部里LOL分部的經理，叫做吳倩，老闆面前的紅人，比丁揚上司羅總的地位高多了。
二人連忙噤聲，盯著教練的屏幕仔細聽講解了。
屏幕中正是當年那款已經停運的流星搜劍錄，目前只是臨時在俱樂部內架設了一個私人伺服器，足夠容納十六人在其中戰鬥。
看著那無比熟悉的電腦畫面，丁揚的手指也在不由自主地跟著滑鼠鍵盤的響聲抖動。
鄭爽教練也在給大家講解著：「沒有快捷鍵，招式都是靠方向鍵和滑鼠的組合釋放的，你們看我的操作……」
「你看，連招的話要講究出招速度和節奏，手速越快，招式銜接的也就越快。」
「注意這裡，提前輸入就可以取消招式，這是當年的職業選手的一項基本功……」
屏幕中，鄭爽的人物手持長劍，正在輕鬆虐待著桌子另一邊電腦前一個LOL職業選手，雖然他之前也有了解過這個遊戲，也私下裡練習過，但依然被鄭爽打得找不著北。
「尤其是這裡，大家注意了，他用普攻被我格擋的話，是一定會被反擊的。長劍的普通攻擊可以說是個廢招，破綻非常大，能不用則不用。」鄭爽一邊解釋著，一邊飛快地出了一招，對面的角色立刻應聲飛了出去。
突然，一個很不和諧的低沉聲音插了進來：「近身解鎖右轉30度出普攻，不會被反。」
「是誰在說話？」陳家豪有些惱火地問道，他正在聚精匯神地盯著屏幕，突然被這句話打擾，立刻追尋這聲音的來源。
鄭爽教練停下手上的操作抬起頭來，一眼就準確地找到了站在人群後面那個削瘦青年，正是丁揚。
這個人有些眼熟啊，在哪見過嗎？鄭爽看著他，有些疑惑地回憶，可他始終沒有想起來。
鄭爽不再思索，直接問道：「玩過流星的？」
丁揚點了點頭：「玩過一點。」
這時候大家才知道剛才說話的原來是丁揚，頓時越看這傢伙越不順眼，陳董新請來的教練正在給大家講解，你這個「丁三廢」插什麼嘴？
尤其是LOL分部的吳倩經理，她扶了扶架在高挺鼻樑上的黑框眼鏡，不滿道：「鄭教練正在給大家演示呢，別瞎搗亂！」
可丁揚的思維早就不在這裡了，他腦海中全部是鄭爽教練剛才出招的漏洞，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我沒搗亂。」
吳倩經理完全沒想到這個平時總是唯唯諾諾的丁三廢居然敢頂嘴，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到老闆已經開始皺眉，羅總連忙狠狠地瞪了一眼丁揚，小聲道：「別那麼多話，你好好看著就行！」
「別急，你剛才說解鎖右轉30度出普攻就不會被反？」他微笑著問道。
丁揚一直盯著屏幕里的畫面：「對。而且你剛才說的長劍普攻是個廢招，這是錯誤的，我至少有四種方法出普攻讓你反擊不了。」
這句話一出口，本來一直很溫和的鄭爽被激起了些許火氣。長劍普攻是廢招這個理論早在當年自己打職業的時候就已經被無數次證明，這傢伙居然在這裡信口開河？
而且，我是你們老闆請來的教練，你這樣胡說八道地反駁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他臉上仍然沒有表現出來任何不滿，依然是面帶微笑地朝陳家豪說道：「想不到這裡也是卧虎藏龍之地啊，看來我是不該來獻醜了。」
這麼明白的話都遞過去了，陳家豪這次再不出聲也不行了，怒斥道：「丁揚，你給我閉嘴！」
聽到老闆的聲音，丁揚的目光這才從屏幕上收回，看了看鄭爽，又看了看老闆陳家豪：「陳董，我是說真的，他這個理論是錯的。」
丁揚今天是怎麼了，當眾和老闆杠上了？
陳家豪指著丁揚，簡直怒不可遏：「你給我出去！」
這時候丁揚的頂頭上司羅總急了，連忙出來打圓場，扶著陳家豪一直說消消氣消消氣，另一邊不停地瞪丁揚，示意他先出去。
丁揚欲言又止，終於低著頭準備出去。
不料吳倩經理挽了一下鬢邊的髮絲，輕輕一笑朝陳家豪說到：「老闆，我覺得不管丁揚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總要眼見為實吧？不如就讓他和鄭爽教練切磋一下，說不定還真就為俱樂部發掘了一個埋沒的人才呢。」
她說話的時候，把「埋沒」二字咬得特別重。
丁揚一愣，隨即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因為自己剛才隨口的頂撞，看來是讓她覺得丟了面子，此刻要借著鄭爽教練的手來讓自己好好丟一次臉。
這女人，真的是心機很深啊。
這提議一出來，鄭爽也反應過來，立刻換了副和藹的表情附和道：「這位美女說的對，陳董，就讓我和他切磋一下吧。」
陳家豪平日里也覺得丁揚這個員工很不順眼，現在既然這兩人都想要他出醜，自己也就順水推舟罷了，也同意了這個提議。
「不用了。」丁揚道。
這次輪到鄭爽和吳倩詫異了，什麼意思，他要公然退縮嗎？
「我不能和你打。」丁揚認真地說到。
話一出口，周圍開始有竊竊私語傳來。
吳倩詫異，知道這傢伙是個窩囊廢，但沒想到居然如此窩囊，要當眾拒絕挑戰嗎？
倒是鄭爽強忍著怒火咬牙道：「你在怕什麼？」
丁揚搖了搖頭：「不是怕，而是不能。」
鄭爽已經被他搞得有點失去理智，怒道：「不要找這種理由來糊弄我，怕了就是怕了，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輸不起的？」
聽了這句已經可以算是侮辱的話，丁揚卻毫無反應，只是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莫名其妙地看著身邊的吳倩問了一句：「今天是幾號？」
吳倩也一時間愣了，下意識地就回答了一句：「二月二十四號……」
丁揚聽到這個日期，有些無法剋制地激動起來，只見他飛快地拉起左手手腕的衣袖，愣愣地盯著那塊邊緣已經被磨得泛出黃銅色的手錶。
八點五十九分。
「九……」丁揚不由自主地數出聲來。
「八……」
「七……」
秒針每跳一次，丁揚就跟著數一次，眼看著秒針一點一點地逼近最上方的位置，他的心也開始不可控制地越跳越快。
「三……」
「二……」
「一！」
莫名其妙的倒計時結束，丁揚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自己在那裡輕輕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包括鄭爽、陳家豪和吳倩在內，大家都沒弄明白這傢伙在搞什麼鬼。
丁揚閉著雙眼，緩緩地仰起了頭，深深地將一大口氣吸進肺里，然後輕輕吐出。
已經四年了啊，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四年期限已到，現在，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拿起滑鼠，再戰流星了！
這一刻，丁揚終於感覺到自己是真正地活了過來。而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他邁動腳步，沒有理會任何人的目光，自顧自地走到鄭爽對面的電腦前請那個LOL選手讓開后坐下來，雙手十指交叉，用力地活動了一下手指。
然後他偏了偏頭，在電腦屏幕後看著鄭爽道：「現在，我可以和你打了。」
鄭爽這時候已經被丁揚這一連串詭異的行為搞得有點心虛了，只是懷疑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地點進了遊戲。
至於陳家豪和吳倩這些人，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丁揚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
丁揚選擇了和鄭爽一樣的武器長劍，對戰開始。
然後他起手長劍普攻。
只聽到叮叮兩聲清響，這記普攻被鄭爽格擋住，但是鄭爽卻驚訝地發現，原本是一段攻擊的長劍普攻居然變成了兩段打擊，第二段格擋的僵直居然讓他沒法第一時間反擊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鄭爽驚訝。
是解鎖右轉后利用武器的軌跡造成了兩段打擊嗎，這種操作連自己都聞所未聞，有點可怕啊！
緊接著，丁揚又是長劍普攻襲來！
鄭爽這次死死盯住丁揚角色的動作，他決定一旦格擋成功立刻最快速地反擊，可是……這次反擊了，卻完全沒有能命中到丁揚，丁揚的角色，早在普攻探出的一瞬間就稍微滑出去了一點距離，正好讓鄭爽的反擊落空。
他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丁揚的長劍再一次出手，依然是普攻，可惜他卻還在收招的僵直中。
中招了……
鄭爽強壓心中的震驚，額頭上開始有冷汗滲出。
看著鄭爽的表情，好像情況很不妙，他身後的吳倩有點心慌了。
后滾普攻，叮！
滑步普攻，叮！
解鎖普攻，叮！
側飄普攻，叮！
……
格擋的聲音不停響起，丁揚的手指也飛快地在鍵盤上跳動，各種各樣的操作如井噴而出，但實際上，他從頭到尾使用的都只有一招，那就是長劍的普攻！
而在這些亂花迷眼的各種普攻下，鄭爽瞪大了眼睛，心跳加速，他開始不停地中招。到了最後，他幾乎已經看不到屏幕上的一切，滿腦子就只剩下長劍普攻，無數種的普攻！
直到他的角色倒在了丁揚腳下，屏幕變得黑白，他依然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彷彿無法消化丁揚帶給他的震撼。
而整個過程，完全就是丁揚一個人在表演各式各樣的普攻技術。
所有人此刻都被嚇住，誰也無法相信這麼一個被稱為「丁三廢」的傢伙，居然如此擊敗了老闆請來的高手教練，而且從頭到尾只用了同一招，這不能說是擊敗，簡直就是貓戲耗子般的虐殺！
而陳家豪和吳倩，眼睛圓睜，張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就連丁揚的上司羅總，那眼神也是一副好像完全不認識他的模樣。
可這無數道夾雜著複雜情緒的目光，丁揚都不在意。
因為四年期限已滿，自己也該醒了。
鄭爽失魂落魄地從椅子里站起來，眼神渙散。丁揚也站起來看著他，沒有任何錶情。
他口袋裡傳來手機的震動，打開一看是一條簡訊。
大尾巴鷹：丁老大，我是達蒙希！新流星要開測了，一起複出吧，怎麼樣？
看到這條簡訊，丁揚搖搖頭笑了，這個傢伙原來也在籌劃著復出嗎？看來進入《新流星OL》，是勢在必行了。
他回復：剛剛退役的四年期限已經到了，我已經復出了。
正在這時，一直失魂落魄的鄭爽忽然瞪大了眼睛指著丁揚失聲喊到：「是你，原來是你！你是丁揚對不對？寒霜戰隊的隊長忌風雨，被稱作無冕之王的人！」
丁揚回頭，沖他笑了笑：「是啊，是我。你是赤焰戰隊的替補鄭爽吧？」
鄭爽終於想起了眼前這個人是誰，忽然有些激動：「原來是你，難怪這麼強……」
接著他一拍大腿懊惱地自責：「我居然一直沒認出來你，我當年有段時間可是一直引你為偶像啊！」
「剛才出言不遜，偶像你可千萬不能生我的氣啊！」鄭爽這角色轉換的也夠快，現在已經換了一副粉絲得見明星的惶恐神情。
「呵呵。」丁揚笑。
鄭爽這一幕態度反轉的結果是：如果說陳家豪和吳倩剛才是震驚的話，現在簡直就已經是呆若木雞、完全成了背景NPC了。
「你可要記住啊，這個遊戲里，沒有哪一招是廢招。」他說。
然後丁揚又掃了一眼依然處於石化狀態中的俱樂部眾人，回頭繼續對鄭爽平靜地道：「同樣的，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哪個人會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