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連姑娘不要緊吧?」太斗發問,夏侯歆微微回頭望去。
「不要緊。」她面無表情地道,掙開了太斗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她挪動著僵硬的雙腳,抬眼望著夏侯歆,緩緩地揚開笑。「拜別王爺。」
夏侯歆身形動了下,她卻已經別開臉,往門口走去。
「華姊……」一直守在門外的采織早已經淚流滿面。「華姊,太斗哥要帶你去哪?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連若華笑了笑,頭也沒回地說:「王爺,采織是無辜的,往後我不在了,可否代我照料她?」
「本王會將她留在易水樓。」
「多謝王爺。」她吁了口氣,放心了。「采織,往後你就在這兒待下,不會有事的,還有,我不會回來了。」
「華姊……」采織揪著她,不住地看向房裡的夏侯歆。
方才他們的對話她有聽沒有懂,她不知道為什麼王爺認定華姊背叛他,更不懂為何太斗要帶她走。
連若華輕輕拉開她的手,踏進雨中。
太斗見狀,忙喊道:「采織,還不替你家主子拿把傘!」
「喔!」采織想拿傘,卻又一頓,頹喪地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傘在哪,這裡是易水樓,不是咱們的家……」
太斗聞言,只能快步追上連若華,褪下外袍遮在她的頭頂上。
夏侯歆走到門口向外看,淚水模糊了她的身影,他想留下她,他可以為她想盡辦法,但她卻不開口……
「為什麼不求我?」他啞聲低問。
淚流滿面的采織回過頭,面有怨懟地道:「王爺,華姊不會求你的!我說過,華姊一直是個對生死無感的人,華姊甚至是不想活的……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們不如留在齊天城,華姊說過就那樣平平淡淡一生,湊合著也是活!」
夏侯歆愣了下,想起初相遇時,采織就說過她是個對生死無感的人……她如果要在他面前作戲,犯不著也在采織面前作戲,她……
不再細想,他踏進滂沱大雨里追上她的腳步,但她卻一直沒有回頭,彷佛她對這天地間一切本無眷戀,是他強求她才留……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還是說她真是無意報復,但是卻被捲入其中?
走到易水樓後門,眼見太斗要牽著她上馬車,他才放聲問:「連若華,本王問你,你是不是被計誘去了金招客棧,是不是有不能說的苦衷?」
連若華怔了下,笑著勾起唇角。「沒有。」而後上了馬車,沒有多給他一眼。
太斗為免夏侯歆反悔,立刻要禁衛駕離馬車。
眼見馬車愈離愈遠,他不禁放聲罵道:「連若華,你怎能辜負我?!」
「王爺,若華沒有辜負王爺。」
身後微弱的聲音教夏侯歆猛地回頭,就見申仲隱被幾名禁衛押跪在地上,雙手被綁在身後,渾身早已濕透。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他微眯起眼。
「我請太斗讓我在這兒等王爺,因為我有幾句話非跟王爺說不可。」
「你還想說什麼?」
「王爺可相信移魂一說?」他突道。
「移魂?」
「若華……不是姬華,當初攝政王王府上下全被賜了毒酒,而我因為自幼受姬華相助許多,所以冒險溜進王府將姬華帶出,然而半路上她就沒了呼息,可我沒放棄,縱馬出了京城,投宿客棧時持續灌著她喝解毒湯,之後……她突然吐了口毒血,活了過來。」
夏侯歆不禁怔住。是啊,當初賜的鴆毒,毒發極為迅速,一刻鐘內就能奪人命,她如何還能活著?
「她醒后,雙眼清明,神色淡漠,我覺得古怪便問她姓名,她卻道她是連若華,我嚇了一跳,後來在旁觀察她,她壓根不像姬華,她的性情極淡,對任何事沒有好惡,我便以救她為由,帶著她前往齊天城想避開京城的紛擾,沒想到她竟會制餅,甚至在齊天城發生洪災時隨我道救人,她不懼屍體,能判斷死亡之由……王爺,姬華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是個從一出生就註定成為棋子的姑娘,豈可能懂得這麼多。」
夏侯歆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想起宮宴失火,她竟能分析是雷打中了樹著火,因而揭穿大哥設下的局……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不可能恁地沉穩推斷,但如果她不是姬華,她又怎麼會知道少敏?
他以為少敏是夏侯決派進宮的探子,以往也許待過攝政王府,兩人相識不無可能,但如果她不是姬華,她和少敏如何相識?
「她為何不告訴本王,為何什麼都不說?!」他惱道。
「王爺,若華不知道自己的身分,要她怎麼說?一進宮她就遇到姬榮顯,姬榮顯為求自保,必定得利用她脫罪,所以才會設陷嫁禍她,我可以進宮作證,只求王爺相信。」
夏侯歆聞言,看了他一眼。「你作證是沒有用的,姬榮顯多的是狡辯的理由,眼前能救她的,只有——」他頓了下,隨即朝守在申仲隱身後的禁衛喊道:「立刻備馬車,本王要進宮!」
「卑職遵命。」
華平殿上,連若華冷得直打哆嗦,明明已是仲夏,但這殿上卻有股寒意,凍得她不住地顫抖。
「連若華……姬華,朕該喚你姬華才是。」龍椅上的夏侯歡臉色寒鷙地道。
連若華沒有吭聲亦無抬眼,只是靜靜地等候裁決。她唯一不解的是,怎會是在這大殿上候審,甚至還有文武百官在列。
「姬華,你可知罪?」夏侯歡垂眸望著她。
連若華想了下,深吸口氣道:「知罪。」
她話一出口,別說百官嘩然,就連夏侯歡也微疑地眯起眼。
這認罪也認得未免太痛快了?一個姑娘家,這般氣度……可惜了。
「既已認罪,就將餘黨藏匿之處報上。」夏侯歡又道。
連若華雖是一身狼狽,甚至身上還滴著水,但她笑意泱泱。「皇上,想知道餘黨藏匿之處總得談條件。」
「大膽!」一旁的首輔蕭及言出聲喝道。
夏侯歡擺了擺手,噙著笑意道:「死罪難免,其餘的朕都能答應。」
連若華望著他,忍不住想這個人真是適合當皇上,夠狠也夠果斷,完全不念情面,代表著她做的決定是正確的,唯有這麼做才不會牽連成歆。
「皇上,死罪難免是自然,但我已懷胎兩個月余,還望皇上網開一面,待我產下孩子之後再賜死。」
此話一出,百官又是陣陣議論。她懷中胎兒是乾親王所有,是皇上的侄兒,雖是皇室血親,但要是留下孩子,日後得知實情后,恐會成為皇室自相殘殺的禍端,但如果不留,也能讓皇上與乾親王反目成仇。
夏侯歡微眯起眼,思索了下。「不能留。」
「真不能留?」她輕聲問,雖說早猜到不可能,但還是想替孩子謀得一線生機,只可惜,這已不是她能決定的事了。
「不能,你莫想以這點要挾朕,因為朕並非非得要從你身上得到線索。」夏侯歡說,有意無意地掃向殿上的姬榮顯。
「那倒是,畢竟要線索問我大哥就知道了,何必問我。」她笑吟吟地道。
夏侯歡意外地揚高濃眉,而姬榮顯眼皮顫了下,立刻向旁跨出一步,高聲怒斥。
「你這是血口噴人,惡意栽贓!我早已經上稟皇上,為表我對皇上的忠心,我是忍痛大義滅親!」他頓了頓,雙膝跪下。「皇上,還請皇上聖裁,還臣清白!」
姬榮顯一席話說得正直不阿,卻教連若華不禁勾彎了唇角。「我哪是惡意栽贓了?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本事叫得動王府侍衛?我不過是個小妾,進王府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這王府侍衛豈會聽令於我?對不,皇上。」
反正,她是註定逃不過一死,拖一個惡人一道走,就當是她在這人世間做的最後一樁好事,就盼這事到此結束,皇上可以善待成歆。
【第十五章淚眼中告白】
夏侯歡凝睇她半晌,突地揚笑,喊道:「來人,卸去姬榮顯的頂冠朝服,押進刑部大牢,兩個時辰之內,朕要知道攝政王餘黨藏匿何處!」
姬榮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就連喊聲冤枉都忘了,硬是被殿前侍衛給脫衣解冠,拖出殿外。
「姬華……」夏侯歡輕喚,是惋惜亦是難為。
連若華低垂著眼,等著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