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爭來我不先開口 哪個小子敢吱聲
錦柏森森繞古寺,鳴鐘悠悠越山村。
此座宗祠坐落在荊州東南的黎山旁,乃是在此地聚居並傳承了三百年余年的黎氏一族的家廟。
三百年前傾天之役結束后,九州仙門共同分封天下有功之臣。受過重傷毀了道基的黎氏老祖也不去爭那膏腴繁華之地。他覺得這座山名為黎,和自己同姓,又是傳說中祖先的居停,和自己大有緣分。因此,他就選了這處眾山環抱風光秀麗的小小谷地作為自己家族的生息之所。
這天下安穩了三百年,黎氏一族也繁衍出好大一家子。
相傳這黎家乃是上古時的九黎之長—蚩尤的嫡傳苗裔,因此正殿之中間的神龕上供奉的就是這座主殺伐凶事的上古軍神,而自黎氏老祖以來的先祖牌位則陪祭在兩旁。
這座家廟的兩側的廂房自然而然成了黎家族學所在之地。
隨著鐘聲響起,抓耳撓腮地默寫經書的十幾個學童們除了有限的幾個之外基本上臉苦得都能滴出水來,但都自覺地放下毛筆噤若寒蟬地安靜坐好。
那位坐在課堂前閉目打坐的面相看上去不過三旬卻帶著幾分愁苦之色的道師也睜開了眼,起身緩步走下來檢查學童們的作業。
只見他拿起桌上的抄文隨意翻看兩下,皺眉咳嗽一下,那被檢查的學童乖乖地把手放在桌上,讓這位道師用手持的戒尺重重地責打三下。偶爾也有看完之後不發一言,這就表示過了今天這關,讓座中少年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等那道師全部檢查完畢,也不開口只是擺了擺手徑自走出客堂。這下這些學童彷佛一下子上足了發條,也不顧手上疼痛各個手忙腳亂收拾起桌上的書籍筆墨,開始準備度過一天之中最歡樂的時光,那就是放學后的遊戲時間。
其中唯有一個個子高大面容俊朗的少年,雖置身於嘈雜之中,卻不管周圍同學呼朋喚友之聲,仍不緊不慢地穩穩地整理起桌上的文具。等他最後一個收拾完,也沒有隨著同學走出家廟反而一個人走進了正殿。
那道師背對殿門正在整理香案,卻原來他除了是族學道師以外還是這座廟的廟祝。他好似背後長了眼睛,就算那少年靜靜地步入殿堂也讓他有所覺察。所以一等那少年進了門便淡淡地問道:「子昇,還是不成嗎?」
黎子昇苦笑一聲,開口答道:「學生資質駑鈍,昨夜入定腦中幻像仍是紛至沓來,這煉體的第一步聚精會神總也周全不了。」
那道師迴轉身來說道:「汝不是資質駑鈍,而是聰明過了頭。吾早就告訴你這叫做知見障!也不知道你小小的年紀,腦中如何會有如此多的雜念。」
這道師兼廟祝年有三旬,按照輩分算起來是黎子昇的族叔,名叫黎昭宙。是當下黎家族長黎麓陽的二子。
這黎昭宙也有黎家中人的一副好容貌,面容清矍意態自然,但是臉上總有一份抹不去的悲苦顏色。少年雖然從不主動打聽自己堂哥的往事,但是想來一位只差半步就能直入先天的高手,在壯年回到家鄉做個孩子王,背後總有一些故事。
黎子昇也隱隱約約聽得族人私下議論這位族叔傷了腎水因此一直也未婚娶。他回道:「學生任督二脈不論正行逆行並不吃力,不知為何,入定的時候腦中總是雜念紛陳,特別是真氣運行到百會穴的時候……」
這黎家道師示意自己學生走進身前,搭了一下他的脈門,沉吟片刻后說道:「汝精氣確實已滿,聚精這關算是過了……罷了,吾還有三支定神香,最能安定心神,讓人不起雜念。汝便拿回家試試吧。」
這少年最愛閱讀各色圖書,因此年紀雖小見聞卻也廣博。他聽過那定神香對修行中人來說是珍貴之物,價格也不低,因此有點惶恐地道:「這如何使得?給我這樣的小孩子莫得糟蹋了,還是師父您留著吧。」
他族叔有點黯然地說道:「這定神香雖然珍貴,到我這步田地卻是無用之物。」
他接著一擺袖子,略帶鼓勵地說,「黎家小輩之中,吾也就看子昇你能有幾分出息。幾件死物換一個我黎族高手,何談糟蹋?」
說著,黎昭宙自行回到後院自己房內,不一會兒就把一隻不大木盒交在黎子昇手中。他示意黎子昇打開木盒,只看這三支定神香比平常線香粗了不少也短了一截,筆管粗細,chéngrén中指長短古樸的暗黃色上面帶著星星點點的藍色光斑。
如果湊上去聞,非但沒有一般線香的香味反而隱隱有一股腥味。
黎子昇小心地把木盒放進自己的懷裡,一躬到地,誠心誠意地說:「學生多謝師父的厚賜,回去定當認真修鍊。」
「子昇,你我既是師徒又是叔侄,這麼客氣做什麼?修鍊么,當然要勇猛精進,但是有時候也是急不得的,你也不要太過心急了。好了,我要打坐,汝自去吧。」
少年聽了這話便恭謹地自行退出殿外。
黎子昇走出學堂來到廟外,卻看到廟前空地上他的那些小同窗們正分成兩隊人馬互相對峙爭吵著。少年走上前去,聽了幾句才明白原委。
卻原來,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黎山村中有一條小溪曲折通過,把整個村子分為東西兩邊。
村子東岸聚居著本家大宗,而西岸則是分房析產單門獨戶的小宗和零散的外姓人家。即使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總也是涇渭分明分成兩幫人在玩鬧嬉戲。
黎子昇住在村西頭,他有家尤姓的鄰舍。這尤姓少年繳了學費進了族學也成了他的同學,前幾日中秋族中宰牲祭祖,他在旁邊偷偷撿了個豬尿泡回家。
鄉間少年沒有什麼玩具,往往等村中人家殺豬的時候討要豬膀胱,把它洗乾淨之後,往裡面吹氣,豬膀胱就漸漸膨脹成一個有人頭大小的球狀物,然後再用做襪子的線一圈一圈的纏繞起來,還可以適當地修正豬膀胱不規則的形狀,最終就能做出一個球來。
等他放學后拿出球來和村西眾少年玩耍的時候,就引得村東頭的那幫孩子眼饞。他們商量一會之後,就推出族長的小孫子,比他們子字輩還要晚一輩的黎崗奇過來討要。
這些大宗子弟口口聲聲說這祭祖殺的豬是黎家出的,那豬尿泡也是黎家的。這尤姓少年不問自取,那就是偷盜要他物歸原主。
尤家小子如何肯依,旁邊的同伴也是同仇敵愾。特別是也有黎家孩子站出來說,族中公祭他們家也隨了分子的,這豬尿泡也有他們一份。這兩方就此爭吵了起來。
爭吵中有一位村西黎家子弟,也是黎子昇的族弟,名叫黎子緒。他一轉頭就看到高大少年站在一旁觀瞧。這小子緒素來愛戴敬佩他這個族兄。
黎子昇一向為人寬厚,每日里都特意多帶一些食物,中午用餐的時候總是不動聲色地暗中周濟與他和其他幾個家裡不那麼寬裕的孩子。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黎子昇從小就聰明伶俐,有神童之稱,族中上下包括動不動就打人手板的道師都高看了他一眼。
平日里,雖然這堂哥性子靜默說話不多,但是有的時候會給這些小夥伴講一些奇奇怪怪但又引人入勝的故事,故事裡有俠盜、有妖怪、有神仙、有戰爭、有笑料、有鬥法,很受這些同學的喜愛。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為人大氣,從來不以親緣遠近來論是非,一是一二是二。
所以不管西邊黎子昇的小鄰居們還是東頭的大宗子弟都很信服他,場中諸學生就數他威信最高。孩子們有了矛盾也不找看起來就很嚴肅的道師,而是直接找「子昇」哥。
因此他高聲喊道:「別吵了。昇哥來了,先聽昇哥怎麼說!」
這少年所料不差,劍拔弩張的兩方聽了這話都安靜了下來,全都望向一旁的黎子昇。
少年看到這個場面心中微微一動,腦中忽然閃現出幾幅畫面。他定了定神,走上前來從開口溫言說道:「這村東村西都是一個村,我們大家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朋,莫要為個豬尿泡傷了和氣。我倒有個主意,大家一起能玩的上。」
尤家小子卻急急道:「昇哥,這本來就是我撿的,央著我娘纏的線。我才不要和他們一起玩!」
這話惹怒了黎崗奇,他抗聲道:「你這外姓小賊!這本是我家的東西,撿了就是你的?那我們上你家田地里去撿莊稼去。」
黎子昇一看場面又要不可收拾,便提高了語調故作老成狀地說道:「岸奇,你先住嘴!什麼外姓小賊?有位偉人說過,團結就是力量!我早說過我們都是一個村子的人,這都要搞小圈圈,還做的了什麼大事?」
「三叔,什麼是偉人?」
「別打岔,聽昇哥說話!」
然後他轉向尤家小子,溫言道:「這球本來就是你的。你先聽聽我的主意。若覺得不好,我便做主讓你拿回家去,看誰敢反對?」
他頓了頓,看到場中那些小孩子被他氣勢所攝都沒了聲音,這才從尤家小弟手中拿過球來,高聲道:「大家且聽我一言!這個遊戲叫做……嗯,叫做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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