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公爵

第六幕 公爵

一下飛機,我們就被布拉格的美震撼了。

它美得像一個童話。

獨享著「歐洲最美麗的城市」的盛譽,「魔術之都」布拉格驕傲地保存了歐洲最輝煌的建築詩篇。它位於捷克國境西部,座落在拉貝河支流伏爾塔瓦河兩岸,人口121萬,是一座美麗而古老的山城。跟它相比,巴黎簡直就像一堆破舊不堪的磚塊,而米蘭則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具。至高無上的金色,熱情的紅色,純潔美好的白色……所有跟童話有關的顏色都成了這裡的主宰,用來詮釋一個共同的名詞——「美好」。

大家把行李扔在學校包下的酒店后,紛紛作鳥獸散,各玩各的去了。

羽野牽著我手,我踮著腳尖像精靈一樣在那些中世紀的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在每一條童話般的小巷中穿行。無數的宮殿、教堂和城堡映入眼帘,似乎每過一個轉角,都有令人驚異的風景。尖頂的白色教堂外,藍眼睛的小女孩正在拉小提琴,那一曲《夢中的婚禮》忽然讓我眼眶濕潤。

塔瓦河安靜而甜美,兩岸童話般色彩絢麗的房子紛紛倒映在水中,我們悠閑地坐在河岸邊的草地上,看了一整個下午的水流潺潺。

我躺在草地伸了個懶腰。

「羽野,你說能在這裡生活的人們,是註定要被神祝福的吧?」

「我想是吧。」

「那我們以後也在這裡生活吧,好不好?」

他邪邪地一笑,「不對勁哦,一起生活?這算不算是你對我的求婚?」

呃,什麼?

求婚?!

我的臉蛋頓時燙得可以煎雞蛋。

「求你個大頭鬼啦!!不理你了!」

「哈哈……臉紅了?真可愛,來,親一下。」

晚上,KIKI和清流還有班上的其他同學都出去玩去了。我和羽野兩個人一起去看電影。果然是超浪漫的城市,隨便找個電影院放的都是愛情片。我們找個座位坐下,屏幕上在放的是經典的青春片——《情書》。

男生和女生,他們的名字都是「藤井樹」。

在同一個中學念書,放學時會騎車經過同一條路。男生一直喜歡著女生,可她不知道。

那個叫藤井樹的男生,白色襯衣上有檸檬的香味,修長的手指翻動著書頁,睫毛垂下來,在眼眶下形成一圈暗的光影……美得很安靜。

他在放學時把紙袋扣到騎單車的她頭上,在圖書館的窗帘後面翻著誰也不會去借的厚書,在書後夾一張她的素描。

這是乾淨到令人心痛的暗戀。只能用心記住永遠也說不出來的感情。沒有佔有的慾望,沒有妒忌,猜疑,誤會與解釋,忐忑地想著她會不會看自己一眼。

……

可兩個人始終沒能在一起,直到電影的最後,女生藤井樹去了以前中學的圖書館。手指數著書架的的排數,然後抽出當年那本被男生借過的書……翻開。

一頁。一頁。

紙張帶著熟稔而傷感的氣息,在風中嘩啦啦地翻過。

不過是本平常的書啊。再平常不過……

她有點失望。

一頁。一頁。又一頁。

直到書頁翻到最後,那張書籤顯現在她的眼前。

是當年那個男生畫的她的素描。

鉛筆在書籤上劃出青澀純真的痕迹,裝滿了最初潔白無暇的愛。

暴風雪后,陽光像一場明媚的幻覺。雪白的窗紗被風吹起,隱約可以看到遠處的雪山。

女生站在陽光明媚中,怔怔地看著那張書籤,看著那痕迹清淡的素描。

……看著那封,遲到這麼多年的情書。

情書中的心意終於被女生了解。

只是那個寫情書的男生,卻早已經在三年前的一次登山中遭遇暴風雪而遇難。

兩個人註定要錯過。

……

電影院里一片唏噓聲,有人在小聲地哭泣。

「久美,你怎麼了?」羽野驚訝地看著我,又好笑又心疼地遞給我一包紙巾。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全部都是眼淚。

「真是的,什麼時候這麼脆弱了,連看個電影都能哭得稀里嘩啦的,呵呵……」尷尬地掩飾著,卻無法掩飾自己的心痛。

因為電影中那枚書籤,讓我想起刻骨銘心的一幕:

「我們分手吧。」

「久美,其實不是那個樣子的,我……」

「別說了!!我討厭你!!我們分手!!!」

「……」

「沉默的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我要上飛機了,BYE—BYE!!!」

「等等……我有一句話。」

「你說!」

「牆壁。眼睛。膝蓋。」

「啊?什麼?」

「總之,這是我惟一想跟你說的。」

牆壁。眼睛。膝蓋。

這六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我也像那個叫藤井樹的女生一樣,要很久很久以後,直到錯過,才能明白對方的心意嗎?

雖然時間早已經把現在和過去殘忍地割裂開來。我也曾經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朔月,可以全心全意地跟羽野在一起。

……原來都不過是假象而已。

他一直都住在我粉紅色的心臟里,住在那溫暖如花海的地址。只是不再經常被喚醒。「端木朔月」這個名字縮小成我右手掌紋中一條細細的線。

還是會心痛。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半,我很神奇地發現我和羽野居然被分到同一個房間!

「訓導主任一定是神經搭錯了吧?」我很無語地看著手裡的房卡,「難道你長得太像女生,他以為你是女的?」

咚。

一記爆栗砸在我的腦袋瓜子上。

「找死啊,亂說!」

「可跟你一個房間,我怎麼睡得著嘛?」

「放心吧……」他壞笑著打量了我一眼,「以你這樣的身材,我不會對你有企圖。」

寒。

「臭小子,去死啦~!」

儘管他把床讓給了我,自己蜷在沙發上。但我始終沒能安心睡好,整夜都是雜亂無章的夢境。

在夢裡,我走進一個房間,裡面人很多,三五成群,嘈雜不堪。那些人大概是認識的,但我沒有顧及。他們就像背景里透明的幻影。

統統忽略。

我只看見羽野。看見他坐在窗子邊的桌子那,低著頭,在寫著什麼。他穿著白色的襯衣,領口自然的鬆開,露出鎖骨清朗的線條。

他的神情那麼專註,整個人像是被籠罩在巨大的玻璃容器里,與世隔絕的清澈。那背影著實很瘦很單薄。

冬天了啊。

我於是想,穿這麼少,他會不會冷呢?我是心疼他的,只是以前我不知道。

還是那個夢境。我看見他在那寫著什麼,很少看見羽野這麼專註的樣子。在寫什麼呢?我暗暗想著。

他回頭吧?會發現我在凝視他吧?他會露出我喜歡的那笑容吧?、

那樣邪邪的笑容。

可是沒有。沒有。

羽野始終專註於筆下。一直沒有回頭。我竟然也沒叫他的名字,似乎還有重要的事情,我必須要走了。心裡留戀,回頭再看看他,他還是低著頭。

所以我不得不收回眼光,沉默著走開。

場景總是渺然間就轉換……回到「寵愛之名」,正要認真開始做其他的事情,卻收到羽野發的簡訊。他說:剛剛我才發現,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不喜歡你了。

不喜歡……

即使那是夢,在夢裡我的心還是疼得幾乎要裂開。徹骨的強烈疼痛。

原來,沒有他,我竟會這樣的難受。

他如此重要,只是我以前沒有發覺。

重要到我連失去後會怎樣都不願想象。

醒來的時候我出了一身的冷汗,還好還好,只是做夢而已。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漏進清亮的天光,我光著腳走到窗邊,遠處天幕中的雲朵像被幸福膨脹的棉花糖,潔白而細膩。伸出手想要摘下一朵來嘗,卻被沙發上羽野翻身的聲音驚動了。回頭看看他,明明是個180的大男生,卻因為把床讓給了我只好蜷縮在沙發上,像極了嬰兒渴望溫暖的睡姿。

如果喜歡的人在你面前熟睡,你會怎麼辦?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湊近仔細看他熟睡的臉。

呵……第N次這樣看到他時忍不住驚訝地倒吸一口氣!我不服氣地盯著這張比我好看上百倍的臉,那薔薇一般的嘴唇即使在睡夢中也引誘著你去親吻。可惡,明明就是個男生嘛,為什麼要長這麼好看?

「不如在你額頭上畫個小烏龜?」我抓過一支筆剛要畫……

不行!畫什麼小烏龜啊,一點都不過癮,直接用墨汁把他的臉塗黑,然後用白色顏料寫上幾個大字:千羽野是花久美的,誰都不準搶!

哈哈,就這麼辦!

趕緊溜去書房拿了墨汁和白色顏料,哈,千羽野你死定了!我蘸滿了墨汁的筆剛要落在他的臉上……

「花久美!」

白色顏料瞬間被甩了出去,手腕被他牢牢地握住。

「喂喂喂,原來你沒睡著啊?」

「誰叫你笨,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容易被人發現。」

打鬧了會,羽野這傢伙又自顧自地睡去了。大概是昨天晚上窩在沙發上,也一直沒能睡好吧。

我把睡衣換下,穿好制服出去走走。酒店外就是一泊美麗的湖水。

空氣中滿是花瓣的香味。

晨霧繚繞中,湖邊有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

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朔月?」

「久美。」那眼瞳蒼藍的男生站在朝陽清澈的光芒里,有些憂鬱地笑著。

看到我他一點都不驚訝。倒是我驚訝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布拉格,為什麼不跟學校其他人一起呢?

真是神秘的怪人。

單獨相處的兩人僵了一會後,早晨的風有點冷,衣著單薄的我開始發抖。

朔月走過來擁住渾身濕冷輕輕發抖的我。這懷抱仍舊和從前一樣——像一口溫暖的井。他在我耳邊沉沉地說話。聲音有一點拖沓但是非常溫柔,令我沉迷。

「久美。今天是1月1日,在這一天,只要靜下心來仰望天空,就可以聽到天籟。」

「天籟?」

「嗯,是天使在雲端上唱的讚美詩。那歌聲不屬於人類世界,能洗乾淨人心中所有的惡念,純凈優美得令人心碎。」

「你在這……」我看著他,「就是為了等待天籟的出現?」

片片花瓣在空氣中翩然而落,滑出一縷縷粉紅色的軌跡。光霧中朔月眼裡的藍色彷彿有了優美而神秘的生命力,它們點點漫溢,輕漾著就染藍了飄然經過的花瓣。他隱忍著眼裡的痛,手指輕柔地撫過我冰冷的臉龐,那溫度熟悉得令人心痛……

「不,我不是在等天籟……」

天色淡藍淡藍,朔月沉靜而傷感的聲音穿透了清晨的薄霧:

「我在等你,等你離開我。」

……

「離開?」我心裡一驚,「我我……我幹嘛要離開啊?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

「不。」朔月把我抱得更緊,「我有預感,你終有一天會離開。」

離開?

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預感?我不是好好地嗎?

我抬起頭,看見朔月的睫毛被朝陽染成了金色,溫柔而痛楚。

「久美。」

「嗯?」

「答應我,要好好的。」

要好好的?我苦笑,看著眼前這少年抱歉地說:「朔月,你不要再這樣了。」

「不要怎樣?」

「不要再對我這樣好,你可以去喜歡別的女生,她一定會比我聰明比我漂亮比我好……隨便找個女生都可以代替我的啊!為什麼還要這樣呢?!」

端木朔月你這個大傻瓜,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不值得不值得啊!

「不。」他凝視著我,「……我將永遠找不到能代替你的人。」

那瞬間,我彷彿看到朔月身後展開巨大的黑色羽翼。羽毛輕柔的質感真實得不像是幻覺,可那一定是我的幻覺,人怎麼可能有翅膀呢?

除非他是天使。

或許朔月就是那個命定著要守護我的天使,有溫柔的藍色眼瞳,卻逃不出這戀愛的局。我想問他「牆壁、眼睛、膝蓋」的意思,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那屬於我們最溫柔疼痛的記憶,就讓它過去,永不再觸碰吧。

「久美……」

朔月低頭想親吻我的左手。

可他眼裡的淚水,卻在彎腰的那一瞬間輕輕滑落……

叮。

像晶瑩的鑽石,溫柔地碎裂在我冰冷的手背上。

「喂,端木朔月!」一聲大喊把我的思緒從夢幻驚醒到現實。

是羽野,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了,看到了這一幕。

「臭小子!」不由分說的,拳頭已經砸了過來。「你抱我女朋友還抱得挺爽的啊!」

朔月不動聲色地躲開了羽野的拳頭。他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走開。

「喂,你別走。」

「羽野,你誤會了。」我懶得理羽野,想跟著朔月走開。

「喂!花久美!」羽野用力一拽我的右手,巨大的慣性讓我一下子跌入他的懷裡。「你剛剛跟端木朔月那傢伙在一起,都說了些什麼?」

「哈,你吃醋了?」

「誰吃醋了?」他明明就是吃醋了,卻還是死要面子地狡辯,「我,我只是怕你被端木朔月那個混蛋騙了!」

「朔月能騙我什麼?別混蛋混蛋的說那麼難聽。」

「你心疼了?你心疼他?」

「我哪裡有心疼?我只是不想聽到你這麼說他。」

「為什麼?」羽野很失望,默默看著我。

「因為……」我低下頭,「因為我畢竟喜歡過他。如果因為分手就說他的壞話,那不是侮辱我自己的眼光嗎?」

「那我呢?」

「什麼?」

他怔怔地看著我,清秀的臉仍舊美得令人窒息。

「如果有天別人說我做錯了事,說我騙了你。你會相信我,站在我這邊嗎?」

我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

「即使你騙我,我也相信。」

「為什麼?」

「因為……」話還沒說完,已經被KIKI和清流這兩個傢伙打斷了。

KIKI的嗓子永遠像個大喇叭。「喲,你們一大早就在這裡演偶像劇啊?今天下午學校組織去參觀博物館,大家一起去吧。端木朔月,你也一起去。」

被KIKI拉住衣袖的朔月停住了腳步,抱歉地說:「很遺憾,我已經約了人。」

約了人?我心裡一動。

他約了誰?

朔月在布拉格也有認識的人嗎?

下午,雖然跟著大家一起參觀博物館,可心思一直在朔月那裡。

他約會了人?到底約了什麼人呢?

我對朔月的身份越來越好奇。終於控制不住地找了個借口,脫離大隊伍回到了酒店守在那裡,等到朔月一出門,我就跟著他走。

簡直就像是間諜在跟蹤嘛,還滿好玩的。

讓我大感意外的是,跟朔月碰頭的——居然是一個男生!!

從背影上看,兩個人還實在是很像。

同樣身材高大頎長,同樣有著神秘高貴的氣質,同樣冷冷地在風裡安靜地走。

他們之間一句話都沒有說。碰面后徑直去了一家哥特式的教堂。

當我趕到教堂外,偷偷躲在門口往裡看時,肅穆的大廳里只有跟朔月見面的那個男生。

而朔月,不知道去了哪裡。

那陌生的男生背對著我站在聖像前,虔誠地禱告。

「我們在天的父。願人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風穿越過空蕩而莊嚴的大廳,他風衣的一角飄散在金色的陽光里。

「……不讓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榮耀、權柄是你的。直到永遠……」

他在額頭划十字,「阿門。」

四下安靜。

教堂的彩繪屋頂上漏下班駁的光。彷彿是神跡。我站在那扇威嚴的大門之後凝視著他的背影。這少年跟朔月一樣,即使身處在最嘈雜的人群中,也會有另外肅然的尊貴氣質。

只是他看來,比朔月要危險太多。

「他是誰呢?」我躲在大門后困惑地喃喃自語,冷不防那男生突然說:「躲在門背後的那個笨蛋,跟了我們這麼久,你不累嗎?」

「呃?」這傢伙的嘴巴還真是毒啊。跟姓千的某人有得一拼。

我吐了吐舌頭,尷尬地從門後走了出來。

「花久美?」

他撐著教堂彩繪的牆,彎下腰來看我,那雙眼睛跟朔月一樣,奇異而憂傷。

只不過眼瞳里閃耀著的不是蒼藍,而是冷漠的碧綠。

「呃,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驚訝地問。

可他並不回答,只是整個上半身彎下來,逼近我的臉。

這壓迫感十足的姿勢讓我快要窒息。尤其是他的眼神,讓人無法抗拒。我似乎聽到血液在血管里奔騰的聲音。被誘惑得無以自拔。

「我只是想警告你,離我哥遠一點。」

「你哥?」

「我哥就是端木朔月。聽到了嗎?離我哥遠一點。」

「為什麼?」

「因為……」他的話音遲遲不落,右手卻不知何時已經傲慢地抬起了我的下巴。漸漸,漸漸下移……直奔咽喉而去……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的聲音和眼神都帥到令人窒息。

彷彿吞下魅惑的毒藥,失去了所有抵抗力。

無法抵抗,聽憑處置。

……

「Seven!你幹什麼?」

男生的手指在離我的喉嚨只有0.01米的半空中停住。他和我同時回頭往身後看。

身後的大門邊,正站著朔月。

「你不能傷害她。」

朔月走過來,一把將我護在身後。「Seven,她對我來說太重要,你絕對不可以傷害她。」

「放心,我不會傷害她的。不過,哥,要是你因為她而出事的話……」那個眼瞳碧綠被叫作Seven的男生把風衣領子立起,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那我可不能擔保自己會不會做出可怕的事情來……」

「久美,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朔月扶著我的肩膀,把我帶離剛剛那個男生身邊。他似乎很焦急,生怕我遭遇危險。

「剛剛那個人是你弟弟?他叫什麼?Seven?」我被他推著往教堂外走。

「久美,你不應該跟著我們。」朔月的神情很緊張。「再跟下去我真的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他把我往教堂的大門外推,「走吧,去找KIKI和清流他們。不要再跟著我。」

「為什麼啊?你以前不是去哪裡都帶著我的嗎?」我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幹什麼這麼神神秘秘的?你告訴我啊!!」

呵。

朔月嘆了口氣,「久美。有些事情,你永遠都不應該知道。」

他不再說什麼,冷冷地合上了教堂的大門。

無論我怎麼敲門,裡面都毫無反應,直到我終於叫來牧師打開大門……裡面已經空無一人。

那兩個男生……

兩個同樣高大頎長、有著奇異瞳色的男生……

他們已經消失了。不知所蹤。

「朔月!端木朔月!」

「朔月你在嗎?」

「朔月?!」

……空蕩蕩的。沒有,沒有人回答。

我悵然若失地站在教堂回聲繚繞的大廳里。只有陽光無言的穿透過聖像邊的彩繪玻璃,在地上落下一些詭異的斑點。彷彿是神留下的迷咒。

而我,卻怎麼也參不透。

等我回到學校包下的酒店時,這才知道KIKI、清流和羽野早就急瘋了。他們正逼著學校的訓導主任聯繫國際刑警來追查我的下落!

倒,還好在沒出大亂子前回來了。

「Hello,大家好!」我若無其事地走到那撥急成瘋子的人中間,微笑著打了個招呼:「我回來嘍!!」

他們頓時統統石化。半秒鐘后,解除石化狀態的這幾個傢伙同時將拳頭向我砸來……

可拳頭落在我身上之前,早已經轉變成了一個溫暖的擁抱。

「久美你這個大笨蛋!被你嚇死了啦!」KIKI的眼裡閃爍著淚光,「我都已經打電話給我老爸,要他通知所有可以找到的手下來找你!」

「你再不回來啊……」清流往我的肩膀上砸了一拳,長舒了口氣,「只怕我們會把布拉格翻個底朝天。」

呵呵。我傻傻地笑。

內心卻感覺那麼溫暖。

「久美,你不能有事。」羽野緊緊抱住我,遲遲不願意鬆開,「你絕對不能有事!」

那比女生還要美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疼惜。

被自己心愛的人珍惜,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我的心裡滿滿的都是甜蜜。

「放心啦~,我怎麼會有事呢?只是想一個人去逛逛,後來又休息一小會兒而已,下次不會了啦。」

他把我抱得更緊,「不會有下一次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只要你好好的,平安無事。」

「嗯。我以後會乖乖的,不再讓你擔心了。」

「那就好,當只乖小豬。」

羽野這才鬆開我,溫柔地輕吻我的右臉頰。

一邊的清流剛好看到這一幕,他不自然地轉過臉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去一趟布拉格把我們一群人都累了個半死。

跟蹤,反跟蹤,哎喲……我簡直就像是私家偵探了嘛。一下飛機回到家,我就撲通往自己舒服的大床上一躺。

睡大覺才是王道!

就這樣像豬一樣快活地過到了寒假的最後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啊啊啊!我的寒假作業!一個字都沒寫的!!」

於是奮戰了整個通宵,恨不得把手腳都用上,連老爸都在我的威脅下幫我寫了十篇生物觀察日記。

呼……

天亮之前,總算搞定了。

早晨剛走進聖-卡瑟琳的校門,就遇到剛剛從私家車上下來的朔月。

「久美,早。」

「早。」我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

算了,即使我問他發生在布拉格的那些事情,他也不會說的。

本以為第一天上課可以睡覺,誰知道剛走進自己班的地盤,就被KIKI逮住了。

因為,出了件更頭疼的大事——

「什麼???他、逃、婚、了?」

聽到KIKI說清流突然失蹤,驚得我差點把寒假作業本當成麵包吃了下去。

KIKI無奈地一攤手:「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大概是他老爸從模里西斯回來了說要他早點成家,好回去繼承家業吧。」

「等等!」我拍拍頭,好讓自己清醒一點。「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人逃婚?天啊……」

「沒錯,他把手機什麼的全關了,現在他老爸正派了好多人在全城搜索。」

「這個白痴,他到底在想什麼?你們不是一早就有婚約的嗎?而且也相處了這麼多年了,感情也不錯啊……跑什麼跑,真是的……」我正氣呼呼地尋思著該怎麼去找這個傢伙,卻被KIKI一句話給咽住了。

她說,「久美,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呃?」

「清流他……是真的對你有意思。」

尋找清流的行動就這麼浩浩蕩蕩地開始了。豁出去了,挖地三尺也把要這傢伙找出來!!

每天下課後,我和KIKI、羽野就分頭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最開始是球場和PUB之類的地方,後來發展到什麼地方都去碰碰運氣。期間我們聽說學校里還有一個躲貓貓社團於是去找他們幫忙,結果社員說他們的社長一年前出去玩躲貓貓,至今都沒人找到他。

時間就這麼晃過去了好幾天——

「喂,白痴女人。」羽野敲了下我的額頭,環顧著四周說,「這裡是你們初中荒廢了的空地吧?你覺得他會來這裡?」

「找找嘛。」我拉著他在空地上轉了一圈,視線突然落在了遠處一面荒廢了的牆上……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轉過那面牆後有一顆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應該是北面樹榦齊腰約一米的地方吧……有我偷偷刻下的一行大字:「花久美是為了端木朔月而來到這個世界的」。

……

「哈哈,朔月你看,我在上體育課的時候刻的字呢!怎麼樣?」

「小傻瓜,要是被訓導主任看到,一下就明白是你刻的了。」

「啊哦,那怎麼辦?」

「沒事,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哈哈,我就知道朔月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最最好的人,我好幸福哦……」

「小傻瓜……」

——那甜蜜打鬧的畫面已經消失在了一年前。

……

「喂,白痴,你在看什麼?」

思緒被羽野的問話打斷。

「哦哦,沒什麼,我們接著去哪裡找呢?」我回身正要拉著羽野離開。眼前的他突然神色一變,整個人像木頭一般在我眼前栽了下去……

「羽野?!」

「我認識你們。」羽野倒下去后,一個拿著鐵棍的人滿臉詭異的神情站在我面前,「上次就是你們兩個在智薰的演唱會上搗亂,害智薰生氣。」

「你是誰?」我剛想大喊救命,卻已經被他一棍打在頭上。

唔……

頓時一陣猛烈地眩暈,踉蹌了幾步。

那變態血紅著眼睛威脅,「是你們,我記得你們。上次就是你們兩個打攪了我最愛的智薰的演唱會,還害她受傷!我恨你!恨你!!!」

「……你……可惡……」骨子裡開始透進寒氣,身體軟綿綿的,倚著牆滑下來,匍匐在地上……

「我一定會替智薰報仇的!等死吧!!!我要挑了你們兩個脈!!!」

「不!不要,只要你放過她……」

似乎聽到了羽野的聲音,可我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朦朧中彷彿看見身後正滲出大灘的血跡,像朵朵薔薇張揚舞爪地怒放……

叮……

叮咚。叮咚。

「唔……」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吃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被反綁雙手關在了一間房子里。中間還垂著紗幔。不時有奇怪的水滴聲落下。叮咚、叮咚。悠長遙遠得彷彿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趕緊轉背一看自己的手,謝天謝地。原來剛剛那個歹徒只是輕輕劃了一道印痕,並沒有把皮膚挑破。暈,居然可以想到這樣折磨人的心理遊戲。要是遇上個有心臟病的真的得被他嚇死!

「羽野你在對面嗎?」

「嗯。」

聽到紗幔那邊傳來他的聲音,我頓時放下了心。還好還好,兩個人都平安。

「剛剛真被那個傢伙耍死了!我還以為他真的拿刀挑了我們的靜脈,切,原來是嚇唬人的。」

「沒事的。那次在海輪上我們都沒事,這點小case算什麼?」

「呵呵,是哦是哦。」一提到海輪就想起了在海輪上的那個吻,嘿嘿,心裡頓時就甜蜜了起來。我趕緊甩甩頭。不可以不可以胡思亂想,現在可是性命攸關的時刻,我居然還滿腦子風花雪月?

「白痴,你傻笑什麼?」

「呃?你怎麼知道我在笑?」奇怪,不是有隔著一層紗幔嗎?

「白痴,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笨?快,說幾個好玩的笑話來聽聽。」

「切,都什麼時候了,還說笑話?」

「因為我很無聊。」

汗,這個傢伙的理由還真是直白。

「哦,那好吧。」我盯著天花板想了想,「從前啊,石頭和年糕打架,石頭飛起一腳就把年糕踢進了大海……」

「嗯,然後呢?」

「算了,還是重新開始講吧。從前有一對戀人私定終生,但是男生需要服兵役,便和女生定下誓言,給了女生一枚鑽戒,並許諾在三年後的今天與那女生碰面,到時候,那枚戒指作為婚戒。好不容易3年終於過去了,女生一直在等男生,卻一直等不到,她傷心過度,絕望的她把鑽戒扔入大海,遠走他鄉。可是,那男生其實也一直在等那女孩,可是,女孩誤解了約會地點,於是便永遠地成為了遺憾。男生傷心欲絕……就這樣,又過了幾年,男生出外釣魚,猜猜看他釣到了什麼?」說完,我得意地等著羽野的答案,哈哈,他一定答不出來。

果然,他說:

「鑽戒?」

「哈哈,錯!當然是年糕!你忘了年糕曾經被石頭一腳踢下海了嗎?」

「花、久、美,你想冷死我嗎?」

「……」好凶,哼哼。「那再說一個嘛。從前有個人……」

「怎麼又是從前?」

「喂!你要聽故事的話就耐心點好不好?」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接著講:「從前有個人釣魚,釣到了一條魷魚。

魷魚求他:你放了我吧,千萬不要把我烤著吃啊!

那個人說:好的,那麼我來拷問你幾個問題。

魷魚於是很開心地說:你拷吧你拷吧

……於是那人就把魷魚給烤了!」

「……」紗幔那邊一片寂靜,半晌,傳來悠悠的一聲:「好冷啊……」

冷?

這麼經典的笑話還冷?!

暈,看來只能使出必殺技了!!

「千羽野!你知道佐羅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

「好!今天我就告訴你!話說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佐羅到情婦家與情婦幽會。情婦問佐羅:要是我丈夫回來了,怎麼辦?

「佐羅說:沒事,你丈夫要是回來了,我就從窗戶跳下去,我的馬會在下面接我的。

「情婦說:要是聽到三聲敲門,就是我丈夫回來了。

「佐羅說: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天下雨了。突然傳來『咚、咚、咚』三聲敲門聲。說是遲,那時快!只見佐羅從床上咻咻飛身躍下,一轉眼,已經從窗戶跳出。情婦看到佐羅已經跳下去了,這才起身去開門。只見門前站著一匹馬,對她說:『你告訴佐羅一聲,外面下雨了,我在樓道里等他』。」

我一口氣把笑話說完了,紗幔那邊不但沒有傳來笑聲,還一片死寂死寂的!

「喂喂喂,難道這個還不好笑嗎?你也吭個聲啊。」

「別……吵。」

「什麼什麼?還說我吵?喂,明明就是你……」

「好冷……好冷……」

「喂,說一次冷就夠了好不好?動不動就說好冷,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枉費人家還在腦子裡搜颳了半天的笑話才想到這些……哼哼……」我一個人在這邊碎碎念叨了大半天,這才發覺有點不對勁。

羽野那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羽野?」

——沒有人回答。

「羽野,羽野?!」

——還是沒有人回答。

「羽野,你還在嗎?你不要嚇我!!」幾乎是帶著哭腔了,羽野他怎麼了?

「我在……腦子好昏……」他的聲音漸漸含糊不清。垂在我們之間的紗幔下,漸漸滲過來大片大片薔薇色的液體。它們順著地毯的縫隙、紗幔的纖維張揚著流淌四散開來,殷紅刺眼……

血?!

真的是血!!

「他……他他……」我的聲音顫抖,「他真的挑了你的手腕?!天啊……」

「笨蛋。」羽野吃力地說:「繼續講……我的腦子好昏……」

「你怎麼不告訴我?!怎麼辦怎麼辦?」那些血漸漸彙集,宛如一條條血色薔薇織成的緞帶。像是有生命一般,美得令人心驚。

我倒吸一口冷氣。

「繼續講……我聽不到你的聲音會睡過去的……」

「羽野……你你……」原來他剛剛要我給他講笑話是為了給自己提神,不至於失去意識而昏迷。「我……」

我怎麼還能說得出笑話?

「從前有根小火柴……」想好好說,喉嚨里卻像是塞入了一大團棉花,所有的字句都早已被堵塞,「它覺得痒痒於是拚命去撓……」

眼淚無聲無息地湧出眼眶,流滿了臉頰。

「乖,別哭……」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彷彿漂浮在水中,「那樣我會……更心疼……」

地毯上的血跡越來越多,彷彿一幅殘忍的畫卷,那殷紅的血流每滲過來一點,我的心就像被人多割上了一道傷口……

「它拚命去撓,結果著火了……咳,咳咳……」壓抑著不想流出的淚水倒灌進鼻子里,嗆得我不停地咳嗽,「醫生給它裹上棉花,於是它就變成了……」

我說不下去了……

心痛到要窒息。

「羽野,你還在聽嗎?」

「嗯……」

「你不會丟下我的!是不是?千萬不要閉上眼啊……」

「嗯……」

羽野,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不要離開我。我寧願每天被你罵,每天都被你惹生氣,但請你不要離開我……

我願意用一切來換你的命,只要你活著。

羽野,不要死……

不要死……

「羽野?」

「羽野你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羽野,羽野?!!」

……沒有,沒有任何人回答我。

紗幔的那邊悄無聲息,寂靜得可怕,

難道他?!

我最後的一絲希望頹然坍塌。

當醫生和警察趕來看到地毯上那大片的血跡時,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紗幔被扯下的瞬間,我的心也跟著啪的碎裂。羽野躺在地板上的樣子,像一幅蒼白的素描。他的雙手被死死地綁在身後,嘴唇慘白慘白,皮膚褪盡顏色。

整個房間里瀰漫著血液腥甜的氣息……

「這孩子恐怕……」急救醫生嘆息著把他抬上擔架,羽野像塊失重的木頭,頭不斷磕在不鏽鋼的床邊上。一下。兩下。發出咚、咚的沉悶聲響。我楞在一邊,整個人虛脫,像飄在不知深淺的雲上。

警察把那個綁架我們的BT歌迷抓過來指認現場,他發著抖哀求站在一邊的智薰:「智薰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你的朋友,我以為他們是你討厭的人,要不然我也不會真的下手……是那個男的啊,他說只要女生沒事,怎麼處置他都可以……」

瘋狂的人。

「智薰,我親愛的智薰,求求你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不然我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那你就去死。」智薰狠狠甩開那個歌迷的手,走過來解開綁著我的繩子。

「疼嗎?」她疼惜地看著我手腕上被繩子刮破的傷口,示意急救人員趕緊過來幫我包紮。

那眼裡的疼惜讓我一下子忘記了害怕。

「等等!!」我叫住要跟上車的智薰。

她回身看著我,彷彿有水波包裹住她的眼睛。咕嘟咕嘟的小氣泡繁盛而安靜地升騰……

「羽野他會有危險嗎?」

「放心,他不會死的。」智薰走到我面前緩緩俯下身子,長發如同漆黑的海藻一般輕柔地落在我臉上。

「你很像她。你真的很像她。」她的手指柔軟而修長,適合跳躍在鋼琴的黑白鍵上。恍然間,我突然覺得那手指上的芬芳,好熟悉。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

「我?」我看著她迷離的眼睛,「你說我像誰?」

「呵……」她不回答,只是撫摩著我的臉輕輕地笑。「久美,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羽野的以前嗎?」

「記得。」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大家一起出去玩的那天,我把十字架還給她時的情景。「你說他變了,變成了一個即使凝視著雙眼都看不到感情的花花公子了……不是嗎?」

「對。以前我這麼認為。可是我錯了……」她頓了頓,「我輸給你了。我們都輸給你了……因為是你讓我再次看到從前的那個他,那個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可以不顧一切的千羽野。」

「什麼,你說什麼?」

智薰的眼裡湧起潮水般的傷感,「你知道剛剛那個被抓住的變態歌迷跟我說什麼嗎?」

「那個人告訴我,羽野在你被打暈后,為了保住你而甘願受任何懲罰,即使是被挑脈。」她的手指驟然冰冷。「我真的真的沒想到……羽野那小子為了你,居然可以連命都不要。」

「久美,我輸給你了。我們都輸給你了……」

「羽野那小子為了你,居然可以連命都不要。」

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發生的這一幕幕像電影片段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呵……」深深深呼吸,眼前的街景還是有點模糊。

正想著想著,整個身子突然往下一沉。

嘭咚——!!

重重地摔到一個荒廢后沒蓋蓋子的地下井裡!

哎喲……

我真是比那隻被釣上來的魷魚還要倒霉!

好在這地下井並不深,只有兩米左右。當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拼了小命爬出那口井的時候,剛好一群背著書包的小學生經過,一個個眼神驚恐地看著我,紛紛繞道……

MD,難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就那麼可怖咩?

為了挽救我在祖國花朵們中的清純高尚形象,我不得不一邊爬一邊煞有介事地嘆氣:「唉……現在的下水道真難修啊!!」

那幫小學生在聽說原來我是修理工而不是下水道妖怪的時候,終於同時鬆了口氣,眼神也沒有剛剛那麼驚恐。

小孩子果然都是單細胞動物,超好騙的說。

「姐姐,你為人民服務辛苦啦,擦擦臉吧。」一個長得甜美可愛的小女孩遞過來一張潔白的紙巾。

我接過紙巾時竟然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看來是跟羽野那傢伙混多了,臉皮變厚了。

「謝謝,你真乖。」我剛擦了一把臉,忽然看到她懷裡還抱著一本厚厚的英文課本。「小朋友你上幾年級了?你們就開始念英文了么?」

「對啊!」小女孩很驕傲地用力點點頭:「我已經念三年級了,會好多英文單詞呢。比如啦,書本就是Book,手就是Hand,還有桌子是Desk,牆壁是Wall!胳膊是Arm……」

等等!她說英文單詞……

「難道……」我恍然大悟——

牆壁。眼睛。膝蓋。

牆=Wall。眼睛=Eye。膝蓋=Knee。

牆壁眼睛膝蓋=WallEyeKnee。

「Wall,Eye,Knee……」我怔怔地念著這三個單詞,「Wall……Eye,Knee……」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那小女孩不停搖晃著我的胳膊,我眼前出現的卻只有朔月那張受傷的臉,回憶排山倒海而來。

「久美,有件事情估計連你自己也沒察覺到吧?」

「呃?有嗎?」

「以前每次你害怕或是遇到危險的時候,脫口而出的名字都是我,而現在……已經變成他了。」

……

「不是說想跟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嗎?不可以?」

「如果我不願意呢?」

「……」

「我會等你,等到有一天你終於明白了我現在的心意,即使那個讓你明白的人已經不是我。總之,我的心在你手裡。你在我心裡。」

「牆壁、眼睛、膝蓋。Wall……Eye,Knee……」反反覆復回味著三個單詞,「原來,原來他當時的意思是……」

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我,靠在路邊的牆上抑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回到家一個人悶在房間里上網,QQ上只掛著一個要考室內設計專業的高三學長。

學長說,前晚他夢見一個女孩子站在他面前一直哭,她說自己是他的戀人,而且一直也住在這房間里。學長驚醒后在自己的房間里不停地找,可是沒有發現任何能夠藏身的空間。他覺得那個沒有空間可以藏身的女孩子實在好可憐好可憐,於是專門為她設計出一間特別的房子。用他的話說,就是「……在房間里還暗藏著另外一間房子」。

在那間神奇的房間里,雙層牆與樓板相互交錯分離,神秘旋轉上下的樓梯會忽然出現又消失,讓他和她不時地擦肩而過,卻又永不相見。

學長在QQ上問我:「久美,要不要我也幫你設計一棟這樣的房子?」

「不要!!」我一口回絕。

他的設計,讓我想到愛與恐慌的雙生關係。

有那麼多對戀人朝夕相處,心靈卻永遠無法面對面。就像從前的我和朔月,誤會,誤會,還是誤會。而我居然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他那句一直沒能說出口的心意。

牆壁。眼睛。膝蓋。

……溫存婉轉的音色,在空氣中綻放開金色的雲朵。輕輕地念出這幾個單詞,就會連成世界上最動人的那句話——

我愛你。

……

Iloveu.

Iloveusomuch.

兜兜轉轉了這麼一大圈后,我終於明白了朔月當時的意思。

可是他當時為什麼不直接了當地告訴我呢?!為什麼要這樣轉著彎說?難道這三個字是他不能說出口的嗎?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想當面跟我說這句話?!

謎題太多,而現在……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來不及了……

我已經喜歡上了千羽野。

從那天開始,我白天去學校上課,放學后就直奔醫院照顧羽野。

這天剛趕到他的病房門口,突然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

「羽野,你喜歡上她了?」

是智薰的聲音,她來看羽野?我趕緊止住腳步,從門縫中依稀可以看到房間裡面。

「我喜歡上誰,都不要你管。」

「千羽野,你少自戀了。我只是想知道,半年前還口口聲聲說著可以為我妹妹去死的人是誰。」

「智夏已經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所以你就想找一個替代品?」

「我沒有!」

「可她跟智夏長得確實有點像,特別是笑起來的樣子。你想用她來代替智夏,還是說……你想從端木朔月身邊搶走她?這樣算是報復嗎?」智薰越來越激動。「你跟我一樣也不喜歡端木朔月吧,因為他從你和我身邊奪走了最寶貴的智夏!!!!」

「不!!不是的!」

「為什麼還要否認呢?」她的手指緩緩滑過羽野蒼白的臉頰:「羽野,我們其實掌握不了命運,我們只能去適應它。我知道你不喜歡端木朔月,但我更不想看到你為了報復而傷害另外一個善良無辜的女孩子……」

「不!我不想傷害久美,我不想……」

透過門縫,我看到羽野回答得很鎮定,他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呵……」智薰開始大笑,笑容熾烈放縱,像一場宣洩。笑著笑著,那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羽野遞給她紙巾,智薰不接,眼神篤定地問:

「羽野,你聽說過玩偶戀人嗎?」

玩偶?

智薰為什麼要跟羽野提到玩偶?我心驚得腳步不穩,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玩偶?」

房間里,羽野重複著她的話,滿臉迷惑。

「對,玩偶。」

智薰點燃了一根More,房間里瀰漫素淡的薄荷煙草味。「……就是玩偶師們造出來用來填補人們內心寂寞的。在玩偶師手中誕生的玩偶戀人,無論是從外表還是言行上看起來,都跟正常人完全沒有兩樣。不知道真相的人根本就發現不了它只是玩偶。而且這些玩偶往往有驚人的美貌或是其他吸引人的特質,會令人類愛上它們,並且像毒藥一樣欲罷不能……」

「智薰你在說什麼?編故事?」

「不。我說的是真實存在的事情。我自己就曾經親眼見到過玩偶師。而玩偶也是真實地存在於我們生活中!」

「等等!這怎麼可能?!!」羽野手中的玻璃水杯滑落,砰的摔碎,「難道周圍的人發覺不了嗎?!他們發現不了自己身邊的人只是個玩偶嗎?!!」

「除了造他的玩偶師和他的主人,沒有其他人會知道他的身份。很多人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她頓了頓,抬頭看著眼前這個比櫻花還要美的少年:「……比如——你自己。」

「我?」羽野驚呆,他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滴答。

滴答。滴答。

時間一秒一秒地爬過,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

我在病房外屏住了呼吸……

卡嚓!

打火機小小的火光在風中搖搖欲熄。

智薰手裡的煙瞬間已經燃盡,她重新點燃一支。

「沒錯。我曾經接觸過一個玩偶師。我要他幫我造一個玩偶,用這個玩偶來報復端木朔月。當時的我非常恨端木!我覺得是他害死了智夏。可是在我提出這個要求之後卻被玩偶師拒絕了,因為他告訴我:早就有一個玩偶戀人已經進入了我們的生活……」

什麼?!

要不是早就準備捂住了嘴,我一定當場驚叫了出來!

難道在這些人之中真的有一個就是玩偶嗎?連我這個玩偶師的女兒都沒有發覺?

這怎麼可能?!

病房裡,羽野絕美的臉上掠過一絲不祥。

「智薰,你的意思是……」

沙沙沙,風把白色的紗質窗帘吹得老高。

智薰抬起那張冷艷的臉,憂傷無奈地說:「你先聽我說完。在回國之前我已經調查清楚智夏的死因,她是死於一種很少見的病症,叫『先天遺傳性血管萎縮症』。這種病的潛伏期大概是十年,很難在人的幼年時期查出來,而一旦發作就是中晚期。患病者會全身變得異常虛弱,怕累,怕熱,還怕冷,最後發病死去的時候也看起來很像是凍死,所以也被稱為『冰美人』症。」

「她的死跟端木朔月沒有關係嗎?!!」

「很難說,但至少關係不大。端木朔月只是剛好在她發病的那個時刻出現了而已。」智薰的聲音越來越憂傷,彷彿隨時都會消失,「所以我回國來並不是為了報復端木朔月,而是為了尋找玩偶師所說的那個玩偶,我想知道他說的那個已經來到你我生活中的玩偶到底是誰!!」

羽野似乎已經從智薰的話里明白了什麼,他的眼瞳里閃現出大片大片漆黑的暗影。

「難道你的結論是……」

「沒錯。」智薰優雅地吐出一縷煙,定定地凝視眼前這比女生還要美的少年,「羽野,你從來沒有發覺過自己跟別的男生是不一樣的嗎?!你是我見過最美的男生,美得簡直就不像是人間該有的!而且你對智夏的痴迷早已經到了危險的程度。所以……」

智薰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羽野打斷——

初冬的陽光溫暖得融化一切,空氣清冽動人。這絕美的少年背對著窗外的陽光,耳廓上短短的絨毛暈染出一層淺淺的光。

他長嘆了一口氣,側臉的剪影頓時籠起一小團白霧:

「……所以你想說,我就是那個造出來追隨智夏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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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的第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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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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