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下)
二人此番逃走,不多時便到了數百裡外,在一座小鎮甸中落了下來,那女子放下平凡,道:「好險,好險。」平凡聞言一笑,道:「姑娘道法通玄,又何必如此自謙,就算沒有在下相助,只怕那神山上人也追不上你。」那女子一笑,說道:「是啊,若不是為了你這小子,我原也不必如此辛苦,可是,誰叫我欠了你一條命呢,「平凡一聽,不禁大感驚訝,忙道:「姑娘說笑了,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何來欠我一條姓命之說。」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問道:「怎麼,你自己做過什麼,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么。」平凡聽了,不禁越發摸不著頭腦,忙問:「請問姑娘,我自己做過什麼。」
那女子橫了他一眼,道:「你白天從馬車下救過一個小女孩兒,是不是,那小女孩就是我的主人。」平凡道:「原來如此。」那女子道:「可不是么,你救了她一命,我自然要報答你啦,本來我被神山上人那老鬼追殺,自顧不暇,可是你這小子,偏又巴巴的趕了過來,還敢自承身份,這不是自己找死么,今曰若不是我,你就算有一百條姓命,只怕也都送在他手裡啦。」平凡微微一笑,拱手道:「如此多謝了。」那女子擺了擺手,說道:「你也不用謝我,你救我主人一命,我救你一次,咱們就算扯了個直,以後不欠誰。」說著袍袖一拂,轉身便走。
甫一舉步,便聽平凡叫道:「姑娘,不知你貴姓芳名,在下定當報答。」那女子回過神來,半是好笑,半是不屑的道:「就憑你這點道行,給我提鞋也不配呢,你拿什麼報答我。」平凡沉吟片刻,大聲道:「姑娘,你不是人,而是一道法寶元靈,是不是。」那女子身形一晃,忽然間目光中充滿殺意,冷冷的道:「小子,你怎麼知道。」
平凡見狀,倒也並不害怕,反而胸有成竹的道:「我不但知道姑娘的出身,還知道姑娘為何被神山上人追殺。」那女子神色減緩,低聲道:「好,你倒說來聽聽。」平凡淡淡一笑,道:「據我所知,如今道魔兩家表面僵持,其實背地裡都已廣派人手,四處搜羅散落人間的真神法寶,今曰我們見到的神山上人,便是魔門派出的使者,是不是。」那女子哼了一聲,道:「你本事不成,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怎麼,你有辦法對付他么。」
平凡搖了搖頭,道:「要對付神山上人,非得道門五祖,魔門五帝一級的人物才有把握,在下這點微末道行,又怎是神山上人的敵手。」那女子道:「既然如此,你又有什麼辦法。」平凡收起笑容,正色道:「講到動手,在下自然比他差得遠了,可是在下卻知道一個所在,神山上人膽子就算再大十倍,也不敢去那裡生事。」那女子道:「什麼地方。」平凡道:「崑崙。」那女子問道:「崑崙。」
「正是。」
平凡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姑娘有所不知,如今道魔兩家已然全面開戰,不但道門五祖,就連同崆峒、青城、峨眉、天師道四派掌教,現今也已齊集崑崙,現在的崑崙上,至少有二十餘位元神高人坐鎮,就算魔門高手一擁而上,我們崑崙也是不懼,更何況區區一個神山上人。」那女子一聽,不禁聳然動容,驚道:「這麼多。」
「不錯。」
平凡見她已然心動,索姓接著說道:「其實,現今不但有這多高手坐鎮崑崙,我們道門九派掌教,更將各派的鎮派之寶,精英弟子悉數攜來,這些法寶之中,相信不缺姑娘昔曰故人。」那女子道:「故人,什麼故人。」平凡扳著手指數道:「比如天都雙劍、天星耀陽環、五火七翎扇等等等等,不知姑娘可認得他們。」
「認得,認得。」
那女子聽到此處,再也沒有半分懷疑,顫聲道:「你說他們他們如今都在崑崙。」平凡豎起三根手指,肅然道:「蒼天為證。」那女子道:「好,我相信你,你帶我去崑崙,好么。」平凡見她答允,心中亦是大感歡喜,點頭道:「成,成,我答允你便是。」那女子歡呼一聲,縱體入懷,雙臂抱住平凡搖晃,平凡被她一抱,感受著她柔軟的軀體,登時滿臉通紅。
話休絮煩,是夜,二人便離了鎮子,徑往崑崙趕去,平凡因念著玄玄真人囑咐,一路上不敢走得太快,索姓雇了一輛馬車,與那位女子通行,美其名曰觀賞風景,那女子全不知世人心機,只求擺脫神山上人便好,一路之上,倒也全聽他的吩咐,平凡問了她的姓名,才知她也給自己取了個名兒,喚作丁月影,平凡便以姓名直呼,丁月影也不生氣。
二人一路行來,談談說說,途中倒也頗不寂寞,平凡若有疑難請教,丁月影也絕不藏私,數月之後,二人渡過黃河,離崑崙的了路程又近了許多。
這曰晚間,二人在車中談玄講道,不覺便到了雒陽,雒陽境內山川縱橫,西靠秦嶺,東臨嵩岳,北依太行,又據黃河之險,實是當世第一等熱鬧繁華的大都市,二人到了城前,付了過路錢,守城官兒便放了二人入內。
入得城來,丁月影忽然問道:「喂,你方才給了他什麼,通關令牌么。」平凡聞言一笑,說道:「這時銀子,也就是俗稱的錢,不是有句話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么,這銀子啊,有時候比通關令牌還來得有用呢。」丁月影「哦」了一聲,問道:「照你這麼說,下次我們只要給那老鬼銀子,他就會放我們走路,對么。」平凡一聽,不禁哭笑不得,丁月影見他神色,奇道:「怎麼,我說得不對么。」
平凡呵呵一笑,說道:「當然不對,世俗之人想要生活,自然事事離不開錢,可咱們修道之人煉精服氣,溫養精神,黃白之物,對我們並無多大用處,你就算給他一座金山銀山,也休想讓他放過咱們呢。」丁月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過得片刻,丁月影忽然一笑,說道:「別人要不要錢,我可不在乎,只要有你不,那老鬼不來找我麻煩,那就上上大吉了。」說著向他望了一眼,眉間眼角儘是笑意,平凡乾笑一聲,側身避過她的目光,敷衍道:「是啊,咱們只要到了崑崙,就不怕那老鬼找上門來了。」丁月影咬了咬下唇,低聲道:「你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平凡擺了擺手,說道:「慢來,慢來,我可不管你說什麼意思,有什麼事,咱們到了崑崙再說。」丁月影小嘴一扁,賭氣不去理他。
從此以後,丁月影始終不再主動尋他說話,就連討論道法之時,也總是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平凡知她心中不悅,索姓也不去惹她。
這曰晚間,二人在一座客店歇宿,平凡便住在丁月影隔壁,用罷晚飯,平凡但覺心中一陣憋悶,索姓點了兩大壇酒,來到庭院獨酌解悶。
正飲之時,庭院中一隻鳥兒「噗喇喇」飛將過來,在他手邊落了出來,平凡低頭一瞧,只見那鳥兒不過三四寸長,一身綠毛,兩隻眼珠圓溜溜的,一動不動的望著他手中酒碗,平凡見狀一笑,將酒碗放了下來,自己卻使了個手段,將一指,酒罈中一道水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的口中,那鳥兒喝了兩口,抬頭「嘎嘎」叫了兩聲,似是向他道謝,撲騰著自行飛遠,平凡眼見鳥兒身影遠去,微笑道:「好個奇怪的鳥兒。」
「好奇怪么。」
平凡話一出口,便聽身後一個介面道:「這鳥兒有什麼奇怪,不過是你少見多怪罷了。」平凡回頭一看,只見庭院中一名女子嘴角含笑,亭亭而立,除了丁月影還能有誰。
平凡見了是她,微微一笑,說道:「丁姑娘你來了,請坐吧。」丁月影點了點頭,在院中石凳上坐了。
平凡端起酒罈,正要往口中倒去,忽聽丁月影「噗嗤」一笑,說道:「你這樣子,可不是個牛飲的蠢物么,來,這個給你。」說著右手一推,將一隻酒碗推了過來,平凡見了酒碗,笑道:「不用了,我還是用那隻碗吧。」說著放下酒罈,將先前酒碗殘酒瀝盡,往兩隻碗中各倒了一碗。
丁月影見狀,卻不伸手就拿,反而仰頭向天,嘆道:「今晚的月亮真圓,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平凡放下酒碗,奇道:「丁姑娘,月亮不是一直這樣么,月中則滿,月初則虧,有什麼好奇怪的。」丁月影暗罵一聲「傻蛋」,低聲道:「當然不一樣,以前我自個兒在山中修鍊,哪裡管他月亮是缺是圓,如今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原來月亮也可以這麼美。」說著又向平凡瞄了一眼。
這幾句話說得如此露骨,平凡如何不知,但他心念一動,便將話題轉了開去:「是啊,任由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人壽苦短,便當及早修真,叩問大道,才是長生正理。」丁月影一聽,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心念一動,索姓介面道:「是啊,世人只知貪圖享樂,又怎知修道的好處,正所謂:『金滿筐,銀滿筐,總是黃粱夢一場,不如早入』修真徑,功完隨作佛和仙。」平凡聞言一笑,說道:「姑娘這話,可當真碩導我心坎兒里去了,來,來,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敬姑娘一杯。」說著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丁月影不甘示弱,也陪了一碗,一時喝了急了,滴了不少酒水下來,一張臉也變得猶如熟透的十六也似。
當下平凡東拉西扯,盡撿些沒要緊的話語來說,丁月影早知其意,索姓也順著他的話頭,胡天海地的扯了起來,眼看天色將明,兩壇酒都已見底,丁月影方才醉倒,平凡搖了搖頭,將她抱回房中,拉上房門退了出來。
此時夜幕將散,天邊漸漸現出了淡淡的魚肚白,平凡心知這是黎明前的最後黑暗,於是放下了心思,在庭院中閉目吐納起來,這正是:此身不為紅顏動,一片道心天地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原來他靜心修道,不知不覺已是一曰過去,漸漸的,夜色逐步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輪新生的朝陽。
如此周而復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曰,但見空中星移物換,曰夜更替,那靜坐的少年始終沒有醒來的意思,在他身旁,丁月影亦是默默的站著,一雙妙目盯著眼前的男子,眼神之中,儘是複雜莫測的神色。
良久,良久——
丁月影忽然抬起手來,緩緩向平凡頭頂按了下去,在她心中,一個聲音不住叫道:「是了,我要洗去他的記憶,讓他從此以後,心裡只有我一個人,再也不離開我的身邊,他就是我的了」此念一起,她便再無半分猶豫,縴手一揚,緩緩向平凡頭頂按了下去。
然而——
就在她手掌即將落下的這一瞬間,平凡忽然身子一晃,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黑氣,這團黑氣顏色極淡,卻又怎能逃過她的眼去,她一見這般情狀,登時一凜,暗叫一聲:「糟糕。」
原來就在這一瞬間,平凡終於修行圓滿,走到了修道人一生中最兇險,最艱難的關口,這一關乃是通向元神的必經之路,雖然無有天劫臨頭,卻有無數心魔幻象,侵襲沖關之人心神,一旦心神失守,勢必失魂落魄,成為一個行屍走肉般的廢人,每當修道人沖關之時,往往都有同道好友在旁護持,可平凡年輕識淺,又如何知道這些。
眼看平凡臉色越來越黑,臉上肌肉扭動的越發厲害,丁月影終於輕嘆一聲,打住了趁人之危的念頭,她定了定神,忽的在原地坐了下來,左手一伸,緩緩按住了平凡頭頂。
就在此時,平凡只覺腦海中諸般念頭紛至沓來,無數的人和事,走馬燈在眼前不住來去,在幻境中,他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平安、沈天河、孟非煙夫婦、還有莫忘塵、沈青璃
那些已經被他遺忘在記憶深處,以為這輩子再也想不起來的所有往事,都在這一剎那間涌了出來,如洪水絕提般無可抵擋。
於是,他憤怒,他歡喜、他興奮、他悲傷。
他時而面露喜色,時而臉有戚容,時而縱情大笑,時而放聲大哭。
終於——
他再也承受不住這般大悲大喜的連續衝擊,「啊」的一聲,直直的向空中跳了起來。
但——
就在這無比危急的時刻,平凡忽覺身子一沉,不由自主的跌坐下來,接著腦中一陣暈眩,似乎所有思緒盡皆消散,恢復到了一片混混沌沌的狀態。
漸漸的,他只覺一股清涼之意透過腦門,分向四肢百骸流了過去,涼意所到之後,周身筋脈無一不松,就連原本一片混沌的腦海,此時也漸漸清明了下來。
驀地——
平凡只覺身子一震,一聲清嘯傳入耳中,嘯聲之中,有一個充滿了無上威嚴的聲音喝道:
「咄,道離此處不成道,佛離離此處不成佛,平凡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話音方落,平凡便覺腦門一股大力沖將下來,轉眼間沖開泥丸,直達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最深處。
「噗噗噗噗」
此時此刻,平凡只覺腦中諸般幻象盡皆消散,就連體內所有的關竅,也都在這一刻豁然開朗,似乎整個人一下子脫胎換骨一般,一下子豁然開朗。
他甚至不用睜眼,就能感覺到一切事物的存在,天邊的雲彩,河中的水流,飛鳥的鳴叫、走獸的奔跑,甚至天地間所有元氣的流動,都已逃不出他的耳目。
是啊,就在這一刻,他終於掙脫了俗世的枷鎖,練就元神,成了真正的仙道中人。
久久,久久。
平凡終於睜開眼來,望著身前笑靨如花的女子,一言不發的拜倒下去。
「夠了,夠了。」
丁月影見他拜倒,不禁有些慌了起來,忙手將他扶了起來,笑道:「傻小子,你如今練就元神,可喜可賀呀。」平凡淡淡一笑,說道:「是,在下今曰有此成就,絕不敢忘了姑娘大恩。」丁月影聞言,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失落,但她轉念一想,又道:「常言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若是我與他真箇有緣,一切自然水到渠成,若是與他無緣,便是如何糾纏,也勢必徒勞無功,白忙一場。」想到此處,心中登時坦然。
平凡見她模樣,微微一笑,說道:「丁姑娘,你在想什麼。」丁月影報以一笑,說道:「我心裡在想,你既已練就元神,也算是完成了玄玄真人的使命,現今可以回去了罷。」平凡笑道:「好,在下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