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早已撞得血流滿面的我,也不顧得那麼多,趕緊爬起來對著那人哭道:'把手給我,我拉你出來。'然後我驚異地看見他笑了,是那種很寬慰的笑,是那種被他人理解和信任的笑,他就那樣微笑著跟我說:'你別傻了。我是法術界中人,法術界中人就是要準備為救其他人的性命而犧牲的。
你別理我,你看前面不是有一點光明嗎?就朝那個光明衝過去,不要再回頭了,那裡就是人間界的出口。還有,記住我的話,好好活下去,等著那個人來,就算完成了我的心愿了。而我,寧願與這邪惡的樓梯同歸於盡吧。'他說完,立即舉起右手對著樓梯猛力一掌擊了下去,樓梯發出一聲怪叫,隨後緩慢地下沉進去,他也跟著消失在逐漸滅亡的黑暗中。
在滅亡的最後一刻,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上那份微笑依然沒有改變。你別傻了,一句話說得我號啕大哭,象親兄弟一樣的感覺,原來在生死別離的時刻才會感覺到,而我,居然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是什麼名派的,從哪裡來,他救了我的命,而我連給他的師父報報信也無法做到。
我抱著鏡子,什麼話也不說,血流滿身的沖向了那個光明的地方,當那光線刺痛我的眼睛時,我就徹底失去了知覺,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醫院裡,懷裡揣著的那面鏡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它肯定是被死靈收走了,等著去給下一個人。"
嚴路磬的臉色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我想了很久很久,他為什麼要我逃出去,為什麼要拿著鏡子的人逃出去,他出去不是可以更清楚地說清楚來龍去脈嗎?後來,終於給我想通了,他說多出來的樓梯正是為了要殺死持有鏡子的人而存在的,我既然能從樓梯那裡逃出來了,不就破了它的詛咒嗎?這也是為什麼校園得以保十年太平的原因。
照以往,如果鏡子的持有人被殺死了,死靈是很快會馬上找另外一個啊。我們連同那個死去的法術界中人,一共九個,我常常對自己說,一人換一年,要換這十年太平,就只差我一個了,就只差我一個了啊!如今我任務已經完成了,終於可以放心地走了。"
嚴路磬突然從床下拿出一把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猛烈地扎了下去。秦天仰驚呼一聲,跑上前去正準備急救時,嚴路磬伸出一隻滿是血的手阻止了他,慘笑著扒開自己胸前已被血大片滲透的衣服:"別救我了,你看。"
秦天仰目光所及之處,已不由得大喊一聲,胸部的部分早已沒有了血肉,有些地方鮮紅的肋骨完全地暴露了出來,竟象是活生生地被人撕掉了表皮的肉一般。
嚴路磬斷斷續續地道:"我畢竟是……從鬼界逃出來的……我還是被鬼界同化了一部分……我已經不是一個完全的人了……我早就不應該留在這裡……人間界不是我所屬的地方鬼界才是。"
他費力地伸出另外一隻手來,用目光示意秦天仰靠過來,秦天仰忍住悲痛,顫顫巍巍地握住他的手,嚴路磬的臉上露出了那天跟嚴路承一模一樣的微笑,必定也是跟那死去的法術界中人一模一樣的微笑:"歌謠……拜託你了……其實……那個死靈很可憐……我不恨她,只求你能幫幫她。"
兩滴大大的淚珠從眼眶中盈然跌落,秦天仰緊緊攥住嚴路磬的手,他已經無法再說什麼了,他身上背負了太多人的希望,他已經無法再後退了,哪怕拼盡性命,也只有迎頭痛擊傳說這一條路。
等秦天仰從悲痛中回過來,嚴路磬已經微笑著去了,帶著眾人對他的侮辱和詆毀安然地去了,經歷過生死大劫的人,往往死得是最真最純的。秦天仰看著他胸前暴露的肋骨,禁不住又泫然淚下,喃喃道:"骨架,骨架,把鏡子翻轉過來,把鏡子翻轉過來,你就會看得見骨架。天啊,我終於明白骨架的含義了,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真相?為什麼?就為了這麼一個鏡子,值得犧牲那麼多的人嗎?老天,你的慈悲到哪裡去了?"說到最後,悲憤交加,忍不住朝天大喊:"老天,你的慈悲到底到哪裡去了?!"刺耳的聲音回蕩在廢屋的上空,那是對天最痛恨的控訴和指責。
野外,一座孤獨的墳立在那裡,嚴路磬死了,他的家人反倒拍手相慶,他的自殺,又可以減輕家裡的包袱,又可以使得他們不用背負殺人和虐待的罪名,於是他匆匆被送去火化了,甚至連墳都沒有給他立一個,這倒是秦天仰所料不及的,無奈,只好自己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冢。
荒涼的天際間,只有一個人孤獨地立在墳前,沒有香煙繚繞,也沒有眾多繁華的陪葬器皿,只有一些從野間采來的小花擺在墓碑前,憑弔這本來最應該被憑弔的人。從遠處做飯的人家那裡飄過來的輕煙帶著世俗的香火味兒瀰漫了整一片田野,也籠罩了這粗陋的墳塋,秦天仰看著那墓碑,良久,拔出身上的匕首,在墓碑背面大大地刻了三行字:"骨架氤氳,不破傳說,誓不再回。"刻完,將匕首往地上一甩,再也沒有回頭,衣杉袂袂揚長而去。
華燈初上,夜色朦朧,街道上人來人往,喧嘩嬉鬧,當真是繁華世間,誰者可比?秦天仰緩緩地與一個又一個人擦肩而過,偶爾會有無聊的行人朝他投過奇怪的一瞥:為什麼這個人的眼裡看不到一點生氣?因為秦天仰的心裡滿是沉重的塞責。
終於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在那個地方,他第一次唱出了那首歌謠,秦天仰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牌匾上那六個大字,良久,自嘲地一笑:"大學,呵呵,大學。"校門口的警衛注意他很久了,見他剛好把目光投向這邊,立刻上前用冷淡的口吻警告道:"你是哪裡來的雜人?我們這裡是大學,不允許人家亂進去的。"
秦天仰冷冷地瞄了他一眼,看得那個警衛噤若寒蟬,秦天仰回過頭去繼續專註地望著那個牌匾,沒再注意那個警衛,又囈語了一句:"嘿嘿,雜人?"掉頭往旁邊的路上走去。那警衛早已呆了,直到另外的人上來推他道:"你怎麼了?難道是給那人施了妖法?"那警衛回過頭來對著同事嘲笑的面容,囁嚅著答道:"是……是的,那個人真的是會妖法。"
來到一處偏僻無人的圍牆那裡,秦天仰看看四周沒人,縱身一躍,輕輕鬆鬆地就跳進了圍牆。呼吸了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秦天仰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頓覺愜意了許多。稍微辨別了一下方位,秦天仰毫無猶豫地就朝教學大樓的方向走去。"慢著。"後面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秦天仰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人也是從外面縱躍進來,仔細一打量,赫然便是六性大師。
秦天仰吃驚道:"師父,你怎麼來了?"六性大師道:"我在家裡前思後想,總覺得這次事件非比尋常,敵人的力量我們都還不清楚,這樣貿然前來,我怕你會有危險,就跟著來了。傳說是因為謎題的未解和人們對它的恐懼而獲得力量的,如果你不破解它,就沒有辦法向它下手,可不是一般的法鬼對決啊。"
秦天仰微微一笑道:"謝謝師父的關心,我想我已經猜出了歌謠的大致意思,不,應該說是死靈的大致意思,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願望,可是我的使命還不僅僅在此,既然歷盡艱難來到這裡,就要還世間以徹底的公平和正義,所以,解開這多出來的樓梯之謎不過是我來這學校的第一步。"
六性大師頜首笑道:"你既然這麼胸有成竹我就放心了,回想起你當初,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怕的毛頭小子呢。"秦天仰道:"再不涉世事的人,在為生死所逼時,總要什麼都懂得的。"六性大師道:"好了,這些感慨留著以後再發吧。你既然已經有十成把握,我們就往傳說發生的地點去吧。"秦天仰點點頭,師徒兩人結伴前往那陰森空曠的教學大樓。
"呼,終於來了啊。"校長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子:"你又何苦呢?千方百計地叫了這麼些人來,結局還不是相同的?都幾十年過去了,你還這麼記恨嗎?
好吧,那我就再出手一次,讓我從此徹底了斷你的妄想吧。呼。"外面,一個俏麗的女子在跳著繩子,笑著,唱著:
"在神聖的光芒下,
一個美麗的少女準備出嫁,
在對著鏡子羞澀地梳妝,
把鏡子翻轉過來,
你就會看得見骨架,
你就會變成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