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你至今還不知那個男人是誰?」玥貴妃失笑。
「深居後宮,我怎麼可能知道他?」
「他是安大將軍、平南王。」
「安將軍他是我朝英雄,替朝廷立過無數功勞,你怎麼敢……天啊!你會受天下千萬百姓唾棄,他們會恨你怨你,會想……」徐蘋掩不住震驚。
「將我千刀萬剮那也得他們知道真相啊,問題是,不可能了,百姓知道的事實將會是——安大將軍荒淫好色、強佔後宮妃嬪,宮妃性情堅貞、抵死不屈,一把簪子刺穿平南王喉管,保住清白,知道自己殺死我朝英雄后,宮妃萬般後悔,七尺白綾自絕於世。
「喜歡這個故事嗎,貞節不二呢!你與安將軍的激情歡愛,哪承受得了這四個字?可恰恰因為你如此忠烈,皇上心疼,讓你以貴嬪位分下葬。感動嗎?聽說,皇上還打算在你的家鄉立一座貞節牌坊。
「不過這是對外的說詞,對內嘛……後宮上下人人知曉,徐常在對安將軍傾心,早已瞞著皇上與安將軍暗通款曲,本以為大家都去參加皇上的壽辰,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的齷齪事,誰知道瞞不過老天爺的眼睛。」玥貴妃淡淡一笑,兩個故事都是假的,但兩個故事都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徐蘋靜靜聽著褚玥的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敢這樣操弄、竟敢如此欺瞞世人,安將軍是大齊王朝的大功臣啊!
「其實,你應該感激我的,如果我不送你兒子上路,他在後宮長大,日日聽著你的骯髒事、日日受人嘲笑諷刺,他會被看低輕賤、會對你心生怨恨,與其如此,你是不是也覺得把他留在身邊比較好一點?」
玥貴妃淡淡一笑,望向徐蘋楚楚可憐的表情,可惜她再悲慘可憐也喚不回帝心。
徐蘋搖頭,越搖越大力,不行這樣的,就算不為自己,她也該為天下百姓、為安將軍爭個清白。
突地,她奔到門前,用力敲擊自外頭上了鎖的門扇,她不斷拍打、大叫大喊。「冤枉啊,安將軍冤枉、徐蘋冤枉啊……」
門扇被她拍得不斷震動,一下下都是椎心泣血的痛。
門外站著一個太監,定定看著那扇門,他的臉上有被灼燒的傷疤,名叫余安,三十歲上下,是個啞巴,他盯著不斷震動的門扇,緊握雙拳,眼底出現激動與憤恨,他用力咽下口水,一股內力衝上腦門,漲紅的臉布滿猙獰。
屋裡,徐蘋轉身看著玥貴妃,怒聲斥問:「你怎麼可以這樣?沒有安將軍,那些蠻族夷民,每年要殘害我朝多少百姓,他為國盡忠,仁愛萬民,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褚玥,你怎麼能夠為了自己的私心、為了你的嫉恨,教我朝犧牲這樣一號英雄人物?安將軍哪裡得罪你了啊!」
為了她的私心?哼,傻子!
褚玥不否認這件事確實能讓褚家得利,但這絕不是安將軍被陷害的主要理由。
她的父親兄長都是將軍,只不過沒有安將軍那般厲害能耐,也沒有他的機運,多年以來,褚家的名望始終被安將軍壓在下面,所以她不喜歡安將軍,然而……
她冷冷笑開,回道:「徐蘋,你太高看我了。安將軍死,是因為他該死!」
褚玥說得斬釘截鐵,讓徐蘋不確定起來,難道她聽說的事蹟……全是假的?她仰頭望向褚玥.「把話說清楚!」
褚玥不介意為她開釋,活著糊塗,死了總得當個明白鬼,是不?
「身為臣子本該為國盡忠,有什麼值得拿來說嘴?何況,安將軍怎會沒做錯事,他擁兵自重,大齊王朝三十萬兵馬全聽他一個人的,你讓其他的將軍情何以堪?讓皇帝的龍椅怎能坐得安穩?
「徐蘋,你聽明白了嗎?安將軍得罪的不是我,他得罪是皇上啊,否則我這麼粗糙的栽贓手法,怎麼能夠瞞得過皇上?後宮不得干政,我哪來的膽子做出這番「大事」?我的私心?還沒有這麼偉大。」
徐蘋發狂大喊,「你胡扯,甭想往皇上頭頂潑髒水,是皇上親自告訴我的,皇上說安將軍立下無數戰功,大齊王朝無人能出其右,若是沒有他,百姓無法安居樂業,天下無法富足安穩,今天大齊能有如此盛況,安將軍厥功至偉。」
她不懂天下大事,所有知道的全是皇上說的,她親耳聽見皇上對安將軍讚譽有加,他不可能心存忌憚。
玥貴妃拍拍手,笑道:「說得真好,成就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富足安穩的人,竟然是安將軍,不是皇帝?倘若天下百姓想法都與你同出一轍,皇上心裡酸不酸?這大齊到底是安將軍的、還是皇上的?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把皇上的話全給聽進去,謝謝你時不時在皇后聊到安將軍時便挺身對安將軍歌功頌德,要不是你說過那些話,誰能平白無故捏造你與安將軍的姦情?
「徐蘋,清醒吧,這一次,與其說是我設計了你,不如說是皇帝的算計,他本就打算犧牲你,奪走安將軍的命。」
這就是皇室,從來不能做、不好做、不願做的事,總會在最恰當的時間,選擇那個最恰當的人,來做最恰當的事。而此時此刻,徐蘋恰恰是用來做這件事的最好人選。
徐蘋無法置信地看著褚玥,怎麼可能?皇上是真心愛她的呀,他們之間怎麼會是……猛地抬頭,她怒道:「我不信你的挑撥離間,你說謊,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後娘娘,我要他們替我雪冤。」
「唉,你到底要傻到什麼時候才清醒?你以為皇后全然無知嗎?就算皇上不寵愛皇后,可整個後宮依然是在皇後娘娘的掌握下,如果不是皇後娘娘悉心安排,你以為安將軍那麼大的個兒,能被架著在整個後宮亂闖亂繞?你以為我有那麼大的本事,在皇上、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卻不被人知?
「徐蘋,你現在明白我與你的差別在哪裡了嗎?在於自知之明!你以為自己很重要,說到底,你不過是皇后掌心一顆隨手可棄的棋子,你以為皇上與你情深義重,可事實上你就是皇上眾多女人當中的一個!皇上何嘗不寵愛我,可我心裡頭清楚得很,那些寵當不得真,唯有拿來換取好處、握在手裡,才是真的。
「徐蘋,你被騙了,你被皇上的甜言蜜語騙得團團轉。皇上曾經說過,沒見過像你這麼蠢、這樣好哄的女人,幾句話就能索取你的真心真意,讓你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皇上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在你身邊不必動腦筋,和一個簡單的女人在一起,有簡單的快樂。這種喜歡和皇上喜歡張貴嬪的歌聲、李妃的舞藝一樣,你……並不特殊!」
這番話徹底將她擊垮了!原來所有的事都是假的,愛情是假的、真心是假的、信任是假的、木秀於林也是假的……那個男人沒有愛過她,愛情只是她腦中的幻想。
褚玥同情地望向她,嘴邊掛上一絲淡薄冷笑,這樣的女人能在後宮活這麼多年,不容易了,真是不明白,她怎會相信帝王有真心?在一國之君身上期待愛情,未免太愚昧。
打進宮的第一天起,自己便很清楚,爹娘不是送她進宮來擄獲帝心的,而是用來替家族增添榮光的,她爬得越高,娘家才越榮耀,唯有她的兒子當上皇帝,褚家才算真正出頭天!
這是爹娘的期待,也是她自己的目標。
剷除安將軍,是為父兄、為皇上立功,皇帝明面上不能對她做任何賞賜,但安將軍手下的兵權必會分一部分到父親手中,那些將是日後皇兒登上大位的籌碼。
「徐蘋,你死心吧,皇上、皇后都不會見你,因為你不死,故事無法圓滿完結,安將軍的事需要有個人陪葬,好對百姓做交代,何況……發生那件事後,宮裡怎還能容得下你這等淫亂女子?」
玥貴妃親手把托盤送到她跟前,徐蘋的目光落在白綾與鴆酒上,臉龐漸漸浮起一抹灰白的絕望。
冷笑一聲,她的心再也熱不了,是啊,是她傻了,傻得當了一輩子棋,還以為命運操縱在自己手上。
端起鴆酒,悲哀浮上眼帘,她寒聲問:「會不會有朝一日,你與我下場相似?」
她的話令褚玥興起一陣驚寒,像是有條蛇從她腳底往上攀爬似的,猛然一震,她急急搖頭甩去不祥之感。
徐蘋仰頭喝下鴆酒,酒從嘴角滑入喉頭,一股燒灼熱氣順勢從她的腹間往上竄,彷佛要燒穿她的肝膽腸肺似的。
疼痛、扭曲,徐蘋的人生在此刻走到盡頭。
玥貴妃看她最後一眼,在皇後手下與自己鬥了十幾年的女人,她的結局讓自己有兔死狐悲的哀愁。
不忍再看,褚玥轉身走出冷宮。
余安見她出門,急急低下頭,不教自己臉上的傷疤驚了貴人。
「進去收拾吧,人沒了!」玥貴妃低聲道,臉上沒有勝利的光采。
余安點頭應下命令,他打開門走進屋裡,卻發現徐常在尚未斷氣,她扭曲著身子,不斷掙扎地往床邊爬去,但是短短的幾步路成了千里迢迢,她到不了目標……淚水盈眶,她趴在地上,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嘶啞低喊著,「熙風,活下去……登上王位、為娘昭雪……」
聲音戛然終止,她咽下氣,不肯瞑目的雙眼緊盯著床下。
余安視線瞄了床下一眼,假裝沒有聽見床底下發出的強抑啜泣聲,他彎下腰,默不作聲地抱起徐常在往外走。
許久,十歲的熙風從床底下爬出來,滿頭滿身都是灰塵,他不在乎,伸手抹掉滿臉淚水,他奔出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