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海天明月
終章海天明月
船高三層,華閣彩燈,廣帆巨船,氣派非凡。
然而,置於這浩浩大海之,卻不過蒼海一栗,微小如塵。
夜晚,海風正盛,一個個浪頭湧起,帶著無窮的毀滅之力,可這小小的三層樓船,卻安穩得如同行在平靜的內陸河一般,不見半點搖晃。
船上燈光華彩,衣香鬢影,音樂聲,歌舞聲,竟連如此滔天巨*都壓不住。
如今的造船術,根本造不出可以遠航海外的船隻,最多也就是在近海處,沿著海岸線跑跑罷了。
這樓船能蹈海如河,是因為整艘船,上上下下,都鑲滿了閃亮的高等魔晶,配合著一個個刻印在船身的大大小小魔法陣,對抗著巨大的風力和水力,這才保證了船行的平穩流暢。能如此奢侈使用魔晶的,天下間,除了神殿,就只有發現了好幾個魔晶礦,如今富得流油的維斯了。
船艙里,美酒佳肴,華光麗彩,四下里坐著的貴族客人,最低的,也是一位伯爵,人人吃吃喝喝地紅光滿面,指點著央處,旋舞如夢的倩影,揮灑如電的劍光,或談或笑,或贊或賞。
「飛焰歌舞團真是名不虛傳。」
「如此舞姿,如此劍影,舞而武,武即舞,不愧是天下第一。」
「那當然,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他們來為殿下獻藝的。」
主座上,理查微笑著舉杯,欣然謝過,特意為他帶來天下第一歌舞團,驚艷劍舞的奧撒蘭公爵。
年輕的王儲,有些削瘦,因為畏寒,披著厚厚的皮裘,曾經英俊的面容,帶著點病弱之態,在燈影火光里,略顯憔悴,眉目間,卻光彩渙然,流轉生輝,竟叫人一眼望去,便有些錯不開眸光。
數年來,維斯王儲一直處於半隱居狀態的他,偶爾現身在公眾場合,哪怕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也總是全身裹在厚厚的裘衣內,大部份時間,都只是舒適地躺在寬大的椅上,
維斯王儲,體弱多病,早已天下皆知。
然而奇妙的是,這個一直病重難愈的年輕人,卻比當年,青春正盛,騎名馬佩長劍,彈琴吟詩,摘花贈美的風流歲月時,更加吸引人。
有一種奇妙的光輝,在他身上,越來越盛,越來越亮,不管是在什麼場合,從沒有人能夠忽視這個通常只是沉默著坐在一側的年輕人。不需怎樣施威,如何做勢,只要他淡淡含笑著的目光掃過,整個局面,氣氛,就會為他所掌控。
人們只能解釋為,長期執掌大權之後,自然就會生出一種王者之氣來懾服世人。儘管,有的國王,也沒有他這種不怒而威,隨意從容間掌控一切的氣勢。
近兩年,理查出頭露臉的次數漸漸多起來。而且莫名其妙地喜歡巡遊各國,有的時候,甚至打著國事訪問,出使異國,商談合約的旗號,但事後證明,理查根本沒為這些事多費心思,他打出堂皇正大的招牌,只是為了自己的出行,可以更方便,更快捷,更好地利用一切外在資源。
這兩年,他跑過許多地方,為了圖快,有時候,他甚至直接借用神殿的星室。
他去遊覽名山大川,去探尋傳奇遺迹,甚至還曾試圖接觸那些仍然對人類抱著敵意的異族。
他只圖自己玩得高興,可憐所過之處,那些國君,貴族們頭大如斗,雖然大家很想巴結這位背後有劍神和東方的王,雖然大家都很願意跟他拉關係,湊近乎,但是,這位爺老是哪裡荒涼,哪裡危險就往哪裡跑,誰敢讓他在自家地頭上出事啊。
奧撒蘭先皇是怎麼瘋的,大家心裡都有數。一個劍神就已經很恐怖了,萬一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東方再來找麻煩,那真是哭都哭不出來。
所以,理查所過之處,總是有一大堆貴族,官員,甚至國王親至,客氣招待,小心照顧,仔細保護,唯恐有一絲不周到處。
這一回,理查居然想要遠洋出海,孤零零一艘大船,在海上也走了一個月了。行經奧撒蘭海域之時,早已得到消息的一堆奧撒蘭貴族帶著他們的衛兵,禮物,前來拜訪理查,正好已成為天下第一歌舞團的飛焰歌舞團在那一代表演。世人都知道,飛焰歌舞團和理查還是有一點七轉八轉的老關係的。自然被重金聘下,上船為理查獻藝。
要不是因為,理查堅持到海洋深處,貴族們的船隻經不起這樣的風浪,恐怕大小貴族們派來的護衛船,能有上百艘。
此刻,船上音樂歡快,舞影婆娑,劍光如虹,還有歌聲高昂,真是看得人眼花繚亂,拍案叫絕。
理查微笑著飲酒賞歌舞。
飛焰歌舞團能成為天下第一歌舞團,自由地行走各國,哪怕是君王也對他們待之以禮,從未有貴族對團內的美女染指無禮,無疑是沾了東方巨大的光。
但他們本身的努力和堅持也是需要承認的。
歌能裂石,舞似天魔。
這些年來,他們不斷在東方傳授的技藝上鑽研苦練,又兼不斷接受身懷絕技的新人,新的技巧和節目層出不窮,倒確實是沒有光吃老本。
座前數名少女圍著領舞的美女旋舞不絕,如蓮花般分而又合,開而復閉,華衣彩裳,賞心悅目。四下里,八名執劍男,飛奔縱躍,劍光如電,揮灑間,光影燦燦,閃亮奪目。力與美,剛與柔,已是配合到了極處。
劍影輝煌,倩影如夢,人們看得目眩神迷,甚至沒有注意到,一個劍舞者,離著理查的桌已經太近了。
電光火石之劍,那劍光便越過桌案,直劈過去。
劍勢之猛,劍氣之銳,劍光之寒,已是奪人心魄,震人神魂,便是明知這一劍,當面刺來,大多數人,也只能獃獃地等死,而生不出戰意,動不了手腳。
如此殺意,如此威勢,必是級以上的強者。更何況,他與理查不過是咫尺之距,更何況,劍舞手的身份,四下里的劍光舞影,都為他做出了足夠的掩護。
哪怕是理查身後的級護衛盧瑟,也只堪堪來得及把手搭在劍上,四下里,足以發現情勢危極的強者們,甚至只來得及張開口,連驚呼還未出口。
劍光頓止。就止在理查眉眼之間,與他的眉心,相距也不過兩寸。
寒氣四溢的劍鋒,就這樣止住了,劍鋒因為劇烈地顫動,而發出嗡嗡之身,如同受困的飛龍,無論怎麼掙扎,也脫不出,那緊緊挾住劍身的雙指。
是的,只是兩根指頭,就這麼輕瞄淡寫地挾著鋒芒畢露的長劍,劍鋒上的寒意,幾可侵入眉心。理查帶著點病態紅意的臉,在劍光里,微微地笑。
四下里,一片靜寂,歌止舞歇,驚呼聲響起,卻發現,危機已然過去。
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病弱的青年,他不是百病纏身嗎,他不是身虛體弱嗎,即使他當年最健康的時候,也只是個區區三極騎士啊。
剛才那一劍的鋒芒勁利,不是級的劍手,刺客,是絕對使不出來的啊。
怎麼他就象吹口氣般,輕飄飄拿血肉之軀的手指攔住了。
從沒聽說過這種戰法,從未見過這種武技,人們傻愣愣地望著這一切。
那個精明,聰慧,背景深厚,後台無敵的王殿下,唯一的弱點,就是身體太差,缺乏自保之力,可是,現在,這個弱點,倒象是,等著所有居心叵測之人栽下來的陷阱了。
一劍失手,眾人驚愕,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事。
那刺客一劍被止,猛力一抽一奪,不能奪出,已是心冷如冰,當機立斷,放手後退。
他應變不可謂不快,然而,在這四下茫茫的大海船上,刺殺無論成敗,他都沒有逃走的機會。
四下里護衛已是一擁而上。
理查是王儲,身邊跟著的衛士自然都不是弱者。上船來的幾個奧撒蘭貴族,也都帶了自家最強的護衛,趕緊衝上去幫忙。
反倒是理查的貼身衛士盧瑟很不快地瞪了理查一眼。
自從理查從東方那裡學成歸來,自己這個護衛就成擺設了。
眼前打得雖熱鬧,其實只要理查出手,立刻就能解決問題。
理查倒是沒事人般沖他笑笑,大家這麼熱情地出來表現,他何必跟下頭人搶功勞呢。
盧瑟臭著臉不說話。
心理實在沒法平衡啊,世上還有比這更沒天理的事嗎?
他天姿出眾,勤力練習,三十來歲成為級騎士,已是經算是出類拔萃了。
多少人一輩勤修苦練,到了皓髮蒼顏,也不過就是七八級而已。
就理查這個不肯吃苦受罪的傢伙,只跟東方學了三年啊,揮揮手,欺負級強者,就象吹口氣那麼簡單了。
實在太打擊人了。
理查呵呵直樂。
自從他變強以來,盧瑟就極少給他好臉色。唉,盧瑟光看到他一步登天的力量,卻不知道,他多少回險死還生的經歷,更沒嘗試過,百脈俱焚,經脈逆流的苦痛。
所有的收穫,都是需要足夠的付出的。那三年,他吃的苦,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能撐過來,真是奇迹。
而且,東方那是邪功,修鍊之法劍走偏鋒,很多缺陷,不練不知道。
理查其實是給東方當了第一個實驗品。現在雖然功夫練成了,但身體並不象最初想象的那樣,完全好起來。
他依舊病弱,平時怕冷又怕熱,雖然大病不犯,但總有許多小病纏身,但奇妙的是,那麼多病痛,卻依然阻不住,強大的力量,在體內,越來越精純,越來越浩蕩。
力量達到了足夠的境界,形諸於外,便無形,彷彿有了傳說的王者之氣,威懾世人,倒是足夠了。
盧瑟這個當護衛的,心理失落,看著他不痛快,其實理查也不滿意啊。那些小病小災小麻煩,也是挺磨人的,不過,和東方相比,他還算幸運了,東方的情況,沒準比他還不如呢……
心裡這麼念想著,眼前的混戰已經結束了。
刺客全身軟棉棉地被拖了下去,不過可以確定,絕對是活口。
受傷的護衛們轉眼退下,僕人平靜地依次上前,扶起翻倒的桌椅,整理破碎的杯盤,清水倒過,地上的血跡轉眼擦乾。
轉瞬間,曾經的生死搏殺,血肉苦鬥,就連半點痕迹也找不到了。
這裡依然是光彩輝煌的歡樂地,歌舞場。
理查揮手止住急切地想解釋的帶來飛焰歌舞團的那位奧撒蘭大公,含笑看著怔怔發獃的歌舞團員們。
「不關你們的事,我知道這個刺客是三個月前加入你們團的。我也知道,這次來臨海城表演,也是他的主意。這是他們掌握我行蹤后的故意謀划,你們只是被利用了。」
貴族們沉默了一會兒,紛紛對理查表示衷心的敬佩。
原來一切,早就在這位王掌握之,原來,這位病弱的王,實力已經如此恐怖,自今夜之後,只怕是再沒什麼人,敢於打他的主意了。
大家心裡一片冰涼,身上冷汗連連,嘴裡還得一再表示他們的驚詫佩服。
理查只是微笑,對著飛焰歌舞團一干人笑道:「別怕,我還能信不過你們嗎?接著跳吧。別讓那傢伙敗壞了大家的興緻。」
歌舞團眾人還在怔怔呆立,四下里音樂重起,他們才如夢初醒,重又旋舞開來,只是姿式僵硬,動作遲滯,再沒有剛才的行雲流水般的自然了。
理查嘆息了一聲,雖然都跟東方有些關係,但這些歌舞團員,和他們這些經歷了許多戰鬥死亡殺戮災難的人,畢竟不同。忽遇這樣的大變,還是自己團里的人行刺,要馬上恢復確實很難。
其實,本來他也不想把他們牽連進來。
史坦大公一直難忘殺女之仇,又因為維克多的劍聖地位震懾天下,史坦大公要敢正面對抗,手下的人,就得一轟而散。
這些年來,百般謀算無果,最終還是派出死士刺殺。
而這些仇人,也只有自己這個看似病弱的王容易殺。他已經拼了命,只想不顧後果出一口惡氣,報一番深仇。讓那個害自己失去女兒的國王,也從此失去兒。
他哪裡知道,自己早就張網以待,得了這個活口,還有其他的若干證據,要把史坦大公最後的勢力,一掃而空,把封地併入王家,就理所當然了。
雖然有維克多的支持,別說是一個小小貴族,就是國王,他也不在乎,但總要出師有名,別讓其他的貴族生起唇亡齒寒之感才好。
這次必須讓這刺客順利出手行刺,就只能讓歌舞團的人上船,更何況這次出海,也是為了……
簫聲忽至,渺然不知何所起。
濤起濤滅,潮漲潮落,明月無聲,大海無垠。
天地自然,皆在簫聲之,萬物輪轉,都在簫韻之內。
琴止樂歇,最出色的樂師們渾忘了音律,忘了技巧,停止了演奏,只是出神地聆聽著。
歌者舞者,俱是一震,然而,下一刻,歌聲便飛揚不絕,倩影旋舞不止,劍光兔起鶻落,飛揚閃掠。
那簫聲,刻進了心,刻進了魂,數年來,無數次夢迴繞,動魄驚心。
簫聲即起,什麼大驚嚇,大驚恐,什麼心慌意亂,行止無措,都已忘懷了。
有簫聲的時候,便是天塌下來,他們也有了主心骨。
有簫聲響起,便是山崩於前,海覆於下,他們也只想先跳完這一舞,先歌完這一曲,讓那人知道,他教的,他們從未忘不,他授的,他們一直都苦練不綴。
然而,人世間,最美麗的舞姿,最飛揚的劍影,居然沒有什麼人觀看。
滿座的客人,四下的僕役,竟是全忘了禮貌,全忘了儀態,呼啦啦全涌了出去。就連歌舞團的後進成員,也忘了自己的職責,手忙腳亂地往外跑去。
這樣的簫聲,天下間只有一人能吹起。
他是傳說,他是神話,他是所有人,夢裡魂里的絕世傳奇。
人們衝出去,忘了對天下最有權勢的王禮貌地交待一句,顧不得多看一眼,這世間最奪目的舞蹈。
他們衝出去,沿著船舷,頂著海上的寒風和巨*,四下張望,極目遠眺。
遠處,有人踏波凌海,月下撫簫。
漫漫海風,那人廣袍寬袖,游游,就算是最美最深的夢,也不曾有這樣如詩如畫的海天明月,孤影絕世。
高而遠的明月,在他身前,無限遠處,形成巨大的剪影,銀色的月華,照得海面上,一片閃爍光輝。
沒有看到他舉步行走,彷彿是海波托著他,在月光里,漸漸遠去。
人們睜大了眼,伸長了脖,極力地望著,望著,就在幾乎絕望之時,才見那人遙遙回首,向這邊望了一眼。
簫聲在這時,微微一變,浩浩海風,竟有了溫暖之意。隔得那麼遠,容顏已不可見,但每個人都覺得,那目光猶若實質,直刺心肺,竟是一生都難忘懷。
樓船里,歌已止,舞已盡,然而,那幾個男男女女,卻只是靜靜地站著,聽著,感覺著那簫音,微微的溫柔,些許的撫慰,不知不覺,淚落如雨,然而,除了後來加入歌舞團的幾個人,忙不迭地在第一時間奔出,其他人,卻還只是靜靜地站著,始終沒有出艙。
艙外忽有驚呼聲此起彼伏,人們看到,那飄然凌波的東方,徐徐升高,原來,身上竟有一隻巨魚托著他,怪不得他能踏水撫簫。
那巨魚一點點在水探出上半身,才半個身,就比這三層樓船還要大。
千萬風波,在巨魚身旁平息而定,彷彿海的神明,隨意地御使著波濤。
那巨大的身,如洪荒神話的怪獸,穿越了千萬年的時光,帶著那種無以倫比的浩大雄偉,出現在世人眼。
無數聲地驚呼里,理查已登上三層樓船之巔,連最與他親近的盧瑟都沒有跟上來,只由他一個人,站在樓船最高處,遙望著遠處,巨大明月下的人影。
那麼大的明月,那麼大的冰鱺,小小的一人的身影,應該微不足道。
然而,他站在冰鱺身上,就是神明策著巨大的坐騎,任何壯偉宏大的存在,都不能讓人忽略他的光芒。
「至於出場得這麼驚心動魄嗎?我一直以為,只有前任教皇才喜歡這種排場。」理查喃喃地念叨著。
「能現身就不錯了,這還是看在飛焰歌舞團的面上,要是光你一個人,他才懶得出來呢。」帶點淡淡笑意的聲音回應著他。
理查瞄了一眼,那毫無徵兆,忽然出現在身邊的人:「維克多,我親愛的叔叔,你們的深海探險如何了?」
直接從大海深處,一躍而上三層樓船之頂,卻不驚動任何人的劍神,神情鬱郁:「沒什麼好東西,那個海底遺迹,早讓蘭蒂絲搜刮光了,當年的深海變形巨鯨,也給轟得只剩四五截的殘屍了,一點意思也沒有。幸好這次主要是來看冰鱺,順帶著探探遺迹,才不至於太失望。」
「還不是都怪你,有意思的地方你都掃光了。就剩這一點危險,半點難度也沒的地方給東方,你小心他找你算帳吧。」理查唯恐天下不亂地笑說。
前幾年,東方還在教課,練功,而維克多卻已經去周遊天下了。和神殿講和后,維克多不用再擔心東方的安全,高高興興地到處探險去了。
成為劍神之後,四下奔波忙碌,全是為了東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去追尋自己的生活,磨練自己的力量,維克多可是很積極的。根據蘭蒂絲給的資料,到處轉,四下玩。
東方為此鬱悶極了,本來那些地方,被蘭蒂絲打過一次,已經毀了一半,再讓這位劍神一路橫掃過去,等他恢復之後,還有什麼可玩的。
奈何維克多才不管他高不高興呢,他也並不是單純的老好人,雖然為朋友付出沒問題,但有的原則也是不能犧牲的。
這大陸上,值得他們這種人探索追尋的地方,可是少之又少,跟東方關係再好,也不能讓給他。
難得的是,泉音,法修,甚至伊芙,希雅等人,居然也很支持維克多。連理查,也沒說什麼。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可以很輕鬆地,毫無心理負擔地卻做肯定會惹東方不高興的事。當年那種處處小心翼翼,最細微處,也完全為東方著想,時時遷就他的情形,是再也沒有了。
三年時光,理查修成神功,力量已至化境。雖然離著巔峰強者還有一段距離,但要戰勝級強者,絕對沒有問題了。
蘭蒂絲也學到了足夠的武學知識,雖然武學浩如煙海,但東方眼界何其之高,傳授給蘭蒂絲的都是最精微玄妙的。
蘭蒂絲邊學邊練,也不願過於貪多。三年後,停止了授課,她自己閉關練習去了。
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不過東方說,高人閉關,幾十年不出山也是可能的,沒什麼稀奇。
理查心裡天天詛咒著盼蘭蒂絲練不成,可惜,根據維克多的分析,蘭蒂絲練成神功的可能極大,到時候就是真正的魔武雙修,史無前例的絕世強者啊。
偏偏東方這個當老師的,修鍊卻沒有明顯的成果。
明明是他創的洗髓易筋之術,結果理查這個學生都練成了,東方那邊還遲遲不見進展。
破而後立,破而後立,但破的是什麼,立的是什麼,其實相差是極大的。
理查當年不過三極騎士,現在再強,也還不到巔峰強者的境界。
可東方當初是何等力量,要真是破而後立,力量倍增,那又是什麼境界。
因此,東方要修成,困難度是遠在理查之上的。
好在,東方倒也不急,三年後,蘭蒂絲停課了,理查練成了,東方也就不再閉門練功,跑出來雲遊四方了。
再不趕緊著點,全天下好玩地方,都要讓維克多掃光了。什麼驚險刺激也找不著了,東方確實是坐不住了。
開始法修,影,泉音甚至希雅和伊芙,都還輪流陪著東方,唯恐東方出事。
可是結果發現,東方就算失去力量,也能跑得比他們快,動作比他們輕盈,耳目感知比他們靈,更可怕的是東方的精神力,越來越浩廣強大。
極為奇怪,東方明明是魔免之體,永遠學不了魔法,也感知不到魔力,可他的精神卻比除蘭蒂絲以外,所有魔法師還要強大。他完全可以純靠精神力壓制一切人。除了維克多和蘭蒂絲外,即使是教皇,被他深深看一眼,都很難不被動搖地對他下殺手。
試過幾回,發現自己只能拖累東方之後,大家也就不再堅持非要跟著東方了。
即使是象伊芙這樣依戀東方,依然可以笑著送他遠去,高興地等待相聚。
大家都很忙,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業,希雅現在跟著泉音,去精靈世界研究精靈果酒。伊芙很認真的考慮自己要找個好男人嫁人生。
法修的事業一日千里,影享受著被人歡迎接受的新生活。
大家現在很難全部聚在一起了,就是跟東方,大多數人也就是一兩年才見一回。
只是生活充實而快樂,思念,而不傷苦。
只除了理查。
這位王殿下,喜歡滿世界遊玩,還專找荒山野嶺,古怪危險的地方,說穿了,都是為了追東方。
東方也不會特意躲他,有時候也會帶著他去巨龍的寶藏,危險的古墓逛逛。東方每回都能先一步預知危險,再恐怖的地方,都能如履平地。
理查倒是好些回死裡逃生,經常被嚇得狂喊亂叫,冷汗連連,但回頭,又還是積極得想要下回也跟著東方一塊去。
但東方也不是每回都願意帶上他,有時也嫌他煩,由著這王領著一大群人,在外圍到處亂找,東方自個玩自己的。
當然,理查也不能老跟著東方,一年裡總有一大半時間,還是要顧著國家大事的,好不容易找時間出來,還經常被東方甩開,心裡也鬱悶著呢。
這次東方跟維克多同行入海,探險為輔,找冰鱺敘舊玩鬧,倒是主要的。
當初冰鱺陪了東方小半年,確認東方什麼事也沒有之後,就離開了。
外面的天地廣大,它也有它的自由和生活。
東方也從來沒想過要把那些與他相交的魔獸收為寵物或坐騎,它們,從來只是他的朋友。
理查派了大量的船隻為冰鱺引路,一路平息世人的驚恐,終於把冰鱺帶到出海口,看著它從此海闊憑魚躍,再不受束縛與囚禁。
四海茫茫,東方想看冰鱺本來不容易,不過,有蛇女在,她和冰鱺的合體雖然被東方用最瘋狂的手段打斷了,但彼此還是有一線精神相聯,憑著感知相會,倒是很容易的。
理查則身上始終帶著小乖,乘船入海,萬里心聯,要找東方倒也不難,
這回故意帶上飛焰歌舞團,料著東方念著舊情,總要出頭見一見的。
誰知人家吹一曲簫就遠去了,那排場氣派,把個教皇都比得不算什麼了。
「現身得這麼張揚,還說走就走,真是絕情。」理查在那咬牙切齒。
「你船上這麼多閑雜人等,他自是懶得理會的。要不是察知你船上生變,要安撫那些人,他連簫都不會吹。」
理查低頭,看看樓下,輕輕嘆息一聲:「本以為他們會出去看看東方,本以為,東方看到他們,也會高興些。」
維克多微嘆:「他們也難!」
彼此的距離太大了,如天如地,再多的努力,也不能縮短。他們的一切成就幾乎都是東方給予,他們卻回報不了分毫。
東方有事,他們除了當累贅,做拖累,就什麼也做不到。
當初,神殿與東方為敵時,他們成了誘餌,成了陷阱。塞爾納河釁的無盡死亡,薩爾瓦的無數騷亂,那麼多的死傷,那麼恐怖的災難,對於他們這些普通人,留下的陰影和壓力,是永遠無法忘懷的。
想著他,念著他,夢裡有他。許多年後,把他的故事,告訴自己的孩。
卻再也不敢接近他。
也許是因為普通人的恐懼,也許是因為,自慚形愧的無奈,也許是因為,不想拖累,也不願再被他給予更多。
於是,只是這麼遠遠地看著,永遠止步在一個遙遠的位置。
「他們和傑克蒂娜一樣,當初塞爾納河邊一戰後,他們拼了命地打聽東方的消息,不顧一切地用盡方法聯繫與我們有關的人,只想知道東方有沒有事,可真確定了東方無恙,卻又從來不敢來看看。離東方最近的那回,傑克和蒂娜抱著特意從東方居買來的最好的酒,離你們練功隱居的地方才不過十里,最後還是轉頭離開了。」維克多低聲說。
理查望著遠處的東方,他在月華之下,卻比明月更輝煌。
他在冰鱺身上,卻比巨大的冰鱺還要引人注目。
那樣的強大,那樣的燦爛,要接近他需要多大的勇氣,要靠近他,需要多大的堅持。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還算高,實力還算強,在許多情況下,還能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也許,他們也和傑克蒂娜或是飛焰歌舞團一樣,永遠只能遙遙地看著他。
從此失去他,而他也失去他們。
遠方海天一線,風波浩浩,只有他孤單一人。再奪目輝煌,終是寂寥冷落。
其實他知道,東方的修鍊,並沒有失敗。只是東方自己,不願成功,東方自己,沒有踏出最後那一步。
破而後立,百倍於昔。
理查知道,今日的自己,相比當年,強大了多少倍。
那麼,當年的東方,再強大若干倍,那他還是人嗎?
他會立地成神,他會立刻進入另一個全新的,神奇的世界。
東方隨時可以做到,隨時可以達成大圓滿,可是,他遲遲沒有行動。
他寧可以失去力量的身體,四下探秘尋幽,踏遍天涯,也不讓自己成為神。
因為,東方其實也依戀著這紅塵,這世界,還有他們這些,與他相比,弱小無數倍的人吧。
他不知道,成神之後會有怎樣的變化,他不知道,是否還有人的感情,人的愛,所以,他寧留人世,不入神境。
理查輕輕嘆息。如果他們不曾遇上他,如果,他們不曾那樣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賴上他,也許今日,東方已然為神。
然而,他不覺得是他們連累了東方,縱然為神,他也不願東方永遠孤獨。
無論如何,不能象那個蘭蒂絲,幾百年不死的老怪物,什麼高人,其實就是個被寂寞折騰出來的瘋。居然還打那個主意。
偏偏這時維克多還然在旁邊說:「我想,最終,蘭蒂絲和東方都會成為真正的神吧……」
「蘭蒂絲定會失敗的。」理查惡狠狠地說「一天到晚想逼人家當自己丈夫,這算什麼女人……」
維克多一怔,神色有些古怪:「你怎麼知道?」
「我們三個在一起過了三年,我有什麼不知道。」理查猙獰地笑「什麼絕世高人,整天巴著東方,努力說服他,就想以後千萬年一起做伴。東方不理她,她也不知道應該不好意思。」
維克多笑笑,其實蘭蒂絲的心意和痛苦,他也明白,只是要說她想東方當丈夫,那倒未必,她這樣選擇,只不過是因為夫妻,是男女長相依伴的一種最常見的關係而已。蘭蒂絲所要的,只是一個無數歲月相守的夥伴,只是可以共同穿越無數空間,結伴行在新世界的同行者而已。彼此以什麼關係來定位,反而不重要。
「她還不服氣,有一回,我還聽見他質問東方,憑什麼一個村姑,一個只會釀酒的女人,可以得東方那樣的厚待,她那麼強大,又是唯一可以配得上東方的女人,為什麼東方總是不接受她。」理查恨恨「她怎麼忘了,她一開始就是純粹去跟東方講條件的,她怎麼忘了,她拐多大的彎,用那麼多的手段,秘辛來吸引東方,又不停得說冰鱺和蛇女沒救來打擊東方,提高她自己。恨不得東方立刻哭著求她,讓她佔盡上風和主動,她哪能跟希雅伊芙比。」
維克多乾咳一聲,其實嚴格來說,當初東方跟希雅,也是彼此交換條件,她為他釀酒,他給她自由,僅此而已。只是他們彼此表現得都很坦蕩,都沒有使任何手段。
相比蘭蒂絲,希雅和伊芙,雖微不足道,但她們,給出的是她們的全部。蘭蒂絲抬手間就可以給予千萬個希雅和伊芙都做不到的事,但她付出的其實是最小的代價。
不過,東方接受別人與否,其實在意的不是這個。
他看似冷酷冷漠,似乎拒絕一切,但實際上,他真正接受某些人,其實並不會計較別人能為他做多少,或已為他做多少。哪怕對方如飛焰歌舞團這樣,永遠止步不前,他也會一直視對方為自己羽翼下的存在,依然會在他們惶恐迷亂時,給予安慰照顧。
甚至哪怕對方出賣了他,傷害了他,圖謀計算著他,只要東方接受了這個人,便也不會在乎這些事。
你對我如何,是你的事。
我想把你當朋友,當夥伴,當自己人,那是我的事。
他就是這樣的人。
能走進他的世界,融進他的心靈,說穿了,其實除了真心以外,還真得靠一定的運氣。
蘭蒂絲也不算如何卑鄙自私,她只是運氣不好。就這麼簡單。
不過,很明顯,理查一提起蘭蒂絲,那就是火冒三丈,跟著東方久了,眼界廣了,心思大了,連蘭蒂絲這種神話級人物也不怕了。咬牙切齒地詛咒恨罵,維克多也就懶得費唇舌去跟他講道理了。
幸好蘭蒂絲也不屑於跟理查計較,否則就算是東方,也保不住理查的。
冰鱺破海分波,越行越遠,東方袍袖飄揚,夜色里,似要一直馳入月。
理查極目遠眺,望著他,忽輕輕說:「維克多,我一直很有野心,我想當一個好國王,我想做一番事業,我甚至想過一統天下,可是,現在,忽然間發現,我追求了那麼多年的事,其實挺沒勁的。」
維克多含笑聆聽,其實不是理查野心小了,只是那些以前遙不可及的東西,現在根本不需要費力。
如今的維斯,只要不倒行逆施,過份敗家,當國王的就是什麼也不幹,國家的崛起也是不可改變的。明君英主的意義也不大了。
至於一統天下,反正他和東方都沒什麼興趣。
他們會保護理查,但絕不會為了這個野心去征伐諸國。
事實上,維克多早就親自去見過各國君主,向他們明確表過態了。
他和東方的力量都太強大了,各國已無力制衡,如果不讓他們安心,各國君王因為畏懼,惶恐,不安,暗做出什麼事,造成什麼波及千萬無辜的慘劇,那就沒意思了。
過於強大的力量,還是超然物外,保持一定威懾力就可以了,不必過多介入世間權爭利斗。
理查的事業,更多的還是要靠理查自己,真憑著他和東方的力量一統天下,理查這個君主,當得也沒意思。
其實,憑著維斯現在一日富強過一日,平民生活一日好過一日,孔拉德的商業之網,也在不動聲色地從別國獲取大量財富,自然而然地,別國民眾就會為了更好的生活,而來到維斯。
不動刀槍,不傷人命,慢慢地擴張,以另一種方式尋求統一,不是不可能的。
善戰而無赫赫之功,君主無需過多豐功偉績,只要安於平淡,耐心等著富國強民,也許更好。
象理查現在,一邊掌著舉國大權,一邊閑得滿世界追著東方跑,絕對比困坐王宮,當個無趣的國王要有意思地多。
「我現在,每天都在很努力地修鍊,我想要變強,我想要,可以一直,一直有機會,有力氣,這樣追著東方,看著他逍逍遙遙到處去。可是,如果我堅持不到最後,那麼,維克多,請你一直做他的夥伴吧。」理查的聲音很輕,可是在浩浩海浪,維克多聽得清清楚楚。
「我聽蘭蒂絲講過她的故事,幾百年的寂寞,幾百年的生離死別,曾經的朋友,親人,一一失去,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其實,我也不是那麼討厭蘭蒂絲,我只是,不能想象,有一天,東方也這樣失去一切。」理查靜靜站在樓船之巔,看著海濤此起彼伏,唯那人然而立,縱天崩地裂,也不能動搖他的身姿。
他一直在前方,跟不上,追不及。
他從來沒有奢望過有機會與他並肩,他只是希望,不管多少歲月流轉,至少那人知道,永遠有人,在後方望著他,等著他,追著他,嘻嘻鬧鬧地,從不放棄他的背影。
他不會是蘭蒂絲,他不會有那樣的寂寞,那樣的絕望。
他不會在幾百年後,孤獨無助,出盡百般手段,只期望另一個陌生的強者,能做自己的夥伴。
所以,理查想要變強,想要破開凡人的極限,破開生命的束縛,但如果不能,至少還有維克多。
劍神總也是神吧,無論千年萬載,東方總會有一個夥伴。
不必日日相伴,也許只是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見上一面,然而,遠隔天涯,也知道,這人間,還有一個夥伴,相逢一笑,千萬年歲月,彼此共看盡。
維克多微笑:「你以為,我這幾年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明知道惹東方不高興,還四處歷練探險是為了什麼,他是你的朋友,難道不是我的朋友……」
他會一直努力,不被他甩下太遠。
他會一直拼搏,哪怕未來有千萬年歲月,也可以跟緊那遠去的身影。
其實,即使他最終,踏不進神的門坎,東方也不會變成蘭蒂絲的。因為……
遠方大海竟似被無形的力量分開,一座小山慢慢冒出海面。
樓下的人連驚呼都忘了,維克多卻只是微笑。
還有那條貪吃蛇呢。
這幾年來,東方刻意讓維克多和蘭蒂絲三天兩頭把蛇女往死里揍,每回被逼入絕境,蛇女就會恢復巨大的軀體,而且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要更高,更大,力量更強。到如今,維克多都不敢跟蛇女打架了。
這傢伙已經能自由控制身體的大小,身軀放到極限,遠望就如一座小山。
她的力量增強得極快,其實就算是東方和蘭蒂絲都踏入神境,恐怕最後還是打不過這條笨蛇的。
終有一日,她能恢復成遠古時,舉山而戰的天下第一戰神。
終有一日,她的力量足夠強大,便可以找回過去的記憶,而依舊保有現在的精神烙印,思想性情。
遠處,那山一般的身影,伴在東方和冰鱺身旁,搖擺著巨大的尾巴,每一拍下,便激起海浪千丈。
看著這宏偉的景象,真箇猶如身在遠古神話之。
有這條貪吃好玩的大笨蛇陪著,哪怕再流轉萬世,東方也不會孤獨,不會寂寞,不會象蘭蒂絲,在無限的神聖輝煌里,寂寥成灰。
理查和維克多怔怔望著遠方,眼看著東方的身影就要沒入海天一線之處。
耳邊忽傳來低笑:「下次我要去精靈族探探。泉音說,希雅釀出了最好的果酒,你們去不去。」
千里傳音,配上傳音入密,隔著遙遙天地,只有兩個人,聽得那樣清晰。
理查哈哈大笑,雙手攏在嘴邊,用盡全力大喊:「去,當然去,聽說精靈都和泉音一樣漂亮呢,我怎麼能不去,不過,下回你出場,可別這麼顯擺了。」
他的聲音被萬千海浪淹住,傳不出多遠,然而,遠處的人,其實並不需要他的回應,他們的選擇,他還需要問嗎?
遠處巨魚怪蛇,遙遙而去。船下無數人,莫名其妙地抬頭,不知道這位王瘋了般大喊大叫是幹什麼。
理查縱聲長笑,快意歡喜,維克多只是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