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任不三?阮真真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元媵要說:「不三不四……不許傷她」,不三不四,其實是這兩人的名字?怎麼會有人叫這種名字?聽起來還蠻好笑的,但阮真真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他要死之前,居然還惦記著她的性命,不許旁人來殺她。
她做錯了嗎?錯手打傷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好人?她從小到大從來沒遇到過好人,她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好人,似乎這一次遇到了,卻又被她打得就快丟了性命。
阮真真繼續縮在屋角,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悄悄地將臉埋進臂間,哭了……
元媵沒死。他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不僅活得好好的,之後還變本加利地做盡缺德事。
乍聞他身受重傷,隨時要去地府投胎超生,那群稍早變著法兒難為阮真真的一伙人爭先恐後拍馬趕到,黑壓壓的擠了一屋子。
「要不要緊?有沒有性命之憂?」
「到底是昏了還是掛了?怎麼沒一點動靜?」
「就是,怎麼好像出的氣比進的氣還多咩!」此時夜幕降臨,幾個人擠成一團,高舉著火燭,居高臨下地瞧著那位躺在床榻上,閉著眼仍然昏睡不醒的元家公子,七嘴八舌地問著屋內唯一的女大夫。
女大夫一言不發,只抿嘴一笑,走到桌邊拿起紙筆「刷刷刷」地開著藥方。
「哦,明白了,能開藥方就是還有救,照這麼講,他一時半會死不……」圍在床榻邊的老闆娘,話說了一半,突然噤聲,識時務地瞧了瞧一直守在屋裡的神情萬分緊張的兩位老僕,趕緊收口:「啊,我的意思是咱們元公子一定能長命百歲,禍害千年……」聞言,老僕滿意地收起殺人的目光,終於放下了心。
這看診的女大夫年紀不大,卻是鼎鼎大名的神醫之後,她願意出手相救,公子便肯定是死不了啦,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定要去放鞭炮大大地慶賀一番才是!
只可惜,這屋裡除了他們二人這樣喜出望外歡欣鼓舞,再找不出第三個了。
聽……「唉!」有人在嘆氣。
「完了完了,這下沒搞頭了!」有人在哀嘆。
「這誰下的手?怎麼這樣輕?下手前沒吃飽飯吧?」有人在詢問。
「月大夫,你不會診斷有誤吧?不如再診一遍?誤診了就不太好了……」還有人在質疑女大夫的水準,似乎不將病人診出個病危誓不甘休。
一直呆在牆角,忐忑不安,備受良心譴責的阮真真,在聽到這些話后,愕然地無法置信自己的耳朵。他們……不是元媵的朋友嗎?就算不是朋友,也該是鄉親、鄰居什麼的,就算沒有情誼,也應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故要咒他去死?
「咳!這下欠他的帳又賴不掉了,到這個月底,我算算……一共是一百三十四兩六錢銀子。我的天啊,我得趕緊回家看看還有什麼能當的。」說話的是開私塾的皇甫先生。
「那算什麼呀,我可還欠他兩百八十九兩銀子,我那幾口薄田他又瞧不上眼,當也當不出去!」扛著鋤頭、卷著褲腿,剛從田裡聞風趕來的小瞿一臉苦大愁深。
「哎,我說,曲賬房,您親自跑這趟來,是想趁著元公子掛了,好混水摸魚收回這座宅子是吧?鎮口那間破屋長年失修漏雨,您這貴人實在住不下去了哦?」客棧老闆娘笑嘻嘻地損著人:「瞧您這算盤打得可真響!不過我就搞不懂了,您老好歹替各家管著帳,這麼些年了,平時里掙的銀子都花到哪裡去了?」
「那你呢?你來做什麼?難不成你那破客棧也欠人家元記的錢?」曲賬房遭此奚落,仍然一臉的雲淡風輕,不承認也不否認,反問道:「還有花茶煙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今兒個怎麼沒來湊熱鬧……」他話音未落,從屋外一陣風似地衝進來一個全副道士行頭的年輕女人,一手拿著把桃木劍,一手拿著一迭符紙,肩上還背著一個大包袱。眾人一瞧,正是住在西山道觀里姓花的女道士。
「死……死……死了沒有?」她跑得急,一頭秀髮已成飛蓬,還邊喘著粗氣邊問:「哎喲我的媽,今兒個晌午我不得已才親自下山去隔壁馬家鎮作了樁法事,作到一半就聽小荊叫人帶信說咱們元公子快掛了,我趕緊馬不停蹄地往回跑,可足足跑了五十里呀……五十里……呼呼……」
「跑那麼急做什麼?又沒人跟你搶生意,我們可不會念咒驅鬼貼鬼畫符什麼的。」客棧老闆娘撇撇嘴,譏笑道:「我猜是怕錯過了好戲看吧?」
「急著回來當然有急著回來的道理了!」花道士理直氣壯地說:「若是掛了,我便要回觀里拿收魂的行頭了,還得順便去棺材鋪通知一下老謝;若是一時掛不了,就得找收驚的行頭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隔行如隔山呀!」
「喲呵,我們花大師還真是盡職盡責啊,充分體現了道業的操守,真乃全天下道士之楷模呀!」打算回私塾尋找可典當之物的皇甫先生臨走前也不忘快活下嘴損人。
「廢話,換了你是我,只怕跑得更快。」花道士懶得理他,回頭問女大夫:「死不死得了?唔,不過不怕,我兩樣行頭都有準備了,不怕出錯呢。」
女大夫出了名的好脾氣,還是不言不語,僅僅只是報以一笑,拉著屋裡兩位氣到快冒煙的老僕去熬藥了。見沒啥好戲看了,剩下的幾個也意興闌珊地紛紛離去。
「快說說,到底是誰有膽子傷了他?」花道士還不打算走,一個勁地找老闆娘打聽事情真相:「別人不知道,你總曉得吧?」
「管那麼多幹什麼?反正不是我。」老闆娘聳聳肩,申明一切與己無關。
「那是誰嘛?快告訴我,要不我晚上睡不著覺呀!」花道士不死心。
「告訴你做什麼?要替他報仇呀?哎,我說,你幾時變得這般熱心了?」老闆娘狐疑地瞄著她,塗脂抹粉的臉蛋上突然嘻嘻一笑:「難不成,你也是『元宵』一粒?看上咱們嬌生慣養的元公子了?」
「我不過是耳聽禪音,心繫紅塵罷了,誰有功夫煮元宵吃!再說我對小孩子沒興趣。」花道士白了她一眼,一雙媚眼兒骨碌碌一轉,一眼瞥到縮在屋角,正出神地聽她們說話的阮真真。
「你是叫……阮真真?是吧?」她走過去,把阮真真從屋角拉出來。
「是。」
「你一直在這裡?」花道士若有所思地瞧著她,眸兒一溜,又瞧瞧床上的元媵。
「是。」
「該不會是你把他搞成這樣的吧?」
「是。」她全部承認。
「哈!」花道士拍拍手,巧笑顏開:「幹得好!」啥?阮真真瞪大眼睛,眼前這個看樣子對元媵還算有那麼一丁點兒關心的女人。她剛才不是說她跑了五十里,就是聽說元媵受傷了,才急著趕回來的?
「真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你別怕,要是曲賬房他們要按鎮上的律令給你定罪,我一定幫你去說個情,不僅如此,我還要在今年的『鐵血丹心英雄榜』上投你一票,以表彰你的英勇行為,哇哈哈哈哈!」花道士邊樂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顯然元媵的受傷令她無比興奮。
阮真真傻了眼。這個女人,原來跟剛才那伙人是一樣的,都是出於自己的目的前來看看元媵到底死沒死。
這裡與別處有何兩樣?一樣的世態炎涼,人心叵測,人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他人的死活。與信陽侯府那個虎穴比起來,這裡不過又是一處狼窩罷了!
「偶為共命鳥,都是可憐蟲」啊!阮真真心下一寒,忍不住望向床榻上可憐的傷患,稍微同情了一下。
「吵死了……再不住嘴……咳咳……年底利息加收三倍……」床榻上飄來上氣不接下氣很像快要斷氣的聲音。
「喔喔,小女子不打擾您休息了,馬上就滾……您老人家好好休息養傷,切記一定要遺臭萬年啊!」花道士見勢不妙,立即收拾包袱走人。
「那我也走了,你可得好好活著,千萬別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啊!」老闆娘瞧見重病號醒了,也趕快跟著花道士溜掉,完全沒擔心房裡還留著一個極其危險的頭號元兇。
難道她們就不怕她再次出手將元媵打死?清澈的視線掃向床榻,見元媵似乎仍然閉著眼睛,阮真真悄悄地移動腳步,想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