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22

可是，一個月後幸子對我的又一次欺騙無情地撕開了蒙在我們之間的那塊遮羞布，徹底證實了我一相情願的解釋不過是為了不願離開幸子而編造給自己聽的謊言。

「這個周末你不是要到大阪出差去嗎？為了找個人陪我，今天我就給老同學澄江打了個電話，想請她過來聊聊天，不料她卻說：『不如我們一起到白骨溫泉玩一天吧，那裡有家熟人開的旅館，住起來很方便的。』你說我答應她行嗎？」

她這樣問我。我憑直覺就知道她又在撒謊，只是笑著回答：「當然行了，你去就是了。」

但她又得寸進尺地說道：「那麼，你們公司附近不是有家旅行代理店嗎？你把火車票和旅館住宿券順便幫我買了不就得了？澄江自己的那份她自己買，可我這人愛面子，話已經對她說了：『我們家先生可會疼人了，車票和住宿券他肯定會主動幫我買。』如果真的不行，那我就自己買吧。」

其實，讓我預約登記旅館和購買車票，以及當天下午我到東京車站坐火車時專門把我送到新宿車站這些行動全是為了徹頭徹尾地哄我上當，幸子深知，與其偷偷摸摸地背著我幹些壞事，不如堂堂正正地提出來反而更能欺騙對方。

可是她的如意算盤畢竟打得太早，我早就防備著她這一手。這回，她編造得完美無缺的謊言被我徹底揭穿了。

要是大面上能做得差不多的話，考慮到自己的面子，我還是願意繼續做她的丈夫的，只要她別不把我當成男人看的話，本來還是打算饒了她的。可是幸子居然連這點底線也沒有，當著面向我若無其事地撒謊，實在太不把我看在眼裡了……只能認為在她眼中我豈止不算男人，甚至連一隻小蟲也不是，我這個人在她眼裡根本就像不存在一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天下午，幸子之所以乘中央線電車要在新宿車站下車，本來是為換乘開往松本市的「梓」號列車。我微笑著對她說了一句「路上小心」，便在車上與她告了別，目送著她走下車廂。站台上幸子也雙手緊抱著旅行包，對我回頭揮了揮手……車子離開以後我趕快在下一個車站四谷下了車，馬上換乘回頭的車輛，悄悄地返回了新宿車站。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面將要出現的場景是這樣的：正當幸子拉著那個男人的手要登上列車時，我一個箭步擋在兩人的前頭，接著掏出一份前天從區政府領來的離婚協議書，果斷地摔在滿臉驚愕的幸子臉上，然後一句話也不多說轉身就走……採用這種方式和她離婚是我早就想好的，因此我才中途下車，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新宿車站，出現在她面前。

可是也許因為想象得太好，我感覺突然迷失了方向和時間，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正陰差陽錯地坐在三鷹車站月台的長椅上。從乘上返回的電車的那一刻起，我便像鬼迷心竅一樣，恍恍惚惚地踏進了迷路的泥潭，腦子裡亂糟糟地只顧跟著別人往前走，到底是怎麼下的車，又是如何出的站，竟然不可思議地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不但如此，就連坐在月台的長椅上，我依然沒有想清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整個人彷彿都在迷迷糊糊之中。

「各位旅客請注意，特快列車即將通過本站。」

聽到耳邊傳來站台廣播的聲音，我才稍微回過神來。這才想道，自己是打定了死的主意，到這裡卧軌來了，目標就是那輛從新宿發往松本的特快列車。自己連準備去死都沒想起來，這真讓我吃了一驚。這時，列車從遠方慢慢出現了，排山倒海似的越駛越近，我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這時，我就像尋找自己還活著的證據似的不由自由地向周圍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月台上的時鐘上。對死亡的憧憬和對生命的留戀一時交織在心頭，我彷彿完全失去了感覺似的獃獃地站著，彷彿整個靈魂已經死了。

兩點四十一分。

我尚未完全理解這個時刻的任何含義，只是機械地在腦子裡刻下了這個數字——時鐘上一個由長短兩根指針搭成的近乎一條直線的圖形。我的一隻腳已經朝著死亡的方向邁過了那條白線，而另一隻腳卻帶著生的留戀落在後頭，正像剛才看到的時鐘上的兩根指針，正在記錄著我人生最後的時刻。我甚至能感覺到時間在這個刻度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列車撕心裂肺的轟鳴聲向我的耳膜襲來，我卻毫無知覺地一點兒也聽不見。

「快停下！」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尖厲的女人的喊叫聲在我身後響起，我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緊接著，飛馳的列車呼嘯著從我面前擦身而過。

當時我連列車駛過去了都毫無意識，只是機械地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可是喊聲是誰發出的根本無從得知。

雖然午後不久並非高峰時刻，但月台上當時還是有不少人，可是看來看去並未發現有人正在注意我的舉動。

但我心裡明白，剛才所聽到的喊聲絕非幻覺。這時我才終於意識到剛才自己正在企圖卧軌自殺，感到仍然活著的自己居然還在月台邊上站著，未免十分可笑。我內心情不自禁地想大笑出來，可是馬上又伸手掩住嘴巴忍了下去，一邊回到長椅邊上繼續坐下……腦子裡仍然不斷回想著剛才的喊叫聲到底是誰發出的。證明那個聲音絕非幻覺的有力證據，便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是女人的聲音，那個聲音與眾不同的微小特徵，至今已過六年仍還記得如此鮮明，只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出到底是誰喊的。

很像幸子喊出的聲音，不，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更像聰子的聲音……以前從未相信世上有神存在的我，甚至也懷疑起，莫非神為了挽救我的生命，藉助聰子的聲音在死亡線上把我拉了回來？不論相信與否，也許在我心中一直潛藏著一個神的呼喚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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