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大富下意識地垂下視線,吞咽唾沫,原就不高的身軀更矮了,硬著頭皮又道:
「……個人有個人的喜好,這、這也無可厚非,倘若早些知道您中意這種小模樣的娘兒們,咱這個東道主也能盡心幫雷薩朗大爺您安排啊!難怪先前送來的幾位歌妓,您沒一個看上眼,是嫌她們手段太老練,該熟的地方全熟透了,您才提不起興緻吧?」
他娘的!這位來自域外的胡蠻子可真難伺候,金條、銀元一箱箱扛來攤在他面前,他那張冷臉卻老像用石塊硬雕鑿出來似的,眉尾挑也沒挑,眼神死寒,還當真不屑一顧。
那麼,美人計多少行得通吧?把香噴噴、雪盈盈的胴體猛往他懷裡送,看是要「七仙女下凡」、「八仙過海」,抑或「十八雪乳浪」,要他醉生夢死、欲仙欲死,然後再來個快活賽神仙啊!但他好樣兒的,他大爺嘴夠刁、性子夠古怪,竟把一干脫得光溜溜、赤條條的美人兒全趕出園子外!
他周大富拚命要貼上去的熱臉,狠狠給掃了好幾巴掌呀!
可恨啊~~要不是貪這胡蠻子手中獨門的幾味奇珍香料,特別是那一味聞過、服用過後、據說能讓男人們「起死回生」、「再戰千里」的「龍迷香」的話,他何必費盡心思把人迎進自家宅第當菩薩供著,又如此卑躬屈膝、敢怒不敢放屁?
成天看這死胡蠻的臉色也就算了,還得讓人小心伺候他那個啞巴似的痴獃妹妹,倘若最終還拿不到胡蠻子的香料,他周大富這會兒可賠海了!
怒斥在心,厚唇暗暗撇了撇,隨即刻意拉揚嘴角。
「哈哈、哼哼、呵呵、嘿嘿……那好,很好啊!咱隨即吩咐底下人去辦,『四喜臨門』夠使嗎?沒被開過苞的小娘兒是貴了點,但為了您這位大貴客,怎麼都值啊!就買個兩雙供您快活可好?有通門路的人出馬張羅,今晚的『貨色』包準讓您滿意——呃呃呃!」足……足、足尖離地了……不能呼息啊……
好吵!
南方男人個個都這麼婆媽嗎?煩不煩啊?
雷薩朗單掌揮去,五指不耐煩地叩住聒噪矮男的咽喉,提高。
「你究竟想幹什麼?」
「呃呃……唔唔唔……呃呃、唔唔唔唔……」嗚嗚嗚~~他只是想同這位大爺做、做個香料買賣啊……
結果,雷薩朗還是把人給掐得暈死過去。
瞧,該怪誰呢?這裡的男人真不像男人,他僅略略收攏五指罷了,根本未發勁力,也能輕易把對方扼昏。
周大富在他眼中純粹就只是個商人,為商必奸,見錢眼開,還稱不上是大奸大惡之徒,而對方貪圖他什麼,他心中雪亮得很。倘若條件談得攏、利益劃分合稱他心意,雙方合作也非難事。
但,這位姓周的暴發富最好懂得拿捏分寸、長話短說,要是再這麼自以為是地啰哩叭嗦個沒完,難保「掐暈」事件不會再重演。
此時分,兩個嚇得險些屁滾尿流的年輕小廝已硬撐著發顫的腿,費了番力氣把昏死的主子拖出大貴客的視線外。
精緻過分的園子終於回復一向的平靜。
細雨依舊無邊,霞光微悄,該是掌燈時分了。
雷薩朗揚眉看出窗外,習慣性地注視著園子另一頭的動靜,發現對面的閣樓似乎仍幽謐得很,窗紙黑壓壓的,無半點火光透出。
小丫頭幹什麼去了?
嚇壞了嗎?怎沒跟在裡邊伺候?
雷薩朗心中不禁打了個突,隨即已踏出門外,沿著長廊繞將過去。
他腳步靜且沉穩,一階階登上漆紅木梯,微涼的水氣中,有種漸漸繃緊的氛圍圍繞過來。
咿呀~~
他推門而入,閣樓里昏昏暗暗,即便光線努力欲噴湧進來,可惜天色漸微,光的力道已然不足,沒能驅走一室幽沉。
內房低低嗚嗚地傳出奇怪聲響,左胸陡跳,他疾步而去,在繞過那道玉牙屏風后,他看見有生以來最震人心魂的畫面——
設置在內房裡端的香榻上,紅紗床帷高高撩起。
榻上,兩女子糾纏著……不,是一女壓著另一名女子。
那個叫「大香」的丫頭正跨坐在毫無反抗能力的主子身上,兩張臉兒以親匿無比的方式貼在一起,她們頰緊偎著頰,髮絲交疊,四片唇幾要黏在一塊兒……
他愕然低喘,小丫頭聞聲揚首。
顯然被驚擾到了,她直射過來的眸光燦燦然,瞪視他的方式,好似……他有多不識相!
說穿了,人不能心太軟哪,心一旦發軟,吃虧的便是自己個兒。
雙腿大張跨坐在姑娘家的柔軟肚腹上,大香徐緩挺直腰肢,心底暗嘆,教烏絲輕掩的臉容倒似笑非笑,模糊在一室幽暗裡,只除那雙燦瞳,戒備與挑釁的意味同樣深濃,瞪得「闖入者」陡竄心頭火。
雷薩朗半句不問,箭步撲近,出手便是狠招。
大香輕咦了聲,欲搶身奔出榻外,男人渾沉沉的掌風把她逼退回去,兩旁的紅紗床帷被剛狠的勁力掃得亂揚。
榻里就這麼丁點兒大,避也無處避。
好啊!來啊!他想來個「瓮中捉鱉」,還得瞧她肯不肯乖乖就範呢!
掌風緊追在身後,她堪堪避過兩掌,翻身時把躺得直挺挺的姑娘攬進懷裡,擋箭牌般地往前一推。
「喝!」雷薩朗心口一窒,眥目欲裂,擊至半途的掌力硬生生撤開,把整面雕花床頭給打得稀巴爛。
「嘻~~」嬌嬌的笑音揉進幾許得意。
他怒氣更熾,不歇反進。
然,無奈啊無奈,他朝哪兒下手都得受制於人,對方徹底利用挾持在手的「王牌」,亂他陣腳。
「雷薩朗大爺最最心愛的不就是自個兒的寶貝妹妹嗎?你再這麼不依不撓、蠻纏胡攪下去,傷了這親親寶貝兒,我捨得,你也捨得嗎?」
蹲踞在榻內的邊角位置,大香將不言不語的姑娘摟在身前,後者水蒙蒙的眸子明就睜著,並未暈厥,但像是半分也感受不到劍拔弩張的氛圍,全由著他人擺布作弄。
下顎緊繃,高碩的虎軀終於稍退一小步。
此時定神下來,雖還是沒能完全看清楚大香長相,但雷薩朗卻已瞥見妹妹蘭琦兒衣衫不整的模樣。她只套著一件水絲中衣,腰帶松垮垮,前襟自然也松垮垮,露出裡邊的抹胸,而那件貼身之物的系帶同樣被扯鬆了,欲掉不掉。
他腦中晃過兩女疊在一起的畫面。
儘管輕薄妹妹的「登徒子」同樣是姑娘家,他依舊不會輕饒對方。
一想到這個「偽丫鬟」潛伏在蘭琦兒身邊已達兩個多月,都不知干下多少如方才那般的「齷齪事」,他倏地握緊十指,怒火再度騰燒,對自己這段時候的無覺感到驚惱。
「你究竟是誰?意欲為何?」
雷薩朗聽見一串鈴般笑聲。
「都說我叫大香了,大爺還想問幾次?」她下巴擱在蘭琦兒肩上,嬌氣地蹭了蹭。「意欲為何嘛……嗯,哼哼,我想做的事可多了,若一件件闡述出來,當真要說到口乾舌燥,乾脆就不說啦!」
他深吸口氣,平復胸中波濤,低沉道:「你先放開我妹子,姑娘想做之事,我倆盡可坐下來好好相談,不必使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她仍是笑,大方地撒落笑珠。
在昏暗中格外清亮的眸子緊鎖著堵在榻前的男人,一瞬也不瞬,她腦袋瓜略偏,頰磨蹭起人家的香腮,竟對扣在懷裡的人兒說起話來——
「蘭琦兒,瞧啊,你有個好哥哥呢,真是拿你當『心頭肉』供著!嘻~~他說要同我坐下來好好談,你說,這話能信嗎?會不會我才放開你,他二話不說便撲來把我了結了?要真如此,我可冤了!」
雷薩朗抿唇不語,他確實想撲去扼斷她頸項,不過在了結她之前,他必會從那張愉笑不止的小嘴中挖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所以啊所以,人總要學著自保,多替自個兒打算,你說是不?」
她這話問的是榻前不動如山的男人,略頓又道:「依我看,還是得請閣下讓個小道出來,令妹就隨我去吧,反正我都伺候她兩個多月,少了我在身邊,她真要發病的,痴痴癲癲、麻癢難耐,你又不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