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逃亡

二、逃亡

一個人的本事,貴專不貴博。不管什麼年頭,只要你在一個方向上下足了功夫,只要不是太過倒霉,總能夠揚名立萬。而如果什麼都學一點,打擊面分散了,往往一事無成。

有時候你看見一個人大大的有名,卻覺得他沒什麼地方了不起。其實那是你沒有發現他的長處,要知道,所謂長處不一定就是武功有多高,腦子有多聰明,寫毛筆字寫得多好,就像曹操,他的長處就是「溜」。

未了勝先了敗,未思進先思退,而且溜起來其快無比,滑不留手,抓也抓不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管什麼情況,如何保住自己是第一位要考慮的。」曹操如是說。

正因為他始終貫徹著這條理念,並執行得非常出色,日後才能鑄就輝煌的功業。否則,早就翹了。

現在,曹操正面臨著他人生的第一次大危機,他的「開溜」專長也遭受了第一次大考驗。他很清楚,董卓的通緝令很快會傳遍天下。雖說有很多地方豪雄不鳥他,但以洛陽為中心的數十個大小城池,依然被董卓牢牢掌握著。要逃到譙郡,路漫漫。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就讓我拿出和阿黃玩耍時的全部本事,把追兵統統甩掉。」曹操騎著馬跑到一片連綿不絕的山邊,「蹭」地跳了下來,「嗖」地消失在草叢裡。

阿黃是曹操小時候和他玩捉迷藏的十四條狗的總稱。而這十四條阿黃,養一條死一條死一條再養一條。死因:過度驚嚇。

其實沒有哪條阿黃要和曹操玩捉迷藏,那是曹操單方面的事。所以,對於阿黃來說,不管自己在幹什麼,那個可怕的小孩總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出現。

比方說,阿黃好好在走路,忽然土裡就伸出一雙小手,抓住兩條狗腿一拉,就讓阿黃狠狠摔一跤;比方說,阿黃要尿尿,一溜小跑到一棵樹邊上,伸起一條後腿就要開尿,忽然從樹洞里伸出一隻小手,輕輕「問候」了一下阿黃的小雞雞;再比方說,阿黃有一次決心找曹操報仇,結果找了半天沒找著,累得在那裡伸舌頭,阿黃去小河邊喝口水,忽然看見曹操在水裡,「汪汪」就一個猛子扎了下去,在水裡遊了幾圈沒見到人,打算游回來,結果天上一聲吼「我來救你」,一個身影樹上落下來,砸在阿黃腦門上,然後就騎在阿黃背上把半死的阿黃救上了岸。

沒有哪條狗能經受住這樣非狗道的摧殘,絕沒有,它們就只好死了。連最後一條阿黃,人稱神狗無敵大將軍,被譙郡第一馴狗高手訓練了三年才出道的獵犬王中王,在曹操家裡只呆了三天就駕鶴西歸。曹操家的大門遂成了狗族的噩夢,沒有一條狗敢從他家門前經過,如果誰家的狗不乖,只要主人說一句「再這樣就把你送給曹家」,那狗就彷彿通了靈,全身一陣亂抖,對著主人一陣亂舔。

土遁、水遁、在樹上竄來竄去、披著一堆野草爬來爬去、掛在老虎的肚子上……整整十天,曹操以人類不能想象的運動方式和運動軌跡在這無邊無際的大山裡神出鬼沒。他堅信,就是有十萬大軍來搜山,也絕不會把他找出來。

當然不可能被找出來了。在第十天的時候,帶著一絲懷疑,曹操在一個上風口,也就是一座山頭的大樹上四處望,幾個小時之後,他一個倒栽蔥摔了下來。

真是欲哭無淚啊,竟然,竟然沒有人在追他,一個人也沒有,這些天他全都白乾了,這座大山好像除了他,沒其他人的鬼影子。

曹操開始設想各種可能性,說不定董卓沒去向王允證實他的話,說不定董卓覺得派兵來追自己這種小人物太小題大做了。總之,現在曹操失去了讓他這些天來上竄下跳活力四射的信念支撐,一下子覺得疲憊萬分,一步拖一步地走下山頭。

一個人失意的時候總是特別倒霉,這絕對是真理,所以我們時時要保持樂觀的心態,否則就會像曹操那樣。

「叭」,一聲清脆的機簧聲響起,曹操一跤跌了下去,抱著腳殺豬一般嚎起來。

一個原本用來夾老虎狗熊一類生物的巨大捕獸夾端端正正套在了曹操的左腳上,五根粗粗的彈簧一起發力,曹操的左腳立時就大了一圈。

好在曹操不是常人,收腹挺胸屏氣咬牙屁股一蹶兩手一掰,堪堪把這個夾子弄開,讓左腳得以脫出生天。

曹操對著捕獸夾看了半天。好傢夥,被這東西幹上一下,就像被人用大力金剛手捏了一下,還是二十年陳的大力金剛手,還正好夾在內力難以運到的腳踝。

曹操甩手扔掉夾子,然後哈哈大笑,道:「就這麼一個小夾子,怎能困得住我曹某人。」

曹操有個壞毛病,就是吃了虧以後就喜歡樂,顯示自己從未向困難屈服,向一切惡勢力挑戰的決心。出發點是好的,但效果很不好,因為他一笑,不知怎麼的,就特別容易倒霉。多少年以後在赤壁那地方就是,這會兒也是。

曹操樂完了,又忙不迭往腳上猛吹氣,嘴裡還發出「絲絲」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準備繼續往前走。

「砰」,一聲更清脆的機簧聲響起,曹操一個俯衝摔了個狗啃泥,咬著一嘴土嗚嗚地叫。

設置這個陷阱的獵人很有經驗,他的想法是這樣的。先在猛獸必經之路上布上幾個夾子,形成一個圓圈,對付一些中型到大型的猛獸,如果是特大型的猛獸,那麼這個夾子一時半會還奈何不了它,一定會帶著夾子向內圈跑。又有幾個特大號的夾子伺候。之所以不一開始就放特大號的,是怕夾子夾力太猛,把一些小一點的猛獸腳夾斷了,一樣抓不著。

所以,曹操這個特大號猛獸,現在就碰上了這種一不小心就會夾斷老虎腳的捕獸夾。還好,夾的是右腳,不是雪上加霜,最多算左右開花。

曹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追兵搞的陷阱?不行,一定得快點離開這裡。

他呲著牙忍著痛,一時不敢騰出手去拆夾子,手在地上一撐,身子飛起,打算先離開這個陷阱。

這一掠曹操用了全力,足足飛出三丈,曹操打算先離開至少三十丈開外,如沒有追兵出現再處理傷處。

「哈哈哈哈。」半空中曹操又笑了起來,這回笑聲中運上了內力,作獅子吼,打算震暈周圍的伏擊者,讓他們的反應慢一點,不要那麼快對自己出手。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方式,如果真有什麼伏擊者的話。

笑聲未絕,就在曹操打算用手擊地再次騰空而起的時候……很不巧,他白白小手拍下去的地方,正位於那個捕獸夾綜合陷阱另一邊的外圈。所以,曹操的右手,就以千鈞之力拍向了一個隱藏得很好的捕獸夾。這樣,他再次騰空而起的時候,身上就有兩個大大的捕獸夾,身形也不如第一次曼妙,歪歪斜斜飛向一邊。

好個曹操,竟然沒有出聲(因為剛才獅子吼吼到一半又被夾,內力岔了氣,胸口堵),在危難中顯出了其豪雄本色,一個金雞獨立,用僅剩的左腳穩穩站住。

如果……如果布這個陷阱是一般的有經驗老獵人,那也就算了,可是,曹操碰上的,是一個獵人世家的王牌獵人。他這次布的陷阱,叫做「天羅地網鬼神難逃擒龍大陣」。連龍都要抓,剛才那點布置自然不夠了。

曹操也真有本事,站穩的同時,真氣已經理順,迅捷無比地在經脈中運行了一個小周天,待要掙脫兩個夾子,腳下卻微微一沉,然後一緊,被一根兩指寬的牛筋索拴著腳倒掛在一棵參天大樹上。

那王牌獵人十分清楚,能引發這層陷阱的猛獸,必然非同小可,說不定是什麼傳說中的凶獸也未可知,所以,這最終陷阱,絕不是這樣就算了,一經觸發,會引起擒龍大陣中所有捕獸夾的連動。

可憐那曹操,只見到一群張著血盆大口呼嘯著飛過來的大大小小捕獸夾,一閉眼,功運全身,然後作了一個最明智的選擇:趕緊主動暈過去,省得痛。

第二天上午,陷阱的始作俑者——王牌獵人出現了。

看到三層陷阱全部發動,王牌獵人不由得激動得熱血沸騰,趕忙跑到那棵大樹下抬頭向上瞧,卻發現獵物的體型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大。

由於曹操的外面裹著一層捕獸夾,所以王牌獵人一時也沒認出這是個人,直到把他放下來,費了兩個時辰九牛二虎之力取下了除四肢外的所有夾子,才依稀看出,這竟然是一個人。

能在遭到這種攻擊后仍保持人的形狀,足見曹操內功之深厚,那天奕真氣實為絕世神功。

沒有力氣再取下曹操身上剩下的夾子(這種夾子普通人搞一個時辰也取不下一個),王牌獵人背起曹操,打算進城為他找醫生。

這王牌獵人還真不是蓋的,常常背老虎狗熊下山,所以這時候背著曹操也健步如飛,才一個多時辰就抄小路,趕到了山腳下的中牟縣城。

由於曹操深知臉面的重要性,先前把大半神功運到了臉上,雖然臉上吃了幾夾子,也沒怎麼走樣。所以王牌獵人經過城門口的時候,一看上午剛貼上去的緝拿曹操的畫影圖形,就認了出來。背著曹操直奔縣衙,領了一百兩銀子花紅賞銀,樂呵呵回家去了。

曹操就是這樣被抓住的,真的是很冤。如果先前他沒有嗖嗖嗖在山裡溜來溜去耗費體力,如果先前他能一直保持樂觀的心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過了許久,當曹操悠悠醒轉時,已是身處牢房。渾身上下酸痛無比,到處是烏青,到處凹凸不平。凝神想了想,這才記起先前發生什麼。暗自運轉了一下真氣,覺得並無大礙,內臟和骨頭都沒什麼問題。心想董卓的人下手怎麼這麼厚道,一點都不職業,要是換了自己,早就先把對手廢去武功,免得再生事端。心中暗喜,四下打量之時,卻愈發奇怪起來。

照他想來,自己不慎落入陷阱被擒,一定被重兵解押回京,而現在自己手上竟只上了木鐐,四周的牢房也十分簡陋,關一般的江洋大盜還可以,像他這樣的高手,隨時都可以破牢而出,看規模,只是一般小縣城裡的牢房。難道說,還有什麼看不見的機關陷阱,或是別有詭計?

再細細打量,曹操竟然發現,這裡的牢房設備還不錯。曹操住的是一間單人房,地上鋪著一層軟軟的乾草,很乾凈,顯然是剛鋪上去不久,也不見有什麼爬蟲,足見經常打掃,角落裡還有一席雪白的床褥,雖然不是很新,但洗得很乾凈,那床褥上居然還有個枕頭。另外,在靠近牢門的地方,吊著一個銅鈴,不知是派什麼用處。

曹操走到牢門前,透過木柵欄觀察對面的其它牢房,發現其它房間的設備更好,有吃飯的桌子還有靠背椅,左前方那間雙人房裡的兩個人居然在下棋。

這是什麼地方,怎麼看著像是旅館而不是牢房?

帶著懷疑的心情,曹操走近那個銅鈴,用小指微微用力彈了一下。

「丁鐺」,鈴聲在寂靜的長廊中驀然響起。

「急什麼急什麼,來了。」遠處傳來獄卒的叫聲,然而就有兩個人搬了一張吃飯桌子和靠背椅過來,打開牢門,把桌椅搬進來。

「還有什麼額外要求嗎,沒有?那我們就走了。」

曹操獃獃看著他們開門,搬東西,關門,走人,心想這也太大意了吧,哪有管理這麼不嚴格的牢房啊。

曹操打算看看再說,這裡真的很奇怪,冒冒失失就往外闖太危險了。

「鐺鐺鐺」,外面傳來一陣銅鑼聲,然而一個青衣儒生踱了進來,從長廊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用和藹的目光看著每個人,所有做各種各樣事的人立刻在牢里排排坐好,曹操莫名其妙,也學他們的樣子坐好。

青衣儒生最後走到長廊的中間,也就是曹操牢房的斜對面站定,清了清嗓,朗聲道:「各位,今天的每日開講,現在就開始了,今天我要講的故事,名叫龜兔賽跑。」

「有一隻烏龜,又有一隻兔子,兩隻可愛的小動物打算比一比,誰跑得快。」

「轟」,許多犯人大聲笑出來。

「兔子拔了一根胡蘿蔔,朝天上一扔,胡蘿蔔落地之時,就是起跑的信號,目的地是兩裡外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兔子嗖嗖嗖,一下子就沒影了,烏龜低著頭拼了命爬啊爬啊,兔子竄了一會兒,回頭一看,兔子的視力很差,眼睛都紅紅的,所以連烏龜的影子都看不見了。兔子看見前面有一片草叢,就一下子跳了進去,呼呼呼睡起覺來,烏龜還是自顧自爬啊爬啊。等兔子醒過來,再嗖嗖嗖竄到歪脖子老槐樹那兒,烏龜已經先到了。所以這次龜兔賽跑,是烏龜贏了。」

青衣儒生講完故事,看了看周圍的犯人,見他們都屏息凝神地看著自己,微微一笑,說:「今天的問題是,為什麼烏龜會贏?」

「因為兔子睡覺耽誤了時間。」

「不對。」

似乎是標準答案的回答一下子就被槍斃了,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快點想答案哦,和從前一樣,說對了就可以釋放哦!倒數計時,十,九,八……」

「烏龜給了兔子十斤胡蘿蔔,買通好了。」

「不對,七,六……」

「兔子晚上沒睡好。」

「不對,五,四……」

曹操覺得他應該說話了:「魅力,兔子受到烏龜龜格魅力的感召,心甘情願輸掉的。」

青衣儒生望向曹操,道:「你這個回答倒很有創意。」

曹操見他望過來,連忙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可是他忘了他的臉在不久前遭到了何等非人的待遇,雖有神功護臉,但依然不免青一塊紫一塊,讓他這個原本可能真的很迷人的微笑,打了十七八個折扣,令儒生一陣反胃。

「雖然有創意,不過還是錯,三,二,一。好,正確答案是,這是一隻很慈悲的兔子,看到烏龜那麼努力地爬啊爬啊,不忍心贏了它,所以寧願自己背上驕傲自大的罵名,也要滿足一下這隻平日里最讓人看不起的烏龜,讓它從此找回烏龜的自信,有了自信才可以堅強地繼續活下去,這是一個強者對於弱者的關愛。」

「怎麼,有疑問嗎,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你們想一想,一隻烏龜要爬兩里地,那要花上多少時間,那隻兔子需要睡這麼長時間嗎,還有,你們也不是沒見過兔子,聽覺多麼靈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怎麼會睡得這麼死,如果不是故意的,還有第二種解釋嗎?所以,待人要仁慈,要寬容,要恭讓,要向兔子學習,好了,今天的每日開講就到這裡,明天同一時間,要注意收聽哦。」

「喂,那邊的兄弟,」青衣儒生就這樣施施然走了,曹操心中一大堆的疑問,忍不住和對面牢里的兩個犯人打了個招呼:「剛才那是誰啊。」

那兩個犯人剛才好像不是很起勁,只是坐著聽,也沒有搶著回答問題。兩人個頭瘦瘦矮矮,面相也不甚兇惡,這裡大多數的犯人都是這樣,也不知是犯了什麼事被抓進來,總之都不像是能殺人越貨之人。

「是新來的啊,哈哈,你一定猜不到那是誰,那就是我們這裡的縣太爺,姓陳名宮字公台。」

曹操更加糊塗了,好好的一個縣令,怎麼搞得好像說書先生一樣,還搞什麼每日開講。

「俺叫王小狗,他是王小貓,你叫什麼?」

「我,我叫曹操。」

王小狗說:「俺說曹操啊,你看這裡的環境怎麼樣?」

「還可以吧。」

王小狗眼一翻:「什麼還可以,簡直是很可以了,比俺們家還要好,每隔幾天有人來打掃,吃飯有時還能吃到肉,那麼好的地方,現在到哪裡去找。」

曹操眨了眨眼睛:「你是說……」

「小貓是俺阿弟,你以為咱是怎麼進來的,咱在縣衙門口互相打得鼻青臉腫,才被抓進來,這還多虧小貓認識一個捕快,才開的後門。這裡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王小狗用眼瞅了曹操半天,又說:「像你這樣真犯了事的,這裡倒沒有幾個。」

曹操苦笑,又問:「那為什麼這裡的條件這麼好?」

「就是剛才你見過的那縣老爺,人可好了,他常常說,人性本善,就是再兇惡的江洋大盜,也可以被教化成謙謙君子,所以他就每天來這裡教化教化,要是有誰能回答出他的問題,就說明他教化成功,就可以出去了。把牢房搞得這麼好,也是他的主意,說什麼要尊重人權,要以仁治和法治相結合,互補互進什麼的,他說了一大通呢,俺們也記不下那麼多?」

曹操聽見了一個新名詞,很是好奇:「人權,什麼人權?」

王小狗手一攤:「別問,俺也不知道,俺只知道要是有人的拳頭很硬,那是一定要尊重的,否則臉上就要開花了,至於他這個人權,好像也不是這個意思。」

王小貓咪起眼睛笑起來,道:「其實,縣大爺每天的問題,我們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就是那套唄,什麼事都套到仁德道義上來,不過沒人會真去猜准了,否則一出去,再想進來就沒那麼簡單了,這裡的牢房,那可是一直客滿的啊。」

曹操指了指自己這間房間:「那我呢,我這間呢?」

「那個張進財,昨天一早聽小五子說他家隔壁豆腐西施張阿翠她老公死了,就答出了縣太爺的問題,回家去了。小五子就是矮矮胖胖剛才搬椅子進來的那個,人挺不錯的。」

曹操想了想,又問:「你們縣太爺這樣隨便放人,沒關係嗎?」

王小狗大笑:「我說你哪裡人啊,天下大勢懂不懂,現在這樣子,一個縣令抓什麼人放什麼人,莫說是我們這樣的,就真是什麼了不得的江洋大盜,又有誰會管。」

曹操被訓了一頓,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心想江湖中果然藏龍卧虎,隨便一個王小狗就對國際大勢那麼清楚。

王小狗見曹操這樣子,連忙安慰他:「其實這也都是別人教的。」

曹操的頭抬了起來:「誰,他在哪裡?」

「人早走了,前幾個月,我們這裡來了一個叫單福的,不知犯了什麼事,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可神了,在這兒蹲了一個多月,有一天早上,忽然人就不見了。」

「單福?」曹操暗暗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裡。

都打聽明白了,曹操決定先不急著闖出去,等明天的每日開講,如果能答出來,被這個縣令放出去,也省得自己現在費勁,而且這世道摸不準哪裡就藏著個厲害人物,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牢里不分日夜,吃飽了就睡。第二天午飯吃過沒多久,盼望的「鐺鐺」聲又傳來了。

縣令陳宮又走了進來,來回走一遍,中間站好:「各位,今天的每日開講,現在就開始了,今天我要講的故事,名叫農夫與蛇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農夫……」以下省略(什麼,沒聽過,這,這,回家問你媽去,別浪費我的時間)。

「今天的問題是,為什麼農夫被蛇咬到?」

曹操腦子動也不動,舉手回答:「這有什麼難的,冬天嘛,那條蛇在冬眠,結果被那個農夫放到衣服里去,睡得好好的,就被熱醒了,火一大,就咬了一口,換了是我,我也咬的,說不定正夢到一條美女蛇向它搖尾巴呢。」

「不對,十,九……」

曹操這才想起昨天王小狗的話,暗罵自己蠢,連忙繼續搶答:「是這樣的,農夫覺得蛇好可憐好可憐啊,在冰天雪地里被凍了這麼久,想想萬物的生命都有其價值,下定決心要救它一命,但是怕自己的暖氣不夠,就故意讓它咬一口,增加一點能量,好活過來,正所謂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阿彌陀佛。」

「嘩嘩嘩。」大家都被曹操真誠的演講打動,鼓起掌來。

陳宮盯著曹操窮看,像發現寶一樣,說:「正確,看不出你這個人還真有悟性,也不虧我一番苦口婆心。」

曹操說:「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陳宮沉吟道:「原來該是這樣,只是……你且先跟我來。」

小五子和另一名獄卒小六子打開牢門,引曹操出去。

曹操被引到一間寬敞的房間,四壁皆書,或紙或絹,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墨香。窗前的書桌上鋪著一張宣紙,上面用大篆寫著一個「仁」字。

曹操的木鐐依然沒有取下,小五子兩人侍立兩旁。

陳宮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出去。

小五子微有些遲疑。

陳宮盯了曹操一眼,道:「沒事,下去吧。」

兩人告退,帶好門。陳宮和曹操在書桌兩邊的椅子上落座。

陳宮隨手從桌手拿起一張紙,展開念道:「曹操,字孟德,譙郡人士,有不臣之心,現潛逃在外。」讀到這裡,把這張通緝榜文扔給曹操。

曹操看到花紅賞銀一百兩銀子,不由失笑。自己辦學習班得來的珠寶玉璧比這一百兩多出何止百倍,不過那個裝著珠寶的包裹醒過來的時候就沒了。

陳宮道:「如果沒有這張紙,我當即就可以放了你,但現在,這卻由不得我做主。」

曹操心想你做不了主幹嗎把我帶到這兒來。知道這縣令必然還有后話,便默然不語。

陳宮卻話鋒一轉,問:「你剛才最後那一句,說得很是慷慨激昂,只是那什麼佛和地獄,又是什麼東西。」

曹操心裡一樂,這回你還不鑽我套里去。於是滔滔不絕地把小時候從家裡收留的一個行腳僧那裡聽來的關於佛的東西一股腦兒搬了出來,還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又講了諸如國王捨身喂鷹等等仁義慈悲得一塌糊塗的佛經故事,直把陳宮聽得如痴如醉。

「那個國王啊,割啊割啊,把手上的胸口的大腿的小腿的還有屁股上的肉全都割了下來,放到秤上,居然還不如那頭鷹重,也就是說,還是喂不飽那鷹,所以,他又把背上的手掌上的腳脖子上的臉上的……」

曹操每說一個地方,陳宮就驚嘆得「哇」一聲。

「背上的」

「哇」

「手掌上的」

「哇」

「腳脖子上的」

「哇」

「臉上的」

「哇」

「頭頸上的」

「哇」

沉默。

曹操使勁想了想,好像人身上也沒什麼地方還有肉了,才說:「都放到了那秤上,結果……」

陳宮瞪大了眼睛朝他看:「應該夠了吧,不會吧,還不夠,不要啊。」

「答對了,還是沒有老鷹重。」

「哇,什麼秤嘛,是不是公平秤啊。」

「最後,那個國王整個人都站到了秤上去,這才和那老鷹一樣重。這個時候,天上嘩嘩地掉下花骨朵來,所有的神佛都顯了身,誇那國王好樣的。」

陳宮愣了半晌,長嘆一聲道:「這已經不是人權了,而是萬物生靈,都有其『人權』,我輩當以那國王為楷模,只是又有幾人能做到。」

曹操裝模作樣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這樣吧,以後每天的每日開講,就讓你來講算了。」

「呃……」曹操沒想到費了那麼多口舌,居然是這個結果,道:「這麼說,縣大爺您是有仁無信了?」

陳宮看著曹操微微一笑,道:「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是甘願留在那裡的,莫非你竟以為我不知道?」

曹操一愣。

「天下大亂將至,民不聊生,牢里雖不自由,但有些人的生活狀況,卻遠比坐牢更糟。我這個牢房,早已不是牢房了,只不過是讓太過悲苦的百姓有一個可以活下去的地方。也難得有人能安安心心聽我說教幾句,這也是各取所需,又何來守信不守信。」

曹操沒想到這陳宮心裡竟然如此清楚,不由對他刮目相看。聽他說到天下大亂將至,不由心中一動。

「而今天子穩坐洛陽,又有董相國等一力輔佐,不知大人剛才所說大亂將至,指的又是什麼?」

陳宮並不回答,卻反問曹操:「那通緝榜文上所寫的,你有不臣之心,所指何事啊?」

曹操是何等樣人,你眼皮眨一眨他就知道你腿毛有幾根,陳宮這樣說話,已然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朗聲笑道:「董卓發的通緝令,說人有不臣之心,你說指的是什麼?」

陳宮的眼睛亮了起來。

曹操遂把他如何從王允那裡義無反顧地承擔下了刺董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明知必死依然勇闖董府,手持七星寶刀在董府里七進七出,最後在刀刃離董卓脖子還有零點一寸的時候讓呂布給一戟劈飛,然後拚死逃離洛陽城等等「事實」娓娓道來。

最後,曹操很真誠地看著陳宮,痛心疾首道:「要重振我漢室,一定要有像先生這樣的仁者啊,我待返譙郡高舉反董義旗,若蒙先生不棄,操倒履相迎啊。」

沒有人能抵擋曹操這樣的真情攻勢,至少陳宮就不行,至少也要劉備這樣級別的,以真情對真情才行。所以,陳宮就把所有的犯人全放了,捲起鋪蓋,跟著曹操這位明主往譙郡去了。那個原來沒收的包裹,自然也重新回到了曹操的手上。

「這就是共襄義舉的經費,為此我要捐出所有的家財。」曹操對一臉敬仰的陳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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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事件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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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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