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1)
連綿兩周冰冷潮濕的濃霧天氣后,冬天就來了,刺骨的北風吹過霍羅維爾大街將昨夜的殘霧驅散,緊接著又捲起枯黃的樹葉呼嘯著掠過倫敦塔,再將這些樹葉灑落在泰晤士河骯髒的河面上。這樣的天氣,又是星期天的早上7點鐘,就連倫敦橋上也沒有別的什麼行人,只是偶爾會有往聖保羅大教堂方向的汽車經過,證明著在這個早上除了可憐的托馬斯-莫蘭特以外還有其他倫敦人在活動。
走過橋后,裹了裹豎起的大衣衣領,感覺到街對面的那名巡警正在注視自己,托馬斯-莫蘭特很自然地掏出懷錶看了眼,7點過4分,然後他小幅度揮舞著手裡像支拐杖似的黑色雨傘,邁著倫敦紳士特有的,不緊不慢的步伐繼續走向泰晤士河畔的公共電車站。這時,從唐寧街方向駛來的公共電車正好在街道上出現,於是托馬斯感覺到那名巡警扭過身去,不再注視自己。
可憐的英國警察!托馬斯想到道:只要你能表現出對自己正在做什麼很清楚的樣子,他們就不會再管你了。在這些警察的眼裡,只有那些行為古怪,神情恍惚的人才是可疑的。呵呵,那個警察肯定已經判定,他剛才關注的這位紳士只不過是因為某種正當理由要在這個寒冷的早上出門的可憐人,托馬斯惡毒地猜想著上了有軌電車。正好是7點05分,星期天早上倫敦的有軌電車總是和鐘錶一樣準時。托馬斯站在空蕩蕩的車廂內朝後部望去,果然,一個身著紅色風衣的姑娘孤零零地低頭坐在那兒。隨手往睡眼朦朧的中年男售票員胸前的口袋裡扔了幾個便士后,托馬斯慢慢向姑娘那邊走去,走到姑娘身邊時,托馬斯將大衣領放下,露出裡面紅色的圍巾並努力做了個瀟洒的姿勢說道:「請問小姐,我可以坐你身邊嗎?」
男人啊,看著托馬斯笑容可掬地坐在姑娘身旁,售票員微笑著想:男人在早上總是有種奇怪的興緻,哪怕天這麼冷。
電車叮叮噹噹地行駛著,托馬斯將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看著姑娘手中的那本企鵝版《莎士比亞14行詩歌選》很小聲地嘆息道:「這麼多年了,他們就想不到換本別的書?」
姑娘冷冷地用蔚藍色的眼睛看了他大衣領里露出的紅色圍巾一眼,沒有搭腔。
真煩人!托馬斯只好用一種比較正經的語氣說:「這年頭喜歡古典詩歌的姑娘已經很少了。」
姑娘略帶羞怯地回答:「可我爸爸就是教古典文學的老師。」
托馬斯木然地說:「那你的媽媽一定喜歡看《羅密歐與朱麗葉》。」
姑娘說:「不,是我的叔叔更喜歡看,我媽媽喜歡看《亨利五世》。」
托馬斯無奈地想:這暗語多半都是北京新街口住的那幫至少在維多利亞祖母死了后就沒來過歐洲的老先生們設計的,他們肯定不知道在這年頭的倫敦,聽見這樣的男女對話大夥會笑成什麼樣!天哪!姑娘、爸爸、媽媽、叔叔、爺爺、莎士比亞、亨利五世、羅密歐和朱麗葉……這都是些什麼蹩腳的辭彙組合啊!他一邊想一邊聽見自己用沮喪的語氣說出了暗語的最後一句:「太好了!我爺爺也喜歡看《哈姆雷特》。」
完成了接頭暗號的查驗,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仔細打量著對方。姑娘看著托馬斯褐色的眼珠,微微發福,膚色略顯深色,面頰還有點暗斑的歐洲人面孔,心中重複著出發前默記的資料:代號「王佐」,男性,今年34歲,父親是愛爾蘭血統的美國人,母親是中國江西背瑤族人,其本人出生在中國,1903被派遣1904年潛伏進英國。就這麼多了,為了防止自己在派遣過程中出現意外,在和王佐見面以前上面只讓自己知道這麼多,至於王佐在英國的身份、姓名、相貌都一概不知。告訴自己的這些基本資料,也只是在必要時進行安全核查時用的。
托馬斯也在默默回顧著前些日子收到的資料:代號「蘇秦」,女,今年27歲,父親是布爾人,母親是普魯士人,父母是入籍中國后認識結婚的,現都在北京某科研機構任職。其本人出生在北京,1907年師大女中畢業后被招收進廊坊社會管理學院,優異成績畢業后又在位於漢中的世界文化研究學院就讀。托馬斯自己曾經在這兩個學院進修過,自然很清楚這些學校都是教什麼的。特別是世界文化研究學院,一條大的山谷里修建了好多不同國家建築風格的村莊,就在那個山溝里的英國村,自己原先的賓西法尼亞口音被矯正成了牛津腔。
車廂前部的售票員遠遠看著在空蕩蕩的車廂後部互相打量的這對男女,不由得有點嫉妒:看來這對男女已經開始互生愛慕之心了,有戲!果然,他剛想到這裡,就看見男士向那位小姐伸過手去做自我紹。
托馬斯:「你好,我是托馬斯-莫蘭特,從事歷史學研究,很高興認你。」
姑娘羞怯地握住他的手:「凱薩琳-辛普森,剛從加拿大回到英國,還沒有找到工作。我也很高興認你。」
托馬斯一本正經地說:「是嗎?加拿大是個好地方,去年我還在多倫多參加過一個學術活動。」
凱瑟琳高興地笑出聲:「是嗎?我就是在多倫多讀的女子職業培訓學校。」
我知道,托馬斯心裡想:你在1913年年底冒名頂替一位早不知道在哪兒死了的凱薩琳-辛普森進了那所女子職業培訓學校,畢業后今年夏天又獲得渥太華一家國際貿易公司的聘請來新設的倫敦辦事處工作,到了倫敦工作四個月後那家貿易公司因為商業原因撤銷了倫敦辦事處,你又不願意回加拿大,所以就獲得一小筆補償后獨自留在了倫敦。真是照顧女性!托馬斯有點憤憤不平,花這麼多錢,給她鋪設了這麼舒服的一條進入通道,哪象我當年,為了進英國差點把命都搭上了……
托馬斯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凱瑟琳:「我在倫敦大學旁邊有個小辦公室,正好秘書溫妮小姐被傳染上了肝炎,回約克郡老家休養去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托馬斯同情的表情主要來自心裡對老處女溫妮的憐憫:四個月前收到通知后,他就帶著溫妮去吃了四次異域風情的阿拉伯餐,直吃到溫妮某一天開始發燒……也不知道某些人在溫妮的菜里放了多少肝炎病人的唾液――想想都噁心……
凱瑟琳驚喜地雙手握緊托馬斯的手,大聲道:「太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我今天就是要去烏里齊拜訪我的一位同學的親戚,看看他那裡有沒有好機會。」
有點過火,這姑娘真是有點表演過火了。托馬斯一邊在心裡評判,一邊從姑娘的手裡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好的,凱瑟琳,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在星期一,也就是明天下午三點鐘來我的辦公室,我的同事詹姆斯-布來恩教授可能會有興趣過來和你進行一次談話,我會幫你安排的。你知道,他才是我們這個辦公室的負責人。」該死的教授,要不是你那麼苛刻、小心,北京怎麼會讓我冒著風險來安排凱瑟琳出場!
「你放心,莫蘭特先生,我會讓布來恩教授對你招人的眼光很佩服的!」凱瑟琳很自信地說。
「希望如此,我對你也很有信心。」托馬斯說:「明天下午見!現在我要在皇家海軍學院下車了,今天我得加班,明天早上還有24個馬上要畢業的海軍紳士們等著我給他們歷史論文的成績呢!」看見凱瑟琳露出真的很驚奇的目光,托馬斯馬上明白對於自己的生存狀態凱瑟琳知道得很少,一種奇怪的虛榮心湧上心頭,因為這證明在北京高層的心目中,凱瑟琳的價值遠遠不如自己。正如詹姆斯-布來恩常說的:「誰重要,誰知道的就多,這就是全世界情報行業的最大惡習。」
中年男售票員看著姑娘拿著男人給的名片,一直回頭看著車窗外走在路旁男人的背影,帶點嫉妒又帶點色情地想:姑娘開始被這個男人套住了,一段羅曼蒂克就此開始,這個男人真的很有艷遇啊!
這位售票員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的是:剛才,就在他面前,潛伏在英國已經11年,並且已經成功打入英國情報圈子的中國間諜「王佐」在深度埋藏了多年後,與北京派遣,輾轉而來的助手「蘇秦」取得了聯繫,這意味著「王佐」已被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