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會與他再有瓜葛的,即便他真對她提出什麼,如寒春緒對霽華那樣的安排,她都不能接受。
太危險……真的、真的太危險,越和他在一塊兒,越要深陷,這一次她對自己全然失去把握,根本難以把持……先動心,而後恨惱,然後碰觸了他內心私密,知曉了他的過去,然後憐惜,然後愛了他……
太危險!
她要的既已得到,往後別多牽扯,她方能保全自己,過太平日子。
金嬤嬤見她鬆口了,笑得頭上幾根金步搖同時亂顫。
「那好那好!等會兒我吩咐底下人把你的象牙玉牌掛上,掛得高高的,再系著紅彩,好讓今晚撒錢來的大爺們知道,咱們花魁娘子重返江湖啦!」
朱拂曉不置可否地垂眸,靜靜又抽口煙,白煙迷濛她的臉。
「金嬤嬤!嬤嬤啊——」一名「綺羅園」里打雜的小長工連滾帶爬、殺豬般地尖叫奔進「來清苑」。
「鬼叫個啥勁兒啊你?!」金嬤嬤拍桌,起身斥罵。
朱拂曉聞聲抬睫,一瞟,她放下煙具坐起,凝聲問:「小吉祥,手臂被誰打折了?外頭有人鬧事嗎?」
「什麼?!」金嬤嬤兩眼瞪向小少年的左臂,這孩子的手被扳脫關節了!
小吉祥痛白了臉,托住傷臂,忙道:「嬤嬤,出事了……拂曉姑娘,您快找個地方躲好,是那個姓高的大爺,每次來都好闊氣、給很多賞銀的高爺……」吸氣忍痛。「咱們同他說,現下才午後,請他晚些再來,他二話不說就往裡邊闖,幾名護院上去攔,攔不住……他、他下手好狠,帶著一把鐵制弓,像十字的模樣,兩個護院大哥手段硬了些,他一扳機括就射,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鐵制弓。
……十字模樣!
朱拂曉微一沈吟,腦中驀地抓到什麼。
金嬤嬤面色白了白,立即往外走,哪知那尊大瘟神來得好快,在幾名護院相繼受傷、幾個長工被無辜波及后,「綺羅園」中沒誰再敢上前阻攔,便見他如入無人之境,旋風般闖進「來清苑」。
這人自稱姓「高」。名字呢?
他說過他的名字嗎?
好像叫高……高什麼……啊?高競!
朱拂曉鎮靜地看他。
高競……競、高……
陸競高……這才是他真姓名吧!
他樣子有些慘,多日未睡似的,向來乾淨貴氣的衫袍縐巴巴不說,前襟沒系妥,露出層層裹胸、裹肩的布條,布條裹得夠厚了,圈上好幾層竟還滲出血,看得出傷口頗劇。她不著痕迹地瞄向他手中的沈鐵十字弓,短箭已上架,不知是否太沈,他拿得有些抖。
「哎呀呀,原來是高大爺呢!有好一陣子沒見著大爺啦,咱們家拂曉也挺常提起您的,直問大爺怎麼不來了?」金嬤嬤硬著頭皮挨過去,邊暗暗打手式,要幾個在外頭張望的人趕緊報官去,一張塗得紅艷艷的嘴繼續咧開笑道:「高爺,咱們園子雖還休息著,您急著要見拂曉,那也能商量的,您好不好先把手上的玩意兒放下來,咱讓丫鬟們備酒菜去,再讓——哇啊!」
「金嬤嬤!」
「姑娘!」
「潤玉!」
「元玉——」
一團混亂尖叫。
金嬤嬤安撫到最後,以為能說服對方放下兇器,竟伸手去碰,朱拂曉出聲欲阻止已然不及,就見男人一臉戾氣,近距離扳動機括,短箭射穿金嬤嬤右掌。
潤玉見自家姑娘沖向金嬤嬤,男人那把利弓還對準人,嚇得胡亂擲出面前的茶壺、茶杯,有什麼擲什麼,引得對方舉高十字弓對過去,射出第二箭,元玉千鈞一髮間用力將潤玉撲倒,背後肩頭中箭。
「住手!」
朱拂曉冷冷揚聲,本是扶著痛昏過去的嬤嬤蹲坐,她此時卻「唬」地立起,媚眸發怒地杵在男人面前。後者被她突如其來的靠近弄得一愣愣的,再被她冒火的鳳眼一瞟,竟傻了似定住不動。
「外頭的誰,進來扶嬤嬤出去。小吉祥你也出去,吩咐人請大夫去。」她態度自若,招了另一名僕役把受傷的人帶出去。「潤玉別哭!把元玉扶到隔壁房間。仔細聽好了,之前鄂爺留下不少解毒金創葯和藥丸,你取出來給元玉和金嬤嬤敷上服用,若有誰也需要,全分給他們,聽懂了嗎?」聲音有些嚴厲。
「嗯。」潤玉紅著眼眶,拚命點頭,難得沒掉淚,表現得相當冷靜。
「姑娘……不行,你不可以……」元玉齜牙咧嘴,短箭上的毒開始讓她頭昏,最後仍被潤玉強行拖走。
不相干的人全走光,房中陡靜。
朱拂曉見男人眼角餘光仍留意著窗外那些窺看的眼睛,五官忽現猙獰,她乾脆心一橫,放大膽,動作略粗魯地「啪啪啪」關上所有敞窗,連門也一併闔上。
她明擺著就是生氣,氣他。
她想,如果換作翔鳳……如果是翔鳳……會怎麼做?
翔鳳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
翔鳳既嬌又辣,得了理就不饒他的。
翔鳳熱情卻也小女兒家,此時發著怒、不歡快,她的二師哥可曾心軟哄過她?
她抿起唇,側眸瞪他,用那種能讓鄂奇峰看痴了、能讓秋巧燕看得不自覺喚她「姊姊」的眸光,瞪他。
「高爺這是怎麼?是得了什麼尚方寶劍,竟到我『來清苑』鬥法了?難不成就為上回您輸了我那幾盤棋,所以才專程來大鬧嗎?」
她質問的語氣嬌蠻,渾不怕,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像因為與他很親、很要好,所以會對他說發怒就發怒,毫不掩飾。
「您說話呀!到底想怎樣?像棵樹般杵在那兒,誰知您心思啊?」手心發涼,她卻跺腳,順手把揉成一團的香巾丟到他胸前。
他本能接住那團香巾,目光怔怔然,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鳳妹……我來帶你走。你跟我走。」他神志似已不清。
朱拂曉心臟急促跳動,耳鼓震鳴,仍耍性子問:「走去哪裡?你總得告訴我。」若不得不跟他去,至少得從他口中問出方向。
他搖搖頭,朝她走近,兩眼著迷。
她微退,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那……總得讓我收拾包袱,才好跟你去。」快想、快想,還有什麼法子拖延……對了,只要讓他放下那把十字弓,一切就好辦許多。「你來幫我收拾吧!」
他還是搖頭,跨近一步又想抓她。「該走了。」
「我要換衣服,換好新衣再出門……你幫我換。」手腕被抓住,她反倒拖著他耍賴般搖了搖,嬌媚媚地命令。
等待著,就在她一顆心提到喉頭、幾要跳出口時,他終於僵硬地點頭。
「我幫你換,換好新衣,你跟我走,跟我走,不回頭……」
他想扯開她的衣帶,發現手裡的十字弓確實礙手礙腳,頓了頓,真把護身的武器往桌上一擱。
他扯掉她衣帶,扒開她的外衫,甚至開始拉扯她的紫羅裙……
朱拂曉任由他雙手在身上挪動,眸角時不時地掃過那把沈鐵兇器,想著該何時出手才好搶將過來。
猛地,她內心懊喪暗叫,因外頭突然傳來雜響,喧囂聲響徹雲霄——
「官爺,就在裡面!那瘟神就在裡頭,快攻進去啊!咱們家的花魁娘子在他手上,可不能出半點差池啊!」不知哪個僕役扯聲叫喊。
男人渾身一凜,齒關緊咬,猙獰神氣再現。
就賭這千鈞一刻,朱拂曉動作好快地撲向那把十字弓。
混帳!
她咬牙暗罵,僅差毫釐就要搶到之物,硬是重新落進對方手裡!
她半裸地被壓倒在地,男人如被鬼魅附身,面容扭曲脹紅,兩眼惡狠狠的。
「你就是不肯,是嗎?就是不肯跟我嗎?你讓你的大師哥睡,讓他睡了整整三日夜,不見其它捧錢求見的爺兒們,你就這麼喜愛他,到死都愛,是嗎?!」
這人已經把翔鳳和朱拂曉攪在一起!
冰冷的十字弓頭緊頂著她的頸,她很有可能會死,她會死,這一次看來在劫難逃。莫名地,她突然感到好笑,明明與她毫不相干的,結果攪纏進去,心裡於是有了個人,是有些難受,但再見無期,還能假裝平靜地過活,哪知又來這一樁,這人早蟄伏在她身旁一段時候,想來正因為她與翔鳳神似,而她卻不把對方的窺看放在心上,此刻更鬧得要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