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當真如此在意嗎?
冷眉冷目,瞳底卻有小火;冷言冷語,嘴角倒抿得陰鬱……有沒有可能,眼前這男人正在捧醋狂飲?
花奪美的心坪坪跳,會痛,想是心震得太帶勁兒,把胸骨都震疼了,再有,她身有傷呢,心緒起伏太激切總要吃苦頭,但……心追苦頭吃得好,太好吃了,她歡喜吃,吃得萬分情願。
「呂雲她心中也苦,性情偏激,隨她走後才漸漸弄懂她一些事……」旁人私密之事她沒要多談,眸光一徑往他臉上、身上尋探,手抬起,指尖碰碰他光裸上身,跟著似有若無地撫觸他肩膀和粗臂上的劍傷,像也萬般顧惜著他,「……雷薩朗大爺,你來了,我可歡喜了,相當相當歡喜呢!」
混帳女人!她實在卑鄙,用這種手段和眼神攻他,他還沒想讓她這麼好過!儘管仍怒氣高漲,對她卻狠不下,再多的恨怒里也攪進了憐情愛意,至多只能繼續對她擺臭黑臉。
花奪美反正見慣他嚴酷表情,指尖又惡習難改地探去挑色起他綳綳的下顎,夾雜一絲咳意低笑道:「哎呀,真這麼恨啊?」
這一回,男人沒把黑臉撇開,兩丸深幽幽的峻瞳看得她氣勢一泄。她的手被握住,力道控制得宜,沒握疼她亦未允好抽回。
他沉聲道:「你喝了葯,腕上的傷也才上過葯,別亂動。」內服的創傷藥丸,他是捏碎后混入清水中喂她喝下的。
上過葯?花奪美先是一怔,忽又回神,慢了好幾著才發覺此時自個兒清清爽爽、乾乾淨淨的,絲毫不像墜海模樣,身上衣物是男子款式,有獨屬他的舒冽氣味,她被鎖煉磨傷的地方已上過葯,暗透淡香,至於喝葯……噢,她不記得喝什麼葯,八成是他一口口哺喂她喝下。
嘻,連髮絲都暖暖的,他幫她拭乾的吧。見她下意識揉發,沖著他咧出近似痴傻的笑,全然沒了樓主的氣勢,雷薩朗左胸綳了綳,呼吸一緊,衝口便問—
「頭髮怎麼回事?為何絞成這模樣?」
「啊?頭……頭髮?喔,頭髮。」她帶笑眨眨眼,又撥揉兩下,「我兩次取芙蓉針偷襲,沒能得手,呂雲妹子當時手持長劍自保,哪知涮涮兩下,我的發被她長劍掃過,就成這樣了。」
芙蓉金針淬入迷藥,是她花家姐妹們慣用的暗器,雷薩朗以往也吃過她金針的苦頭,現下一聽,再瞧她的發,比起心疼的感覺,竟寧願那[涮涮兩下]是往他身上招呼的。
「她有什麼好?」天外飛來一問。
「誰?」
「呂雲!」峻唇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她到底有什麼好?欺你、辱你、傷你,你還要護她?!」
腦中清楚浮現那一身艷紅強壓她身子、糾纏著她的場面,惱得他氣血直竄腦,黝膚怒出紅澤。
花奪美愣住,見他鼻翼歙張、惡狠狠又道!
「她老早便相中你!當初我看上她錦島幾味奇葯葯異草,欲與她做生意,她答應得好快,我心下雖疑卻未多想,後來雙方走近了,她就一而再,再而三打聽起[飛霞樓]樓主之事,她得知你與我頗有牽扯,關係甚深,早想搭起線通到你這兒,你隨我下南洋,她半途圍般,就為了見你,為了見你!」
「是啊,她想見的是我,殷殷盼望的也是我,在那當時,我還以為大爺你背著本樓主偷雞摸狗,有個相好的海盜婆子呢!」
幾句晏晏笑語化掉男人極不是滋味的沖爆話語。花奪美撓撓臉,虛乏的臉色因笑而生艷。
「比起大爺你,本樓主要雖她的[活寶貝],她不願我走,也捨不得傷我,只好把人拴在她身邊,唉,我承諾會待她好、允她要求,她性情多疑偏激,一直不肯相信,但我[飛霞樓]向來以女為尊,她的事,我總得多擔待。」
「你---」非得把他嘔得五臟六腑皆傷才爽快嗎?他還是頭一遭見她如何呵護一個外人!氣悶,神情難看至極,有什麼往心頭重重一擊,他忽地難以承受般震了震,是吧?亂山雲確實是[外人]吧?他跟她才是[內人]啊!
「你要去哪裡?」
高大身軀忽地起身欲走,花奪美怔問。
「把你的海盜婆子處理掉!」
結果是她有了個[相好的]嗎?花奪美失笑,又怕他氣並沒有上真去動亂山雲,她喚了聲,男人不睬,仍掉頭就走,她焦急了,起身伸臂要拉住他,哪知她當真低估自個兒傷勢,胸腹間又是一痛,痛得她栽倒下來。
「大香!」還不把雷薩朗嚇得一個箭步沖回,搶在她額角撞地前撈住她。花奪美忍不住又咳,細眉擰皺,身邊男人乾脆把她抱進懷裡,如懷抱襁褓里的小嬰孩那般,對她又撫又拍。
真好……
真好……
她喜歡他這種抱法,就算肉身疼痛也算不了什麼的。
順順氣,揚捷,她笑笑瞅著他盡露翔的峻龐,柔情盈於方寸。
「雷薩朗大爺……你是我漢子,是我真真正正的相好的,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除了你,沒誰了,你不理人,我可傷啦……唉,就不知大爺還要氣多久?恨多久?能不能給個期限?你連著幾日不肯回樓,見也不見我一面,本樓主找你誰滋潤去呀……」說著渾話,真意盡在其中。倦色爬上眼皮了,她把臉容往他懷裡埋,忍住喉中發癢,又綿綿懶懶嚅出聲來,「雷薩朗……見著你,我真歡喜,真的真的歡喜呀……」
還來這招?這……卑鄙下流的小人招數!
雷薩朗左胸鼓噪,一聲強過一聲,他雙目擊者細眯,愈眯愈細,直盯著她輕布紅澤的玉耳,一直盯、用力盯,盯到最後不得不承認,唉,小人招數使在他身上,仍是相當管用。
不管如何,他的樓主終回到他的懷抱里,震蕩多日的心也稍稍歸位了。
「本大爺還沒要原諒你,樓主最好乖順些。」
他故作猙獰笑以掩飾被她小人招數攻得發軟的情感。
瞥到她合睫、似有若無地翹翹唇角,他黝臉一熱,張嘴含住她細膩的耳……
對付亂山雲一事,雷薩朗向曾以[狼鬼]之名縱橫四海的鳳善棠借將借船,另一方則有摩色族人前來助拳。
摩色族的男子大多長相偏俊,曾有不少族中美男子落入亂山雲手中,被強擄至錦島供她狎玩,如今海上一戰大獲全勝,生擒了惡名昭彰的呂宋八公主,久受欺侮的摩色族人終能一吐怨氣。
三方人馬在鳳善棠的秘密巢穴換了船后,即分道揚鑣,總之是迅速集結再迅速化整為零,全憑默契行事,三艘船往不同方位而去,頃刻間秘密小島人煙散盡,又回復與世無爭的平寧。
可惜,平爭氛圍跟雷薩朗仍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
「你……這是幹什麼?!」
甫踏進主艙旁的小倉,雷薩朗厲目又瞪成銅鈴眼。
先前亂山雲擄人得手后,為防有誰追蹤上來,將回錦島老巢的海路弄得複雜萬分,東繞西折費上好大功夫,如今海戰一過,從這片海域返回呂宋大島的話,日以繼夜船行約莫五日方能抵達。
雷薩朗的座船在昨兒個傍晚啟程,回大島的海途中,呂宋國八公主就在船上。
成者王,敗者寇。此一時際,這個「敗寇」沒被丟在囤放雜貨糧食、半點也不通風的底艙,而是安置在主艙旁的小倉,那是因為有人以女為尊慣了,對她身為女子的身份青眼有加,捨不得她吃太多苦頭。
「你就不能安分些嗎?」下半夜上甲板與弟兄輪流守備的雷薩朗在清晨時返回主艙,發覺榻上熟睡的女人竟不見蹤影,驚得他想也未想便往小倉尋來,果然,她又干起「歹事」。
被小小一喝的花奪美回眸,淡眨眼笑笑,手中浸過清水的棉布擰乾后抹上呂雲猶自沉睡的臉容,邊道:「我很安分,沒幹什麼。你把她五花大綁,綁得跟五月粽似的,縛久了手腳都失知覺,總要打開繩子讓她血液活絡活絡。」擦她桃花額、桃花頰、桃花耳鼻口。「再有,她被大爺你下了過量寧神香,迷得昏睡不醒,我醒來索性無事,就過來瞧瞧她……」
她嗓音低微略啞,想是輕受內傷,血氣不若以往充盈。
雷薩朗走近,大掌探過她額溫,表情雖明顯不悅,口氣已穩。
「把她帶在身邊非明智之舉,亂山雲的手下由摩色人帶走,她也該交給他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