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疏離
「漆雕族長,這麼追著在下,不累么?」出了樹林,前方黑衣人突兀停下,雙手抱胸愜意地靠著石塊休息。
桃依功力大不如從前,他既要作出驚慌逃跑模樣,又不可逃得太快,讓桃依失了他的蹤跡。這麼走走停停,可真是累。
男子看看天色,事情該辦的差不多了。
「閣下不正是想將桃依引出來么?」桃依不是不知曉這人意圖,可她實在好奇,無歌的身份。直覺告訴她,這人並非對無歌不利,那她何不順藤摸瓜,成人之美?
「哈哈,漆雕族長就這般放心么?」那人捋了捋額前被風吹亂的頭髮,聲音帶著點稚嫩,「是呀,時候也差不多了,那麼,漆雕族長保重。」
說罷,那人對著桃依眨眨眼,「多謝漆雕族長肯救公子,告辭!」
他的離去,桃依並未在意。他的道謝,桃依也未答覆。她看到的只是,那人挑眉時,右眉之處亦跳動的紅痣!
夜色太深,亦或者是此次去漕幫,擔憂之事太多,以至於她都出現了幻覺,才會看誰都覺得像小賦么?
小賦右眉之處,便有一顆紅痣。每每他笑時,紅痣也隨之起伏,桃依曾說過,他長大后定是美男子,這紅痣便是上蒼賦予他最美的印記......
「小賦......」桃依夢囈般朝著那人離去方向伸出手,似是想抓住什麼,卻只有風輕巧穿過掌心......
深藏於陰影中的人影,看著桃依蒼涼的背影,身軀逐漸僵硬。抓住泥土的手指,一寸寸收緊!卻仍舊阻擋不住,那洶湧而出的淚水......
回到車隊,桃依替無歌號脈后,蜷縮著蹲在馬車角落,雙眼無神地看著無歌。
那人,稱無歌公子,是無歌的護衛吧。
那人,不是小賦吧,聲音比之小賦多了些穩重,也比小賦高。
若是小賦還在人世,也該有這麼高了吧?若是小賦見到她,該高興地抱著她不停喚著——家姐、家姐!看我真的是美男子哦!
「......小賦......」桃依沉沉地睡過去。她好累,一個人堅持著並不存在的希望,真的好累......
其實,三年前,該死去的是她呀......
無歌緩緩睜開眼,看著桃依將自己封閉在角落,即便睡著也抹不去的死亡氣息,有些心疼。三十三是給她說了甚麼,讓她如此受傷?
想起方才三十三將桃依引開,十七進來給他說,讓他協助桃依查明三年前之事,又有些明白了,為何桃依每每提起小賦便失了臉色。
漆雕賦,漆雕桃依弟弟。三年前漕幫前任幫主遇害,漆雕賦前往緝拿兇手,卻在回來的路上遇害。據聞,漆雕桃依便是自那時候,變得冷酷無情。
「唉......」無歌輕嘆。
他特意詢問了,為何桃依內心會有如此深的傷痛。十七告訴他,其實當年本該是漆雕桃依前往漕幫,卻不知為何換了少族長漆雕賦,因此桃依一直為此事自責。她一直認為,若是當年她再堅持一下,死的便不會是小賦。
桃依跟他其實都是一類人不是么?桃依只在乎漆雕賦的生死,而他,只在乎無馨的安危。其他於他們而言,便都不再是那般重要,包括自己的性命。
心,似乎更疼了。
無歌在這莫名的心疼中睡去。
晃晃悠悠,一行人便到了漕幫。之間除了十七夜裡前來給無歌傳輸了幾次功力,療了幾次傷,便再未發生旁的事件,也算是相安無事。
而桃依自那夜后,也恢復了原本的冷漠,對無歌的調侃視而不見。這讓漆雕銘明有些焦躁,好不容易有人能讓桃依不再那般死氣沉沉,漸漸恢復活力,卻突然一切恢復最初的模樣,他有些惋惜。
遠遠地便見漕幫外漕耐率領幫眾出來接風,桃依從馬上躍下,率領手下迎上去。
「漆雕族長,漕某可算是把你盼來了!漆雕族長作這身男子裝扮,當真是不輸任何男兒,裡面已經被上酒菜,請!」漕耐豪爽地抱拳打趣道。
「漕幫主客氣了,請。」桃依帶著一絲疏離的笑,隨漕耐而去。
待桃依一行人走遠,行動不便的無歌才被人從車上抱下來。不滿地瞥著桃依遠去的背影,這人難道把他忘了?
「無公子,請。」坐上桃依早命人備好的輪椅,無歌被帶往別處。
遠處,桃依餘光瞥見無歌拉長的臉色,略感無奈。這幾日無歌總是想逗她笑,她知曉,可如此莫名的寵溺,她不想要。她與他不過是陌生人,本就不該有太多牽扯。桃依也不想再去探查他的身份,這幾夜均有人前來為無歌療傷她知道,索性每夜都離去,方便了他人。
她現下只想查明當年小賦之死,找回小賦,便再無遺憾。若是無歌早些痊癒,她便派人將他送走,送走那些莫名的情愫。
「漆雕族長,那位公子是......」漕耐也瞧見了馬車內出來的無歌。
「朋友託付於我照顧之人。」桃依淡淡回答,似是不想提起無歌,「漕幫主,官鹽一事皇上催的急,咱們邊吃邊聊罷。」
「嗯。這邊請。」漕耐見桃依不願多說,快步帶著桃依離去。
原來,我與你連朋友都算不上么?
無歌眉眼間,浮現出疲倦,隨即掩埋。自嘲地笑笑,任由旁人將他推走。
漕幫正堂,桃依隨意吃了些飯菜便與漕耐交談起來。
「漕幫主,不知此次官鹽丟失,你們可發現蛛絲馬跡?」
漕耐示意左右退下,自胸前掏出被布料包裹起來的硬物,皺著眉打開:「這是我們在案發現場發現的東西......」
看清漕耐掌心物什,桃依眼中蜿蜒出猩紅,險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盞!
黑色絲綢上,躺著一個銀色面具。面具左半部分,猩紅的「絳」字自左眉處一直生長到下顎,血色而妖嬈!「絳」字面具,乃絳魂谷獨有的標識!
又是絳魂谷!
三年前,小賦遇害的船上,便找到了這麼一個面具!此次官鹽丟失,竟又牽扯到絳魂谷!
莫非這絳魂谷如今還通敵不成?!
可這讓她從何查起?絳魂谷所在,窮盡江湖幾大門派之力都未曾找到。
「官鹽在何處被劫?」桃依喝下一口茶,想讓自己冷靜,可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她。
「在距此處約莫三里處的仙霖泉。」漕耐皺眉道,「收到信號,我們的人迅速前去支援,可這麼點距離我們趕到時,劫鹽之人已消失無蹤。尋著車跡找去,只找到空車與這個面具。」
桃依皺眉,這麼近的地方便敢出手劫官鹽么?又是如何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將鹽運走的?
「我明日去看看。」
「嗯,只是這麼些天了,怕是許多證據都已被毀,只能勞煩漆雕族長細心觀察了。」漕耐將面具包起來,遞給桃依。
「無妨,再完美的案件,也總有破綻。」桃依收好面具,再次問道,「至於漕幫長老消失一事,還請漕幫主細細說來。」
說到此事,漕耐有些頭疼。若非為了穩住幫眾的心,他其實並不想叫外人知曉此事,畢竟盯著漕幫的幫派不計其數。若長老消失一事被旁的人泄露出去,那漕幫許會毀在他手中!
「漕幫主但說無妨,守口如瓶這麼點信譽桃依還是有的。」
「好吧,其實整件事是這樣的......」
三個月前,漕幫一名長老奉命外出辦事,半個月了也遲遲不見人返回。漕耐久不見人歸來,便派人出去尋。結果,非但沒尋到那名長老,連之後派出去的下屬也不見蹤跡。這下漕耐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派出去的人也許出事了,便急召餘下幾位長老,讓他們最近都注意些異常的人和事。
可沒過半月,又是一名長老莫名消失。直至現在,所有長老都消失,再沒出現過。這事想瞞也瞞不住,手下的弟兄都擔憂,猜測是不是哪個幫派要對付他們。
「他們消失前,可有異樣?或者有沒有做過什麼事?」
漕耐略微思量,而後回答:「有,據底下人說,他們均是被人叫出去,而後便失蹤了。」
「那當時他們出去,神智可是清醒?」
「嗯,且他們都帶了隨從。」
神智清醒,便說明是被認識的人叫出去的,且是他們都認識之人。桃依餘光瞥到臉色沉重的漕耐。她對失蹤長老不了解,目前她能想到,與所有長老均認識,又能使長老毫無防範離開漕幫之人,便只有眼前這位漕幫主!
可這麼簡單的道理,她一想便知,旁人不會想不到。莫非,有人在嫁禍於漕耐?
「嗯,此事我會儘力去查明。在下還有些事,這便離去了。」說罷桃依起身微微致歉。
「是漕某考慮不周,漆雕族長這一來便拉著你討論案情,也沒讓漆雕族長歇息。漕某已備了兩間上好客房,這便讓人帶漆雕族長過去。」漕耐似是想起來什麼,再次道:「與漆雕族長一同前來的公子,在下已讓人帶去休息了,族長大可放心。」
「多謝。」桃依也不客氣,起身離去。
獨自行走在院內的青石板路上,桃依想去看看無歌的病情,卻又下意識拒絕。
撫上路邊的柳樹。
其實,這樣也挺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