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子坦蕩蕩
露餡了?蘇絡知道肯定會露餡的,除了她那個相信一切的弟弟,任何一個與原蘇絡走動稍近的人都會察覺到她本質上的不同。
她曾經想過這個問題,被人發現了怎麼辦呢?僅僅想到這裡,沒想什麼解決辦法,更沒想過騙倒所有的人繼續前蘇絡的生活。蘇絡以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只要應付過去,以後大家記住的將會是現在的蘇絡。
所以她轉過身,光明磊落地迎上周崇文的眼睛,「你看我是誰?」
「隨便是誰,但絕不是蘇絡。」周崇文說的篤定,「她不識字。」說著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蘇絡剛剛放下的帳本。
「我突然開發全腦了,無師自通。」蘇絡胡說八道地瞎扯。
周崇文沒聽懂她說什麼,但也說了一句蘇絡不理解的話,「你還識得天方數字。」
「啊?」
周崇文倒愣了一下,隨後在桌上寫了幾個阿拉伯數字,試探地看向蘇絡,「剛剛你在集市旁寫的。」
蘇絡這才知道阿拉伯在明朝不叫阿拉伯,叫天方,不過她沒想到明朝就已經有阿拉伯數字傳入了。
「這個呀,你能認識我就不能認識嗎?」蘇絡發了個「切」的輕音,以示自己的不屑。
周崇文似乎已經認定了蘇絡是個假貨,也不與她爭辯,「小繹說他姐姐後頸下有一顆紅痣,如果你心中無愧,可敢驗看?」
蘇絡差點沒笑出聲來,她倒怕周崇文問一些以前的事她不好回答,誰想到這廝想一槍釘死她,上來就找實質性證據。於是蘇絡放心大膽地扔下那三吊錢,低頭露出後頸,「看就看。」
周崇文大概沒想到蘇絡這麼痛快,怔了一下,蘇絡卻以為他沒看到,索性將後頸的領子拉開一些,露出頸下一片肌膚。
「看到了沒?」她拎著領子等候審判,卻聽見吱吱唔唔的聲音,抬起頭,看見周廝滿臉通紅地緊閉雙眼,摸索著朝門外走。
「你幹嘛去!」蘇絡叫住他,周崇文停了一下,扔下一句「女子應謹言慎行,潔身自好」便沖了出去。
蘇絡莫明其妙地在屋裡研究半天,終於想明白了,敢情這廝還自詡君子,多看了她脖子下面的後背,就跑得比兔子還快。
想起他剛剛紅頭漲臉的模樣,蘇絡樂得直拍大腿,追著跑出去,見周廝正這一下那一下地收拾院子,臉上紅暈未褪,見她出來,更是讓自己看起來忙一點,做掃地狀,卻沒留意手裡拿著的是鋤頭。
「喂,魚做好嗎?」蘇絡挨到他身邊,故意離得很近。
周崇文退了兩步,仍拿著鋤頭掃地,有點緊張,嘴裡也不像剛才那麼利索了,「魚……魚……哦,小繹說沒有柴了,去、去你家取一些。」
「我家?」蘇絡笑得很得逞,「現在不懷疑我是假的了?」
周崇文不說話,低頭專心掃地,掃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拿錯了工具,地上都出坑了。
蘇絡再抑止不住地大笑,有機會真想穿一回露背裝給這廝看看,嚇死他。
周崇文的臉上忽紅忽白,連忙丟了鋤頭,跑到廚房去這摸一下那碰一下,不知道究竟在忙什麼,半晌走出來,臉上已不見剛剛那般慌亂,遠遠地朝蘇絡道:「我還是不相信你,雖然你是蘇姑娘的表,但未必是她的里。」
這句話著實把蘇絡驚到了,這裡的「驚」做「驚喜」意。
在這個年代提穿越,會有人理解嗎?
顯然不會,但古人有古人的理解方式,「你是何方遊魂,附了蘇姑娘的身?」
蘇絡一琢磨,也是,她這種情況應該也算是附身的一種,也就沒做辯駁,笑呵呵地看著周崇文。這一笑,周崇文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臉上的顏色可就沒那麼好看了,猶豫著朝蘇絡靠了靠,神情又是急迫又是懇切,「遊魂理應前去冥府,不應在世間徘徊,蘇姑娘古道熱腸,為人至孝,你更不該害她。」
蘇絡一瞪眼睛,好傢夥,還越說越來勁,哧笑一聲,順著他的話意說道:「既然她這麼好,為什麼你不娶了她反而去向謝小姐求親?」
周崇文的臉又紅了,「你不要胡說!」
蘇絡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頂著的明明是蘇絡的身體,可從周崇文眼中,卻看不出一絲將自己當成熟人的感覺,如果不是這廝太沒良心,就是這廝真的了解蘇絡,這種了解不是表面上的,而是內心的,所以能分得清眼前之人。
「胡什麼說?你肯定知道她喜歡你。」蘇絡說著她自己的感覺,「你知道她喜歡你,卻又讓她給你綉什麼求親禮物,真是聰明的拒絕方法。」
周崇文輕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其實是她鼓勵我向謝小姐求親的。」
「啊?」蘇絡想了想哼笑一聲,「真是偉大得讓人感動。」
許是蘇絡輕浮的語氣引起了周崇文的反感,他微帶些惱意地道:「我與蘇姑娘相交數年,互為知已,這種感覺豈是你一個遊魂所能了解的?」
蘇絡一愣,好嘛,原來自己的身份還處於「遊魂」上,不禁奇道:「我是遊魂,是鬼哎,你不怕嗎?」
周崇文挺了挺他稍顯瘦弱的胸膛,「君子坦蕩,豈懼鬼神之物。」
蘇絡簡直要肅然起敬了,當君子當得連鬼都不怕,君子功力可見一般。不過在幾百年後,有一位文學大師叫金庸,筆下有一號人物叫君子劍,因為描寫得過於深刻,連帶著蘇絡對君子這兩個字不太待見。
「話說回來,我之前為什麼要把錢放在你這裡?」蘇絡用第一人稱絲毫沒覺得彆扭,倒是周崇文皺了皺眉頭,慢慢地道:「這些錢是蘇姑娘攢下將來替弟弟說親用的,放在自己身邊總怕隨手用掉,又怕留在家裡不安全,便寄存到我這裡。」
蘇絡從周崇文的言行中判定自己先前太武斷了,這廝並不是小白臉,所以她積極地更正舊有觀點,接受了周崇文的解釋。這一接受,自然想到這廝既然人品沒問題,那麼謝家之所以拒絕他還是錢的因素。在追求幸福的緊要時刻也絕不做出自毀信譽的事,蘇絡心裡的敬仰頓時如滔滔江水一發而不可收拾。
敬仰了一會,蘇絡還是忍不住開口,「你純爺們兒,就是腦子不轉彎,你先把錢都拿過去試試,講講價,萬一能成呢?到時候你當上了謝家的女婿,翻倍還給我就是了。」
周崇文只說了一句:「取巧之為,豈是君子行徑。」便輕易樹立了君子形象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