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反抗

毒辣的烈日無情地炙烤著荒漠，地平線隨著扭曲的空氣光怪陸離的變幻。一群因菲德勒人被驅趕著，拖沓著沉重的鐐銬在這火熱的沙漠中傴僂前行，滾燙的鐐銬幾乎可以把皮肉烤熟。

阿齊茲和兩個人抬著一副簡易擔架，擔架上的男人滿臉血污，身受重傷，已經高燒昏迷兩天了。阿齊茲猜想這人應該是在被抓來的時候受的傷。他並不認識這三個人，想必他們是來自另外一個部落，不過他們現在與阿齊茲一樣淪為了奴隸。

這群因菲德勒奴隸大概有兩三百人，而看押他們的捕奴者只有一百多個。即便人數上有如此大的差距，也沒有人敢反抗。大家人人自危，已經接受了現狀，因菲德勒人的命運大抵如此。

當捕奴者們要把那個男人丟在沙漠里等死的時候，人人冷眼旁觀，根本不理會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的乞求。所幸阿齊茲心底尚存一絲憐憫，向他們伸出了援手，只是這個男人能否活下去，完全看他的造化了。

「水……水……」

微不可聞的聲音從阿齊茲身後傳出，那個男人居然醒過來了，不由得讓阿齊茲感嘆他的體格真好。

「卡里米，水、水！拿水來！」女人一把奪過孩子手中的水袋，恨不得一股腦全給男人灌下去。

男人貪婪的吞咽著珍貴的生命之源，在沙漠中水就意味著一切。

「還有嗎？」喝了整整一袋水之後，男人還是沒有滿足。

女人向阿齊茲投來了求助的眼神。阿齊茲摸了摸自己的水袋，又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猶豫半晌還是把水袋丟給了那個女人。

希望他能活下去吧，對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來說，她的男人就是一切，阿齊茲心想。

時至正午，連捕奴者們也不願意再趕路了。

人們或支起帳篷，或倚靠馬匹、駱駝，用盡一切辦法來製造哪怕是一小片陰涼。

「謝謝。」男人的恢復能力很是驚人，這才小半天的功夫，雖然臉色還是很蒼白，可是已經能和阿齊茲交談了。

「感謝你的女人吧。」阿齊茲說道。「為了這個家，你要活下去。」

希望、寄託、責任……這些都是活下去的理由與動力。阿齊茲甚至有些羨慕這個男人。每次想到死在自己手上的好友，阿齊茲的心就充滿深深的自責和愧疚。雖然說過要給朋友報仇，可是怎麼報？身戴鐐銬，手無寸鐵，一人去單挑一百多個捕奴者？

聽到阿齊茲的話，那個年輕的女人臉上泛起了一片腮紅。

「女……」男人先是有些愕然，接著說道。「海娜，謝謝你。」

「西薩，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別忘了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海娜有點不好意思看西薩，低著頭小聲嘟囔道。

兩天前，西薩力戰五人，後背挨了那個聖火騎士一劍身受重傷。而且西薩和海娜在捕奴之夜出逃，慌亂中沒有帶任何補給。雖然海娜把卡里米從捕奴者手中救了出來，可是在沒有水的情況下，他們三人很難在沙漠里存活。只要太陽升起來，只需要半天的時間，他們就會死在沙漠里，何況還有西薩這個重傷員。

當下西薩決定，三人趁夜混入奴隸之中，再作打算。

只是沒有想到西薩的傷太重，剛剛到達捕奴者營地，他就昏了過去，還好有阿齊茲出手相助。

「尊敬的恩人，你來自哪個部落？日後我一定重謝。」西薩問道。

「部落？」阿齊茲凄慘一笑，族人慘死、家園毀滅的場面在阿齊茲腦海中瞬間閃回。「已經沒有部落了。」

「我是新月部落的卡里米，等我長大了，我要殺光該死的羅曼人！」小男孩挺起胸膛說道。

「胡說八道。」西薩一巴掌綿軟無力的拍在了卡里米的腦袋上。「你連我一起殺啊？」

卡里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撓了撓頭，糾結半天，說道：「你不算羅曼人。」

阿齊茲戒備的看著西薩，眼神中頓時充滿了冷漠，原來自己救了一個羅曼人！

「種族並不能成為你仇恨的理由。」西薩發現了阿齊茲的變化，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情。「阿齊茲，那些和聖火騎士狼狽為奸劫掠因菲德……哦，不，對不起……劫掠你們布拉蘇爾人的傢伙是怎麼回事？」西薩指了指那些同為異族，卻為虎作倀的因菲德勒人。

「每個部落都有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叛徒，但是他們主要來自巨蠍部落。」阿齊茲解釋道。

西薩看了看，那些人手上確實大部分都有蠍子紋身。

「布拉蘇爾……」這個詞在阿齊茲嘴裡咀嚼半天，他繼續說道。「你從哪裡聽到這個幾乎已經被遺忘名字的。」

阿齊茲聽部落的長者說過，因菲德勒是羅曼人強加給他們的恥辱稱呼，即使源自祖先的語言已經幾乎被遺忘，也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布拉蘇爾人——追尋先知，侍奉艾勒的虔誠信徒。

抑揚頓挫，聲調婉轉優美的未名語言又從海娜口中說出，阿齊茲連忙仆身在地，向海娜叩首。

部落里的長者告訴過阿齊茲，當聽到跟長者誦經、祈禱時的一樣的語言的時候，那麼他就遇到艾勒神的祭司了。

阿齊茲萬萬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女子居然會是艾勒神的祭司，而且還跟一個羅曼人攪合在了一起。

「我的父親是穆薩·薩迪克，我的祖先是第一個追隨大賢康斯坦丁的人。」海娜挺身端坐，道出了自己高貴的身份。

「我，來自胡楊部落的阿齊茲·貝都因聽候偉大的艾勒祭司的差遣。」

「想逃出去嗎？」西薩貼在阿齊茲耳朵上輕聲道，好似惡魔的耳語一般。

天空的陰雲遮蔽了月亮的光輝，廣袤的逐日荒漠被一片黑色完全籠罩了。捕奴者們又瞄上了一個小部落，今天是一個動手的好機會。睡夢中的因菲德勒人，完全不知道即將大禍臨頭。

一座沙丘後面，十幾個巨蠍部落的人被留下來看守著那兩三百名奴隸，大部分人都像羔羊一樣在熟睡。

前方的天空被火光照亮了，看來捕奴者們已經動手了。

黑暗中，西薩用手肘碰了一下阿齊茲，後者把手腳伸了過來，西薩用鑰匙打開了他的鐐銬。至於鑰匙是從哪裡來的？當然是西薩從那幾個死掉的捕奴者身上搜出來的。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居然還睡得著！」西薩一聲高喊，吵醒了所有人，眾人紛紛向這個方向看來。

阿齊茲在一旁點燃了火把，驅散黑暗，西薩的面容顯現出來。

「你們的同胞正在遭受跟你們一樣的苦難，你們近在咫尺是如何安眠的？」

這些因菲德勒奴隸十分麻木的看著西薩，對於因菲德勒人來說只有部落，他們並不明白同胞和民族是什麼意思。

「就算他們不是你們的族人，可是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們就打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像你們一樣失去兒子、丈夫，妻子被人肆意侮辱，未成年的孩子餘生淪為奴隸嗎？」

「你這個下賤的奴隸，嫌命長嗎？」這時候，守衛已經朝西薩走了過來。

守衛甩起鞭子要抽打西薩，卻被阿齊茲捏住了手腕。

「你想造反嗎？」守衛憤怒的看著這個放肆的奴隸。「你的鐐銬呢？」這時守衛才發現阿齊茲的鐐銬沒有了。

「沒錯！」西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守衛腰間的鋼刀，砍掉了他的腦袋。

「他們只有十幾個人，殺了他們自由就屬於我們了！」西薩高舉尚在滴血的鋼刀呼喊道。

這幾百個奴隸眼睛中的麻木和順從消失了，看向守衛的目光里充滿了仇恨、殺意和對自由的渴望。

不知是誰最先動手，一把抱住了身邊的守衛，那十幾個守衛還沒來得及喊叫，就已經被人群淹沒了。

「前面還有一百個全副武裝的捕奴者，等他們回來發現我們造反了，我們誰也活不下去！」

當奴隸們解開鐐銬，還在為重獲自由而欣喜的時候，西薩給他們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頓時有人嚇得痛哭流涕，有人打算逃跑。

「你們打算跑到哪裡去？逃到什麼時候？」西薩大聲喝止了那幾個人。「他們有馬有駱駝還有利劍和鋼刀，只要你們還在逐日荒漠里生活，他們就會找到你們，殺掉你們！」

「那我們該怎麼辦？」有人問道。

「我們的人數是他們的三倍，這座沙丘後面，還有許多因菲德勒人在反抗他們。我們一定可以戰勝他們。」

「我們赤手空拳，不過是些牧民，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武士。你想讓我們用血肉之軀對抗他們的刀鋒利刃嗎？」

海娜起身站在了西薩旁邊，阿齊茲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這個少女的容顏，她那綠色眼睛里滿是失望與憤怒。

天籟之聲，好似來自天國的迴響。

海娜吟誦布拉蘇爾經文的聲音如洪鐘大鼓般震顫著每個人的心靈，無需聽懂經文的內容，勇氣與熱血就溢滿了胸腔。

「艾勒與我們同在！」

幾百人一起振聲高呼，連大地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