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沒有。」
「那裡有個花魁,叫『馬家一枝小桃紅』,聽說以前是在中洲混的,後來那裡打起杖來,她就轉戰到了馬家鎮,身材還可以,比老闆娘不知道前凸后翹到哪裡去了,不過還是比我差一點……」
謝孤眠啼笑皆非地瞧著她,這小丫頭心裡打什麼主意他哪會不清楚,不過他不準備讓她跟往常一樣矇混過去。
「對不起,謝大哥……」小丫頭喋喋不休地說了一盞茶的時間,又灌下了兩杯水,最後終於決定正視自己的錯誤。
「你沒有對不起我。」男人平靜地說。
「我知道,我對不起我的外公、我死去的爹娘,還有洪嬤嬤……」花茶煙垂下頭認真懺悔:「我爹娘生了我,不是讓我整天惹是生非的;外公托你們把我帶到這裡來,不是讓我終日無所事事;洪嬤嬤要是知道我進過妓院,一定會活活氣死的……對不起,謝大哥,我很內疚。」
「嗯,知道內疚就還有救。」謝孤眠淡淡地說著,將桌上一本厚厚的書冊推到她面前:「來吧。」
晶亮的水眸兒驚恐萬狀地瞪著眼前的「千家詩」,不由自主地咽下唾沫。
不、會、吧!上回闖禍被罰抄了「三字經」,上上回是抄的「百家姓」,直抄得她眼冒金星,頭昏眼花,這回居然還有「千家詩」等著她?
「我錯了……謝大哥……可是,這也太狠了吧?」這得抄到何年何月?
「抄,時間寶貴,浪費不得。」
「那可不可以……」分期付字?
「不可以。」
她剛一開口,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兩人之間的默契有時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驚奇。
紅潤的小嘴噘得足以掛一隻油瓶兒,卻仍然乖乖地把書打開,開始一筆一畫認真地抄起來。
她一向見招拆招,絕不吃半點虧。
可在這男人面前,不僅知道做錯事要改正叫做「知錯必改」,還知道改錯時要學乖,千萬別不能撞到他手裡,指不定又找出本「萬年曆」讓她抄。
雖然不太情願,但轉念一想,自己可以慢慢抄,藉機賴在這裡不回客棧,和這個男人朝夕相處時,水眸子一亮,漂亮的小臉整個眉開眼笑起來。
她常常覺得,謝孤眠這個人於她,亦父、亦兄、亦友。
他年長她很多歲,性格淡然寡言,武功深不可測,就像座讓她仰視的高山;他待她極好,女子年滿十五歲便算成人,可以許嫁,謂之及笄。上半年,她行及笄禮時,貴嬤嬤替她梳好了頭,他在一旁沉默地遞給她一枚雕著精緻山茶的玉笄,讓她又羞又喜;他也是講義氣的朋友,哪怕在舊時的主子如今的老闆娘面前,也會沉默又固執地護著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那他以後,會成為她的夫嗎?捂住頰上的潮紅,花茶煙羞地垂下長長的眼睫,悄悄貪看男子的一舉一動,愛戀的眸光,遲遲不肯離去。
她簡直無法想象,如果沒有謝孤眠,這些年來,她要怎麼活下去?
天剛蒙蒙亮,如意客棧的大門「吱」地一聲悄悄打開了,一身道士打扮的少女就溜了出去,她氣喘吁吁地朝離此兩百米的如歸棺材鋪跑去。
計劃顯然沒能成行,雖然還有大半本的「千家詩」正等著她,她也沒能賴在棺材鋪過夜,夜幕時分,在用過晚飯後,還是會被謝孤眠親自送回客棧。
她曾聽過一個故事,說在春秋時,在魯國有個故事,一個男子夜宿城門時遇到了一位無家可歸的女子,因為怕她受凍,就用衣服里住她抱坐了一夜而且沒有發生不正當的行為。
這個故事被後人用來形容男子在兩性關係方面作風正派,那坐懷不亂的男人叫柳下惠。
那位柳先生如何花茶煙一點兒也不關心,她只對謝孤眠的作法實在感到不解。
論姿色,在整個烏龍鎮里,她當不了「鎮花」好歹也能位例三甲;論身材,她今年十六歲,女人該有的她全長齊了,而且該大的大、該小的小,沒一個地方好挑剔的;論內涵修養,那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老少皆宜;她就算不精通琴棋書畫、吹拉彈唱,可會五行八卦、奇門遁甲呀!
他有什麼瞧不上的?還是,他心裡有別人?這一想,花茶煙怎麼也睡不著了,跳下床,衝出客棧就直奔棺材鋪。
「咚咚!」她站在鋪子外頭敲門,突然猛地停手,繞到後院,身手敏捷地爬到牆邊的一棵大棗樹上,朝院里眺望。
果然,謝孤眠早就起床了,正在院里練功,一襲黑衫被隨意地系在腰間,他露出上半身結實的肌肉,正在練劍。
這個叫謝孤眠的男人身上,有一種大器而獨特的氣質,可以薄而犀利似茅,也可以厚而鈍重似盾,一出手卻皆是招招致命。
他的身手十分矯健,聽他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幼時就隨數位名師習武,南拳北腿,皆會一點兒。
什麼叫一點兒?他真是太謙虛了,花茶煙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養在深閨的小家碧玉,瞧他一出手,她便知道這男人的武功絕對深不可測。
他或許是孤獨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充滿了寂寥之意,就像大漠黃沙夕陽下的一道背影,執著地走著自己的路,但僅僅只是看著他,就知道他有膽識和能力去獨自面對無法預料的未來。
盯著那身線條分明又優美的肌肉,因為練劍而賁起,充滿了力量……花茶煙粉嫩的小臉蛋倏地泛起紅暈。
院中謝孤眠突然收劍,狐疑地抬頭,銳利的視線直直地向棗樹上的小丫頭掃去。
「下來。」他低聲道,聲音不大,但仍能完完整整地傳到花茶煙的耳里。
「哦。」她聽話地從樹上往牆頭跳。
「當心!」話音剛落,就見她腳一滑,站不穩,身子一晃就要從牆頭栽下來。
「啊!謝大哥救我!」小丫頭尖叫一聲。
男人急速移步,箭一般地奔過去,心驚膽顫地將失足佳人撈進懷中后,才悄悄鬆了口氣。
「嘻,好險哦!」花茶煙在他懷裡,貪戀地嗅著屬於男子清冽的特殊氣息。
「就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想當宵小?」他抱著她朝屋裡走。
「什麼宵小,好難聽!」她抗議。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他將她放到屋裡的椅子上,察看她的腳踝有沒有扭到。
「哼,不好聽!」小丫頭不服氣,嘟著嘴。
「你這麼早跑來,不會是為了抄書特意起早吧?」見她神清氣爽的樣子,他放下心,站起身走到桌邊穿上黑色的外衫。
「才不是,我有問題要問你。」花茶煙眼也不眨地盯著他,悄悄咽下一口唾液。
「什麼問題?」他揚眉。
「你是不是喜歡老闆娘?」小丫頭眼巴巴地瞅著他,生怕他嘴裡蹦出一個「是」字。
「老闆娘是主,我是仆。」他徐聲道:「我與她沒有男女之情。」
「是嗎?太好了!」就讓見鬼的花痴老闆娘一個人單相思去吧!
花茶煙心情突然大好地跳下椅子,激動地問:「那,你喜歡酒坊的盈師傅嗎?」
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搖頭。
「綉庄的酒窩妹呢?」她打算用排除法。
搖頭。
「豆腐店裡的杜西施?」
還是搖頭。
「不會是……筱竹吧?」她絞盡腦汁地想。
「她是小荊的童養媳。」他好心地提醒她。
「對哦,那……」精緻的小臉上掛著甜甜的笑,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你喜不喜歡我?」
「……」他怔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快說嘛,喜不喜歡?」她催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滿是期待的神情。
「你還小。」他咳了一聲才答。
「小什麼?我都快十六了,袁木匠的媳婦也是十六歲嫁的人好不好?」她不滿意這個答案。
「你不覺得我比你大很多嗎?」
「桂花姐家殺千刀的比她大十五歲,你才大我十三。」而且桂花姐跟她家殺千刀的感情可好了。
「呵呵。」薄唇輕揚,他笑著瞧她,眼神溫柔。
「不喜歡嗎?」不知道為什麼,僅是想想就讓她的心裡覺得好難受,若是他說「是」,她想自己一定會當場痛哭流涕給他看。
「你呢?」謝孤眠問。
「什麼?」
「喜歡我?」
「嗯,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