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剛懷時她不知道,剛好娘家母親生病,她心急,每一兩日就回家一趟,很是奔波了一番,現在為了孩子,天天補藥,她不怕苦,但怕燙。
「小姐,葯等涼了再喝,晚飯就吃不多了,現在八個多月,正在長肚子,得多吃才行。」
莫安華想到那冒煙的湯藥,堅決搖頭,「放涼。」
春菊正想再勸,卻見王爺大步流星走入涼亭,接過她手中的瓷盞,揮揮手讓她下去。
拿起瓷匙,舀了滿滿一湯匙,吹了吹,送到女人嘴邊,笑說:「王妃怕燙,本王親自替你吹涼。」
女人猶豫一下,張嘴喝了。
葯只是稍微溫涼了一些,但夫君親自喂她,別說已經吹過,就算燙口她都喝。
賀文丞見她喝得差不多了,放下瓷碗,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傢伙今日可乖?」
莫安華微笑,「踢個不停。」
正當這時,又覺得肚子在動,連忙抓起賀文丞的手貼在肚皮上。
男人的臉立刻開出一朵花——這感覺真奇怪,怎麼摸都覺得好神奇,她懷五月跟初九時因為是雙胞胎,踢得厲害,初十卻是個安安靜靜的孩子,到這個又動個不休了。
女人看看天色,這才申時,「今日怎麼這樣早回來?」
「被老朱纏上,受不了,趕緊跑。」
莫安華噗嗤一笑,「他纏你做什麼?」
老朱是禮部掌司,原本是查糧官,之前葉太后與疏浚侯盜賣國糧,就是由他發現端倪,回稟糧部,個性秉直認真。
去年回京後接掌禮部,朱大人年長賀文丞十歲左右,兩人都是為了國家鞠躬盡瘁的類型,因此私下也有往來。
「說他長孫四歲,已經能背出千字文,想跟我們五月訂親。」
莫安華立刻揪住他的領子,「你沒答應吧?」
想當年,她爹就是這樣喝酒吃肉呵呵呵,就把她四哥給賣了。
「自然是沒有,才四歲,看不出品行好壞,能背出千字文又不算稀奇,等十二歲上下再來看看還差不多,他若是能在十二歲之前考上國生,那我便准了。」
「皇上的田產賞得太快,五月才這年紀就是千田主,只怕以後還有得讓你推婚事。」
賀文丞苦笑,「皇兄若是先跟我商議,我肯定會推辭。」
他的嫡長女就算沒了這千頃良田,也能配到好婚事,但現在加上每年數十萬兩的收益在前,朝中只怕有年紀合適的都想來說說。
皇上查糧,既然找出盜賣米糧的文書,自然也順手掀出其它東西——知道莫安華其實是因為葉太後設計才會失寵於夫君,被下放馨州,太後派出的刺客甚至差點要了六弟的命,心裡過意不去,才把太后的俸田給了下去。
雙胞胎,兒子冊封為世子的好日子,皇伯父賞了女兒千頃良田,怎麼看都只是單純的好事成雙,但這禮太大,導致五月才這年紀說親的人就絡繹不絕,也實在傷腦筋。
「小姐,要不要把籃子拿過來?」一旁張嬤嬤見兩人都不說話,於是這般開口。
賀文丞自是不懂,莫安華卻是高興起來,「梔子,快去。」
不一會,梔子從房間取了竹籃出來,莫安華接過,又讓下人都出亭子,嬤嬤丫頭似乎都知道裡面是什麼,含笑的一個一個走得遠些。
賀文丞倒是被勾起好奇心,什麼東西這樣神秘。
莫安華打開竹籃,從裡面拿出一個物品,迅速往他手上放,「給你!」
是荷包。
黑色底紋,正面是松柏,後面綉著一對鴛鴦。
男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收過她的荷包——那時已經訂親,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了,可以通通信,傳傳物品,她繍過荷包,手帕,用的都是桃子,蝙蝠,三羊等吉祥圖案,既有祝福心意,又不算逾越規矩,當時他很珍惜,後來誤以為她與譚家公子有情,便把那些東西扔了,婚後她綉給他的披風,鞋面,也是全都扔了。
兩人和好,孩子一個一個來,她的女紅全給了小娃兒,手套,襪子,虎頭鞋,全部親手做,他當然也想過讓她綉個荷包,綉個鞋子,可都只是在心中想想,想起那些被自己扔掉的心意,無法開口,沒想到她今日竟給了他一個荷包,算算距離那個三羊報喜,竟也差不多十年了。
男人捏著荷包,也不知怎麼的脫口而出,「其實,我早想起你的事情了。」
莫安華噗嗤一笑,「其實,我早知道你想起我的事情了。」
賀文丞原以為她要生氣自己裝蒜這樣久,卻沒想到聽到這句,「怎麼可能。」
御醫也說了,當時遭受重擊,什麼都有可能,這醫書上的確也有記載,真有人凡事記得,偏偏獨漏一人或者一事,他瞞得好好的,從不提舊事,又沒說夢話的習慣,她怎知曉?
「我是妖妃,自然知道。」
賀文丞當然不信。
莫安華抿嘴一笑,「百密也有一疏,你就一次露出馬腳,記不記得我們盡釋前嫌后又去了靈山寺一次?」
那是她的要求。
她每回到靈山寺就是跟神佛祈禱賀文丞跟許太妃倒大霉,可既然良人不請自來,夫妻言歸於好,自然得去報告一下,請神佛別再理她的心愿。
這時旁邊有個小和尚正在敲木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兩下兩下的敲,賀文丞笑說:「倒是挺像在叫你。」
聽到木魚能把她聯想上——男人想起她了,在裝胡塗呢。
不過她當時以為他是面子上過不去,直到葉太后垮台,姑姑才跟她說了當時清理坤聖宮時發現的事情——難怪賀文丞要瞞著她,這樣就上當,簡直笨,但看在他當時只有十五歲,的確鬥不過葉太后的心機這點就算了,換做是她,大概也會上這個當,葉太后這老油條,肯定看穿他們這對皇子與嫡女的組合都愛面子,不會去問為什麼,所以才會使出此計。
日子很長,追究過去一點意思都沒有,說穿了,賀文丞也是權力鬥爭下的犠牲品,「莫小姐跟譚二公子彼此有意」,這白痴,憋死他,想想,自己雖然飽受冷落,但他也不好過,於是就此平衡。
她莫安華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計較。
聽她說完前因後果,賀文丞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第一次看他這窘樣,莫安華忍不住笑出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不用說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憋死只說三句話的性子,你怎麼對我,我心裡有數就行。」
男人點點頭又搖搖頭,繼而莞爾一笑,看看天色已經出現紅霞,伸手扶她起來,「去花園走走吧。」
大夫說了,孕婦早晚走一走,生孩子會比較順。
肚子是她在懷,生孩子的痛也是她一人承擔,身為男人幫不到什麼,所以他很堅持每天要牽著她散散步,好歹對懷孕生產過程有點貢獻才行。
莫安華站了起來。
在玩著鞦韆的五月、初九、初十見狀,知道爹娘要去散步,連忙飛奔過來,初十動作快,更是一下就跳到賀文丞身上,「爹,抱抱。」
「好,抱抱。」
梧桐小徑上便是這樣的景色,賀文丞左手抱著初十,右手牽著莫安華,五月跟初九在前頭邊踏邊玩,不忘回頭跟爹娘說今日在學堂上的趣事,雙胞胎平時相親相愛,只有這時候爭寵得厲害,五月說夫子稱讚自己大字寫得好,初九說夫子稱讚自己讀書能融會貫通。
賀文丞總是不吝稱讚,五月不愧是爹的女兒,當年執教大學士也稱讚爹爹字寫得好。
於是,五月就笑了。
賀文丞見兒子扁嘴,馬上又說,執教大學士也稱讚爹爹讀書最能融會貫通,初九這點肯定是像我。
初九的扁嘴立刻成了笑嘴。
雙胞胎一下跑到前頭,賀文丞把扭動不停的初十放下來,讓他去跟哥哥姊姊玩。
莫安華忍不住戳戳他,「你這是在稱讚孩子嗎,是在稱讚自己寫字漂亮又能融會貫通吧。」
「果然瞞不過妖妃。」
莫安華噗的一笑,看著孩子的影子,聽見孩子的笑聲,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每天傍晚都是這般場景,可是每天傍晚她依然幸福得不行。
夫君就在身邊,三個寶貝孩子就在眼前,然後肚子里還有一個,夏天就會正式跟他們見面,不知道是男是女,不過應該還是長得不像她,不知道為什麼,三個孩子沒一個長得像她,不過也沒關係,不管像誰,那都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寶貝。
賀文丞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前,兩人低聲說著話,三娃不時會回頭,每當這時候,兩人就要立刻揮手,小娃見爹娘還在看著自己,便又放心玩耍。
就這樣慢慢的走著,過了梧桐道,過了梅花林,有時想起那日他在梨花樹下問她「你姓什麼,行幾」,好像不過昨天而已,這一眨眼,居然已經十年。
夏日晚風輕輕吹著,孩子們笑鬧的聲音散在風中。
他是良人,她是妖妃,緣分早已經註定。
幸福,不言可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