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巴羅倏地抬頭,目底激湛,雙臂抱緊姑娘,讓她小臉壓在怦怦驟震的心窩。
雷薩朗又道:「她說,她與你兩情相悅。石屋的事,她甘心情願。」一頓,下顎綳了綳。「你怎麼說?」
月光很好,把她的蒼白鑲出一臉潤嫩,眉睫墨且柔,像靜棲的蝶,而情是愁,愁是情,她似是愁著,因為情多。
「頭兒。」
「嗯?」
「我想跟著她。」語調徐慢,正因為慢,聽起來格外具有力道。
「好。」雷薩朗僵了一整夜的嘴角終於有些微彎弧。「那就跟著吧。」
「頭兒。」如電目光直視著跟隨了十餘年的帶頭大哥。
「嗯?」
「如果她不是你心愛女子,我會要她命。」仍是深具力道的徐語。
「我知道。」雷薩朗深吸口氣,正了正神色,內心儘管氣恨樓主,仍相當慶幸石屋之事能如此收尾,沒進一步引起紛爭。
巴羅沉靜點點頭,男人間的默契盡在不言中。他橫抱姑娘轉身就走,在月光陪伴下一路走過東大宅迴廊,來到女子閨房前,他步伐頓了頓,沒跨入,卻舉步朝自個兒寢房走去,最後竟把陸丹華抱進他的房內,放她上榻。
他這個舉止大有「趁姑娘昏迷,圈禁起來大佔便宜」的嫌疑,行「惡」時,還被一名廚娘、兩個小婢、三名長工和四位西漠漢子當場撞見,他依舊面不改色,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姑娘名節已盡毀在他手裡。
夜已深了,大島的晚風總有神檀香氣,無形無色,裊裊卻淡無痕迹。
他嗅到檀味和她身上的馨香,倚在榻旁,他瞧著枕上那張雪臉瞧得入了神,回想與她之間的種種,想起這些年相處的點滴和暗中的情感糾纏,沈峻瞳底刷過異樣的柔色。
他反應竟遲鈍至此,早該知道與她不是尋常,那些他感到莫名的、不願深探的心緒,每絲每縷都將他牽引到她身旁。
脫下鞋,他挨著她柔軟身子躺落,臉對著臉枕著同一個枕頭。左胸澎湃難抑,他俊顏湊得更近,事實上是太近了,近到他的嘴能輕易欺負到姑娘家的軟唇,幹些下流勾當。
「丹華,你這麼好……而我有什麼好?」然而他再不好,也要強佔她到底,跟隨她、追求她,一生不放。
姑娘無語,依舊垂睫不張。
不知是否他多思了,竟覺那張被偷偷輕薄過的朱紅小嘴似有若無地翹了翹,彷彿羞羞漾笑……
巴羅以為僅是合目養神片刻,哪知睡沉了。
當在意之人被自己護在懷裡,密密貼擁,而那些渾沌不明的事亦一件件定下,心中一旦篤定,近些日子所患的失眠之症立即不藥而癒。
他睡過午夜與清晨,深沉無夢,醒來時,窗外大把光束灑入,那些亮燦燦的光像都聚進女子的秀眸里,在那發亮的溫柔海里同時映出兩個傻怔的自己。
「你的床榻該加張帷幔了,睡時拉起,若要在榻上多磨蹭一會兒,就不會被日陽曬得全身發燙。」陸丹華眨眨眸,嗓未盡開,話音柔啞。
躺在男人懷裡,與他同榻共枕,她似乎不感驚愕,身子還是慵懶微蜷著,兩人呼息交融,一呼一吸間頗有律調,配合得恰到好處。
「我不會在榻上磨蹭……」巴羅答得認真,突然雙目細眯,意會到「榻上磨蹭」似乎尚有某種綺情味道,麵皮陡熱,深瞳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陸丹華看懂他此時的表情變化,臉也臊熱著,小手移去輕碰他多處的額傷。
「那時你拿自個兒撞門,我看不清了,耳里一直聽見撞擊聲,好重的聲音,我聽得心痛。」心痛啊……雖處理過,他的額仍腫著,有兩道清楚的血痕。她略咬唇,微微一笑。「巴羅,就這麼跟我湊合在一塊兒,不好嗎?佛家講的是因緣際會,你我相識一場,我一直希望那是一世的因緣,而非一時的因緣。巴羅……我總在耽誤自己,明明為你情悸、心憐你,卻悟得太慢,我不想再誤了自己,也不能任你耽誤一生,你跟我在一起吧,可好?」她笑更深。「我是很好的,你肯試試,總有一日要對我喜愛至極,心中再容不下誰,信不信?」
他信。他已然太喜愛她,不能無她。
「蘭琦兒是妹妹。」男人天外飛來一句。
「啊?」眉兒怔揚。
「我心裡確實有她。」
「嗯……」咬咬唇。
「但就只是個妹妹。年少時一起生活過、讓我很喜歡的一個妹子。」
「唉……」陸丹華帶笑嘆氣,終於弄懂他是特意在跟她解釋。在石屋內時,她還記得自己昏昏然問出,而那時的他沒能答出,原來他也記得。
巴羅將輕貼他面頰的柔荑握在掌中,眼神嚴肅認真,薄唇略抿,道:「我把飲酒澆愁的督倫扛回東大宅的那一晚,你為我守門,然後還煮了醒酒茶等在這間寢門裡。那晚,你問我有無喜愛的姑娘,要我趕緊找個知心愛侶,說是關懷我、為我好……我當時很氣惱,可是不知因何發怒。」
「那麼……現在知道了嗎?」
他低應一聲。
「巴羅,你那時在氣什麼?」男人掌心好燙,丹華指尖才悄悄一動,立即被他收縮掌握,抓得更牢。
他靜靜道:「原來我一直有心儀的姑娘,心是曉得的,但腦子尚未打通任督二脈,沒能頓悟,所以當這位姑娘要我趕緊找別人去喜愛,成婚生子、落地生根,還說一切是在關懷我、為我好,理由這麼冠冕堂皇,我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對自己生氣。」
嗄?!
陸丹華秀致五官全定住,連最細微的變化也無,剎那間凝作石像似的。
她內心熱泉涌冒,一如昨日在漫盈迷香的石屋裡那般,渾身皆燙,熱熱的耳聽到男人好嚴肅問道——
「丹華,你說我該不該氣?」
「……該吧。」說了什麼,她也不太清楚,全順著他話尾。
「我一時氣悶,隨口扯出年少時的小友當擋箭牌,說喜愛的姑娘早已留在西漠、嫁人生子……確實是拿蘭琦兒的事來套著說,沒料到誤會大了,我又遲遲找不到好時機解釋……」略頓,他低聲問:「丹華,你說我是不是蠢?」
「唔……是吧。」呼息困難,她面泛潮紅。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將她的手壓在胸口,讓她感受那份震動。
「丹華,昨日在石屋裡,我不能做.……我很想做,想得快要瘋了,但不能。我們絕不是為了湊合才在一塊兒的。」
「那、那是……」喉兒堵堵的,陸丹華啞問:「……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你對我有情,我對你有情,情種落地而生,意念深長,不能不愛。」
「啊?你什麼時候……也、也學會甜言蜜語了?」她眸眶一紅,水霧輕瀲,他的臉攏在溫溫水霧裡,一時間瞧不真切,但手心下的跳動如此強悍,他的心亦在對她示情現愛。
巴羅俊臉困惑,不懂何時說了什麼甜言和蜜語。
於是乎,他眉目鄭重,語氣鄭重,再鄭重不過地道:「我沒學。我實話實說。」
噢!這句力道更強,蜜味更濃,甜得陸丹華雙眸涌淚,朱唇抿開笑。
「丹華,怎麼哭了?」男性的修長指略慌地揭去她的淚水,她不經碰的嫩膚被揭紅了,讓下手的男人恨不得把十指全剁給她。
「我沒哭、我沒哭,巴羅,我在笑啊!我好歡喜,瞧見沒?我在笑……」
姑娘又哭又笑,像個傻氣孩子,昨日吃足苦頭的蒼白模樣已消失不見,她綉頰紅潤潤,唇瓣潤紅紅,喜極而泣著。
下一瞬,她被再熟悉不過的男性氣息擁抱,男人強而有力的四肢和身軀充滿佔有意味地困住她,唇舌吮吻她的臉,吻掉淚珠,把更強的熱力熨燙在她頰膚上,然後得寸進尺地蹂躪那點花瓣般的朱紅。
「丹華……丹華……我們不能再彼此耽誤……」
聽到這話,被男人困在榻上的陸丹華不禁笑了,反手抱著他,緊緊的,緊到會呼息困難、胸口發痛,她也不願鬆手。
以往懵懂不知,如今恍悟,怎能再躊躇?
不能耽誤對方,因為情太長,彼此情長,要相依才能有命。
她與他相依相偎,如在狂風大雪夜裡、緊挨著取暖的兩人,而命已深切纏綿,情落生根,不能割捨,不能……
定情。心定。
巴羅失眠之症自然轉好,尤其將姑娘「不小心」地「偷渡」到寢房內的那些夜晚,常是無須做些什麼,只要有她為伴,他神安魂寧,便覺格外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