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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五月,天氣一日熱過一日,緋心的產期也漸漸臨近。雖說算起日子來,該是在五月底。但打一入了四月開始,她身邊諸人皆是如臨大敵,打醒十二分小心關照。再過幾日就是端午,而緋心也準備移往東安殿待產。
正月緋心封后,本該冊封大典一過就移往中宮,不過緋心如今仍居住在掬慧宮裡。因著當時居安府要籌備過年慶典,年底的時候又臨時要準備封后大典。這兩檔子事都是馬虎不得,忙得是人仰馬翻。
而那會子林雪清得知緋心將封后,之前連月鬱悶霎時堆涌,氣得一病不起。惟得靜華夫人獨撐大局,太后督鎮。中宮空了兩年多,依著錦泰例,新后入主,必要重繕椒房以迎新主。若是在年前趕著收拾出來倒不是不可以,不過如此一來又添忙亂。
緋心一來是不想再增亂添事,二來也是因為年前的時候跟著雲曦偷跑出宮逛大街,這事後來讓太後知道了,為此還把兩人叫到壽春宮去數落了一頓。在這當口,緋心更不想再因著自己封后的事,搞得太后也不安寧。
其實這事也怪不得旁人,左含青自是口嚴的,但無奈那會子緋心實在是太受矚目。她自打懷了胎以後,林雪清置換奴才引得內府人心惶惶,三司六掌舉凡能沾上點的,皆紛紛往掬慧宮打點,千方百計的要考上她這顆大樹。後來又因著太后鬆了口,雲曦怕夜長夢多,便立即著律禮兩處並居安府開始籌備,務必要越快越好。如此一來,那底下的奴才哪有不卯足了勁奉承巴結的?每日借著送膳食,送補品便要來個數趟不止。她一日不在宮裡,太后豈有半點不聞的道理?
太后也不是笨的,聽聞奴才們各處尋不見主子。便悄悄的讓莫成勇往啟元殿一問,得知皇上也不知蹤影了,立時心裡就有了準譜。她也沒聲張,只待次日二人前來請安的時候這才理論。太后也並不是要在此時給皇上難看,如今緋心封后在即又身懷六甲,她縱有不滿也不願意這會子生出什麼事來。
事實上太后說的也的確在理,緋心懷胎之前,雲曦已經絕跡別宮。懷胎以後,亦不幸她房。這事不礙太后痛癢,便是雲曦一輩子皆是如此與她而言也無所謂。
但是別宮豈有不惱恨的?憑的貴妃受寵不敢招惹也罷了,如今更是半點葷腥不得沾染,便是不敢明著撕擼,暗底里豈有不添怨仇的?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宮裡上上下下過萬人,萬隻眼萬張口。又能止得住幾張嘴?人言可畏,這句話自是有道理。若雲曦只是一介凡俗,那憑哪個也管不著這些,至多當個坊間笑料說說罷了。但他是一國之君,緋心又將為一國之母。皇上若是擇一而棄百千,那便不僅僅是一人之事了。論情,自當萬眾稱羨。但論理,便要受千夫所指。
朝臣其實關心的並非是皇上寵愛哪個,他們更關心皇嗣大統。緋心受寵,臣工順聖意而上奏請立,是尊奉君王。但若緋心獨佔君恩,後宮紅粉皆若枯槁,如此便會影響皇上子息繁盛。那便是動搖國基國本的大事!錦泰乃禮儀天朝,深奉教禮綱德。皇室傳承綿延,一眾世家大族盤簇擁護。彼此互為依傍,利益密不可分。哪肯由得一個婦人悖理違綱,任意胡來?換言之,若是後宮此景讓朝上得知,那班臣工們首先擔心的並非是他們的女兒或者姐妹,而是日後他們的地位以及家族的將來。
太后當時便道:「此時並非哀家要討嫌敗你們的興緻,但事實便就是如此。此時當然無事,後宮便是再傳出去什麼,那幫子聽了也不過以為是女人爭恩嫉妒。不過若不及早籌謀安了那幫人的心,到時早晚生事!」
後來太后待雲曦往前頭會臣工的時候,又跟緋心說:「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前幾日皇上道此番選秀的事。當初皇上跟哀家擺了一通道理,連哀家都給他繞進去,稀里糊塗的便就應了。皇上雖不是哀家親生的,但自小養在身邊,豈有不知他那性子的?他平日家是不願意多言,一旦經他說了,那定是要作實的。稍是處理不慎,到時朝上定會聯想無數,豈能平靜的了?頭一起便要指你無德偽善,假充寬容,一旦為後立時翻臉顯形。這會子不好生想想如何應對,還整日里樂的逍遙快活!瞧你們便是樂暈了頭不知身在何處了!當日如何吃的虧又不記得了?人道吃一塹長一智,怎麼你是越發沒心肝起來?怪道人說,這人一旦動了情,就迷了心竅。腦瓜子也不靈光了許多!哀家瞅你啊,倒不是臆痴未愈,你是難以自拔!」
緋心入宮這幾年,沒少挨太后的訓斥。她曾覺羞恥過,恐懼過,傷心過,甚至絕望過。但從不曾感動過!而這次,她卻只有感動。在那一霎,她突然覺得太后像她的生身母親一般。當年母親也對她嚴加管教,鮮少溫存,更不許她有半點不謹不恭之處。幼時難以體會,大些便曉得個中的重要,更因此而得到大娘的格外關愛。她每稍有不慎,母親必會從旁提醒,從未有半分放鬆。其實母親如此做,並非是為了她自己。而是希望她的女兒,在這個家裡能得到更優渥的條件。先天不足便要後天彌補,她是庶出,若想與正出的女兒一樣,就得比她們更加優秀。出身是不能選的,這一點有時是致命的缺陷。但不能因此便失了鬥志,更不能因此便任由擺布自暴自棄。
以往太后訓她,話里存了多少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但這一次,太后雖也是訓她,但個中的心思卻真是為了她!便是太后以往再是厭她,總歸是因心向著皇上而愛屋及烏。太后不希望再因一時的不慎不謹,而將他們逼到不堪的地步。宮廷的紛爭,從來都是因利益的爭奪。因利益太多巨大,從而讓人迷失,並暴露出最兇殘的一面。而皇室的一舉一動,正關乎到這利益的根本。皇上冊封妃嬪從來不需要朝議,但立后廢后必要過朝,皇后乃是國母,同樣也是各個利益集團關注的焦點所在。「母儀天下」這四個字,代表的不僅僅是尊榮和恩寵,其實更多的是掌握的能力!
緋心正想的出神,直到一隻手撫上她的臉才讓她回過神來。她一抬頭,見雲曦正立在她邊上,微彎了腰瞅著她:「又發什麼痴呢?朕叫你兩聲都沒反應了?」
緋心眼一睨,見一眾奴才猶自在後頭忙碌。一時便笑笑,一手撐著腰要起,嘴裡說著:「皇上不是往祥安宮去了么,怎麼這會子就過來了?」
雲曦伸手撐起她,盯著她道:「你是跟朕逗悶子還是說真的?」
緋心瞅著他面色不善,心裡暗嘆,微嗔道:「臣妾不過是隨口一句,哪裡就又著了惱?」
「你這話說的人窩心。」他哼著,但動作卻總是柔和,扶著她踱了兩步,「東西也都歸置的差不多,今天便移過去罷。」東安殿在中宮東側,前一陣執禮官以及宗堂那邊一直奏請,道祖宗規矩一向是中宮產子必在東安,以應吉順天之意。雖說產期在五月下旬,但這日子也說不準,早了晚了都有,早些過去也安生。
最近朝上的事倒也沒什麼,但後宮這裡他實是牽挂。二月那會子,各地的秀女已經陸續到了京,居安府便開始按例篩選。至三月底,已經選出八十人進了大內,在祥儀宮教授宮中禮儀規矩。本來是該在五月上下便行大典,由皇上親點出來,余的指給宗親或者留任宮中為女職。但云曦此里哪有心思,便將大典壓后至緋心產後再議。
這陣子,雲曦閑來無事的時候也往各宮去點卯。如此司寢太監便可以落筆,何日何時至何時皇上臨幸何宮之類的。反正他是去了,至於別的大家心知肚明便完了。其實雲曦這麼做倒不是因太後年前那番話,他在宮裡長大的,這點利害豈有不知的?這回他可沒松半點心,是太後有些多慮。但太后的心意他領受了,事前提醒已經是一種維護,而這份心思也正是他一直所求。後宮的最大障礙已經不存在,至於朝堂上有可能引發的問題,則是他該做的事。若是他一點子成算都沒有,就混不顧的把緋心往皇后的位子上推,除非他真瘋了!
雲曦沒問後來兩人又說了什麼,他也能猜個八九。他知道緋心必也是十分感動的,總算是也在這宮裡感受到了一份宮外般的母子之情。因她哭出兩個腫眼泡來,晚上都沒消盡了去。雖說當時看了怪心疼的,但由此也從中發現了他更想要的東西!一直以來,他都不是很確定,她對他,究竟是忠心多一些,還是真心多一些?他一直跟自己說,反正二者是一體,不管哪個多一些都無所謂。但越是這樣想,就越是想知道。她回饋給他的情感始終二者一體,無法分辨。就是很好,非常好,事無巨細的周全,全身心的關懷。
不過他終是得到了答案,太后一言驚醒夢中人,緋心慌了神了,她的忠心連同那些女書女訓被她不小心扔到腦後去了。她完全沒想這麼多,一直在受情感支配,活在這世間最自私也是最美好的情感里。
被太后震醒以後,忠心跌滾著過來,整個人就開始有點魂不守舍,三四不著兩,每兩日就開始跟他扯些有的沒的,上綱上線說點子讓他窩心堵肺的話出來。不過他也怒煩不起來,因為太高興了。
他是錦泰國的皇帝,同時也是她的丈夫。他只承認是她的丈夫,那麼保護自己的妻子不受傷害是他必須做也一定要做的事,這與妻子有沒有自保能力是兩碼子事。當她為了忠心把自己陷入死境的時候,他曾發誓絕不給她第二次這樣的機會。也決不讓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最該保護的只屬於雲曦的情感,一旦擁有不允許任何人剝奪,也決不能放在利益的天平上,與權謀政治衡量交易!
當他發現她的真心已經凌駕於忠心之上的時候,就更要讓她明白,這份情感一旦了悟必要完整,若向政治退讓割捨,那收回來的只是殘缺,那麼他們兩人之間的這盤棋,兩人都是輸家。輸給了江山,輸給了宮廷,輸給了他們自己!
所以最近,只消她言語里稍有敏感,他就馬上面露不悅。立志要把她弄暈弄傻,她現在是個臨產的孕婦。就該乖乖養著等孩子出生,其它一切問題都該丟給他來考慮。就像年前一樣,想吃了就去,看到喜歡的就據為己有,有時也會笑的很沒心沒肺,抱著他說,再好也沒有了。那時的她,實在是讓雲曦的情感得到了最大的滿足,讓他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緋心一聽今天便讓她移過去,忙道:「皇上,再過幾日就是端午了。臣妾是想……」
「你都快生了,還想什麼?太后便是賜宴,你挺個大肚子過去也不得全禮,索性避了完了。」雲曦皺著眉頭瞅她一眼,方才奴才來來去去的多,加上這兩月這邊添了不少有經驗伺過產的宮女協同照管,讓他的言語也很不自在。這會子總算是皆退了,也讓他舒坦了不少,「方才讓汪成海把人都喚過來了,今天便移過去。」
緋心瞅著他那樣兒,一時心裡又有些亂紛紛,腦子裡轉了半天禮法倫綱之類的。終是到底有點子不放心他,眼瞅內殿也沒旁人了,便開口道:「你今天不自在了?」
他一聽,突然展眉一樂,搞得她有點怔愣,一時咕噥著:「前陣子讓你用些那北芪党參紅棗燉野鴨子,偏嫌那味道不肯進,其實那個最是潤氣溫補的。」
「我氣平體舒好得很,補那個幹什麼?」他伸手撫她的臉,此時果真是一副氣平通體舒泰的樣子,「今天便移過去吧,昨晚上夢見你突然就要生了,嚇出我一頭汗來。」
「啊?」緋心聽了瞪大了眼,雲曦有時隨口一說就成了真。所以搞的她此時也有點心驚肉跳起來,忙道:「那就移過去吧。」
雲曦笑眯眯的看著她,她因著懷孕整個人胖了一圈,原本尖尖的臉都變得圓乎乎的,但他卻覺得此時的她簡直美到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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