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鞏勇的臉上出現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那麼,現在,你猜出來沒有呢?」
「猜到了,連接校園和紅石頂的路就是『哥哥道』旁邊的那條小徑!不過那時,它還不叫『哥哥道』。一連串的命案其實是因為那條小徑而起的,但是一直到徐傳出事以前,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罪過歸咎於『哥哥道』,而對所有死者驚人一致的倒卧地點附近那條小徑不聞不問。人是在那條路死的,人們沒有懷疑到小徑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後來幾起命案中的死者的手指都非常巧合地指著同一個方向,非常明顯地指著,那個方向正是小徑。到了那時,仍然沒有任何人懷疑那條小徑。這不是很反常嗎?是對它諱莫若深?不,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在『哥哥道』旁邊還會有一條小徑!!一直到那個傳言出來,校園裡所有人都毫不知情!『哥哥道』是我宿舍到校門的唯一捷徑,我走了它四年,旁邊一花一草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也不知道有這麼一條小徑。我在第一次進去的時候,不知撥拉開多深的野草,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絕對不會以為那裡面是一條路,而會誤認為是花圃。」
李老伯也若有所悟道:「對了,我進去那時,一開始也以為前面是死路,誰知後來竟然可以一直走下去。」鞏勇慢條斯理道:「既然如此,我這個剛從日本回來的人就更不知道了,學長應該去找那個散播謠言的人,那個知情的人,而不應該是我。」
何健飛注視著他道:「在一般情況下,常人都沒有知道的可能。但如果換了有心人,結果就不同了。那條小徑在我們這代是確實湮沒的了,在阿強前輩那代,這裡還沒有路,而且那時通往紅石頂的校道還沒被封,根本用不著這條小徑。那麼知道這條小徑存在的就只局限在介乎阿強前輩那代和我們這代之間了。我打過電話去問一些老校友,結果發現自1965年起,至1982年的人都去過或者聽說過這條小徑,尤其是1976年的校友,對那條小徑的方位知道得都比其他屆的校友清楚。我奇怪地問了個究竟,才明白原來1976年那年的學生會主席是地質系的,對校園的地理非常感興趣,為了不讓外來的同學迷路,他親手繪製了一張校園路徑分布圖。而在那張圖上,據那些老校友回憶,清楚地標出了那條小徑的位置。八十年代,那張校園路徑分布圖因為廣受好評,被學校收進了圖書館。我知道了之後,就跑到圖書館去找。誰知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最後通過聯機查詢才得知它在校史研究室里。我又跑上去找,終於被我找到了那本收錄的檔案。當我翻開那一頁時,卻發現被人撕掉了。那撕的痕迹還很新,似乎是幾個月前的事。於是我趕忙跑到管理員那裡要求查閱人流記錄。那老太婆白了我一眼道:『你到底是不是主席?你知不知道這裡學生方面只有校學生會主席才被允許進入?哪裡還用什麼記錄?』在那一刻,我呆若木雞。再聯繫起後來徐傳他們受到襲擊的事,我才最終確信是你。」
鞏勇道:「我並不贊同。既然只有主席可以進得去,為什麼你也進去了?而且劉燦利也有這個權利,為什麼你不懷疑他?」何健飛道:「很簡單,因為我當時戴著從劉燦利那裡借過來的胸章,所以進得去。那老太婆絲毫沒懷疑我,是因為她不認得劉燦利,也就是說,劉燦利根本沒來過這裡。如果我戴的是你的胸章,恐怕早被那老太婆轟出去了。你去找那張圖時,還沒有想到要利用這條小徑來供張君行進行血色詛咒試驗,只是想勘探紅石頂的方位,誰知卻留下了致命的把柄。那個櫻花路上的女鬼來向我示警時,我一直以為她口中的『你』是指張君行,直到今天我才清楚,原來是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所有的線索都已經串起來了,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呢?」
出乎意料地,鞏勇輕輕鼓起掌來:「真不愧是何健飛,比我想象中要聰明得多。
這麼散落的線索都能被你弄到一起,我又能有什麼話說呢?」「不——!!」剛才一直愣在當地的劉燦利突然狂吼出聲:「鞏勇,不可能是你!我知道不是你!一定是他們在冤枉你!快點跟他們說,你是冤枉的!快點呀!鞏勇!!」鞏勇站在那裡,冷冷地道:「他說得沒錯,一切都是我安排計劃的。」「不?」劉燦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留下,嘶啞著聲音喊道:「為什麼?鞏勇!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鞏勇突然一改平靜,哈哈大笑,用惡狠狠的眼神掃視著每一個人:「為什麼?!你們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是太幼稚了!!你們知道無父無母的辛酸嗎?你們知道我在日本風光後面的恥辱嗎?無論我做得怎麼優秀,我還是一個野孩子,一個沒父沒母的孤兒!」劉燦利吼道:「但是你無父無母跟張君行有什麼關係?跟同學們有什麼關係?!」鞏勇冷笑道:「沒關係?關係大著呢!你可知道我的父親是什麼身份?他就是張君行和施婷的孩子,大家都傳說施婷是自殺的,其實她是難產而死的。張君行就是我的爺爺!你說這關係大不大呢?」
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呼出聲。何健飛萬料不到施婷居然不是自殺,一定是她要面子不肯講。鞏勇狂笑道:「爺爺走了,奶奶難產死了,我父親被送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撫養,但是人們都看不起他,都在背後叫他『野孩子』『私生子』『孽種』,父親最終精神崩潰而上吊自殺,母親毅然改嫁。撇下才一歲的我,那時我才一歲啊?而今你們還不放過我的爺爺,不讓他報仇,不讓他投胎,所以我要幫助爺爺殺光校園的所有人!你們都不是好人!你們都不是好人!!」
李老伯道:「誰不放過他了?是他先弄出命案的。」鞏勇恨恨地指著何健飛道:「就是他!你鎮壓冤鬼路也罷了,為什麼還要鎮壓我爺爺?」何健飛這才想起,當年收服冬蕗時,在路上見到有白影飄蕩,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在人節還敢有鬼出來遊盪,怕又是一個道行深的冤魂,就順便鎮壓了。原來那個就是張君行。一切的冤孽竟是由自己而起,怪不得師父說這是我的劫數。此時也沒有時間說明,只是厲聲說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這樣做沒錯。它當時沒做壞事,是因為他法力不夠,而不是他不想報仇,既然如此,早鎮壓和晚鎮壓有什麼區別?你說對不對,張君行?我們已經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何必還躲躲藏藏呢?」
只聽鞏勇後面傳來一陣棍子拄地的聲音,張君行終於露出了醜陋的面目。果然,那根棍子的東西是一個做工非常粗劣的木偶,在上面放著一個披著頭髮的骷髏頭骨。
他「嘿嘿」地笑著道:「何健飛,你好聰明……」何健飛冷冷地截斷道:「這句話我已經聽過很多次了,承蒙閣下誇獎,可是我還是猜不出你究竟要報什麼仇,究竟要殺什麼人,還望閣下賜教。」張君行笑道:「我的仇是一定要報的,不過不一定先報。」說著望向鞏勇,用一種萬般憐愛的聲音道:「孩子,你有什麼恨的人,告訴爺爺,爺爺幫你報仇。」
「不要啊——鞏勇!」劉燦利癱倒在地,泣不成聲:「鞏勇,你回來啊——,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你不是自願的!你回來啊——回來啊——!!」突然想衝過去拉住鞏勇。何健飛忙道:「快拉住劉燦利!鞏勇已經被鬼化了,不能過去!」孤星寒和徐傳一邊一個死死架住了劉燦利。鞏勇充耳不聞,對張君行恭敬道:「多謝爺爺,不過孫兒目前沒有仇人在此,還是先報爺爺之仇吧。」張君行怪笑道:「沒有?」突然一指巧兒道:「你難道不喜歡這個女孩?你難道不想要她了?你難道對你的情敵寬容到這種地步?」巧兒大吃一驚,驚呼出聲。霎時,鞏勇眼裡浮起一層凶光,用冰冷的聲音問道:「她喜歡的人是誰?」何健飛心中暗暗叫苦,趕忙跨上一步準備護住孤星寒,誰料孤星寒反而先退後把龍泉劍橫在他身前護住他,何健飛一愣:「你做什麼?」那邊張君行已經答道:「就是你的好搭檔劉燦利啊!你還不快殺掉他?」「什麼?!」何健飛和孤星寒以及徐傳不約而同喊出聲來。
鞏勇二話不說,頭髮忽地變長,直向劉燦利抓來,「鏘」的一聲,原來是阿強和巧兒同時發功逼住了頭髮。張君行笑道:「果然,一到危急時刻,誰才是第一位才看得出來。」說著,將手搭在鞏勇肩上,阿強和巧兒只覺一股大力傳來,大叫一聲,齊齊向後跌倒。何健飛叫聲不好,剛想飛身上去急救,鞏勇已經把劉燦利抓了過去。張君行長聲大笑道:「哈哈哈哈,這就對了,哈哈,快點用你的手**他的心臟,享受血液流動的快感吧!」巧兒肝膽俱裂:「不要——求求你不要——」何健飛死死拉住巧兒叫道:「不要上去!不要上去啊!」鞏勇也放聲大笑,高高揚起右手,狠狠向劉燦利的胸口插了下去。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張君行冷冷地道:「你怎麼了?」原來鞏勇的手在離劉燦利胸口僅有半米的地方停住了。因為他看到了劉燦利的淚眼,那眼裡包含了徹底的傷心和絕望、迷茫以及痛苦,還有那一如既往的真摯,在他的眼裡,鞏勇讀不出任何「野孩子」的字樣。「你好,我叫劉燦利,你好厲害呀,我就知道我競爭不過你的。呵呵。」「鞏勇,這件事這樣辦好么?」「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辛苦了?
要注意休息呀!」劉燦利的音容笑貌不知怎地在鞏勇腦海一掠而過。他不禁回想起剛剛登上主席之位后的第一個星期,他和劉燦利來到「校園雙雄」的相框面前,一同發誓道:「我們一定憑著本身實力做第二個『校園雙雄』!」
正當鞏勇回想之際,阿強已在那邊緩緩介面道:「我不知道你做這個學生會主席是否純粹是出於報仇的目的,但是我想跟你說的是,如果你還想做第二個『校園雙雄』,就得先明白一件事:校園雙雄之所以成為校園雙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互親互愛,永不互相殘殺。我當年何嘗不知道如果殺了小李,我就會高枕無憂。但我寧願選擇永遠留在那座破廟裡,也始終不忍心下這個手。你不是鬼界的,你是在人間長大的,難道你還不明白『友誼』這兩個字重過千金,貴過萬銀嗎?假若你自認可以忘掉劉燦利對你的所有真情,那麼你就下手吧,狠狠地插下去吧!順便——也撕爛那套所謂的誓言!」鞏勇全身劇烈顫抖,張君行見情勢不妙,忙喝道:「孩子,你別被他們矇騙了!人世間哪來的真情?快點下手吧!」鞏勇耳邊一片混沌,他只聽得見一種聲音,那是劉燦利聲若遊絲的最後關懷:「鞏勇,回來吧——還來得及啊——我們還沒成為第二個『校園雙雄』啊——鞏勇——回頭是岸啊——回來吧——回來吧——」
「啊——」鞏勇痛苦地大叫一聲,將劉燦利狠狠拋出,自己抱住腦子痛苦地蹲下來。巧兒連忙衝上去,小心翼翼扶起劉燦利來,哭道:「你沒事吧?」
張君行大怒道:「你真是不爭氣!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沾染了那些人間的惡習,想不到你還是這麼疏忽大意?!」何健飛瞅准這個空隙,突然發出法寶,大吼道:「張君行,我就不信集紫金缽、普陀金蓮和龍泉劍三者之力也不能奈你何!!接招——」只見三道奪目耀眼的金光分上中下三路朝張君行迅疾飛去。張君行剛才心神紛亂,怎麼料得到何健飛會在這當時發招,眼看已經來不及避開,何健飛心中暗喜:「這下解決掉一個了。」
「啊——」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何健飛站在當地呆若木雞。他萬料不到張君行竟這樣滅絕良心地把鞏勇當成靶子,活活替它接了這三道金光。張君行象丟破布一樣把鞏勇丟在地上,「嘿嘿」笑道:「何健飛,我們下次再一決死戰吧。告辭了。」何健飛怒吼出聲:「不要走,你這畜生!」張君行卻已不見了。
「鞏勇——」劉燦利不顧身上疼痛,撲了過去,哭道:「你怎麼樣了?鞏勇——」大家都圍了上去,各自垂淚。鞏勇猛力咳了幾下,吐出一大口血來,面上出現一絲慘笑:「哭什麼呢?我是個壞人,又是個野孩子,有什麼值得你們哭的呢?」劉燦利泣道:「不,鞏勇,我雖然知道你是個孤兒,但我從來沒這樣想過你。你縱然無父無母,但是樣樣做得比我好,我只有更加欽佩。我真的,從來都只有欽佩你。」何健飛緩緩道:「沒有人這樣看你,就算有,也只是,也只是極少數,這時也應當被你的優秀扭轉了。為什麼不換個角度去想想,他們是在嫉妒你,你何苦一直苦苦折磨自己。」鞏勇嘆口氣道:「我的確是做錯了很多事,但是,我最起碼沒有做錯一點。」
說著,用萬般不舍的眼光看著劉燦利喃喃道:「我畢竟不後悔,我畢竟不後悔……」
劉燦利本已哽咽難言,聽得此言,再也抑制不住,放聲大哭。鞏勇道:「不要哭,你跟我說過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輕彈啊——」說到這裡,眼眶裡也滲出兩滴大大的淚珠來,慢慢地順著臉龐流下來。
忽然鞏勇勉力直起腰來,氣若遊絲地望著李老伯低低道:「我知道問這個問題很不對,但是我還是想知道答案。你也見過我們的治理方案,不知道有沒有資格當得上『校園雙雄』第二?」李老伯含淚道:「當得上,當得上,我早就把你當第二了。」
鞏勇臉上突然起了一片潤紅,顯然非常高興,何健飛卻知道他是迴光返照,再也看不下去,退出來獃獃地望著人群。只聽鞏勇接著道:「阿強前輩離開了,我也準備要離開了,那麼,是否『校園雙雄』永遠逃脫不了生死相離的悲劇圈套?」李老伯怎麼料到他會問出這一番話來,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鞏勇已淡淡一笑,驀地用盡全身力氣朝天大喊:「爸,爸,兒子來陪你來了!」剎那間雙眼一閉,身子軟軟地倚在了劉燦利的懷裡,從此徹底離開了這個給他無比榮耀和憤怒的校園。劉燦利一怔,只覺眼前一黑,頓時不知天地何處,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