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霞樓」的成立始於花奪美的親姨杜吟霜之手,剛開始原是為了收留一些被休離,或遭遇其他不幸而無立身之處的可憐女子,後來因緣際會下,江南與江北兩位曾名震春江、紅極一時的花魁娘子,在色盡衰、恩寵盡絕前連袂退出風塵,各領著幾位好姐妹,紛紛投靠「飛霞樓」而來。
如今經歷十餘載,樓中掛有藝名者共七十二妹,加上小婢子、年長僕婦和老嬤嬤們,算來算去也已過百人數。
但是這「飛霞樓」好有性情,這麼多張口得養,渾不怕的。
女子即便嬌弱如蒲柳,也能獨立自強,撐起半邊天,不再受男人擺弄。
她們各司其職,盡自個兒專長,除了做一般的刺繡、編織、編蒲等手工藝外賣,廚藝佳的自然是安排到「飛霞樓」所開設的幾家飯館或點心鋪頭幫忙。然而十幾項營生中,最能削銀子供眾家姐妹怡然生活的,當屬那兩位花魁娘子當年無私傳授出來、集大成后整合再精進過好幾番的「玉房秘術」。
雷薩朗為追蹤她,十日來腦中塞下無數則關於「飛霞樓」的「傳奇」。
蘭琦兒被帶走,他震怒心急,然要找到「大香」並非易事。
她那日曾說,她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蘭琦兒,既是這般,她鎖定的對象其實是他吧?
他初次來到江南,帶來大量奇珍香料,他商人的身分相當單純,被盯上了,定是為了生意上的衝突。以此推敲,因循這一點,他順藤摸瓜,又費了番氣力攀人脈、探消息,今日才能來到她面前。
「我確實瞧明白了。」提住女子的纖腰挪動,他輕易將懷中嬌軀抵在牆面,高大身軀完全籠罩她。
「唔……能說來聽聽嗎?」玉腿難以合攏,像跨騎在他綳綳的大腿上,花奪美欲情一動,嗓音絞著柔絲似的。
「我明白來過『飛霞樓』的男人,為何對此處既恨又愛,明明受盡屈辱,卻還咬牙一而再、再而三地踏進。」
「喔?」她嘻笑,媚顏略偏。
「就因你『飛霞樓』的獨門『玉房秘術』,能讓上了歲數的男人們再拾雄風。」儘管如是說,但他語調徐慢,似乎未能盡信,仍有所保留。
「不止不止!」身為堂堂樓主,就得極力宣揚自家的絕妙好處。「雷薩朗大爺把男人高估嘍!上了歲數的不舉尚可原諒,偏有些年歲輕輕或正值壯年的男人,怎麼逗都是有氣無力的小模小樣兒,要不就是挺沒半刻便癱軟了,自個兒的漢子若是這等劣貨,女人就可憐啦!咱『飛霞樓』以女為尊,哪裡捨得天下的姐妹們受苦?」
「所以老老少少的……不舉男人們在家裡女人的催逼下,含淚踏進『飛霞樓』,你們收取可觀『診金』,專治男人『惡疾』?」縱使聽過孟家老爺支支吾吾、面泛紅雲地敘述過,他仍舊愈聽愈奇,濃眉飛挑。
花奪美晃晃小腦袋瓜,神情有著顯而易見的得意。
「『飛霞樓』的規矩是得一男一女同來就診,女的究竟是不是男人家裡那一位,咱們管不了那麼多;當然,男人若非女人家裡的大老爺,咱們也不在意。不過啊,確實有好幾位官家和富豪家的夫人們偷偷來求助過,如孟家老爺子便是一例,剛開始是讓孟夫人命家丁從後門硬把他拖進來的。」
略頓,她眨眸笑了。
「進『飛霞樓』便得坦承相對,男女抱在一塊兒辦事,層層紫紗簾外由金釵客等七十二位厲害女師傅護航觀看,指導求診之人如何邊行房、邊學習秘術,尤其得讓女客學會享受過程,這可是天大的功德呢!」
雷薩朗腦中登時一麻。
他終於明了,為何她那時明明是處子之身,竟會大膽如斯,彷彿毫不在乎在他面前裸露雪嫩胴體。
男女之事對她而言太尋常。
她雖未親身嘗試,卻日日觀看「活春宮」,練那個見鬼的秘術!莫不是她成長的環境便是如此,才造就出這等驚世駭俗的性情。
深吸口氣,以為能穩住心神,但入鼻滲肺的儘是女子幽香,他反倒一陣暈眩。
混帳!
「既誘我主動尋你,那時你又何必弄暈我,一溜煙消失無蹤?」
「你迷昏我,我刺暈你,很是公平呀!」不知是否察覺出自己對他的影響,花奪美有意無意地把臉兒仰得更高,軟唇都快貼上他布滿胡青的峻顎。「再有,那兩個多月在周府伺候,我每見你一次就得跪一次,你不心疼我,我都心疼起自己個兒啦!讓你費心思找得辛苦些,多少消磨我心裡的怨氣嘛……」
「你!」她去潛藏在周府,難道還是他的錯嗎?雷薩朗壓近,糾著黑眉要把她整個人嵌入牆面似的。
「別壓、別壓,要壓壞我懷裡的小陶瓮啊!」柔荑把東西捧高到胸前,護著。
聞言,他下意識垂首瞄去,發現小瓮里有隻渾身紅彤彤的四腳玩意兒,也不知是死是活,定在瓮底動也不動。
花奪美現寶一般,把小瓮蹭蹭蹭地從兩人貼靠的胸前蹭到他顎下,嬌聲道:「瞧,這小蛤蚧養得多漂亮!天天喂它硃砂,得喂足七斤才能有這般好看的紅顏色,然後經過幾道手續處理后,再把它磨成殷紅粉末,便能取來為女子點『守宮砂』了。」
「『飛霞樓』中的女人還需要點什麼『守宮砂』?」多此一舉!
雷薩朗忽又莫名惱怒,火氣較前一波更強。
他的視線不禁落在女子的裸肩上,記憶中,那裡原有一顆硃砂痣,但此際再看,那點殷紅已然無蹤。在與他交合后,他的體熱和元精化進她血肉里,讓她落了腿間與肩頭上的紅。
女人仍一副無害模樣,皺了皺鼻,聳聳潤肩道:「就是『飛霞樓』里的女人,所以更要點『守宮砂』。這可是一種提點呢!倘若年過雙十還留著這點朱紅,便說明了自個兒半點男女經驗也沒有,要被眾家姐妹瞧不起的。」
五官組合過於嚴厲的男性黝臉黑過又黑,黑得印堂都冒黑氣了,她還繼續要說。
「今年我都已雙十了,還好遇到閣下為我解圍,要不,我這個樓主可糗大了,好沒面子的!」
磨牙、咬牙的怪響再起,被當作「解圍」之用的男人不明白為何身為堂堂男兒漢的自己會變得拖拖拉拉、遲遲不捏斷她的頸子,還要聽那張檀口吐出那些混帳字句?
是女人的頸項太美、膚觸太柔滑,所以,他捨不得了嗎?
可惡!他已分不清惱火的對象是她,抑或針對的其實是自己。
驀然間,金輝湛動,劃出一抹光。
還來這招?
同樣的把戲他要是再著了道,乾脆把頭割下來任這個女人踢著玩算了!
金輝方從眼角一掠,雷薩朗的反應迅如疾雷。
他五指施力捺緊她咽喉,單手扣准她斜揚的一腕,那秀柔指間捻著不知從何處摸出的細金針,尖頭處同樣對準他前次被刺中的地方。
花奪美快要無法呼息,使勁兒掙扎著,再也顧不得懷裡的陶瓮,那隻小瓮「砰」一響,應聲摔個粉碎。
她反擊得也算快了,提膝上頂,攻男人最脆弱之處。
哪知雷薩朗已有預防,雙膝陡攏,長腿反倒先夾住她的。
她要是肯乖乖就範就不是花奪美了!
未被制伏的手也探去抓扣他的粗喉,捻著芙蓉金針的手近不了他的身,她竟以暗器手法彈出金針。
雷薩朗大吃一驚,為避開金針,他頭只得朝前傾低。
叩!
「唔……」痛啊!花奪美的麗額被他好粗魯地撞上一記,頭暈目眩再加上頸部作疼,身子不禁往下滑落。
兩人四腳交絆,又被那條銀鏈子勾纏不休,竟雙雙跌落在栗木地板上。
花奪美趴伏在男人壯碩的身軀上,臉蛋抵在那片結實胸膛猛咳。喉間力道雖已撤掉,余勁仍灼著咽喉,咳得她滿面通紅。
雷薩朗一時間竟生出古怪的內疚感。
仔細想想,無論是域外女子或漢家姑娘,他從未對誰如此粗暴無禮,更遑論以身形上的優勢壓制對方,又或者以蠻力相向。
她讓他連連破戒,兩下輕易便惹得他大動肝火,雖說一切全是她自討苦吃,然而動手過後,見她縮著肩劇咳不歇,那種「欺負弱小」的惡感仍是瞬時漫開,害他左胸綳綳的,喉頭滿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