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狄亞·德·拉莫爾
第十章會戰普里摩斯
第一節星冷長空
「報告!旗艦起火,旗艦起火!」在一陣劇烈的震蕩過後,激光通訊迴路里傳來了後方設備維護兵的彙報,聲嘶力竭地回蕩在指揮室里,「動力艙的維護即將被燒穿!」
「元帥!」一邊的尤利。凱南中將再也忍不住,"請立即更換旗艦!「
「凱南,別激動。」斐迪亞斯元帥扶著指揮台,在旗艦的搖晃中堅持盯著時斷時續的全息屏幕,看著上面顯示出的戰場形勢變化,「哼……海因那傢伙也不會比我好多少的——他的『光輝神』號也被擊中了!」他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劍眉又輕輕往上一挑。
與此同時,旗艦又劇烈地一震,屏幕剎間全黑!
「爆炸來自內部!元帥!」凱南中將脫口驚呼,不由分說地上去拉住了好朋友的手臂往外拖,「快撤退!快!旗艦馬上要爆炸了,比夏!」焦急之下,他再也顧不上什麼上下級之別。
「帝國之星……要炸毀了嗎?」年輕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輕輕嘆了口氣,眉間似乎有一絲異樣閃過,「全體人員馬上撤退到第九軍團第十一艦隊的指揮艦『銀翼』號上!」在這個命令剛剛發布下去時,斐迪亞斯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駕駛室人員撤離前,調入自動導航系統,把旗艦的速度儘可能地加快!」
「自動導航的目的地是什麼,請求指示!」駕駛室里的人員急切地問。
「就近選擇任何一個星球!必須讓旗艦在爆炸之前駛離編隊!」斐迪亞斯斷然下令。凱南中將也知道,作為旗艦的「帝國之星」,採用的動力系統也是當今銀河系中最先進的反物質小型推動器。這種能量大的驚人然而危險性也大的驚人的燃料,如果一旦失去控制在己方的艦隊里爆炸,其後果不堪設想!
「所有艦隊指揮官聽著,在三十秒內以現在旗艦所在位置為中軸,讓開一條通路!」在撤退到銀翼號上之後,斐迪亞斯注視著戰場上的變化,下令。
如風馳電掣般,在自動導航系統控制下的旗艦剎間消失在茫茫的黑色太空。
幾秒鐘過後,黑色太空的某一處閃出了微微的紅光。
「終於還是毀掉了嗎?」帝國年輕的軍事獨裁者注視著宇宙深處那一點,似乎是喃喃自語般地說了一句。但是隨即臉上又泛起了冷笑,傲然道:「凱南,你看,那一邊似乎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呢!」他抬起手,輕輕指住了屏幕上的某一處——與方才幾乎相同的位置上,恍惚地又有微弱的紅光一閃。
「這一下兩艘旗艦都毀掉了……算是打了個平手吧?」凱南中將喃喃道。
和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打了個平手,即使是對於帝國元帥而言,也不算是丟臉的事。要不然,他可真的有點擔心以比夏這樣的性格會受不了。
「報告!」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彙報,斐迪亞斯元帥霍然回頭,看見了精神抖擻前來向他彙報的,正是第九軍團十一艦隊的隊長高登。霍爾曼中將。
「元帥,要不要發動第四輪全面進攻?」霍爾曼淺褐色的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表情,「十一艦隊請求作為先遣部隊打頭陣!」雖說已經過了五天四夜的連續戰鬥,但因為沒有接到進攻的命令,「撒旦騎兵」一直都在養精蓄銳。好戰的霍爾曼中將早已經是不耐煩了。
「高登……」斐迪亞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太了解這個衝勁十足的戰友了。元帥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指揮席,對鬥志旺盛的部下道:「你不要以為所有的戰士都象你一樣有精力哪!」年輕的帝國元帥回頭看看四周疲憊不堪的侍衛官和勤務人員——經過長時間的連續作戰,連這些並非在第一線戰鬥的人也支持不住了。
「霍爾曼中將,你率領十一艦隊進行護航守衛吧,」比夏。馮。斐迪亞斯看看手下的軍人,有看看似乎有精力沒地方使的中將,吩咐道,「傳令下去,從現在起,剛才戰鬥在第一線的人員全部替換著進入純氧太空艙休息三個小時!」
下達了命令,帝國元帥也有些疲憊地端起了一杯紅酒,啜了一口。
「那麼太陽-銀河聯盟的軍隊會不會乘機反撲?」一邊的凱南中將不由插了一句。卻聽見元帥肯定地說:「凱南,要知道我們帝**隊也有如此大的消耗,那麼對方的情況只會更糟——海因如果真想反攻,只怕也是有心無力。」斐迪亞斯頓了一下,有些疲乏地抬手揉著眉心,繼續道:「而且有撒旦騎兵護航的話,我相信即使他們不能在原地擊退反擊,也應該會有足夠的時間讓全軍作出反應。」
聽到元帥對自己麾下部隊的讚許,霍爾曼中將精神一振,霍地抬手敬軍禮:「元帥,屬下一定不負所托!請元帥也好好休息,明日再戰!」斐迪亞斯微微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辛苦你了,高登。你們都忙自己的事去吧。」
吩咐所有人回去休息以後,年輕的元帥獨自坐在指揮台前,靠著椅背把四肢盡量地舒展開來:「阿爾培,給我再倒一杯紅酒來。」他對仍然在旁邊敬侯命令的少年軍校實習生道,才十七歲的栗色頭髮的少年馬上倒上了酒。
看著紅色的液體在晶瑩剔透的杯中晃動,元帥喉嚨里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說真的,最累的還是他這個總指揮。
因為這一次會戰的對手是那個該死的米格爾。海因,那個從他軍校畢業起就一直有些頭痛的、唯一的對手。從斐迪亞斯二十一歲起,他們兩人之間大大小小的交戰從未停止。而自從三年前斐迪亞斯發動軍事政變,在少壯派軍人的擁護下登上銀河帝國的權力制高點;而海因也在一年前正式接過太陽-銀河聯盟的軍權后,兩人之間的較量就升級為兩個對立政權之間生死存亡的鬥爭。
「海因這傢伙……還真是讓人頭痛哪……」斐迪亞斯把雙腿交疊著擱在指揮台上,注視著全息屏幕上敵方進入調整時期,擺出了嚴整的防守陣型,不由晃著杯中的紅酒喃喃說了一句。耳邊的內部迴路里又傳來了參謀部幕僚們對於戰鬥傷亡、物資消耗、戰鬥力估計等一系列的彙報。
看來,這一次即使能如計劃所訂地攻下普里摩斯,傷亡數目也夠可觀的。
比夏。馮。斐迪亞斯把酒杯對著艙頂的無影燈,欣賞著紅酒折射出的美麗光澤,似乎沒有把剛才那些觸目驚心的傷亡數字放在心上——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於死了多少萬人、流了多少血,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他能笑到最後,哪怕只有他一個人在笑,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才不象那個米格爾。海因,認為什麼戰鬥是為了守護他的民族和國家,是他自己肩負的使命——使命?想到這裡,斐迪亞斯又笑了,好奇怪的說法!……海因這個傢伙,還真的相信自己是太陽系所謂的「守護戰士」嗎?
可笑!
看著偉大領袖臉上露出的微笑,一直視斐迪亞斯為楷模、默默觀察他的一切的少年侍衛官不禁有些奇怪起來。
「報告!元帥,對方總督米格爾。海因要求緊急對話!」在斐迪亞斯看著手中的酒杯出神時,迴路里陡然傳來了遠程通訊部人員的報告,「要不要接通迴路?請求指示!」
斐迪亞斯晃著酒杯的手停住了,皺了皺眉:「答應對話,立即接通!」
戰鬥都進行到這種程度了,海因那傢伙……還想要幹什麼呢?這麼著急地要求對話,會有什麼事呢?斐迪亞斯收起了架在指揮台上的雙腿,把酒杯擱在椅子扶手上,坐起身盯著第二迴路上方的全息顯示屏。
同時,不用他吩咐,擔任侍衛官的少年已經悄悄退了出去。
「斐迪亞斯!」在圖象還尚未顯示出來時,海因的聲音已急不可待地響起,「你能過來一下嗎?要不然來不及了!」
急切的語聲,一反總督平日嚴肅冷漠的為人。
斐迪亞斯元帥怔了一怔——「過來一下?你開什麼玩笑!」年輕的帝國元帥揚眉冷笑,同時看著屏幕上漸漸清晰的對方的圖像,「海因,你以為十萬艦隊對陣的時候,可以請我做客嗎?」
屏幕上的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臉色有些蒼白,頰邊還沾了一片鮮紅的血。——難道……方才他的旗艦「光輝神」號被擊中時,他受傷了嗎?元帥暗想,卻突然聽見米格爾。海因一字一字道:「斐迪亞斯,摩爾小姐要見你——遲了就來不及了。」
比夏。馮。斐迪亞斯在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時,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陰雲,隨即冷笑:「是嗎?你原來是想用這女人來威脅我?哼……」他碧色的雙眼中閃過冷冷的光芒,一把抬手摁斷了通訊開關:「隨便你殺了她好了!——這個該死的、叛離我的女人!」
「住口!」年輕的總督突然衝口斷喝,用力在那一邊摁住了「終止關閉」的按鈕,「她要死了!你知道嗎,黛絲要死了!」他回身一把拉開背後的防護帷幕,指著懸浮著躺在一個透明無菌急救艙里的女子。
透過急救艙透明的圍護,可以看見在無重力的空間場內血如紅色的珍珠一般飄滿了那個紅髮少女的全身——而更多的血無法阻止的從她每一寸肌膚滲出!長期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軍人都知道,這樣的傷勢大概是因為受到了強烈的輻射和衝擊波,導致體內的凝血素破壞殆盡而全身大出血。
斐迪亞斯的手在開關上頓住了,他抬頭,長久注視著屏幕上熟悉的紅髮女子。許久許久,直至確信了事情的真實性,才淡淡問:「為什麼會這樣?」他回頭又端起了桌邊的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紅得象血一樣的酒。
米格爾。海因嘴角抽搐了一下,才道:「因為……離這個戰場最近的星球……是克里特。對你、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而她……就住在那個星球上。」
他突然抬頭,黑色的眸子定定看著斐迪亞斯,淡淡問:「你也忘了是吧?——導航系統自動指向最近星球……哈!」這個平日嚴肅冷靜的年輕領導人,居然在嘴角泛起一個令人心寒的微笑!
一剎間,斐迪亞斯已經完全明白……
他又喝了一口紅酒,澀聲問:「那麼……克里特星球已經毀了嗎?」
「當然。」海因冷笑,「兩艘裝有反物質的大型戰艦在大氣層內爆炸——你以為還不足以毀滅那個星球上的一切生物嗎?」海因總督吐了口氣,重新站直了身子:「還好那個時候,她因為正乘太空梭駛離克里特,才沒有在瞬間湮滅!只是……受了這樣嚴重的衝擊波與輻射,她也絕對活不了了……我在戰艦接到了她機上發出的求救信號,才派人把她從飛船殘骸上送到了這兒。」
「她……向你求救?」話一出口,斐迪亞斯就有些後悔——自己怎麼會問這種問題?當年在黛絲逃離科培爾,流亡到遙遠的太陽聯邦時,還是聯邦總督的米格爾。海因就曾經對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子伸出過援助之手。所以,相對於一向冷漠嚴酷的自己來說,在生死關頭黛絲自然會向海因求救。
果然,聽了帝國元帥的問話,米格爾。海因只是冷冷道:「因為黛絲無法確定向你求援的話……你會不會裝作沒聽到?」他淡淡地抬手碰了碰軍帽邊檐:「摩爾小姐已經沒有時間了…她說她想見閣下,所以我把話帶到了。告退。」他伸手摁下了開關,顯示屏一剎間又全黑了。
銀翼號旗艦內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啪——!」清脆的響聲忽然在指揮室內久久回蕩!紅色的酒漿在艙內的地面上如鮮血般四溢開來。
年輕的帝國元帥下意識地鬆開了握杯的手,頹然地用雙臂支撐著指揮席、深深埋下了頭,很長時間沒有出聲。此刻如果阿爾培在旁邊,一定會驚訝地發現、現在帝國元帥臉上的表情是他三年來從未看見過的。
「等等我……比夏哥哥!比夏哥哥!……」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忽然充盈了他的耳邊,一聲聲的呼喚如同清風拂過,「等…等等我啊,比夏哥哥!」斐迪亞斯下意識抬頭在指揮室四顧——然而,空蕩蕩的機艙內只有冰冷的機械設備與他默默相對。
哪裡……哪裡來的聲音?帝國元帥有些驚懼地退到艙壁旁,抬手捂住了胸口——是那裡!是從他內心深處響起的迴音!
片刻間,斐迪亞斯臉上交替而過了好幾種表情。終於劍眉一挑,嘴角泛起了一絲冷酷決然的微笑。「霍爾曼中將,馬上到旗艦指揮室來!有緊急事務!」
同時,他打開了通訊迴路,吩咐:「立即通知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閣下,說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請求按照宇宙戰爭的慣例,與總督在軍事中界線上立即進行秘密會晤!」
第二節死亡區域
按照目前戰爭進行的情況來看,帝**隊和己方的傷亡數目與物資消耗基本上持平。其實能與實力在自己之上的帝**隊打成平手,在整個銀河系裡只怕也只有這個黑色眼睛的軍人了。
但是聯盟總督米格爾。海因卻看著報上來的資料微微搖了搖頭——這樣一對一硬撐下去的話,對於相對微弱的聯盟來說,反而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報告!傷員的病情危急!所有的器官均處於休克壞死狀態,無法恢復!」剛剛著手調整完艦隊的編陣、米格爾。海因方才喝了一口礦物離子水,通訊迴路就傳來了主治醫生穆勒清晰的聲音:「總督,是否要將病人存活的腦組織取出?切離了壞死的機體,才可保證大腦的存活!」
海因總督冷肅的臉上起了無法控制的抽搐——取出黛絲……黛絲的大腦,讓其單獨存活?他想象著失去機體后,單獨放在培養液內,接滿駁口、與計算機相連的腦體,不由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請詢問病人本身意願,由她自己決定。」
與此同時,遠程通訊迴路中又傳來了通訊員的彙報:「報告總督,銀河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發來了訊息,請求與總督按照戰爭慣例,在非軍事緩衝區進行秘密會晤!」
米格爾。海因黑色的眼睛閃了一下,脫口輕輕「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憂。
「立即回復帝國元帥,說我答應他的請求——按慣例在兩軍軍事中界線上搭建太空艙,三個小時之後分別到達!」海因總督鬆了一口氣,吩咐下去,「同時傳令後備維修第五分隊,儘快搶時間搭建太空艙!要儘快!」
「是!總督!」手下軍人紛紛領命而去,海因抬手戴好帽子,從指揮台前起身欲走。突然間,主治醫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報告總督!方才詢問過病人,病人選擇自然死亡,反對腦體分離!」
這一次,連醫生一貫冰冷客觀的語聲,也帶了些震驚——要知道,在醫學技術已極度發達的時代,幾乎已沒有人願意遵循自然的客觀規律了。所以他無法理解,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竟然會在條件、技術全都允許的情況下自願放棄手術!
「……那麼,尊重她的意見,儘力延長她存活時間。」過了一會兒,米格爾。海因才艱難地對醫生下了命令,用力關掉了通訊開關,目光長久的停留在艙外的太空中——那兒,他看見有一顆流星劃過,如同一滴划落在夜空的冷冷的眼淚。
他知道……那個喜歡種飛燕草的女孩子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可是…如果她必然要死的話……如果死亡的來臨已經是時間遲早問題的話——那麼……為什麼不——海因黑色的眸中,忽然有閃電般的亮光閃過!想了很久,他終於打開了專用的通訊迴路,吩咐他的軍醫。「穆勒醫生,請問一下,病人從體死亡到腦死亡,要用多長的時間?」
「報告總督,大概會需要一個小時——如果採取必要措施的話,大概可以延長到兩個小時左右。」醫生老老實實地回答。
「啊……會見的時間,大概只有一個小時左右吧?……」海因莫名地喃喃說了一句,黑色的眼睛里驀然閃過了一絲閃電般的光芒:「穆勒醫生,馬上到指揮室里來,有重要的事情我要親自告訴你!」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一種奇怪的顫抖。
在通知醫生趕來后,年輕的總督再次轉頭注視著艙外茫茫的太空。剛才那一顆划落的流星已經再也看不見了——無邊的黑夜中,彷彿從來沒有任何流星劃過一般……
他知道,那個喜歡在白天種植花木,晚上凝望星空的女孩子,也就要永久地在這個宇宙中消失了……宛如以往他見過地成千上萬的戰士。
生命的消逝,他自小便已看得習慣了,陣亡的數字也不能再讓他觸目驚心。
「米格爾……你看,流星呢——」幼年時,婆婆抱著他從地下防空居室走出,地面上是滿目戰爭造成的廢墟,指給他看天際某一處紛紛劃過的流星,溫柔地對他說,「流星是戰士的靈魂哪!……是在宇宙某一處、為了信**一直在戰鬥的、孤獨的靈魂——米格爾,你一定會成長為一個堅強優秀的戰士,去守護你的族人吧?是不是?」
是的,他自小便是註定要成為一名戰士。為了家園、為了民族、為了榮譽和責任而戰!即使是戰鬥到孤身一人,也要堅持下去,直至死亡來臨。
而與此同時,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軍人,對於他來說,只不過是漫天划落的、輝煌奪目的流星雨而已!終究有一天,他的生命也必然將這樣地划落在漆黑的宇宙!但是……如今,那一顆孤獨墜落的流星,又是誰的靈魂?——那個平凡善良、愛種飛燕草的女孩嗎?
她並不是戰士,她並不是因戰鬥而生——為什麼連她也隕落了?為什麼?
年方二十八歲的米格爾。海因總督,第一次對戰爭這種事感到了說不出的不舒服。
「總督……謝、謝謝您……」雖然醫生一再阻止她出聲說話,全身裹在加壓磁力服種的黛絲。德。摩爾仍然掙扎著說了一句。為了阻止因為失去凝血素而造成的全身大出血,醫生給她穿上了特製的加壓服,並用磁場把她懸浮在急救艙內,以免因本身的重量導致機體局部受壓。
「沒什麼。摩爾小姐,再過幾分鐘,斐迪亞斯元帥就會來了……」海因在醫生、侍衛官的陪同下,靜靜坐在剛剛改為旗艦的「日魂」號上,向著位於雙方軍事中界線上的臨時太空艙駛去。
「總督,您一直、一直很照顧我……,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所以,謝謝…您的同意……」黛絲本來就蒼白的臉更加慘白得近乎可怕,她每說一個字,咽喉上的血液過濾器就閃現出一次危險警告。
「別再說話了,摩爾小姐。」米格爾。海因總督輕輕把手扶在急救艙的邊緣,俯身對女病人道,「應該謝的反而是斐迪亞斯元帥吧?他肯來看你……是很不尋常的。你好好休息,等他到來吧。」
微笑泛起在黛絲的頰上。
一頭緋紅色的短髮零落地拂落在蒼白的額頭上,醒目得象血一樣……但是她的微笑卻是幸福而充滿憧憬的,美麗純潔得宛如折翼天使。
總督不禁心頭一沉。
第十一章溫柔的訣別
第一節逝
「斐迪亞斯閣下?」
「海因總督,幸會。」
宇宙歷公元36年的11月19日零點十五分,在位於帝國與聯盟陣地的軍事中界線上,「銀翼」號與「日魂」號分別與臨時太空艙對接成功,旗艦上兩位雙方的軍事最高領導人: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與米格爾·海因總督在隨從的陪伴下雙雙步入艙中,第一次面對面地相見握手。
雖說在上百次戰役里已交手無數次,在全息通訊中也對話過,但是這樣的實地會面卻仍是第一次。
在兩個人禮節性地伸手互握時,所有陪同人員的呼吸都不由為之停頓!——要知道,這兩隻手中無論哪一隻,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指揮宇宙中的百萬軍隊;而這兩隻三十多年來一直指向對方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只是禮節性地輕輕碰了一下,兩人又冷淡地放下了手臂,相對而立。
「請。」海因總督抬手,沖著艙中一個被臨時隔離出來的加護病房,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摩爾小姐在裡面。」
「好。」斐迪亞斯簡短地應了一句,側過頭沖著身邊隨從的帝國諜報部人員微微揚了一下下巴,兩名全副裝備的諜報人員立即搶身進入了室內,拿出各種儀器對室內的一切進行徹底的掃描,連黛絲所在的急救無菌艙也被檢查了一遍。
米格爾·海因霍然回頭,黑眼睛里閃著冷芒:「什麼意思,閣下?太空艙建成后貴國已經派人來檢查過了的吧?」年輕總督的臉色沉了下去。
「但是上次來檢查的時候,這個急救室還沒有被隔離出來。」斐迪亞斯元帥身邊的副官、銀河帝國新晉陞的諜報部次長傑森·亞里克斯回答。
海因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冷冷道:「在我和元帥交談的時候,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
意外受到訓斥的諜報部次長雖然聲色不動,但是暗中卻不由因受辱握緊了拳頭——「不錯,亞里克斯說的對。在沒有確定急救艙完全安全之前,我決不會踏進門裡一步。」陡然間,站在門口的帝國元帥冷冷回答了一句,雙手抱胸,氣定神閑地看著室內忙碌的諜報人員和透明急救艙中的紅髮少女。
看著若無其事的帝國元帥、如臨大敵的陪同人員,剛剛展開的笑容在黛絲·德·摩爾蒼白的臉上凍結了。她的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忽然間,無法抑制的睏倦和無力讓她忍不住想沉沉睡去。
「堅持住,別閉眼!」主治醫生的聲音焦急地響起。
但是…實在、實在是太累了啊……她一生中從未如此地渴望過這樣長久、寧靜的睡眠。在醫生的聲音里,黛絲的雙眼依舊緩緩地闔起……
自從三年前逃離科培爾以後,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生活已經折磨得她身心俱疲了……算了…睡吧,還是什麼也不管不顧了——
什麼、什麼也不管了……
「總督,對不起。」在少女雙眼闔起的剎間,所有的儀器一齊閃出了「終止運行」的標記!
主治醫生穆勒無奈地搖頭,攤開了雙手:「已經是盡了力了——病人的機體已經崩潰,只是大腦還會支撐一段時間……現在所有的措施只是略盡人意而已……」
米格爾·海因總督的臉色也蒼白了起來,挺直的身子晃了一下,戴著白手套的手立即扶上了艙門的把手。「好了……你帶著醫療小組下去吧。」他另一隻手按在額頭上,對著醫生道。
穆勒醫生低下頭,目光似乎有慚愧之意——作為號稱醫術銀河系第一的大夫,在看到自己病人死亡時,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斐迪亞斯閣下,現在什麼都晚了……」海因總督苦笑著,回頭對門邊不肯進去的帝國元帥道。但是方一回頭,他驚訝地發現斐迪亞斯居然早已不在原處了。
看著艙里的情形,總督頓時說不出話來。
透明的無菌無重力艙已經被打開,年輕的帝國元帥正俯下身,輕輕伸臂抱起機體剛剛崩潰的少女。黛絲身上所有連接的導管已經被他一手扯斷,斐迪亞斯輕輕把死去的紅髮少女托在雙臂上,橫抱在胸口。
金色的柔發垂落在少女慘白的額頭上,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黛絲蒼白的臉,片刻不離。
一種說不出的感情——陰鬱、沉痛、慍怒……明顯地流露在帝國元帥一向威嚴高傲的臉上。斐迪亞斯眼中閃動著冷漠凌厲的光,讓手下的軍人全不由一凜!甚至連聯盟總督米格爾·海因,也在一時間被元帥臉上陡然流露的神色震住了——果然…他所猜測的沒錯……
「傻瓜…如今你終於肯安安分分地呆在我身邊了吧?」斐迪亞斯元帥看著懷中垂死的紅髮少女,嘴角居然泛起了一絲奇怪的笑意,喃喃如耳語般地說,「不會再說什麼要逃跑、要和我拚命之類的傻話了吧?……真是的,一定要吃了這麼多的苦頭才肯學乖——傻瓜……」
「元、元帥?」陪同的副官亞里克斯准將在一邊呆若木雞,結結巴巴地問了一聲——不僅是他,所有的在場的帝**人都呆住了——原來,這一次秘密會晤的原因只是這樣嗎?平日是怎樣驕傲的領袖啊!習慣了在軍隊里發號施令、連平日說話都是簡短有力命令式的帝國元帥!
而那個女子,正是三年前背棄婚約與人私奔、背負著叛國投敵罪名的女人,曾使帝國、元帥榮譽受到損害的女人!
然而,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只是靜靜地在一邊看著這奇怪的一幕。連會晤的另一位主角海因總督,也轉過頭去看著艙外靜謐的太空。
第二節宛如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靜默大概持續了幾十分鐘,斐迪亞斯凝視著紅髮的少女,終於抬頭對著站在門口、神色複雜的聯盟總督緩緩道:「閣下,我要帶黛絲回去了。」
米格爾·海因看著他,許久才緩緩點頭:「請便。」
只是,在他注視紅髮少女的眼中,也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哀傷和苦澀,與這個平日里嚴格自製的軍人的目光完全不一樣。此刻,在這個生而為國家、民族戰鬥的軍人心中,一定也有什麼不尋常的波瀾泛過吧?
但是,他也只是站在門邊,非常有禮有節地為自己的對手抬手引路。
「黛絲……要回科培爾去呢,好不好?」斐迪亞斯低低說了一句,回身向門邊走過去,同時帝國所有的隨從軍人已列隊站在了艙口。
忽然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比夏…比夏哥哥……」一個極輕極輕的呻吟,忽然微弱地傳出來。
一剎間,海因總督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抽搐,彷彿強自壓抑下了剛到嘴邊的驚呼!
而斐迪亞斯元帥的手臂忽然僵住了,腳步停在了門邊,脫口低呼:「黛絲?是你嗎……黛?」他的臉上,也瞬間交替而過了好幾種不同的表情!但是,他卻甚至有些畏懼地不敢去低頭看懷中的女子。
「你……你在叫我嗎?」滿身是血的少女微微動了一下,居然吃力地睜開了一線眼睛!方才那一陣永恆的睡眠襲來時,一個遙遠的聲音奇迹般地把她硬生生從死亡陰影里暫時拉了出來!
耳邊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硌得她好痛……金色的…是肩章嗎?那個人居然在身邊嗎?她想看仔細一些,可眼皮卻沉重如鉛,視覺也模糊成了一片,只有一些輪廓……
不是夢吧?
不是那個自幼以來就一直在做、卻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吧?
「不準死,黛絲!」她聽見比夏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害怕什麼?從小到大的記憶里,這個人是從來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啊!
又在命令我嗎?
她想苦笑,卻不知臉上是否還能露出這個表情——身體里已經是一片冰冷!逐漸麻痹的意識、逐步吞噬的生命,連她自己也明白……此刻,已是彌留之際了。
「就算想聽你的話,也是力不從心了啊……」
「等等我,比夏哥哥!」十三年前的呼喚又迴響在她漸漸變得模糊的意識中……
「真沒用!」
記憶中那個英武的帝**校學生頭也不回地走開了,只留下她一個人跌倒在公園的地上哭泣!和那個人比起來,她真的是很沒用的啊……
迷路了……十一歲的她不記得回家的路——她無助地邊哭邊走,空蕩蕩的公園裡卻沒有一個人……天色漸漸全黑了!
大得可怕的公園,只有她一個人……
「比夏哥哥!比夏…哥哥……」但是,只有呼嘯的風聲回答她。
天上的星星漸漸一顆一顆地亮了起來,照亮了漆黑的公園——彷彿是引導她歸家的路燈……她、她迷路了,回不了家……
「比夏哥哥!比夏哥——」
「黛,我在呢,就在這裡。」恍惚中,她居然聽到了回答!
她看見斐迪亞斯站在她身邊,微微俯下身來,一向驕傲自負的臉上居然帶著溫柔的表情——陡然間,這張臉又化成了一隻穿著軍靴的腳,狠狠地踩倒了那棵飛燕草。綠色的漿汁染在粗礪的地面上!
「別…別踩死它!」所有人驚訝地看見昏迷中的少女忽然大聲地驚叫起來,蒼白的雙手一下子痙攣地抓住了帝國元帥軍服的衣領。出於本能反應,亞里克斯准將向前跨了一步,卻看見元帥用目光阻止了自己。
蒼白的手流著血,痙攣地揪住了斐迪亞斯的衣服。
「比夏哥哥……別、別踩它!我知道……我一輩子也跟不上你的。你走的好快啊……是我太沒用了。」半昏迷中的少女嘆了口氣,聲音微弱地響起在寂靜無聲的太空艙里,「擋了你的路……哪怕是一棵草、也會被踩成漿吧?……你走的好快啊。我是跟不上你的——我要死了,比夏哥哥。」
鮮血從蒼白的肌膚里不停止地滲出,那雙手終於無力地滑落。
艙里所有的隨從人員都不敢出聲,自覺地退到了一邊。
看著紅髮少女身上滲出的血越來越多,漸漸打濕了帝國元帥軍服的下擺和腳下的地面,海因總督臉色也是一片蒼白,對隨從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再次傳喚醫療人員。
不知為何,在打手勢時,他的手竟微微發抖。而他的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個垂死的少女的臉。連太陽-銀河聯盟的軍人們,都發覺了總督失態得近乎無禮的目光,在心中暗暗納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