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千尋鐵鎖沉江底 一片降帆出石頭
兗州一戰,天下震動。其時天子駐蹕於徐泗,虎視江南,分遣諸將向南攻略,連戰連捷,克城數十,直抵淮河北岸。司馬長風聞知消息,頓生戒意,當即將眾將招回南京,共商對策。
諸葛楨向司馬長風獻計:「江南雖然殷富,卻非久居之地。不入中原,不足以爭霸天下。今朝廷發兵征討龍在天,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此正本盟入主中原之良機也。況龍在天勢孤,若為朝廷所滅,唇亡齒寒,亦非本盟之福。乘朝廷分兵西顧,龍首應速下決斷,興師北上,即解龍在天之危,又取中原之地,則王霸之業可成矣!」
司馬長風深以為然,眾將也無異議。是年初冬,司馬長風令長子司馬玉麒守南京,他自己親統大軍五十萬,徵用舟車民夫亦有數十萬,共計百萬餘眾,浩浩蕩蕩,向北進發。一路之上,所遇小股官軍皆望風而走,不出數日便過了淮河,直逼徐州。
得前敵急報,天賜心驚不已,連夜招陸鴻儒問計。陸鴻儒不慌不忙,攤開一張地圖,中原山川盡在圖中。陸鴻儒指點其間,說道:「我軍在大河,敵軍在大江。這一江一河相距千里之遙,其間河港縱橫,入冬之後,舟船難行。司馬長風勞師遠征,跋涉千里,勢必師老兵疲,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也。雖有百萬之眾,亦不難破之。」天賜欣然點頭。
陸鴻儒又道:「司馬長風若龜縮江南不出,憑大江之險固守,一時也難以攻取。如今他傾巢北犯,我便有千條妙計,讓他有來無回。江淮一帶不適合騎兵馳騁,於我軍不利。徐泗一帶卻是一馬平川,南人棄舟船而就步戰,豈是燕趙鐵騎之敵。示敵以弱,誘之來攻,此戰必勝,司馬長風必死。」天賜精神大振,連道妙計。
這時有一侍衛飛奔入內,稟道:「啟奏陛下,神機營宓大人有信使趕到,送來密函一封。」天賜大喜,接過信函卻不拆看,撫掌笑道;「這封信函無疑是司馬長風的催命符,朕更無憂矣。」
有外人在側,陸鴻儒便改變稱呼,說道:「陛下之意,臣實不解。」天賜笑道:「我等在此與賊人拚命,他宓日華卻在京里養肥了。前番他推說騾馬不敷使用,只送來些許大炮,卻又誤了時日。這次朕從太僕寺撥了五千好馬給他,他便無法推託了。既有書信送到,神機營大隊人馬必然不遠。我軍有火器助戰,如虎添翼,司馬長風焉有幸理。」
兩人一番運籌,商定下破敵之策。天賜在地圖上指指點點,一路向北,最後落在九里山的位置上,笑道:「這便是司馬長風葬身之地。」
司馬長風分大軍為三路,東路曹國梁走淮安,西路鍾雲翱出潁上,他自己親統大軍直取徐州。中路無甚戰事,官軍堅壁清野,不與交鋒,司馬長風連取空城十餘座。而東西兩路卻接連遭到官軍襲擾,行動甚緩,司馬長風不得不壓住中路等候東西兩路。
這一日剛剛紮下營寨,探馬飛報入內,稟道:「敵將蕭若男在營前邀戰,指名道姓要與龍首一決,言語十分無禮。」司馬長風大怒,喝道:「好潑婦,如此囂張,欺我江南無人嗎?哪位將軍願請令出戰,擒此潑婦。」
帳下閃出驍將郝大鵬駱邦正,叫道:「末將願往!」司馬長風將令未下,他身旁的司馬玉雁卻閃到帥案前,將郝大鵬駱邦正擋在身後,說道;「爹,讓女兒去。」
司馬長風道;「為父帳下精兵猛將如雲,遣一女子出戰,豈不惹人恥笑。」司馬玉雁道;「蕭若男也是女子,為何女兒便不能出戰?請爹爹給女兒一枝人馬,女兒定將蕭若男擒下,讓天下人知道,江南司馬家的兒女並不弱於他人。」司馬長風大喜,拍案叫道:「好!為父給你鐵騎一萬,郝將軍駱將軍為輔,只許勝,不許敗。」
司馬玉雁領令出帳,點齊一萬人馬,鼓角齊鳴,殺出營寨。兩陣對圓,司馬玉雁縱馬而出,嬌喝道:「姑奶奶司馬玉雁在此,哪一個是蕭潑婦?快來馬前受死。」
對面旗門開處,閃出一員女將。只見她坐下龍駒純白似雪,身上寶鎧銀亮生輝,火紅的戰袍映襯出桃花似的臉龐,好一個英姿颯爽的巾幗英雄,正是前軍主將蕭若男。她一橫手中長槍,笑道:「你不是本將軍對手,換司馬長風來。」
司馬玉雁大怒,舞動長劍,揮軍殺出。對面的蕭若男也督軍迎戰,兩枝鐵騎攪殺在一起。司馬玉雁專找蕭若男拚命,兩員女將鬥了個旗鼓相當。司馬玉雁所率領的江南子弟卻不是北地健兒的對手,雖然人數佔優,卻無法搶到上風,反而吃了大虧。
蕭若男見好就收,並不戀戰,傳令退兵。官軍都是騎兵,來的猛去的也快,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司馬玉雁氣憤難平,率軍緊追不捨,趕下十幾里路,仍不見官軍蹤跡。郝大鵬駱邦正怕中埋伏,勸說司馬玉雁收兵。司馬玉雁卻不理會,繼續督軍前進。想到來時誇下海口,就此收兵,實無顏回營去見父親。
又追出不遠,道路漸絕,前面是一片低矮的山丘,林木叢生。賊眾接近到一箭之地,官軍伏兵齊出,箭如飛蝗,賊眾接連中箭落馬,亂成一團。蕭若男乘勢率軍殺回,又是一場混戰。待司馬玉雁奮力殺退蕭若男,沖入樹林,官軍弓弩手卻已經盡數退走。
司馬玉雁折了三四千人馬,懊喪地返回大營,向父親交令。司馬長風並不生氣,安慰道;「這一仗雖吃了點小虧,卻探明了敵軍虛實。他們不敢與我軍正面交鋒,只管行奸使詐,占些小便宜,濟得甚事。」嘴上這樣說,心裡卻著實不安。初戰不利,官軍並不如他相象中容易對付。
當天夜裡,官軍復至,東邊放火,西邊鼓噪,吵得司馬長風一夜未眠。第二天依舊如此,司馬長風一紮下營寨,官軍即來邀戰,一擊即走,入夜之後便不停地騷擾。一連數日,司馬長風寢食難安,頭痛不已。
司馬長風不是庸碌之輩,雙方強弱之勢他看得清清楚楚。他這次起兵五十萬,數倍於官軍,利於速戰速決,卻不利於相持。無奈各路官軍忽東忽西,一時摸不清底細,不能輕舉妄動。這一日探馬來報:皇帝親統大軍屯紮於九里山。司馬長風聞訊大喜,當即傳令各營加速前進,直取九里山,尋機與官軍一決雌雄。
接連渡過澮河沱河唐河汴河,眾軍長途跋涉,皆疲憊不堪。司馬長風卻不許休息,生怕官軍遁去。諸葛楨等勸諫不可輕兵冒進,司馬長風全當成耳旁風。據九里山一日近似一日,各路探馬回報,官軍不但沒有退兵,反而日漸增多。司馬長風求戰之心更切,催得也更加緊了。
兵至濉河,終於遇到官軍的抵抗。這一次不是小股游騎,而是大隊人馬,足有三四萬眾。兩軍隔水相持,官軍陣中一將挺槍而出,大叫道:「某乃后軍大將韋應麟。司馬長風鼠輩,你已經落入聖上布下的天羅地網,何不早早下馬歸降,以免一死。」
司馬長風大怒,馬鞭前指,賊眾大舉渡河。官軍沿河一字排開,萬箭齊發,密集如雨。賊眾中箭者無算,順河漂流而去,水色皆赤。無奈賊眾勢大,人人奮勇,前赴後繼,官軍抵抗不住,才一接戰便四散而去。司馬長風四顧滿山遍野黑壓壓的人馬,志得意滿,仰天狂笑道:「昏君,今日必取爾狗頭。」眾軍士歡聲雷動,連日疲勞頓消。司馬長風傳令鳴鼓而進,數十萬大軍直取九里山。
一路北行,四望皆是無邊無際的大平原,遠處隱隱可見一帶連綿的山影。左右稟道:「龍首請看,那就是九里山。」漸行漸近,山上景物一覽無餘,光禿禿的山坡上哪有官軍的蹤影。眾將十分懊惱,諸葛楨進言道:「龍首,官軍不戰而走,其中必有奸謀,不可不防。」
司馬長風大笑道:「昏君畏懼我軍聲威,狼狽遁去,有甚奸謀?今日便在九里山上紮營,明日一鼓作氣攻下徐州,略取山東,直搗京師,看這昏君還往哪裡逃?」眾將哄然稱是,各催本部人馬向山上擁去。
忽然,山背後鼓炮齊鳴,伏兵四起,無數官軍象是從地里冒出來的,轉眼間滿山皆是,殺聲震天,看旗號當是皇帝親統的中軍。眾將皆驚,司馬長風卻大笑道:「昏君不來尚能逃得性命,他這一來便走不掉了。眾將士,給我殺上山去,取下昏君狗頭。」這一聲大笑以絕頂內力送出,聲傳十里,幾十萬賊眾聽得清清楚楚,無不為之振奮。也不等主將號令,一窩蜂似地向山上衝去。
山頂的官軍不慌不忙,弓弩手射住陣腳,神機營將士抬出各色火炮,有數百尊之多,在山頂上一字排開。中軍令旗一出,炮手點燃引信,只聽一聲聲巨響震天動地,一道道火龍騰空而起,落入賊陣,捲起團團烈火濃煙。賊眾陣形密集,頓時死傷無數,亂成一團。
司馬長風大叫道:「不要自亂陣腳,大炮沒什麼可怕,只要殺上山去,火器便無用武之地。弟兄們,殺呀!臨陣退縮者立斬不赦,殺敵立功者重加升賞。」賊眾驚魂稍定,重整隊伍,以藤牌手開路,再次向山上衝去。
官軍弓弩手退後,換上手持火銃和神機箭銃的神機營將士。火銃也就罷了,神機劍銃卻十分厲害,上裝數十枝弩箭,借火藥之力發出,勝過尋常強弩十倍,賊眾藤牌手也抵擋不住。戰不多時,火銃噴出的道道烈焰將山坡上的雜草樹木盡數點燃,賊眾沖得過密集的箭雨卻越不過這一片熊熊火海,山腳下躺滿了焦黑灼臭胸穿腹裂的屍體。
山上的大炮越打越凶,一顆顆鐵彈呼嘯而至,在賊陣中炸響。賊眾狼奔豕突,抱頭鼠竄。司馬長風大叫大嚷,可是就算他內功再強十倍,也蓋不過震耳欲聾的雷霆之聲,任他喉嚨喊破也無人理會。眼睜睜看著多年苦心經營毀於一旦,司馬長風痛斷肝腸,仰天悲呼道:「中計了,中計了!」話音未落,一道火龍從天而降,司馬長風中炮落馬。
眾將大驚,待硝煙散盡,只見司馬長風仰躺於地,人事不醒,下半身血肉模糊,坐下馬已經化為一團黑炭。司馬玉雁慘叫一聲,撲到父親身上,放聲大哭。諸葛楨勸慰道:「小姐切莫悲傷,救龍首要緊。官軍火器厲害,不可戀戰,快快退走,從長計議。」
事已至此,想退去談何容易。官軍早有安排,神機營停止放炮,中軍數萬鐵騎從山坡上直衝下來。左右兩軍從側翼包抄,韋應麟統軍從後面殺到,四面夾攻,賊眾大敗。諸葛楨等知大勢已去,收集殘部,護著六神無主的司馬玉雁,抱著渾身浴血的司馬長風,向南突圍。
官軍鐵騎從四面八方擁到,同聲大叫:「休要走了司馬老賊!」賊眾軍心大亂,抵擋不住,紛紛敗退下來。諸葛楨等不敢戀戰,拚死衝殺,奪路而走。官軍乘勢掩殺,追亡逐北,斬獲甚眾。
賊眾殘部狼狽逃過濉河,鍾雲翱曹國梁兩軍前來接應,總算穩住陣腳。幾位長老一番計議:「龍首傷重,中路軍敗沒,強弱之勢已經逆轉,不可再戰。」當夜賊眾悄然退走,收兵返回江南。
徐州一戰以官軍大獲全勝告終,開封洛陽很快也傳來捷報。駐紮潼關的韋老王爺得天賜密旨,當夜便選輕騎三萬,出武關沿伏牛山隱蔽行進,直撲南陽。
南陽的守將是龍在天的長子龍在潛,三兄弟中數他最庸碌無能。南陽城雖然堅固,守軍卻少,防禦也十分鬆懈。龍在潛在城中日日飲酒作樂,不知死期將至。官軍趕到南陽城下,乘夜偷襲,一鼓作氣攻破城門。龍在潛聞知警訊,驚得手足無措。賊眾失去統御,不明敵情,軍心大亂,或逃或降,南陽城一夜之間易手。龍在潛走脫不得,便將妻妾兒女盡數殺死,而後自殺身亡。
南陽一得,河北的嚴夢熊便不再觀望,數萬大軍渡過大河,攻破滎陽,折向東行,與賀震天王致遠兩軍合攻開封。開封守將是龍在淵,其部眾不過三萬。且開封歷經大戰,城池殘破。龍在淵武功雖高,卻非大將之材,守不數日,各城皆被攻破。龍在淵收羅千餘殘兵敗將,殺出重圍。回洛陽之路已絕,沒奈何只能向南遁走,逃入深山。
龍在天只餘數萬殘兵,死守孤城洛陽,抵抗嚴夢熊等數路官軍的圍攻。勉強守了十日,官軍調來大炮助戰,轟塌城牆,一擁而入。賊眾戰心早失,盡數歸降。龍在天成了孤家寡人,想起陸鴻儒之言,悔恨無及,萬**俱灰。返回後宮,點起一把大火,**於火海之中。數百間華麗的宮殿也隨之化為灰燼。龍在淵聞知父親死訊,大哭一場,率眾渡江投武林盟去了。
中原即定,眾將於洛陽城中置酒慶功。韋老王爺梟了龍在天首級,連同龍在潛之頭一併盛於匣中,命段雲鵬程萬里呈送天子報捷。首級送到徐州,眾將無不欣喜,只有蕭若男自**未能手刃親仇,悵然不已。
當頭夜裡,天賜招陸鴻儒議事。陸鴻儒神情慘淡,嘆息不止。天賜詢問緣故,他道:「聞知龍老死訊,想起昔年相待的恩義,我陸鴻儒厚顏偷生,不能相隨於地下,難免心中有愧。」兩人相對唏噓,黯然無語。
沉默良久,天賜道:「經此一戰,中原大定。只可惜走脫了龍在淵,放虎歸山,必生後患。」陸鴻儒道:「龍在淵其人陰險多變,恐難久事新主。他這一去江南,江南從此多事矣!司馬長風若在尚能制之,司馬長風一死,龍在淵必生異心,江南必生內亂。」
天賜道:「陸兄高見。司馬長風帶傷而走,精銳喪失大半,江南之敵,不足為患。只有湖廣教匪未經大挫,實力尚在。若能全力擊破之,則天下可定矣。」陸鴻儒道:「湖廣教匪不過一群烏合之眾,取之不難。只恐彼依大江之險固守,我軍又無水師,一時難以攻取。賢弟應即刻揮軍南下,駐紮於洪澤高郵二胡,操練水軍,以備來日大舉。」
天賜道;「小弟正有此意。賀震天一軍多為舊日大河幫幫眾,精通水性,操練水軍之事交給他最為適宜。湖廣之事可交與嚴夢熊,有他出馬,教匪指日可平。」
第二天,天賜將段雲鵬程萬里傳來,命他們再辛苦一趟,去洛陽傳旨。同時交給他們一個火漆封口的紙袋,叮囑道:「這裡有密函三封,你們要親手交給嚴將軍,讓他出兵之後依次拆看,破敵之策盡在其中。」段雲鵬程萬里領令而去,馬不停蹄趕往洛陽。
嚴夢熊接到聖旨,統大軍十餘萬浩蕩南下,走襄陽直逼武昌府。王致遠一軍走東路,進逼九江,威脅敵軍,與嚴夢熊遙相呼應。
嚴夢熊軍至襄陽,未經大戰,一舉攻克。襄陽乃湖廣門戶,襄陽一失,湖廣震動。龍虎天師急調尚君義引大軍二十萬北上迎擊。又命藍俊卿攜親筆書信去武昌見匡文堯,命他出兵接應。匡文堯嘴上答應,卻找出種種理由拖延時日,將藍俊卿安排在館驛中殷勤款待,他卻稱病不見。
尚君義過江之後,久等匡文堯不至,便知他有心作壁上觀,保存實力。尚君義懾於官軍聲勢,嚴夢熊威名,極不願獨自出兵。無奈龍虎天師催得太緊,只得壯著膽子督軍北進,每日只行十餘里,比烏龜爬也快不了多少。可是走的再慢也總會有走到的一天,兩軍一南一北終於在雲夢相遇。尚君義依山紮營,隔水設障,任憑嚴夢熊如何邀戰,只管堅守不出。
雙方相持數日,嚴夢熊想到聖上交給他的三封密函。拆開第一封,只見上面寫道:將軍南征必遇尚君義。尚君義乃將軍手下敗將,取之不難。唯須縱其逃去,不可擒之殺之。自教匪作亂,大權盡落尚君義之手,何綉鳳與之不睦,久有侵奪之心。尚君義大敗而歸,必為何綉鳳所殺。教匪內亂,將軍即可坐收漁人之利。
嚴夢熊深服聖上之策。既然只須趕尚君義逃走,不必擒之殺之,這一仗就容易多了。當天嚴夢熊派遣幾位偏裨將佐,率領小隊游騎繞到敵營之後,虛插旌旗,以為疑兵。又挑選幾百名大嗓門軍士,每天到敵營前叫罵,一如往日。
尚君義許久不見官軍有什麼異動,反而生出滿腹狐疑。難道嚴夢熊是在耍花招,誘他在此堅守,卻分兵抄他的後路不成?尚君義當年慘敗於嚴夢熊之手,至今心有餘悸,越想越是害怕。派出偵騎一打探,果然不出所料。退路已被官軍切斷。尚君義這一驚非同小可,此時不走,待嚴夢熊大軍殺到,便是想走也走不掉了。當天夜裡,他草草收拾人馬,丟棄大寨,悄然遁走。
尚君義自以為逃走及時,慶幸沒有中嚴夢熊之計,卻不知恰恰落入了嚴夢熊的圈套。官軍大舉追擊,不迎頭攔截,卻從兩側襲擾,背後掩殺。尚君義無心戀戰,盡棄輜重,狼狽逃竄。一路逃過大江,檢點人馬,只餘下三五萬人。尚君義十分懊喪,沒奈何硬著頭皮回岳州向龍虎天師請罪。
尚君義萬萬沒有想到,教中已生大變,此時的岳州對他而言無異於龍潭虎穴。就在尚君義出兵后不久,何綉鳳暗算了龍虎天師,秘密送回君山,軟禁起來,奪了教中大權。又將尚君義的親信盡數屠戮,專等尚君義自投羅網。尚君義返回岳州,見到的不是龍虎天師,而是笑臉相迎的何綉鳳。何綉鳳設盛宴接風,席間師兄長師兄短,將一場慘敗說成大勝。尚君義灌足了迷湯,一時不察,中酒中劇毒,功力盡散。何綉鳳立刻換了臉色,叫上一群如狼似虎的執法弟子,宣布尚君義大罪十樁,當場處斬。可憐尚君義一世英雄,到頭來死於婦人之手。
何綉鳳仍不肯罷休,密而不宣尚君義死訊,暗中派人前往武昌,假傳龍虎天師令諭,命匡文堯殺掉藍俊卿。匡文堯老奸巨滑,不敢得罪何綉鳳,也不願與藍俊卿結仇。留住何綉鳳的信使,暗中向藍俊卿透出風聲。藍俊卿聞訊大驚,大罵何綉鳳歹毒,嘆息聞香教從此沒落,當夜便溜出武昌,遠走蠻荒,從此不知所終。
不提何綉鳳獨攬大權,如何志得意滿。只說嚴夢熊聞知教匪之變,大喜過望,更服聖上料事之神。迫不及待拆開第二封密函,只見上面只有八個字: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嚴夢熊略加思索,頓悟聖上深意。下一戰便是攻打武昌府。武昌為叛臣匡文堯盤踞,其部眾原本是官兵,為匡文堯脅迫從匪,實非出於本願。如今朝廷大軍南向,勢如破竹,這些叛軍必有降意,只不過畏懼朝廷追究其罪責而已。待之以寬,布朝廷仁德,則叛軍鬥志盡失,武昌不戰可定。
嚴夢熊招集眾將商議破敵之計。自此凡遇戰事,一概不多殺傷,所擒叛軍士卒盡數釋放。嚴夢熊又精心挑選得力軍校假扮叛軍一併逃歸。這些士卒逃回武昌,大肆宣揚,叛軍果然人人動心,嚴夢熊之策收效奇佳。
這一日官軍兵臨漢陽城下,白天嚴夢熊按兵不動,到了夜裡全軍出動,在城下吶喊鼓噪。城內的細作乘機活動起來,各處放火,擾亂軍心。有人大叫:「城破了,官軍殺進來了!」又有人大叫:「大家原是同袍兄弟,何必自相殘殺。快快歸降,嚴將軍仁厚,必不虧待我等。」城中大亂,叛軍人心浮動,皆大叫投降。
漢陽守將是匡文堯的胞弟匡文禹,此時尚在府中抱著愛妾尋歡作樂。得知警訊,他慌忙跳出香噴噴的被窩,匆匆披上衣甲,飛馬趕往城頭彈壓。這匡文禹本是大飯桶,別的本事沒有,專會作威作福,剋扣軍餉,中飽私囊,濫施刑戮,苛待士卒。部下早已恨之入骨,他這一來無疑是火上加油。細作混在人群中大叫:「這廝便是罪魁禍首,擒下他獻給嚴將軍。」幾百名叛軍一擁而上,匡文禹身邊的衛士皆被砍為肉泥。匡文禹拔刀抗拒,眾叛軍一通拳腳,將他打翻在地,繩捆索綁。
眾叛軍大叫道:「投降了,獻城了!」漢陽城四門大開,放嚴夢熊入城。官軍殺入城中,一路無阻,守軍盡數歸降,偌大一座漢陽城不戰而下。嚴夢熊直入帥府坐鎮,分遣眾將安排納降事宜。將匡文禹打入囚車,派一小隊官軍解送天子報捷。
漢陽一下,嚴夢熊威名遠震。翌日天明,散布四鄉的小股叛軍陸續前來請降,應接不暇。時至正午,軍校引一叛將入見。那叛將伏地叩拜到:「末將杜永年,偕漢陽水營八千官兵向嚴大人請罪。」嚴夢熊大喜。他這次南征沒帶水軍,沒有舟船如何渡江攻打武昌。這杜永年率水營來降,可以說降得十分及時。當下嚴夢熊將杜永年請入座中,待如上賓。命他仍為水營提督,戴罪圖功。杜永年歡喜無限,感激不盡。
有了水軍,面前這條浩瀚的大江便無法再擋住嚴夢熊。十幾萬官軍乘船渡江,直取武昌。一路上並未遇到抵抗,大軍開到武昌城下。只見城上匪教旗幟已經盡數換掉,城門大開,十幾位叛軍官佐赤手空拳,披髮解甲,出城跪迎於道邊。那為首者道:「我等皆為朝廷武臣,蒙聖上洪恩,不敢有負。只因受匡文禹脅迫,無奈降於匪教。今聞嚴大人軍至,特誅逆臣匡文堯,獻與將軍麾下。」
城中推出數十輛柵車,裡面是匡文堯的家小,一軍士用木盤托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疾行至嚴夢熊馬前跪倒,將木盤高高擎起。嚴夢熊仔細一看,只見那人頭面白須長,赫然是匡文堯。嚴夢熊本以為兵至武昌勢必有一場惡戰,不想沒費一兵一卒首惡已然伏誅。聖上的策略果然神妙,只八個字便換來漢陽武昌兩座堅城,不知第三封密函中又有什麼妙計。
大軍入城,嚴夢熊設帥府於舊日的總督衙門。取出第三封密函觀看,卻是信中套信。一個上寫:字付嚴夢熊將軍。另一個上寫:何仙子親啟。嚴夢熊十分詫異,拆開第一封信,只見上面寥寥數語:先取何綉鳳,后取韓玉郎。軍至岳州,射信入城,將軍即可坐觀其變,彼若不降再攻城不遲。何綉鳳有一女徒韓小靜,城破之後,請將軍務必尋到,著人護送返回家鄉單縣,切記!莫忘!
嚴夢熊如墮五里霧中。這頭一句尚可理解,何綉鳳韓玉郎本是一對恩愛夫妻,擒下岳州的何綉鳳,九江的韓玉郎自然歸降。第二句便有些匪夷所思了。難道區區一封勸降書就能迫使何綉鳳投降不成?第三句更加令人費解。這位韓小靜姑娘不過是何綉鳳的一個女徒,聖上為何這般關心?嚴夢熊琢磨了大半日也琢磨不透其中關節,既然前兩封密函皆有效驗,這第三封密函也不妨照之而行。軍至岳州,嚴夢熊下令將城池團團圍住,並不急於攻打,先將勸降書射入城中。
城中匪眾拾到書信,不敢怠慢,飛報何綉鳳。何綉鳳雖奪了教中大權,卻自知用兵之道不及尚君義,自然更加不及嚴夢熊。嚴夢熊大軍一到,她便將教眾全部退入城中,龜縮不出。得到這封書信,何綉鳳亦喜亦憂。喜的是官軍不來強攻,多半是因顧忌岳州城堅壕深。憂的是眾將多有懼意,官軍來書勸降,只怕眾將會動心。拆開書信觀看,只見信中寫道:
後學李天賜致書何仙子駕前;
竊聞為友之道,所以患難相扶,同舟共濟也。昔年與仙子相偕東歸,共歷生死大劫。復蒙尊夫不棄,千金一諾,擊掌為盟。此情此義,餘珍如珙璧。方今天下之勢,興衰之數,人所共知。天命之所歸,非人力所能移也。仙子以數萬螻蟻之眾,憑岳州尺寸之城,圖抗百萬天兵之威,何異於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一意孤行,誠恐身死之期不遠。賢伉儷情愛彌篤,尊夫勢難獨生。余忝為摯交,敢不盡一言相救也。望仙子明達時勢,順天命應人心,獻城歸降。余願憑微軀保仙子無恙。瀝血為誓,天地共鑒之。
何綉鳳讀罷書信,氣得臉色煞白,雙手亂顫,大罵道;「放屁放屁!老娘是螻蟻,是蚍蜉,你李天賜又是什麼?不過是昏君的走狗罷了。老娘哪裡及不上嚴狗官,明日便開城決一死戰,看看究竟誰厲害。」
一旁的小靜姑娘低聲勸道:「師父請息怒。我看李公子並非大言欺人。嚴夢熊乃當世名將,尚師伯匡文堯都不是他的對手,大江之險也攔他不住,這小小的岳州城只怕也守不了多久。李公子勸師父歸順朝廷,我看也不失為一策,師父不妨再斟酌斟酌。」
何綉鳳對這個小徒兒最為鍾愛,她一開口何綉鳳的怒氣便消了大半,嘆道:「徒兒,師父何嘗不知嚴夢熊的厲害,更可慮的是其軍中有李天賜這等高手。師父用兵不及嚴夢熊,武功不及李天賜,困守孤城,唯有一死。同樣是死,不如死的轟轟烈烈,不負我何綉鳳一世英名。」
小靜眼圈一紅,急道:「師父,請三思啊!徒兒……,徒兒聽人說過,李公子是一位至誠君子,他說能救師父就一定能救。」何綉鳳笑道:「傻丫頭,皇帝要殺人就是嚴夢熊也違抗不得,他李天賜不過是嚴夢熊軍中一將,憑什麼擔保師父無恙。師父現在有兵有將,何必要求助於他人。生死要操在自己手裡,不能寄希望於狗皇帝大發慈悲。師父不會投降的,岳州城城堅糧足,嚴夢熊能奈我何。」
何綉鳳初掌大權,春風得意,豈肯輕易認敗。小靜不勸也就罷了,這一勸反而使她更堅定了信**,決心一戰。何綉鳳去前廳招集眾將布置守城事宜,小靜獨自留下,手捧著天賜的書信怔怔出神。前廳傳來何綉鳳尖銳的呵斥聲,想來是與眾將意見不一,發生了爭執。小靜猛然醒悟,收好書信,匆匆入內室忙碌起來。
過不多久,何綉鳳氣沖沖地返回,將桌子拍得震天響。破口大罵:「一群膽小鬼,一群忘恩負義的畜生。老娘提拔了你們,給你們名利權勢,給你們子女玉帛。事到臨頭,全成了縮頭烏龜,屁也不會放一個。你們怕嚴夢熊就去投降好了,這岳州城老娘一個人守,天塌下來老娘一個人頂著。」
小靜手捧一盞清茶盈盈而出,甜甜笑道:「師父請息怒。這些壇主護法都是酒囊飯袋,能有什麼好計策,您生氣也是白搭。他們被嚴夢熊的威名嚇得手足無措,一點信心也沒有,上陣打仗必敗無疑。您應該給大家鼓鼓勁。」何綉鳳喜道:「乖徒兒,您有什麼好主意?」小靜道:「您可以向大家宣布,已經派人前往九江搬兵,前往江南向武林盟求援,救兵指日可到。大家有了指望,信心也就足了。」
何綉鳳贊道:「乖徒兒,你真聰明。這主意不壞。」一口飲盡杯中茶水,說道:「師父收過不少徒弟,到現在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你一個人了。難得你知道上進,能為師父分憂。不象小素小雅,只會賣弄風騷勾引男人。師父無兒無女,百年之後,這教主之位非你莫屬。你可不要令師父失望。」
小靜神情忽變,禁不住淚水湧出眼眶。跪倒在何綉鳳膝前,黯然道:「徒兒不想做教主,只盼著師父平安渡過這道難關,只希望師父能原諒徒兒的冒犯。」何綉鳳十分詫異,想扶小靜起來,卻發覺手腳已經不聽使喚,渾身無力。何綉鳳頓時醒悟,又驚又怒,厲聲道:「死丫頭,你在茶水裡下了軟筋散?你為什麼要害我?」
小靜泣道:「師父待徒兒恩重如山,徒兒粉身碎骨也難報答。如今官軍兵臨城下,眾將皆欲歸降,城池早晚必失。師父一意孤行,勢難倖免。只有李公子能救師父,徒兒深知李公子為人,沒有萬全的把握決不會輕許諾言。恕徒兒擅自作主,事後師父要打要殺,徒兒絕無怨言。」何綉鳳怒道:「死丫頭,原來你與李天賜早有勾結。你喜歡他就去找他好了,為什麼要暗算師父?」小靜道:「徒兒一片真心,師父總有一天會明白。待徒兒去傳師父令諭,讓眾將開城歸降,請李公子來保護師父。」
何綉鳳換了一付臉色,柔聲道:「好徒兒,師父知道你是一片真心。快給師父解毒,師父不怪你,一切都聽你的。」小靜道:「您不用欺騙徒兒。徒兒給您解毒,您會殺了徒兒,您會驅使教眾與官軍一拼生死,害了自己也害了幾萬教眾。徒兒一死事小,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師父走上絕路。」
何綉鳳苦笑道:「我的傻徒兒,你會害死師父的。我何綉鳳一生算計人,不想最後卻死在自己徒弟手裡。罷了,罷了,你去吧!生死有命,誰讓我收了你這麼個死心眼的傻徒弟。」小靜戚然一笑,說道:「師父,徒兒會為您儘力的。您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徒兒誓不獨生。」擦去臉上的淚水,從何綉鳳懷中摸出金龍令,直奔前廳。
眾將尚未散去,正在焦急地等候何綉鳳出來。小靜一到,眾將立刻停止交頭接耳,大廳肅靜下來。小靜高高托起金龍令,肅然道:「眾將聽令!」金龍令是聞香教級別最高的令符,見令如見教主親臨。眾將誠惶誠恐,跪地聽令。小靜道:「令主有令,官軍勢大,城池早晚必失。為眾將士安危計,不可再戰,即刻開城迎接官軍。諸位請各回本部,約束士卒,靜候官軍接防。」
眾將各懷機心,有的歡喜,有的不安。一人問道:「韓姑娘,事關重大,為何令主不親來傳諭。」話一出口,立刻招來幾十道怨恨的目光。眾將均想:「他媽的沒事找事。投降就投降好了,死裡逃生,何樂而不為。何令主最愛面子,開城投降這種尷尬事,她自然不願出面。」
小靜喝道:「金龍令在此,誰敢抗命?這廝藐視教主,罪大惡極,給我拿下!」此言正合眾將心意,當下便有三四名護法一躍而起,將那多嘴多舌的倒霉鬼點倒在地。小靜神色平靜如故,冷然道:「再有抗命者,這廝就是前車之鑒。快去開城迎接官軍,見到嚴夢熊將軍,請他來見令主。」
眾將心想:「令主好大的架子。投降的是咱們,可不是官軍。惹惱嚴夢熊,大家都沒好日子過了。」無奈小靜有言在先,無人敢再多嘴。眾將分頭而出,打開城門,換下旗號,派出使者到官軍營中請降。
嚴夢熊得知教匪投降的消息,當即傳令大軍開入岳州城。一紙書信便取下一座堅城,聖上見事之准,策略之妙,嚴夢熊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卻不知天賜也是誤打誤撞,城中的變故實非始料所及。
小靜在大廳里焦急地等待著,恨不能插翅飛去,見一見闊別多年的李大哥,問一問他是否真的能救師父。聽著外面傳來的人喊馬嘶之聲,一陣陣不安之情襲來,著實難熬。忽聽廳外一個大嗓門叫道:「何綉鳳在哪裡?快來拜見本將軍。」一壯年軍官腆著草包肚子,昂首而入。
小靜閃身攔住,問道:「將軍可是嚴夢熊嗎?」那軍官大笑道;「我乃嚴大帥麾下副將**是也。你就是何綉鳳嗎?不象,不象。」小靜道:「何綉鳳是我師父,不是嚴將軍就不許進去。快去請李天賜李公子,我要見他。」**喜道:「你要見李兄弟?你知道李兄弟的下落?快快告訴我,我**正要找他。」小靜十分詫異,說道:「我只在幾年前見過李公子一面,難道李公子不是在嚴將軍麾下效力嗎?見不到李公子,請嚴將軍來也行。」
**怒道:「你這小丫頭真是難纏。嚴大帥豈是說見就見的,快快閃開,休得羅嗦。」這**是個愣頭青,伸出大手就向小靜前胸推去。小靜靈巧地閃開,去而復回,依然攔住**,彷彿沒有動過。**更怒,拉出腰刀就要動手。
正在此時,就聽有人喝道;「**,不許無禮!」十幾名甲士簇擁著嚴夢熊進入廳中。**慌忙收起腰刀,上前見禮。嚴夢熊揮手令他退下,向小靜一抱拳,說道:「下官嚴夢熊,特來拜會何仙子。煩請姑娘入內通稟。」
嚴夢熊言辭客氣,小靜略略放心,問道:「你就是嚴將軍嗎?你不會為難我師父吧?」小靜問得太天真也太直率,嚴夢熊不禁莞耳,說道:「聖上仁厚,從不妄殺一人。但有降者無不待如上賓,厚加封贈。何仙子舉眾來歸,便是下官同袍,豈有加害之理。」
小靜大喜,返身就向內室跑去。一打開房門,迎頭正撞上何綉鳳。小靜驚道:「師父,你怎麼出來了?」何綉鳳神情慘淡,毒性初解,行動仍有些不便。吃力地扶住徒兒的肩頭,強笑道:「傻丫頭,只怪你心腸太軟,葯沒下足,師父還能撐得住。」
小靜攙扶著師父來到前廳。嚴夢熊不以勝者自居,抱拳相迎,謙遜有禮,說道:「仙子不計自身榮辱毀譽,率眾棄暗投明,使岳州城免受兵禍,保全了雙方無數將士的性命。下官代全城百姓,麾下將士,謝過仙子高義。」
何綉鳳冷笑道:「我原本是要決一死戰的,都是我這個傻徒兒擅作主張壞了大事,否則你嚴大將軍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進入這座岳州城。如今我功力難聚,只有聽憑擺布。你不用捧我也不用謝我,有什麼話儘管直說。是不是要我寫信勸拙夫歸降?」
嚴夢熊不以為忤,笑道;「仙子高明,省去了下官一番唇舌。下官早年曾在九江府任職,深知九江之險。尊夫現有水軍五萬步軍八萬,強攻傷折必重。實不相瞞,下官也沒有把握。仙子若能勸尊夫來降,下官感激不盡。」
何綉鳳道;「不必多言,我答應你就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嚴夢熊道:「仙子千萬不要誤解,下官絕沒有強迫的意思。尊夫歸降,使賢伉儷早日團聚,豈不是一件美事。另外,下官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下面的話就有些難於出口了。討取人家的女弟子,又不好說明理由,何綉鳳也許會誤解他有什麼用心,可是聖上交待的事又不能不辦。躊躇再三,嚴夢熊委婉地說道:「有人想見令徒韓小靜,托下官代為轉達,萬望仙子成全。」
何綉鳳果然誤解了,柳眉一豎,說道;「我身邊只剩下這一個親人,你們還要算計她?要見可以,讓他來好了。」嚴夢熊為難道:「那人的意思是讓下官將韓姑娘送往單縣,下官……,下官實在無法推託。」
單縣是小靜的故鄉,知者甚少。小靜先是一奇,即而是一喜,問道:「是李公子要見我嗎?他現在在哪裡?」嚴夢熊為之語塞。**湊上來低聲耳語,嚴夢熊恍然大悟,笑道:「原來韓姑娘是李賢弟的朋友,咱們不是外人。托我送姑娘去單縣之人並非李賢弟。我與李賢弟已有兩年多不通音信,不知他的去向。」
小靜急道:「你騙人!李公子射信入城,勸我師父歸降,難道你會不知道,鬼才相信。」嚴夢熊又驚又喜,問道:「那封書信是李賢弟寫的?你沒有看錯?」小靜道:「黑紙白字,不信我拿給你看。」從懷中摸出天賜的書信,交給嚴夢熊。嚴夢熊匆匆讀罷,久懸心中的許多疑問迎刃而解,撫掌笑道;「妙哉!李賢弟誠不欺我,除奸臣,清君側,舉賢能,用良將,當年許下的諾言如今一一兌現。三條錦囊妙計一定是出自李賢弟之手,傳言聖上一箭射殺龍在田一定也是李賢弟所為。」
**腦筋不太靈光,參不透其中關節,問道:「大帥是說李兄弟如今在聖上身邊辦事,代聖上出謀劃策?」嚴夢熊道:「十有**錯不了。聖上在密旨中叮囑我照應韓姑娘,多半是出自李賢弟之請。以此觀之,聖上對李賢弟必是言聽計從,君臣之間必然無話不談,親密無間。」又向小靜道:「李賢弟的意思姑娘不會有異議吧?」
小靜懸**家中老母幼弟,恨不能插翅飛回單縣。卻又捨不得離開師父,左右為難。何綉鳳安慰道:「傻丫頭,放心去吧!有李天賜在皇帝身邊,師父這條命算是保住了。過些日子師父再去單縣看你。」俯在小靜耳畔,低聲說些悄悄話。小靜又羞又喜,俏臉漲得通紅。
聞香教敗亡,何綉鳳韓玉郎降於朝廷,大江天險不復存在。官軍在鄱陽湖操練水師,虎視江南。這些壞消息傳到南京,纏綿病塌的司馬長風驚急交加,傷勢更加沉重。自從江北敗歸,廣延名醫,多方求治,無奈司馬長風下體盡毀,內腑糜爛,再高明的醫者也無回天之術。派人前往太湖敦請華神醫,得到的消息卻是華神醫已經舉家遷走,不知去向。眾長老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司馬長風傷勢一天天加劇。若非他內力深湛,只怕早已死去多時了。
這一日司馬長風終於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司馬玉雁與諸葛楨鍾雲翱遠在瓜州,只有司馬玉麒和曹國梁守候在病榻旁。床外是深沉的夜色,室內是一盞搖曳的孤燈,靜寂而又凄涼。司馬長風神智迷亂,握著司馬玉麒的手,喃喃道:「麟兒,麟兒,我有話與你說。」司馬玉麒欲哭無淚,輕聲道;「父親,我是麟兒,您老請吩咐。」
司馬長風忽然摔脫司馬玉麒的手,睜開眼睛,吃力地叫道:「你不是麟兒,快去把麟兒叫來,我要見他。」司馬玉麒道;「二弟年幼不懂事,孩兒怕他驚擾了父親,所以沒讓他上來。父親有什麼事就交給孩兒好了。」司馬長風怒道:「不能交給你,快去把麟兒叫來,快去!」怒氣牽動了傷處,下體傳來陣陣劇痛,司馬長風渾身抽搐,痛苦萬狀,神智又趨迷亂。
司馬玉麒又是焦急又是悲傷,痛哭失聲,不知所措。一旁卻急壞了曹國梁,連連向司馬玉麒遞眼色打手勢,立起手掌向下一劈,示意司馬玉麒早早下手,莫要遲延。司馬玉麒駭然變色,脫口叫道;「不行,不行!」
司馬長風被叫聲驚醒,怒道:「什麼不行?我命你去叫麟兒,你敢不聽!」曹國梁急得兩眼冒火,驚得兩腿打戰。司馬玉麒優柔寡斷,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一旦驚動樓下衛士,只怕要走露風聲,壞了大事。曹國梁想清其中利害,殺機陡生,也不管司馬玉麒是否同意,一手捂住司馬長風的嘴巴,一手並指如戟,正點在司馬長風的氣海穴上。司馬長風悶哼一聲,氣絕身亡。
司馬玉麒不及阻攔,驚叫道:「舅舅,你殺了我爹!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曹國梁道:「大公子噤聲!我不動手龍首也支撐不了多久,早些歸天便少受些痛苦,這也是大公子的一番孝心。龍首臨終時不停地呼喚二公子,必是要將大位傳給他。咱們不早做決斷,讓二公子繼承大位,大公子悔之晚矣。」
司馬玉麒嘆道:「為奪位殺害親生父親,今後我如何面對盟中兄弟。況且父親早已將老二立為世子,我無故奪之,大家必有異議。二娘也不會甘休。」曹國梁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龍首臨終之言還不是由得咱們說嗎。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索性把那老賤人和二公子一併殺掉,永絕後患。」
司馬玉麒驚道:「不可,不可!玉雁尚在江北,我若殺了二娘二弟,玉雁豈肯甘休。她手下有精兵十幾萬,更有諸葛楨鍾雲翱為輔,一旦回來尋仇,咱們如何應付?」曹國梁冷笑道:「欲成大事,便不能瞻前顧後,縮手縮腳。大公子不忍心下手,我來代勞好了。大小姐如果回來尋仇,我自有妙計讓她來得去不得。」曹國梁丟下司馬玉麒自去后宅殺人,司馬玉麒呆坐室內,又是興奮,又是擔憂。
曹國梁以為行事機密,卻萬萬沒有想到此時正有一人在花園假山後小解。那假山隔著院牆與小樓遙遙相對,曹國梁弒主的一幕盡數落入那人眼中,嚇得他渾身發僵,尿水淋了一褲子。曹國梁走下小樓,穿過花園,剛好從假山旁走過。那人屏住呼吸,直到曹國梁出了花園,他方長長出了一口氣,提上褲子,躡足潛蹤向花園外溜去。
剛出月洞門,迎面正撞上一人,樹木遮住了月光,入目所見只有森森白牙和寒光四射的雙目。那人只當是曹國梁去而復回,驚呼出聲,褲子又掉落在地。對面那人笑道;「你是何人?為何嚇成這樣子?本公子很可怕嗎?」
掉褲子這位驚魂稍定,看清對面之人不是曹國梁而是龍在淵,懸起的心又放回肚中,結結巴巴答道:「小人范德隆,匪號無影神抓。今夜該小人輪值,一時內急,到花園裡小解,衝撞了龍公子,該死,該死!」
龍在淵忽然聞到一股騷臭味,連忙捂住鼻子,問道:「為什麼褲子也忘了系?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怕本公子撞見。」范德隆驚得面如土色,慌忙分辯道:「沒有,沒有,小人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什麼也沒有看見。」龍在淵笑意更濃,問道:「你看到了什麼?快告訴本公子,本公子代你守密。」范德隆驚叫道;「不,不!小人真的什麼也沒看見。小人可以對天起誓,如果欺騙龍公子,今生不得好死。」
龍在淵陰森森道:「一個人如果心裡有了秘密,就算不說本公子也看得出。你如果怕酒後失言夜裡說夢話,不小心泄露了秘密,最好割掉舌頭敲掉牙齒,捏斷喉嚨自然更加保險。你怕痛是不是?不要緊,本公子可以代勞,包你不受半點痛苦。」范德隆嚇得直打冷戰,哀求道;「龍公子,您就饒了小人吧!此事干係重大,小人如果說出去,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聽說事關重大,龍在淵更加感興趣。將范德隆拉到僻靜處,壓低聲音道:「傻小子,這秘密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知道,那當事人一旦察覺,一定會殺你滅口。本公子看你可憐,給你指點一條生路。快把此事宣揚出去,讓全盟兄弟都知道,那當事人便不敢再動你半根寒毛,反而會全力保護你。」范德隆遲疑道:「這法子管用嗎?」龍在淵笑道:「百試百靈。你如果怕擔上干係,可以先告訴本公子,本公子代你宣揚。」
范德隆感激涕零,把龍在淵當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俯在他耳邊悄聲道:「方才小人在假山後解手,看到曹長老殺了龍首。大公子就在旁邊,居然不加阻攔。後來他們兩個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麼,曹長老便下樓向後宅去了,只怕是……。」龍在淵心中狂喜,假作發怒道:「只怕是去殺害二公子。這兩個衣冠禽獸,弒父弒主,毫無人性。范老兄,你是盟中劍士,豈能任其妄為。眼前便有一樁天大的功勞,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范德隆喜道:「當年的兄弟如今一個個貴為將軍,坐鎮一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有小人不爭氣,仍舊在總堂跑腿,供人驅策,他娘的太不公平。小人時時都想立大功升大官,就算冒點風險也敢幹。只是小人與曹長老大公子地位相差懸殊,與他們作對,豈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嗎?」
龍在淵笑道:「范老兄,我可不是讓你真刀真槍明著干,你有這膽量也沒這本事。本盟有誰能同曹長老大公子抗衡,范老兄久在盟中,應該比我更清楚。」范德隆道:「大小姐!」龍在淵笑道:「范兄高明,聞一知十,不必我再饒舌。范兄只須跑一趟瓜州,將此事一一稟明大小姐,大小姐一定青眼相加。范兄從此平步青雲,豈不美哉!」
范德隆喜得抓耳撓腮,卻仍有幾分躊躇,說道:「如果大小姐鬥不過大公子,小人可就慘了。況且我姐夫是大公子的人,我去向大小姐告密,豈不是連姐夫也害了。」龍在淵道:「這年頭親生父親都可以殺害,姐夫又算得了什麼。聽我的沒錯,大公子弒父篡位,天理難容,盟中兄弟一定不服,大小姐一回來他就完蛋了。」
范德隆大喜,趴在地上重重叩了三個響頭,說道:「承蒙龍公子指點迷津,小人但有寸進,必不忘公子大德。」這范德隆利令智昏,鬼迷心竅,入人圈套而不自覺。不等天明他便匆匆啟程趕往瓜州,去做他平步青雲的美夢。
龍在淵奸計得遂,樂不可支。回到住所,一凹目鷹鼻的精壯漢子出門迎接。龍在淵挽起他的手臂,說道:「天大的喜訊,飛鷹兄,咱們入內詳說。」這位被龍在淵稱為飛鷹兄的精壯漢子是卧龍山莊八大金剛之一,狂獅猛虎等或死或逃,現在只餘下他一人。
兩人進入密室,僕人送上酒饌。龍在淵斟滿一杯酒,鄭重地敬與飛鷹,說道:「自中原兵敗,父兄皆亡,部屬星散。唯有飛鷹兄矢志如一,始終相隨左右。雲天高義,小弟無言以謝,水酒一杯,略表寸心。」
飛鷹道:「屬下蒙主上大恩,自當追隨公子,終生不渝。勝敗乃兵家常事,公子不必耿耿於懷。當年劉玄德飄泊半生,雄心不減,終能成就霸業。越王勾踐卧薪嘗膽,二十年方雪國恥。公子乃當世豪傑,必能勝過這兩位古人。」
龍在淵道:「你我兄弟齊心協力,何愁不能再開創一番局面。如今正有一個絕好的機會。飛鷹兄,你可知道武林盟已生大變,就在剛才司馬玉麒與曹國梁合謀殺掉了司馬長風,司馬玉麟那小鬼只怕也難保全性命。你我終於有了出頭之日。」
飛鷹驚道:「我的老天,武林盟內亂,咱們只怕無法在江南立足了。」龍在淵大笑道:「飛鷹兄何出此言。咱們何止要在江南立足,還要奪取武林盟大權,重整舊日氣象,北向以爭天下。寄人籬下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司馬玉麒殺父殺弟,司馬玉雁必來報仇。他們兄妹相爭,咱們便可從中漁利。我已經派人去瓜州報訊,咱們等著看好戲吧!」
飛鷹憂心忡忡,說道:「武林盟內訌,從中漁利的只怕不是咱們而是朝廷。官軍一入江南,武林盟勢敗,咱們何處可以容身?」龍在淵道:「飛鷹兄大可放心,官軍連日征戰,元氣大傷,頓兵於江北,無力再舉。天賜良機,稍縱即逝,不乘此機會力圖進取,讓司馬玉麒坐穩龍首之位,咱們再想復興舊業,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飛鷹道:「屬下唯三公子馬首是瞻。司馬大小姐與公子有舊,於情於理咱們都該幫她。」
龍在淵道:「咱們即要幫司馬玉雁,又不能與司馬玉麒翻臉。明天我便找他套套交情,這小子初登大位,一定也想拉攏我為他賣命。你去瓜州走一趟,一有動靜馬上回報。他們兄妹不論誰勝誰敗,總有咱們的好處。」飛鷹遲疑道:「朝秦暮楚,恐非長久之計。」龍在淵大笑道:「我龍在淵堂堂七尺男兒,豈能久居人下。大權在握,叱吒一方,方為長久之計。飛鷹兄只管聽我的,將來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飛鷹不喜反憂,默然無語。龍在淵得意忘形,眉為之飛,色為之舞。心中想的是即將奪取武林盟大權,順手牽羊將司馬玉雁也弄上手,江山美人兼而得之,卻沒有留意到飛鷹神色的微妙變化。
司馬玉雁統帥大軍十五萬屯駐瓜州,扼守要津與官軍對峙。官軍也不急於進攻,連日平靜無事。司馬玉雁身在軍營,心卻飛回了江南,時時牽挂著父親的傷勢,更擔心父親一旦不治,她那野心勃勃的哥哥會有什麼異動。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日司馬玉雁在帳中小憩,恍忽間父親從帳外進來,身上鮮血淋漓,面目扭曲,痛苦萬狀。她從夢中驚起,禁不住淚流滿面,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預兆。她越想越是害怕,睡意全消,披衣出帳,想去請諸葛楨占上一卦,夢中所見是主吉還是主凶。
剛出帳口,就見諸葛楨引著無影神抓范德隆匆匆而來。范德隆只叫了一聲「小姐」,便撲倒在司馬玉雁腳邊,放聲大哭。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司馬玉雁彷彿冷水澆頭,五雷轟頂,頭腦一片混亂,兩行清淚順腮邊流下。刺骨的夜風吹去了披在她身上的長衣,吹散了她滿頭長發,她卻毫無所覺。
諸葛楨拉起范德隆,說道:「不要哭了!把你所看到的告訴小姐。」范德隆把強擠出來的幾滴眼淚擦去,說道:「大小姐,龍首死的好慘。屬下親眼看到大公子與曹長老合謀殺害了龍首。曹長老好不狠毒,又往後宅去殺夫人和二公子。屬下怕小姐一時不察,為大公子所害,冒死前來報訊。天可憐見,終於讓屬下見到了小姐。」
司馬玉雁痛呼道:「爹!娘!小弟!」父親之死她早有預感,尚能自制。但母親兄弟同時遇害,世上最親的親人全都失去了,這巨大的打擊,噬心的劇痛,讓她一個年輕的姑娘如何承受。
諸葛楨范德隆將司馬玉雁扶回帳中,一陣忙亂,司馬玉雁悠悠醒來,放聲大哭。諸葛楨勸慰道:「小姐,萬望節哀。大公子犯上作亂,本盟危在旦夕。千斤重擔如今就落在小姐一人肩上,稍有不慎,大禍立至。小姐一定要冷靜。」他這一勸司馬玉雁哭得更凶了,叫道:「冷靜,冷靜,爹娘小弟都給人害死了,你還要我冷靜。我要殺回南京,將我那喪盡天良的哥哥碎屍萬段,將曹國梁那些無恥奸賊刀刀斬絕,為爹娘小弟報仇。」
諸葛楨道:「龍首之仇要報,但不能魯莽從事。小姐一旦殺回南京,勢必有一場惡戰,盟中兄弟自相殘殺,官軍乘機發難,江南危矣!」司馬玉雁意識到事態嚴重,神智漸清,哭聲漸止,問道:「你說該怎麼辦?」諸葛楨道:「小姐應速回鎮江坐鎮,傳檄江南州縣,聲討弒主逆賊,讓盟中兄弟明了內情。大家擁立小姐為主,先正名位,名正則言順,而後興師討伐。鎮江現有殷氏昆仲把守,他二人耿直忠義,可以信賴。」
司馬玉雁道:「就依大叔之策,明日便去鎮江。瓜州扼守大江衛河水路,是江南屏障,也須留人把守,不能丟給官軍。」諸葛楨道:「我與小姐去鎮江,此處就留給老鍾。命他嚴守城池,緊閉水寨,不可與官軍交戰。」
翌日,司馬玉雁起大軍八萬,盡數以白巾纏頭,為司馬長風掛孝。乘戰船數百艘,浩浩蕩蕩,直放鎮江。鎮江與瓜州僅有一江之隔,不過數十里水路,清晨啟程,薄暮便至,戰船駛入衛河直抵城下。
大江棄舟登岸,諸葛楨策馬至城門外,只見城上靜悄悄不見一兵一卒。諸葛楨十分驚訝,大叫道:「大小姐回來了,快快開城迎接。」話音剛落,城上傳來一陣密集的梆子聲,女牆后忽然立起數千名弓箭手,萬箭齊發。城下眾軍慌忙後退,卻已傷折了不少人馬。諸葛楨怒火填膺,大叫道:「我是諸葛楨,爾等要造反不成?」
城頭並肩走出兩位披甲按劍的中年武將,不是殷氏昆仲,而是司馬玉麒的死黨九天雲鵬郝大鵬長空飛雁駱邦正。那郝大鵬面有得色,大笑道:「諸葛楨,你未奉將令,擅離職守,無故返回鎮江。是咱們要造反還是你要造反?」
諸葛楨暗叫不妙,大喝道:「殷正元殷正亨何在?」郝大鵬一揮手,兩名軍士持長竿挑出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赫然是殷氏兄弟。郝大鵬獰笑道:「龍首殯天,大公子承位。殷正元殷正亨勾結叛逆司馬玉雁,圖謀不軌。郝某人奉大公子令諭,依盟規將其處斬。你諸葛楨若識時務,快快下馬投降,**你身為長老,曾有大功於本盟,大公子尚能饒你一命。如果你執迷不悟,殷氏兄弟就是前車之鑒。」
好兄弟慘遭橫死,諸葛楨肝腸寸斷,怒喝道:「司馬玉麒弒父篡位,爾等蒙龍首大恩,不思報效,反助紂為虐,殺害同袍兄弟,天良何在!眾將士,隨本長老殺上城去,擒下這兩個反賊,為龍首報仇,為死難的弟兄報仇。」
軍令傳下,城外眾軍擂鼓吶喊,蜂擁到城下,豎起雲梯爬城。守軍早有準備,滾木擂石象雨點般打下來,雲梯多被打斷,爬城的軍士死傷枕藉,護城河中漂滿了屍體,河水被鮮血染紅,慘不忍睹。
目睹一個個跟隨多年的老部下倒在城下,諸葛楨心如刀割,暗叫蒼天:「我武林盟究竟做了什麼孽,要遭受你如此殘酷的懲罰,讓這許多曾經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反目成仇,兵戎相見。」強攻無效,不能再讓眾將士白白送死,諸葛楨下令停止攻城。城上傳來郝大鵬駱邦正得意的狂笑,諸葛楨氣得臉色鐵青。他以再世孔明自居,從來算無遺策,何曾經歷過這等大挫折。
前隊遇阻,司馬玉雁聞知飛馬趕來,與諸葛楨相見。諸葛楨萬分羞愧,說道:「大小姐,鎮江已被叛賊佔據,殷氏昆仲遇害。屬下無能,久攻不下,反傷折了許多兄弟。看情勢我軍在江南已無處立足,不如返回瓜州,再做計議。」司馬玉雁道:「父仇不報枉為人。不除掉弒父逆賊我誓不回瓜州。」不理會諸葛楨的勸阻,驅馬直馳到城門下。
這時已是三更天,夜色深沉,數百名隨從各持火把,城門前亮如白晝。城上弓弩手見是大小姐,皆不敢放箭。司馬玉雁叫道:「城上的弟兄們聽著,叛賊司馬玉麒喪盡天良,殺害父親兄弟,謀奪大位。我興師討逆,誓為先父報仇。爾等皆是盟中兄弟,何故背主忘義,助紂為虐?快快打開城門,我不追究爾等附逆之罪。」
郝大鵬從垛口探出頭,大罵道:「你這妖婦顛倒黑白,滿口胡言。大公子奉龍首遺命繼承大位,司馬玉麟圖謀篡逆,大公子依盟規誅之,天經地義。大家不要受她蠱惑,快給我放箭,射死這叛盟妖婦。」
城上弓弩手不知真情如何,交頭接耳,面面相覷,無人動手。郝大鵬喝道:「快快放箭,爾等想造反不成?」弓弩手仍不肯動手。郝大鵬大怒,拔劍砍倒兩人,大叫道:「違令者死!」奪過弓箭向城下射去。軍令如山,眾軍士不敢違抗,來開弓胡亂射去,箭枝滿天亂飛,毫無準頭可言。
司馬玉雁大喜,守軍已經動搖,不乘機攻城更待何時。當下她傳令出擊,親自擂鼓助威。眾軍抖擻精神,抬著重新紮就的雲梯,再次向城下擁去。這一次守軍的抵抗明顯減弱,打下的滾木擂石稀稀落落,有氣無力。
眼看城池將破,忽聽背後喊殺聲起,有大隊人馬席捲而至,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城上樂壞了郝大鵬,他扯開嗓子大叫道:「大公子到了!弟兄們,加把勁啊!」城下急壞了司馬玉雁,慌忙鳴金停止攻城,回軍迎戰。
司馬玉麒這枝生力軍一到,戰局立刻改觀。司馬玉雁一軍遠道而來,交戰大半日未得休息,更兼軍中同情司馬玉麒者大有人在,臨陣逡巡不前,才一交鋒便紛紛敗退下來。司馬玉麒揮軍掩殺,來勢如潮。司馬玉雁親自統軍上陣,直殺得汗透重衣,血染征袍,依然抵擋不住。
諸葛楨緊隨在司馬玉雁身後,神情木然,雙目淚光瑩瑩。敵軍上來他只是隨手遮攔,不曾殺傷一人,劍上滴血未沾。司馬玉雁回身看去,不禁又氣又急,叫道:「諸葛長老,你為何不動手?」諸葛楨悲呼道:「殺來殺去,死的都是自家兄弟,於心何忍。大小姐,咱們走吧!」司馬玉雁心中一軟,想到這些人原本都是父親的老部下,如今為她兄妹之爭自相殘殺,橫屍沙場,她再也下不了辣手,長嘆道:「罷了,罷了,我聽大叔的。咱們暫回瓜州,讓那弒父逆賊多活幾日。」
司馬玉雁諸葛楨收集敗軍,登上戰船,扯起帆篷,順衛河撤走。曹國梁早已安排下毒計,追兵蜂擁到岸邊,密集的火矢射向戰船。其時正值冬季,風高物燥,著火便燃,戰船多被火矢射中,燃起熊熊大火,船上軍卒紛紛棄船跳入河中逃命。司馬玉雁冒火衝出,隨行船隻僅剩下幾十艘。
追兵沒有舟船,沿衛河追趕了一段路,卻趕不上順風滿帆的戰船。殺聲漸漸遠去,司馬玉雁略略放心。不料船行至衛河河口再次遇阻,水道已被幾條鑿沉的大船封死,這又是曹國梁的一條毒計。司馬玉雁出不了衛河,無奈只能放棄船隻,上岸逃命。伏兵四面殺出,又是一場惡戰。司馬玉雁拚死沖開一條血路,落荒而走。
天明時分,逃到丹陽縣界,檢點隨行人馬,只剩下三千餘眾。西去是南京鎮江,敵軍眾多,司馬玉雁不敢涉險。沿江東行,準備尋覓船隻返回瓜州。從早至晚,奔波了整整一天,不但沒尋到大船,連漁舟也見不到一隻。沿途各城皆閉門不納,眾軍卒飲食無著,飢疲交加,又走散了大半。
司馬玉雁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事到如今,諸葛楨就算真是諸葛孔明再世,也只能束手待斃。司馬玉麒一旦追來,憑這千餘殘兵萬萬抵擋不住。偏偏天公不作美,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眾軍未攜帶雨具,衣甲均被淋透,冷風一吹,通體生寒,苦不堪言。傍晚時分,一行人馬在一出荒村安歇下來。連年戰亂,村中住戶早已逃散,尋不到糧米,司馬玉雁下令屠殺馬匹充饑。一千多人擁擠在幾十間茅舍中勉強遮擋寒風,挨過這漫長的冬夜。
翌日清晨,眾人尚未起身,忽聽村東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司馬玉雁只當是追兵殺到,慌忙集合人馬,衝出村口。只見村外來了數百健騎,為首者是一個削瘦的中年漢子。見到司馬玉雁,他飛身下馬,疾步上前施禮道:「屬下歐振岳參見大小姐。」
歐振岳幾年前隨莊主呂道玄加入武林盟,任職藍衣劍士,現奉命鎮守江陰。呂道玄入盟是由司馬玉麒曹國梁引薦的,雙方一直走得很近,依理歐振岳應該是司馬玉麒的黨羽。司馬玉雁深懷戒心,問道:「歐將軍不在江陰坐鎮,來此做甚?」
歐振岳道:「啟稟小姐,數日前龍首殯天,大公子飛騎傳書,指稱小姐反叛。嚴令沿江各城封鎖江面,船隻一律扣留,以防小姐過江。直到昨日龍公子駕臨,屬下方知真情。特率本部人馬前來救援,請小姐往江陰暫避。」
司馬玉雁亦喜亦疑,她與龍在淵早已反目成仇,為何龍在淵反要助她?這歐振岳來的突兀,也不能不令人生疑。她一時拿不定主意,回身向諸葛楨投去詢問的目光。諸葛楨耳語道:「歐振岳為人耿介,名聲不惡,應該沒有問題。至於龍老三的來意,小姐何不請他來探探口風。」司馬玉雁也有此意,展顏笑道:「久聞歐將軍義薄雲天,嫉惡如仇,今日一見,果然不虛。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若非將軍仗義來援,我與眾兄弟勢必困死江南。龍公子現在何處?傳訊之德,理應當面致謝。」
龍在淵此時正在人叢之中,被司馬玉雁這一笑勾去了三魂六魄,被她的一聲龍公子叫得心癢難搔。也不等歐振岳招呼,排眾而出,走到司馬玉雁馬前,長揖到地,說道:「賢妹別來無恙。一別數年,賢妹音容小兄無日或忘。當年小兄一時糊塗,失禮冒犯,悔之無及,望賢妹海涵。」
司馬玉雁想起當年的羞辱,恨不能一劍殺掉這衣冠禽獸。勉強抑制住衝動,巧笑如故,說道:「龍公子既已加入本盟,彼此就是同道,舊事不必再提。」
龍在淵暗喜,說道:「小兄於走投無路之際,蒙龍首大度收容,此恩此德,結草銜環也難報答。驚聞龍首遇害,小兄痛斷肝腸,恨不能生食逆賊之肉,以慰龍首在天之靈。日前賢妹發兵鎮江,逆賊設下奸謀,妄圖加害。小兄無意中探聽到風聲,急急趕來相助。不想一步之差,鑄下大錯。」他這一席話說的慷慨激昂,聲淚俱下,如果不知底細一定會受騙上當。
司馬玉雁不是三尺童子,龍在淵心性如何她比誰都清楚,聞言只覺得噁心。諸葛楨極富心機,立刻揣摩透龍在淵的意圖,暗想:「你這是不甘寂寞,想乘本盟內亂興風作浪。這樣也好,你能利用咱們,咱們也未嘗不能利用你,看看究竟誰道行高。」說道:「龍公子仗義於危難之間,足見高義。本盟雄踞江南垂三十年,盟中兄弟皆是俠肝義膽的熱血男兒,勢不容弒主逆賊橫行。哪個無知狂徒膽敢冒大不韙圖謀作亂,終必難逃公道。」
諸葛楨話中有刺,龍在淵心懷鬼胎,禁不住打了個冷戰。論武功他比諸葛楨司馬玉雁高出不少,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強擠出一臉的笑容,連聲稱是,心中卻想:「我龍在淵若有出頭之日,第一個便殺掉你這匹夫。」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一行人上馬登程。正午時分趕到江陰,飢腸轆轆的軍卒終於能添飽肚皮,睡上一個安穩覺了。司馬玉雁等人卻寢食難安,壞消息接連不斷,令人心驚。駐防江南各處的軍馬被司馬玉麒所惑,紛紛起兵來攻。司馬玉麒的大隊人馬距江陰只有幾十里,指日便可殺到。江陰守軍不過兩三千人,眾寡懸殊,難以抵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大家經過一夜計議,最終採納了諸葛楨的主張,先回瓜州再說。
第二天司馬玉雁放棄江陰城,率領部眾三千乘船西去。江陰也是大江要隘,原駐有水師,大小戰船不下百餘艘。自瓜州吃緊,大半已調往江北,余者不敷使用,只得徵用民船充數,胡亂拼湊了各色船隻幾十艘,好歹將能帶的人都帶走了。
來時浩浩蕩蕩,歸是凄凄慘慘,數萬大軍指日間煙消雲散。司馬玉雁獨立船頭,遠眺浩瀚的江水,彷彿自己就是江中的一葉小舟,在激流險灘中搏擊,永遠也無法靠岸。父仇幾時能報,內亂幾時能平,武林盟的前途又將如何?一絲茫然無助之情驀然湧上心頭。
龍在淵悄悄走出船艙,來到司馬玉雁身旁,輕聲道:「玉雁,別太難過,一時勝敗不必放在心上。令尊之仇小兄責無旁貸,大家齊心合力,何慮奸賊不除。」司馬玉雁嫣然笑道:「謝謝你,龍公子。」龍在淵色心大動,討取美人歡心,此時正是好機會。他堆起一臉的假笑,柔聲道:「你我本是故交,說謝不就見外了嗎。小兄助你一則是感於令尊厚遇,二則是沖著你我之間的交情。小兄自知無法求得賢妹諒解,可是痴**難斷。但願賢妹能知我苦心,小兄不敢再有它求。」口中甜言蜜語,身子越靠越近,伸臂去攬司馬玉雁的纖腰。
司馬玉雁輕巧地脫出,正色道:「龍公子,我不諱言當年曾對你十分迷戀。你在危難之際趕來相助,我衷心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已交給另外一個人,今生今世再不會移情別戀,希望龍公子萬萬不要再存幻想。」
龍在淵妒火中燒,大聲道:「他是何人?」司馬玉雁笑道:「他是公子的老朋友,公子應該知道。」龍在淵頓時醒悟,心涼半截,說道:「原來是他。江湖傳言他已被狂道擊落深澗而亡,賢妹的情意只怕要落空了。」
司馬玉雁道:「江湖傳言豈能盡信。當時我也曾信以為真,傷心欲絕。可是就在一年前,他的小侍女秀雅被人接走了,也帶走了他的神弓神劍。秀雅留書向我道別,雖然語焉不詳,我也能猜出大概。秀雅一定是他接走的,他一定還活著。」
一年前在開封城,龍在淵曾被手持風雷劍落日弓的假神箭天王嚇得狼狽逃竄,當然認定天賜沒有死,這種丟臉事卻不能告訴司馬玉雁。他道:「如果他沒有死,現在一定在官軍中效力。你們已是生死仇敵,今生無緣再聚了。」司馬玉雁道:「敵也罷友也罷,只要他心裡有我,我心裡有他,今生總會相聚。」她回想起一幕幕往事,目光充滿難以言喻的神采,如醉如痴。
龍在淵恨得牙痒痒的,暗罵:「該死的李天賜。」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回到艙中獨自生悶氣。心想:「這死丫頭還不信任我,想個什麼法子打動她才好?」
就在他挖空心思盤算計策之時,忽聽艙門口有人道:「龍公子,小人范德隆求見。」范德隆進入艙內,臉上陰雲密布,未語先嘆,說道:「真沒想到,大小姐敗得這麼慘。咱們算是走錯了門路,不早打主意只怕性命難保。」
龍在淵立刻有了毒計,陰笑道:「打什麼主意?咱們既然走上這條路,只能一條路走到黑。范老兄不是說過,為了升官發財就算冒點風險也敢幹嗎?丟了性命只能怪自己時運不濟,怨不得旁人。」
范德隆叫苦連天,一付可憐相,說道:「他娘得倒霉透頂,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連性命也要賠進去了。龍公子,我來投奔大小姐是你出的主意,事到臨頭你可不能撒手不管。」龍在淵笑道:「本公子自有妙計助你解脫大難,只要你答應本公子一個條件。」龍在淵笑得太邪,范德隆心裡一陣陣發怵,問道:「公子有什麼條件?只要力所能及,小人決不敢推託。」
龍在淵獰笑道:「借你的項上人頭一用!」忽然發難,腰間閃電刀騰躍而出,直取范德隆伸長的脖子。只見寒光閃過,鮮血飛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經落入掌中。龍在淵大笑道;「用你的項上人頭,換取美人的芳心。你這蠢材泉下有知,可別怪本公子心狠手辣,誰讓你利欲熏心,瞎了眼睛。」
閃電刀削鐵如泥,划頸而過,渾不著力,范德隆無頭屍體許久方摔倒在艙板上。響聲驚動了隔艙的飛鷹,他飛跑入艙,驚道:「三公子,出了什麼事?啊!您殺了范德隆,這可如何是好。」龍在淵道:「這廝妄圖勸說我去投奔司馬玉麒,故而殺之。見到司馬玉雁我自有說辭。」龍在淵提著人頭去向司馬玉雁邀功獻媚,飛鷹獨自留在艙內,盯著艙板上的無頭屍體發怔。
司馬玉雁與諸葛楨正在艙中相對發愁,龍在淵大步闖入,擲頭於地,說道:「玉雁,這范德隆是姦細,我把他宰了。」司馬玉雁驚道:「龍公子,你殺錯了人。先父遇害,全仗他冒死傳訊,怎麼可能是姦細。」龍在淵道:「錯不了,這廝瞎了狗眼,剛才溜到我的艙里,百般遊說,許以權勢名利,勸我去投靠令兄。小兄雖不敢以君子自居,卻也不是見利忘義的無恥小人,一氣之下把他殺了。這廝是郝大鵬的內弟,所謂冒死傳訊,只怕也是曹國梁的奸謀,賢妹萬萬不要為他所欺騙。」
在龍在淵想來,此舉一定能贏得司馬玉雁的信任,對他另眼相看。誰知司馬玉雁並沒有他預料的反應,反而緊縮雙眉,一語不發。諸葛楨也有幾分不樂,說道:「范德隆既然是姦細,理應交由小姐發落,也許可以探聽到一些內情。龍公子擅自殺之,置小姐於何地?」
龍在淵弄巧成拙,反惹了一場不是,心中萬分懊惱。分辯道:「是我太魯莽,盛怒之下出手沒有分寸。他只是一個跑腿送信的小腳色,留下來也探不出什麼內情。」
正在此時,就聽有人叫道:「小姐,大事不好了!」歐振岳推開艙門衝進來,氣急敗壞地叫道:「小姐快去看看,瓜州,瓜州……。」大家衝到艙外,憑舷遠望。只見西邊瓜州的方向火光衝天,映紅了江面,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
「是炮聲,是官軍的大炮!瓜州出事了!」大家皆大驚失色。瓜州和鍾雲翱的幾萬人馬是最後一點本錢,瓜州一旦有失,大家就無家可歸了。司馬玉雁下令加速行駛,戰船乘風破浪,箭一般快。距瓜州越來越近,炮聲卻漸漸稀落下來。水天相接處駛來幾條快船,借著火光可見是武林盟的旗號。鍾雲翱立在船頭,虯髯被炮火燒去了大半,其狀十分狼狽。大家心向下沉,瓜州果然丟了。
行到近處,鍾雲翱飛身躍上司馬玉雁的坐船,伏地大呼道:「大小姐,老鍾對不起你。瓜州失守,幾萬兄弟全完了。」司馬玉雁扶起鍾雲翱,安慰道:「鍾大叔,這不怨你。若非逆賊作亂,本盟豈能落到如此地步。瓜州是如何失守的?幾萬精兵,依堅城固守,難道一夜之間便土崩瓦解了?」
鍾雲翱道:「小姐走後,咱們嚴守營寨不與官軍交戰,接連數日官軍也沒有舉動。今天傍晚一小隊戰船來到水寨外,自稱是奉小姐之命回來求援。咱們信以為真,打開水門放他們進來。誰想他娘得居然是官軍,一入水寨便抬出大炮四面亂轟,後面埋伏的大隊戰船一擁而入。咱們措手不及,船隻大多中炮起火。官軍水陸夾攻,不知來了多少人馬。眾寡懸殊,弟兄們都被衝散了,死的死降的降。我老鍾孤掌難鳴,拚死殺出重圍來見小姐。請小姐再給我幾萬人馬,乘官軍立足未穩,我一定能奪回瓜州。」
司馬玉雁凄然道:「我身邊也只剩下幾千殘兵,逃命尚且不及,哪有能力奪回瓜州。」大家皆默然無語。江南無法立足,瓜州又丟了,十幾萬大軍只剩下三千,還能有什麼指望。難道要浮海東去,尋找海外仙山避禍不成。
最懊惱的莫過於龍在淵。他垂頭喪氣返回艙中,心想:「這丫頭快完蛋了,可嘆我一番心血付諸東流。我可不能陪他一起完蛋,去投靠司馬玉麒方為上計。」心**一轉,他又生出毒計,喚來飛鷹,問道:「后艙掌廚的老王是你的同鄉對不對?」飛鷹道:「是同村的,小時候還一道玩過泥巴。一別二十年,不想在此巧遇。您問這個幹什麼?」
龍在淵道:「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你不找他敘敘舊?」飛鷹道:「彼此身份不同,他只會炒菜,我只會殺人,沒什麼好談的。」龍在淵道:「沒什麼好談的也要談。這裡有一包**,你拿去找老王拉家常,乘機把**下在飯食里。」飛鷹驚道:「三公子,你要暗算司馬小姐?這如何使得。」龍在淵冷笑道:「這丫頭現在是樹倒猢猻散,沒什麼利用價值了,跟著她只有死路一條。不如趁早去投司馬玉麒,拿這丫頭做個見面禮。聽我的沒錯,司馬玉麒這小子沒什麼才幹,江南早晚是咱們兄弟的。」
飛鷹唯諾稱是,揣起**出艙去了。龍在淵在艙中焦急地等候消息,坐卧不寧。起來兜幾個圈子再坐下,坐下不多久又起來兜圈子,折騰了半個時辰,仍不見飛鷹返回。一名送茶的小童叩開艙門,將茶水放在案上,悄然退出。龍在淵端起茶盞,忖道:「飛鷹這蠢材辦事拖沓,拉起家常便沒完沒了。早餐的時間就要到了,不要誤了事才好。」
忽然,龍在淵心中閃過一絲警兆:「無緣無故送什麼茶水?莫非有詐。」提起鼻子一聞,茶水中果然有異味,而且這味道他非常熟悉,正是他交給飛鷹的**。「我被飛鷹出賣了!」龍在淵大驚失色,飛身向艙門搶去。
咣當!艙門被撞開,司馬玉雁諸葛楨鍾雲翱當門而立,怒目而視,背後是神情木然的飛鷹。司馬玉雁切齒道:「姓龍的,你好狠毒!若不是飛鷹及時揭破奸謀,咱們幾乎被你害死了。你一生只會坑害他人,出賣他人。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今天讓你也嘗嘗被出賣的滋味。」
龍在淵手按刀柄,蓄勢待發。怒喝道:「飛鷹,你這賣主求榮的無恥小人。龍某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背叛我?」飛鷹冷笑道;「你才是賣主求榮的無恥小人,為了一己私慾什麼狗屁事都做得出。你待我不薄,只不過是因為我還能為你賣命。似你這等天性涼薄,反覆無常之輩,我飛鷹羞於為伍。」
司馬玉雁撫掌笑道:「說的好!說的妙!姓龍的,當年在無為州李大哥饒你一條狗命,就是為讓你嘗嘗霸業成空,眾叛親離的滋味。這滋味如何?很愜意是不是?」
龍在淵臉色鐵青,怒喝道:「臭丫頭,休要賣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閃電刀出鞘寸余,一道寒光迸射而出,奪人雙目。司馬玉雁卻不畏懼,冷笑道:「你雖自稱神龍,卻不通飛騰變化,落入江中尚不及魚鱉蝦蟹。此距江岸有數里之遙,你自忖能逃得掉嗎?」
龍在淵不識水性,驚得汗流浹背,說道:「放我一馬,我也不為已甚。否則憑閃電刀之利,咱們拼個你死我活,誰也沒便宜。」司馬玉雁笑道:「當年李大哥罵你是懦夫,專會向仇敵搖尾乞憐,果然沒有說錯。殺你污我的寶劍。諸葛大叔,給他準備一條船,放他走。」
諸葛楨道:「縱虎歸山,後患無窮。請小姐三思。」司馬玉雁道;「毒蛇總是要噬人的,放他回南京,讓他去害那弒父逆賊,狗咬狗斗他個天翻地覆,咱們等著看好戲吧。」諸葛楨深以為然,命軍士划來一條快船。龍在淵躍到船上,回身叫罵道:「臭丫頭,你死期將至,恕龍某不能奉陪。」獨自搖船遠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司馬玉雁佇立良久,忽然回過身向眾人道;「龍在淵說的不錯,我死期將至,諸位皆是當世英才,不可因我一人毀了大好前程。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大家就此分手吧!諸位回江南也罷,去投官軍也罷,悉聽尊便。」
鍾雲翱叫道:「小姐這是什麼話?咱們生是武林盟的人,死是武林盟的鬼,貪生忘義,豬狗不如。死就死了,絕不能棄小姐而去。」諸葛楨卻道:「咱們如果死了,誰為龍首報仇?小姐,恕屬下說句不該說的話,以咱們現在的實力,自保尚且不及,談報仇不啻痴人說夢。事到如今,我看不如,不如……。」飛鷹介面道:「不如去投奔官軍,借官軍之力報仇。」
鍾雲翱大怒,將一雙板斧磕得叮噹作響,火花四濺。喝道:「飛鷹,若不**你有通風報信之功,老子一斧劈死你。」飛鷹面無懼色,說道:「就算你劈死我,該說的我還是要說。我飛鷹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所以救諸位是因為諸位有肝膽,有義氣,值得我以性命相托,值得我冒死進言。大勢所趨,豈是人力所能相抗。聞香教卧龍山莊都曾顯赫一時,現在如何?武林盟早晚要步其後塵。諸位為一己榮辱,拿眾兄弟的性命當兒戲,算什麼俠義?」
鍾雲翱道:「話雖不錯,可是龍首傷在官軍手裡,此仇不共戴天,咱們萬萬不能去投靠仇人。」諸葛楨嘆道:「當年李兄弟去時曾向我言:龍首外似寬厚而內實多疑,馭下有方而理家無術,致使兄弟失和父子想嫉,武林盟雖鼎盛一時終必敗亡。當時我不以為然,今日方信此言不虛。當初咱們歃血為盟,立誓以天下為己任,濟世救民,行俠仗義,可如今誰還記得這些誓言?大家為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多少好兄弟命喪沙場。如果說本盟的宗旨是為公不為私,如何會有權利之爭?如何會有如此慘敗?小姐,我說句話你可不要多心。龍首逆天而行,方有今日之禍,實不能遷怒於他人。」
眾皆默然。司馬玉雁神情凄楚,嘆道:「我明白大叔的意思。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先父不幸,實出天意。如果大家皆欲投奔官軍,我也沒有異議。」
大家沉默不語,顯然是默認了,鍾雲翱也沒有反對。目睹此情地景,司馬玉雁爭勝之心盡灰,下令船隊轉舵,一片降帆直駛瓜州。
此時天色放亮,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司馬玉雁獨立船頭,迎著勁急的江風,眺望瓜州的方向,心中有幾分失落,更有幾分急切。暗想:「但願龍在淵沒有說錯,李大哥是在官軍中效力。此去我就能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