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雷鳴的時刻
康德嘆了一口氣,天真的孩子才肯信他。「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百亞。」
……
那雙銀色的軟靴,月光下初見的修長身影,漂亮的笑容,死在他懷裡的女孩。
這是宿命嗎?
「不,我不會帶著你。」康德說,「現在就回到你父母那去,離我遠遠的。」
「十五個姐弟里,他們不會發現少了我,除非明天要把我賣去農場主索里那兒的時候。帶我走吧,如果你堅持騎士不可以拐帶小孩,那你只需要出五個金幣,我寧願死在別的地方,也不要去挨他的鞭子。」
「挨鞭子,比挨刀和死亡強,以後你會明白。」
「那是以後的事不是么?」女孩臟髒的臉上卻有著一雙倔強的雙眼。
……
他們最終在那巨大的地下河邊停了下來。頭頂洞壁的凝水成片的滴下來,在地面上濺開。
「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呢?」他顫聲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百亞露出慘淡的笑,「有些事我們都不知為什麼,但我們……不能選擇。」
因為莫名的事而撕殺?因為可笑的**而殺人?
「康德,我想要殺死你……請你原諒我……」
「不要再說這些了。你也救過我的。」
「我……很冷啊……」
康德的身體也是冷的,他沒有體溫可以溫暖她。
她不再說話,身體也不再顫抖,象是長久的勞累之後終於安穩入睡了,握住康德的手已完全冰冷。
……
從夢中醒來,星光蟲鳴,康德看著身邊熟睡的女孩,她不知道他跟隨的人有著怎樣一幅面孔。
為什麼要相信我呢?如果從來就沒有人相信過我,我也許可以不用為他們的命運承擔痛苦,我為什麼要去告訴人們未來呢?
這段時間裡地下所發生的……
失卻荒原上焦土一片,魔軍如烈火一般卷過了這裡。
魔軍自墨苦城被屠后對亡靈族的第一次大規模復仇戰,八萬魔軍以數千人的代價,在一天之內輕易橫掃了已被烈火圍困又沒有惡靈**師保護的三十五萬亡靈軍。當六翼神龍軍團隆隆而去時,地下國度里似乎還回蕩著他們的歡嘯,身後只留下無數亡靈的殘塊焦肢。
一股作氣急進軍下去,直襲里姆可依道入口的溫泉關!齊格扎里特這樣想著,精心的戰術成功了,亡靈族的確措不及防。失卻荒原戰役上沒有發現亡靈**師的蹤跡,說明路華美亞對路法卡宮的襲擊的確殺傷了大量的惡魂,五千飛龍軍的代價沒有白付。如果能及時趕到溫泉關,也許一個好的開始,會使魔族出地下的征程意外的順利。進入里姆克依通道后,只要楊特克里達能堅守溫泉關,六翼神龍能突破里姆克依道中的亡靈聚集區,中軍便少了許多危險,魔族就可以避免在地下平原被圍困消滅的危險。
可是路華美亞反對這一點:「溫泉關還有兩千里遠,飛龍軍不停間歇也要近兩天才能飛到。步兵縱然以六翼神龍軍團之疾行,也要至少十天,再快也快不過惡魂法師們的。」
最重要的是,魔軍精銳全數急行,和帶著婦幼老弱的中軍距離打開,如果一支亡靈軍從中空隙出現,如何救援?」
連善用飛龍閃電破襲著稱的路華美亞都反對,齊格扎里特也許該慎思了。
可一早派出的飛龍探騎回來了,溫泉關有近百萬亡靈族正聚集!但沒有發現惡靈**師的蹤影。
只有一博了。齊格扎里特兩拳重重一擊:「現在溫泉關的狀況如同失卻荒原一樣,只是一些小惡魂在先行驅動亡靈軍聚集,難道要等這一百萬亡靈軍在惡靈**師到達后,成為一道數十里厚帶邪惡魔法的幾乎無法衝破的骨牆,才發起進攻嗎?早一天到達,也許就多一成希望,不是我太急燥,除了冒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我明白你的意思……」路華美亞低頭沉吟著,又抬起頭來,淡紫色頭髮飄揚著,「那麼,要去,也是我先去!我會讓溫泉關的火一直燒到你趕到為此。」路華美亞說。
「就這樣了。路華美亞!」齊格扎里特不願多說感激的話。
在得到齊格扎里特的信件,知道六翼神龍軍團正以一日近兩百里的急行離中軍而去時,華優冰其斯不由苦笑了起來,他當然明白齊格扎里特的急切,六翼神龍軍如果失去機動的戰略,威力就少了一半。坐等敵人本也不是他們最初的方針。且現在自己得到於斯蒂娜的幫助,黑暗力量已恢復,不能再把六翼神龍拖在身邊。現在他只有希望在中軍的附近,沒有亡靈軍在隱藏著。雖然發出去的探子都報二百里之內沒有亡靈大軍的蹤跡,但那些骷髏怪屍是隨時可以從他們腳下鑽出來的。
此時,闊步走在中軍前列的軍陣中的伊德爾少年們,卻在急切的渴望著戰鬥。
「前面六翼神龍的陣怎麼越走越急了?我們加快趕上去吧。」如果在陣中挑唆著,混進新軍陣只是他的第一步,趕回到六翼神龍軍中去才是他的最終希望。
「不知道了吧,六翼神龍主力昨夜早就急行趕去溫泉關了,前面的不過是五千留給我們中軍的前哨營而已。」坎貝米斯說,「看樣子,就連他們都覺得我們走太慢了,可我們有屁辦法,我們也要等後面的大部隊啊。」
「什麼!」如果心中急涼,「完了、完了……徹底被軍團甩下了,大仗趕不上了,立功贖罪的機會沒有了……」他真覺得胸中火焰燒得自己燥跳不止,恨不得現在就跳出陣飛追上去。
「你著急歸著急,放開我的脖子!」坎貝米斯一肘搗在他腰上。
入夜,中軍全體紮營,營地曼延方圓數百里,十數萬個火堆,上千萬分割營陣的木柵上的安放的警示火石,在天上巡視的飛龍眼中,就象是地下的龐大星河。
「亡靈軍現在在做什麼呢?」華優冰其斯站在高地上,望著這壯觀的營地。騎巡軍在營地內外穿梭賓士著,象火海中的流岩,他明白這場面既壯觀而又脆弱,現在這生機一片的茫茫火種,有多少會在巨大黑暗的來襲後繼續閃亮呢?
少年新軍的營地中,坎貝米斯覺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
「都睡覺去了么?剛吃完飯才一會兒呢。」
一副將來到他身邊,這傢伙只有十五歲,滿臉稚氣穿著不合身的盔甲。
「旗領……」
「什麼事?」
「很多人都偷偷拔開柵欄,跑去內營找他們的父母了……我剛才……」
「混蛋!」坎貝米斯立刻跳了起來,「立刻去把他們追回來!」完了,太大意了,巡兵派得不夠,出了這樣的過失。讓這麼多人私出營地,是要被砍頭的,坎貝米斯不由冷汗直冒。
…………
阿比奇依諾,那個當初差一點被軍陣甩下的少年,現在也偷偷走在了營與營間黑暗的縫隙中。
但初入軍伍的他顯然低估了魔軍紀律的威嚴。
「啪!」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皮鞭就抽在了他背上,把他抽出老遠,身上就象要裂開一樣的痛。
「哪個軍陣的!」火把亮了起來,一個馬上的巡軍出現在黑暗中。他們的騎術加上特製的包馬蹄的皮革,在黑暗中疾馳也沒有聲音。
可這時另一邊也傳來了喝聲,其他的離陣者又被發現了。
「立刻滾回陣去,否則立刻就砍了你!」那騎軍聽聲音不過也是個十**歲的青年,聲音兇狠但然不沉渾,他趕去了另一邊,非常時候的確顧不得一個個的查問姓名。
阿比奇痛得幾乎不想起來,可又怕巡騎回來後會真得砍了他,忍痛站起來,知道去找母親和妹妹是無望了。本來這麼多營圈,他又哪分里能找得到。母親也不能知道他被抽了一鞭,從此以後,多少苦痛,都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少年不由在黑暗中無聲的哭泣起來。
……
但另一個人卻沒有那麼容易被逮回去了。
那自然就是如果。雖然腿還有傷,但躲過巡騎來說對他還是小事一樁。巡騎的眼睛在黑暗中能視物,但他能看得更遠,巡騎在黑暗中可以無聲賓士,他卻能感到那地面的震動,不然什麼叫黑暗之子?
他可不是向著內營去的,他直接就奔向了離主營圈一段距離,最外圍的六翼神龍前哨營。也許那兒能有他的老熟人,也許他能借他一匹快馬。
他在主營與前哨營之間的數里黑暗空地間奔跑著,一邊隨時注意巡騎的動靜。
前方的燈火越來越近了。
但此時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哂哂索索,象是細雨灑在地面,象是無數條蛇在地面爬行。
他看見他的前面,他與前營燈火之間,無數個乾枯身影站了起來,骷髏兵!
那一刻一種恐懼從他全身的毛孔鑽了進去,使他戰慄,使他狂喊,因為他的身邊,無數個土包正聳起。
「亡靈軍……!」如果全身抖動,用了最大的力氣喊著。
遠處的巡騎聽見了這喊聲,可來不及了,他的身上已中了數十支骨箭,連人帶馬栽倒。
遠處處的六翼神龍前哨營似乎立刻做出了反應,或者是攻擊也在這一刻發起了。空中忽然火蛇狂舞,寒風呼嘯,雙方瞬間之時互射出了上萬支箭,魔族的火箭與亡靈的骨箭在空中交織,把空氣都划碎了。
彷彿突然就從黑夜裡抖出來的亡靈軍們已形成了黑壓壓的一片,向火光閃亮的六翼神龍前哨營圍去。
如果拔刀瘋狂的向他四周爬出的骷髏們砍去,可它們卻如完全看不到他存在一般,只顧向前聚涌。
從魔軍營中射出的火箭在如果身邊飛過,可如果只嫌箭不夠密:「再猛一點,你們是幹什麼吃的!」他追砍著亡靈軍,亢備的大罵著。
從魔軍營中衝出了一支騎兵,在後面射手的掩護下,想衝破圍困,但他們立刻被骷髏兵的大海圍住了。亡靈軍後面箭手的箭完全不顧忌誤傷的密集亂射過去,把魔騎軍和前面的骷髏兵一齊射倒。
魔軍營中用發石機拋出了火球,落在地面滾動著,劃出條條火道,發石機向不同方向拋射,火道在地面形成交錯的火網,但這些普通火焰對骷髏兵沒什麼效用,無數骨爪踏過火網。
如果還在一路劈殺著,但卻是向與亡靈軍相反的方向衝去。他背後亡靈軍已聚成密層層骨陣,沒有辦法再和六翼神龍軍會合,他只有再快些殺回到新軍大營中去,那些孩子沒有經過戰陣,只怕會被一衝而潰。
這時他忽然看見,空中,一個灰白的影子正懸浮著,沒有光,它就是光,但它卻又吸收著光,這可怕的影子正慢慢的張開了雙翼般的臂。
惡靈**師!一個可怕的死亡魔法即將被發動。
不!他回頭去看向在重圍中拼殺的六翼神龍軍們。
忽然一個巨大黑環向營中收去,所有的火光都在那一瞬間一抖。
那黑光是一片環狀的煙霧,煙中無數可怕的影子尖嘯著,向魔軍們颳去。
黑光掃過之處,魔軍成片的倒了下去,白骨群立刻踏過了他們的身體,戰圈縮小著。
如果向那法師衝去,可它象是永遠浮在遠處,永遠也到達不了它的近前。
在新軍營中。
少年們已列成了戰陣,緊握著手中的刀,等待著迎接他們第一戰的衝擊。
與急襲六翼神龍營不同的是,他們的營前,白骨結成了陣列,長長雪白的一道線,不見兩端,正齊齊的推進過來。
伊德爾少年們的手心出了汗,他們幾乎想先聽到衝鋒的命令,因為看著死亡一點點逼近,要比主動沖向死亡更可怕。
坎貝米斯現在卻連一滴汗都流不出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因為緊張而僵硬,抬手動頭都需要千鈞的力氣。這樣的一場大仗,現在居然要由他一個人來指揮。
應該下令衝鋒,還是堅守,或是放箭?步兵是不是該排在箭手前面?
他不知道,他寧願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華優冰其斯站在高地上,看著下方火光的變亂,接聽著飛龍騎士不斷傳來的信息。
不需要地圖,他心中前面如同白晝。
至少有二十萬亡靈軍出現在連營各縫隙中,做為地下奇襲,相信亡靈法師們已把隱匿術用到了極限的境界。在魔軍營里有著地下的探針,所以營間的縫隙才成了他們湧出的地點。
假如他手中是一支真正的軍隊,他現在就可以回帳中去睡一覺,天明來聽點戰果就行。
因為在他布下的營陣中間出現是找死,不用說步陣的夾擊變陣,騎兵的分流突擊,盾手槍兵的整營移動……光營和營之間的箭瀑就能射死所有敢冒頭的東西。
如果他面前的是真有百萬大軍的連營,他就有信心橫掃地下,又何必遠征離棄家園。
魔軍那樣的規模,只有在千年戰爭時才出現過,在銀月光華軍初建之時,所有未來的聖騎士都曾在魔軍的黑色大潮前發過抖。
可惜現在腳下,只有一片婦幼的哭喊之聲,震天不絕。衛兵用長槍向里扎住營柵,禁止人群的逃亂,營寨變成了囚籠,戰時為了群體的生存,所有的個人尊嚴已毫不重要。
但至少華優冰其斯還立著。
他站在這,就是魔族的尊嚴。
在連營的邊緣,惡戰正在進行著,無數個死亡魔法在那裡升騰,慘叫聲中如同煉獄。
華優冰其斯想立刻跨上飛龍衝到那裡去,但不行。
他明白,黑暗中,可怕的邪靈正在等待著。
但它們不會永遠等下去。
忽然間天空中就出現了無數黑翼之鳥,它們收起翅膀向下急墜,在一旗高時忽然展開,盤旋於人群之上,忽的就穿入一個人的身體,那人便厲聲叫著被奪去了靈魂,乾枯成為一堆灰塵。
尖叫,哭喊,自相踐踏,火堆被踢散,大混亂在營中蔓延。
惡魂在空中狂笑,得意於所製造的恐怖。
但它的笑聲只有那一瞬。
普通的劍殺不死惡魂,但華優冰其斯的劍可以。
華優冰其斯的劍高舉向天空,地層中開始聚集起雲氣,隆隆滾動,孕育光亮。
一道閃電直貫而下,那惡魂灰飛煙滅。
有軍諺說:戰士,莫近地獄火,法師,遠離煉雷震。
為何亡靈族法師老是記不住呢。
華優冰其斯才離開地下幾年而已,居然就有人敢沖近他身周三十里以內了。
但不長記性的不止這一個而已。
瘋狂的進攻向他發起了,十數里至少有上百個中等亡靈法師,三個**師。
華優冰其斯腳下的土地開始崩裂。
華優冰其斯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幻。
大地張開血盆大口,將人群吸了下去。
黑夜被撕開,火焰中巨大的幻獸沖了出來。
死信鳥象黑雲的圍繞著他,象箭雨一樣向他穿來。
骨牆從他四周升起,錯結盤繞向它捲來。
各種詛咒圍繞著他,動搖他的精神損害他的身體迷亂他的眼神減低他的力量。
但華優冰其斯還站著,即使他周邊的岩石全崩潰,他腳下的土壤依然忠實。
即使骨牆裹住了他的身體,但遇上比它們更堅硬的東西它們就自然崩碎。
死信鳥象撞到山上一樣爆成黑灰。
幻獸被利劍的光芒攪成夜中的一團亂彩。
詛咒之中,閃電卻還在不停的落下,一擊,兩擊……所有的惡靈法師在懷疑詛咒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因為它們正陷入惡夢。所有的惡靈法師在希望自己會祝福術祈禱閃電不要落到自己頭上,因為每一聲雷都使它們顫抖。
它們向後退開,隱入黑暗。蓄積下一次的死亡風暴。
沒有人知道華優冰其斯還有多少力量,一百道閃電過後,他還能支持下去么?
他雖然強悍,但並非神。
他的盔甲已經破碎,臉上血痕累累。
他腳下的土地燃著烈火,若不移動就將忍受煎熬。
死信鳥也許並非所有的都粉碎,有多少已侵入了他的靈魂?
但華優冰其斯還立著。
他站在這,就是魔族的尊嚴。
只要他還站在這,就沒有惡靈再敢進入他的視野向人群放出死亡的咒語。
死神就在遠處游弋,但他是恐嚇住死神的人。
這世界上,如果有什麼比死神更恐怖,那就是魔王。
這是魔族在讚頌魔王的力量時的豪語。
現在魔王不在了,難道魔族就可欺了么?
不,山之巔,華優冰其斯還站著。
傳令兵把這句話高喊著在連營中傳遞,營中的老幼們向高地上看去,他們看見了那個如堅石的影子,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華優冰其斯還站著,我們怕什麼呢。」母親安慰他的孩子們說。
這些孩子們後來長大了,他們看見了陽光,漫長的戰爭中,每當無數次面臨絕望之境,他們會說:怕什麼呢,山之巔,華優冰其斯還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