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心腸不壞。」

「可是……可是我得到江陵去。」她記起外公的吩咐。

「那裡如今已經去不得了。」

「什麼時候可以去?」她愕然地問,是否金陵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他緩緩說完,素來喜歡背在身後的大手,終於伸出,輕輕地撫了下她的頭,再轉身出去。

花茶煙愣頭愣腦地看著那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珍珠簾后,蹙起秀眉,一陣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動作,讓人覺得好親切;可他的話,卻又叫人覺得好睏惑。

這個謝孤眠,究竟是誰?還有這艘貴得要死的畫舫,那打扮得過於成熟姓寶的女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誰能告訴她?

這一路上,聽他們說目的地是一個叫「烏龍鎮」的地方。

這一趟,折騰來折騰去,坐完船換馬車,坐完馬車又坐船,顛三倒四地走了近兩個月,一行七人才到了一片大峽谷里。

「啊,空氣真好!」寶大姑娘樂不可支地伸開雙臂,快樂無比地跳來跳去,活像剛被放出籠子的金絲雀。

「總算到了,這一路可真遠。」牛小妹從馬車上探出頭打量陌生的地方。

「是呀,還好這些日子天氣不錯,要不又得耽擱好些天。」駕車的是個叫馬小二青年男子,笑眯眯地回著話。

「是不是得找一下鎮長先?」貴嬤嬤舉著一方地圖,正和富公公確定沒找錯地方。

「我去。」謝孤眠跳下馬車,大步朝鎮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的破屋子走去。

唯有花家小姐在馬車裡睡得不亦樂乎!

「小茶花!出來!」顯然有人見不得她如此安逸,在馬車外狂叫給她取的新名字。

花茶煙聞所未聞,睡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猛地被人揪起來,睜開兩眼,「幹嘛?」

「小、茶、花!」寶絢香一臉晚娘面孔,「主子還沒休息,你到是先睡了?」

「小茶花?是誰?」花茶煙打了個哈欠,睡眼腥松地瞄著她。

「不知道小茶花是誰?那叫你小花?我以前養了條小狗,也叫這名兒,哈哈……」

「一點也不好笑,香包子!」

「別以為老謝護著你,你就能沒大沒小兼偷懶。」鵝蛋臉蛋上照樣畫得如調色盤,神情卻是十足倨傲。

「您又有什麼吩咐?」花茶煙佯裝恭恭敬敬地聽侯指示。

「我哪敢,你現在可是活神仙!」寶絢香譏諷道:「你不使喚我就謝謝你啦!」

這一路上,倆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搞得雞犬不寧,時間一長,大伙兒也就見怪不怪,隨著她們胡鬧。

寶大姑娘是眾人的小姐、主子,說一不二;而花茶煙自幼跟著外公,耳濡目染,對紫微斗數、奇門遁甲、摸骨算命、玄空風水之類無一不通,時不時拿出來唬弄一下,讓眾人驚訝不已,尤其是富公公和貴嬤嬤,簡直當她是神仙下凡。

一來二去,兩人吵起架來是棋逢對手,論到打架,寶絢香身手不凡,偏偏前頭有個悶不吭聲的謝孤眠擋著,不讓她對花茶煙下重手,如此算來,誰也沒撈著半點便宜。

「寶姑娘,陶鎮長來了。」馬車外,傳來謝孤眠低沉的聲音。

「我馬上下來。」寶絢香精神一振,也不跟花茶煙吵架了,身形一閃,就從車內竄了出去。

花茶煙跟在後面下來,看到她正拉著一個很窮酸的老頭兒,死活不放。

「師傅……」

「哎哎,我可不是你師傅,別亂叫。」

「您好歹教我識過幾天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

「得了!」老頭兒顯然很不給面子,一抬手,指向花茶煙:「咦,那個小丫頭……」

「她……」寶絢香嘻嘻一笑,「是張天師的外孫女兒。」

聞言,花茶煙一凜,這女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難怪覺得親切,原來是故人孫女,唉,張天師可是個耿直的好人,聽說他把姓馮的一陣痛斥?」老頭兒眉開眼笑地問。

「是啊,所以就倒霉了,被我那個昏了頭的皇兄給關了起來。」

這女人剛才說……昏了頭的皇兄?花茶煙腦子「轟」地一聲,亂成一片,

「張天師沒我想得周到,我當年也把姓馮的傢伙大罵了一頓,罵了以後就趕緊溜了,反正那個官也當膩了,所以他沒能把我怎麼樣。」

「是怎麼罵的?」寶絢香感興趣極了。

「那時候姓馮的在齊王府擔任書記,他譏諷我說:『你有什麼才能,居然位居翰林學士?』我當下回答:『我不過是山東一書生,論鴻筆華麗,我十輩子比不上你;論談諧歌酒,我百輩子比不上你;論諂媚險詐,我永生永世比不上你。我固然沒有什麼特長,但你的特長,卻足以敗壞整個國家。』。」

「哈哈,罵得好,太痛快了!」寶絢香拍手大笑起來:「您不曉得那幾個沒什麼才能的文人,如今卻受到器重,真是豈有此理。」

「是啊,如今的天下,兵強馬壯者當為之,誰還管老百姓的死活?晉州蝗災餓死了數十萬人,人們為了生存,只得亡命他鄉。如今你來了,我就把鎮子交給你,進則救世,退則救民,若是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老頭兒鄭重其事道:「長公主,您聽清了嗎?」

長公主?花茶煙因他的這句稱呼瞠目結舌。

「您要走?」那被稱為「長公主」的惡女人聞言卻蹙起了柳眉,「去哪兒?」

「當和尚去呀。」老頭兒嘻嘻一笑:「當年老頭兒曾航海修好於契丹,滯留十年未歸,聖上遣人以蠟書回朝復命,這才回中原來。一晃也活了大半輩子,這上門女婿做過了,官也做過了,鎮長也當了好幾年,就是沒嘗過出家人的滋味,趁著還有幾年好活,趕緊試試去。」

「不會吧?」寶絢香猛翻白眼,這有什麼好試的?

「真的,法號都取好了,叫一休,以後得稱呼老納為一休大師,記得別亂叫些有的沒的。」

「……一休?」這是哪門子怪名號?

「是呀,鎮上現在有二十五戶人家,都是老實淳樸、土生土長的庄稼人,對了,我介紹一下一直幫我管帳的年輕人給你認識,那小子出身也不一般,邪乎的狠,家裡是富可敵國呀……」兩人邊說邊走,帶著眾人進了鎮子。

花茶煙恍恍惚惚,雙腳不由自主地跟在最後頭,伸長耳朵聽著他們說話,腦子卻如同被冰給凍住,有一點反應不過來,又有一點好像明白。

這時,有一道目光一直尾隨著她,彷佛溫暖的太陽,適時地攬住她脆弱的雙肩,給她安慰和力量,她不用抬頭,也知道那是謝孤眠。

一路上,他都是這樣默默地照顧她,看著她,從不多講一句,但她知道他關心自己。

可,她不要!不要不明不白地跟著這些人來到這個莫明其妙的地方,不要被他們蒙在鼓裡而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要!用力甩掉那雙溫暖的大手,花茶煙拼盡全力地大喊一聲:「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一切都安靜下來,鳥不鳴、風不起、花也不香……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有憐憫、有同情,也有瞭然。

「受人之託,終人之事。」寶絢香口齒清楚地回答。

而身後那個人,卻緊咬牙關,一言不發,只有深沉的眸中流露出旁人察覺不到的憂慮。

花茶煙那雙一向晶亮有神的漂亮眸子里,瞬間盈滿了淚水,卻頑固地不肯眨眼。

受誰之託?終誰之事?即使他們不說,她也能隱隱約約猜出答案。

這些人,全部來自南唐、來自金陵、來自皇宮,他們到底出於什麼目的出得宮來,為什麼要來到這裡?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他們能告訴她:外公現在在哪裡,他到底怎麼樣了……

鼻頭一酸,兩行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狂奔出來。

【第四章】

兩年後,烏龍鎮。

太陽快下山了,一天就要結束了。

如意客棧內,老闆娘,也就是當年千里迢迢從南唐來此的寶絢香寶大姑娘,正忙著和一名俊逸斯文的年輕男子算帳。

「曲帳房,這是鎮上幾個大戶交的租,你也加進去。」她遞過幾張銀票。

「好。」姓曲的帳房,一手算盤打得「劈哩啪啦」作響。

「看看今年鎮里還有什麼需要動用鎮委會這筆款子來購置的設施和物件,得先早準備著。」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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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道士的負心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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