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章:禍盡福來
「哥,那兩位姐姐怎麼沒有跟著一道過來呀?」回來的人數與去的時候一般無二,讓道定好生奇怪,依原先他的猜測,就算不是燕嫣、雨煙與他們一塊回去,起碼也應該有一人同行。「她們在中土還有一些未了的私事,說好等二人將事情處理完了后就來,過不了多久便會跟上我們的。」原來是早有安排,道定恍然道:「以她們兩人的輕功,搞不好還會在我們前面回到大理的呢!」這不是沒有可能,心情不錯的文定戲言道:「所以我們就不可再耽擱了,不然叫她們笑話我們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你哥的面子可就有些掛不住了。」「嗯,特別是不能叫王嫻那丫頭笑話。」道定很是認同兄長的戲言,煞有其事的向夥計們道:「都給我打起精神,我們可是要回家了。」夥計們傳來陣陣歡呼,這段日子下來可是讓他們憋的夠嗆,說到底還是大理的山山水水方才讓他們覺得安心,這地方就算再怎麼好,也不能讓他們適應。十年一次的探親,了卻文定一樁長久的心愿,期間發生了不少的事,有喜有憂,有欣喜也有難過,好在開心的事已然成美好的回憶,難過的事也已經雨過天晴。下四川,走古道,文定他們沿途走訪了數家已有的分鋪,考究經營的狀況,業績的優良,又相繼相中了幾處地方,預備開設新的鋪面。地方大多選在茶馬古道的周邊,既可以及時的補充馬隊的給養,又可以根據不同分鋪回饋來的市面信息,及時調整貨物的種類,將馬隊的效用放大。「東家,您可回來了,我正預備寫封信,讓只飛鴿給您帶過去呢!」「怎麼了?」罷回大理,疲憊不堪的文定還不曾休整,齊大叔便心急火燎的找了來,二話不說拽住他即往書房裡行去。「究竟是怎麼了?」齊大叔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的人,如此唐突的舉止必有了不得已的隱情。「東家,連城那邊情況不妙,魯智土司的家兵為朝廷出力鎮壓反叛,卻吃了不小的敗仗,損兵折將不說,那些覬覦其領地的土司們也趁火打劫,現在是連連敗退,境況堪憂。」「怎麼會這樣?」以魯智的老謀深算,怎得會有此一著?文定前思後想也只能推測出,還是因為前段日子他那不爭氣的弟弟魯隘耗費了他的精力,顧此失彼方才落得此番狼狽。按慣例,為了維護公正無私的形象,這些個土司間的爭鬥,朝頹不會參與的,頂多不過是在其他方面施壓。可文定卻不能袖手旁觀,不談他們私人之間的交情,就是兩家在當地的利益也可謂是禍福與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趕緊著,讓附近的幾家分號籌備三萬兩銀子送過去,打仗沒銀錢使可不行。再給我往葉土司家送份厚禮,只要是葉土司能出面,這局面就可以緩轉下來。」魯家不過是傷了些元氣,根基還擺在那裡,如若能再加上葉土司,這兩位數一數二的土司站到了一處,即便是再鹵莽的土司,也得掂量掂量自家的實力,考慮考慮失敗的下場。雖說這戰場、商場鎊有所屬,那遠方的硝煙離大理也是遠隔千山,不下萬里,然而卻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土司間的此消彼長,勢必將影響雲南商界現今的格局,如果魯土司倒台,文定相信大理城裡不知會有多少商人會暗下慶幸。不論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生意上的夥伴,文定都必須得力挺魯智撐過當前的難關。「還有一件大事更加嚴重,甚至是關乎生死。」齊大叔的吞吞吐吐實在是令人疑竇叢生,文定再三的追問下,終於道了出來:「我收到消息,前幾日山裡發生大事了,艾顏領著僰人造反,殺官差打縣衙,聽說是見到漢人就殺。他與我們的關係這裡許多人都清楚,若是弄不好,連我們也要折損進去。」「造反?」文定不由得大吃一驚。那個僰族巫師在文定所認識的僰人中是頂頂聰明的,當年若不是他的襄助,自己弟兄就死在那不知名的小寨子里了,當他的生意剛起步的時候,艾顏也幫了不少的忙,他怎麼也會傻的去與朝廷的大軍作對?文定向來以為這種雞蛋碰石頭的傻事,只有那些個為權力所誘惑的土司老爺才會去做的,憑著艾顏對漢書漢文的精通,他對大明朝廷的實力應該是比其他人要清楚許多,怎得也會有此不智之舉?接著,問題的嚴重後果已經讓文定心驚膽戰,這些年來惟有他與僰人的買賣做的多做的好,大理城內的許多商家都知道僰人巫師與他堪稱莫逆,只要有那麼一兩個心懷叵測的商人稍稍做番動作,文定便會萬劫不復。兩種族群文化習俗都大不相同,人們生活在一處,誤會非但是難免,甚至還會累加,謠言傳的多了,總有一天會產生種巨大的合力。大多數在雲南生活的漢人都相信,那些居住在山區的僰人兇殘成性,對他們是既害怕又厭惡;而僰人眼中的漢人,也好不到哪去,因此雙方的磨擦是長年不斷,衝突時有發生。終於,彼此的仇恨已不能再承載下去。「東家,您要儘快拿個主意呀!不然到時候等官府找上門來,我們可就被動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文定忍不住再一次暗自唏噓,剛回大理就遇上這等事,叫他如何是好呀?「我們興盛和的買賣有一半是在僰區,其他的也是與之有莫大關聯,就是與他們撇清干係也得損失慘重。再說,就算朝廷一舉拿下了反叛,日後的情形也是昏暗不明,別的鋪子一定會趁虛而入,與我們爭奪當地的買賣,如果再打上個十來年,這條線便算是徹底斷了。」在形式不一的各類反叛中,山區的叛亂最是難以平復,常常是彼進他退,彼退他進,這樣來來往往你爭我奪的,打上三五七年完全是可能的。「唉。」短短時間內,這已經是文定第三次嘆氣了。「東家,要不我們趕緊著去沐公府上下打點,提前為將來做準備,把我們是如何結識艾顏,又曾有過那些次的接觸,一股腦在公爺府存底,到時候怪罪下來,有公爺府里的人替我們撐著,應該能矇混過去。」「不成。」文定搖搖頭,拒絕了齊大叔的建議,「這些年我們與艾顏合作多次,對他那裡的環境、人員都十分清楚,到時候如果公爺府讓我們出賣艾顏,可如何了得?不論如何來說,他總是對我有恩,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一席話說的齊大叔老臉騒紅,這艾顏也曾救過他的老命,他又怎能如此自私呢!他一咬牙一跺腳道:「要不,乾脆我們就繼續與艾顏合作,反正這雲南境內與反軍做買賣的商人多了去,也不在乎多我們一家。萬一朝廷追查起來事迹敗露,我們也可以躲進大山,有僰人做我們的退路。這些年官府對待僰人的事,我看在眼裡也是十分憤怒。」作為經常與僰人打交道的他們,自然也深諳僰人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般。「唉。」齊大叔冷不防蹦出的想法,卻將文定嚇個不輕,趕忙阻止他再往下說:「就算私交再好也不過是個人小利,怎能超越國之大義?我既為大明子民,對不起朝廷對不起宗廟的事,絕對是不能幹的。既然艾顏扯起了反旗,我們便不再是朋友,雖不至於去害他,可也再不會與之發生關聯。」文定的話十分肯定,從今往後,興盛和便與艾顏徹底斷絕關係,那條線上的買賣也在最短的時間內撤了回來。雖然此舉對興盛和而言,無疑好似割肉,可非常情況下也惟有如此了。然而實際的情形卻要比想像的複雜得多,文定竭盡所能想要斷掉這層聯繫,艾顏還有他那班手下卻不肯答應。這幾年裡,僰區的必需品多是直接拿山裡的物產與興盛和交易,這種信任一方面使興盛和壟斷了僰人購物的市場,一方面也壟斷了他們出售的市場。一旦興盛和中斷了與他們的交易,便使得他們非但得不到生活的必需品,也讓山裡生長的產物爛在手裡,這種打擊要比朝廷官兵壓境還要來的可怕。是以興盛和的馬隊僅僅一月不入僰區,便有人找上門來。這種情形,文定打從下決心起就料到了,可就算是早料到了,也無妥善的應對之法,只能暫且採用拖字法,什麼市面上物價上揚貨物脫銷,他們難以湊齊到山裡需要的必需品;什麼青海局勢動蕩,人手都被抽調到那邊應急;再不行,乾脆避而不見,讓夥計替他擋著。這等伎倆應付那些普通的僰人還湊合,直到後來焦急萬分的艾顏親自出馬,文定便不能再推脫了。今非昔比,艾顏已是朝廷在雲南境內通緝的頭等重犯,大理屬朝廷府衙重地,城內的官兵捕快不知凡幾,當文定見到他時,驚訝的半晌說不出話來。艾顏也不張嘴打破這寧靜,一雙眼眸直直的打量著文定。本就心存愧疚的文定,哪好意思再與他對視,趕忙出言掩飾自己的窘迫:「法師,這大老遠的路怎好意思勞煩您跑來一趟,這一向可好?」艾顏並未回應文定的寒暄,逕自道:「柳老闆,柳兄弟,你我認識有多少個年頭了?」「咳,咳,有十來年了吧!」「十年。」艾顏長嘆道:「人生匆匆,轉眼就是十年過去了,當初正當壯年的我而今已是老暮,柳兄弟你還是年輕的很。」「哪裡,哪裡,法師並不顯老。」提起以前的舊事,讓文定更是無地自容。「這些年,興盛和的買賣做的越來越大,名聲也越來越響亮,柳兄弟吃過的那些苦頭總算是值得。」艾顏用這樣閑述家常的口氣,講敘文定的成就,遠要比控訴更加犀利。「這些年多虧法師照應,不然區區此刻還不知在何處求生呢!」「柳兄弟,這些年來並不是沒有其他的商家聯繫我們,有的來自昆明,有的來自楚雄,有的還來自大理。他們中有的拜託各種關係輾轉找到我,有的甚至直接將東西拖到了山寨門口,都是期望著能夠與我們做生意,可我從不曾答應,知道這是為什麼嗎?」艾顏話鋒一轉,變得咄咄逼人。「有賴法師抬愛。」的確這些年,旁人見文定有如此廉價穩固的貨源,怎能不心有所思?有許多人動過類似腦筋,可都不曾得逞,使得雲南境內的所有商人對文定刮目相看。「私人的交情倒還在其次,柳兄弟買賣做的這般大,一定也是深有體會,當我們站在一定的位置上,個人的喜好許多時刻是作不得準的,權衡整體的利弊,方才能作出正確的決定。真正堅定我信念的,是打從一開始你便誠懇對待我們,沒有像其他漢人那樣表面說的光亮,心裡卻儘是些花花腸子。艾顏輕易不與漢人結交,一旦認準了也就矢志不渝,絕不變卦。」艾顏的話讓文定無言以對。兩個精明且豁達的友人碰在一起,說話都不必藏掖著。自從由黃清草結緣開始,二人之間便知無不言,雖然十年的時間裡認真細數,他們也不過是見過十數面,可這種友誼卻要比大多日日相見的閑人來的深刻。文定沉吟不語,腦海里翻騰的卻是往昔那些和諧的畫面,真不知如何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柳老闆,我們一向合作的非常默契,貧苦的我們短少不得那些生活必需品,相對的,你的買賣也離不開山裡的產物,這對你我雙方而言都是有利無害的事情,為何卻要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打亂了我們之間長久的協作?」「法師,哪怕是今日,我仍舊是將您當作我柳文定的至交好友。在商言商,有銀子賺誰不心動呀!包何況法師手上的物產,於興盛和而言至關重要。」這些日子為了找補空缺的貨源,文定忙得是焦頭爛額的。雖然文定未曾明說,艾顏也非常清楚問題的糾結在何處。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他能相信的漢人實在是沒剩下幾個,而像文定這樣能夠助山裡度過難關的商人,更是再無旁人,他不抓著文定不放又能如何呢?「柳老闆說的好,在商言商。你一個商人只管做你的買賣,什麼對你有利,你便做什麼,這打仗的事,你管那麼許多做甚?」無論艾顏如何說,文定始終不肯應允,這等若是放在那位李二桂表兄身上,保管是求之不得,然而文定卻寧可捨近求遠,也不做這危害大明的勾當。艾顏走的時候很是決然,文定知道這算的上十年的朋友,自己是徹底給得罪了。讓他極為難過的是艾顏對自己一直是有情有誼,當初他與道定來到這人地生疏的雲南,既沒有本錢又沒有故人,什麼都不是,差點還死在那偏僻的山村,是艾顏在憤怒的村民中救下了他們,保住了兄弟倆的性命;又是他為文定無償提供了黃清草,讓他賺入了進雲南后第一注大筆銀錢,在雲南商界嶄露頭角;仍舊是他,十年如一日的信任自己,將全族往來的生意交付自己,即使別人開出再優厚的條件也不曾動搖。這份友誼是文定進入雲南后,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而今在艾顏最艱難的時刻,自己卻背棄了他。文定深惡自己的不仗義,卻又不能容許自己因私廢公,為了個人的得失而背叛朝廷。三綱五常,國之基石,如果人人為私利可以背棄禮法,乃至危害朝廷,那還有何法紀可言,如何能長治久安,如何能使中華得以延綿?幾度權衡,幾番掙扎,文定也是不改初衷,只能是開罪這位有大恩於他的僰人法師了。決心是不會動搖,可心裡的絞痛依然沒有得到絲毫減輕。文定犧牲巨大的利益,放棄了興盛和賴以根本的貨源,甚至開罪了上十年的老朋友。然而事情卻沒有那般容易,沒過幾日,便有昆明來的差人拿著沐公府的公文進了大理知府衙門,未幾,文定便被押往昆明,鋃鐺入獄。做買賣做到二度身陷牢籠,文定自嘲也算是不虛此生了。這次入獄可非比上次剛開始那陣辛苦,文定人還未到,昆明衙門裡的上上下下都被打點到了,雖是在蹲大獄,文定卻無絲毫不適。吃的穿的有專人伺候,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除了不能在大牢里談買賣外,其他的什麼都不缺。就是買賣文定也沒耽誤,一直在用書信來與外界聯繫,那屢建奇功的鴿子又一次充當了重要的角色。這次的叛亂延及雲南全境,乃至到了四川,當今聖上甚為震怒,指派各地軍政兩級首腦不惜一切鎮壓此動亂。作為世守雲南的沐公爺親自領兵在外平亂,文定的案子也就給拖了下來,那些得了好處的官員們並不急於審理這件案子,一直將文定穩在牢房裡,好吃好住地供應著。外面的局勢瞬息萬變,文定卻日復一日的枯坐在大牢里,既是無聊又是無奈。僰人的反抗,正如文定當初所料到的,起先聲勢浩蕩,打了官府一個措手不及,挾著僰人與漢人間多少年累積起來的怨氣,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可當那些被打懵了的官軍緩過勁來,兵力、訓練、裝備上的優劣勢便顯現出來了。僰人的優勢在對地形的熟悉,可哪怕是當年的大理段氏,也沒能抵擋住頭次來到雲南的沐國公,以及他率領的幾十萬明朝大軍,更何況沐公府在雲南沉浸百年,對這裡的山山水水的熟悉可說是與他們不相上下,僰人對地理上這點優勢也蕩然無存。這場叛亂又是以僰人反抗為號召,雖然能迅速的召集起散落於各鄉寨的僰人,可於其他族的百姓而言並無甚必然的聯繫,也難以順應起事。如今的雲南,僰人在眾民族中占的比例並不廣闊,不過是在中慶、楚雄、大理、永昌數縣群居。剛開始那陣,楚雄、永昌便為他們所得,也想要攻擊大理,並以此為基石分割整個雲南,然而城內的官兵太過眾多,僰人吃過一次虧,再也不敢輕易冒險了。不到兩個月,楚雄、永昌便為沐公爺給奪了回來,將他們趕進了大山之中。這是一場未曾開打便已告失敗的戰爭。文定一時悲由心起,最最可憐的還是那些僰族裡的老人小孩,一場戰爭下來,勝利者自然是要享受成功,失敗者的日子難免要比以前又要壞上幾分。「該死的奴才,我們在外面與那些下流種拚死拚活,你卻在背後與逆賊暗中勾結,自己說,該當何罪?」雖然以前沒少與國公府打交道,可這還是文定頭一次見到沐國公本人,威猛不凡的國公爺一開腔便對文定惡聲惡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也難怪,若不是雲南境內的僰人搗亂,他這堂堂國公爺也用不著辛苦奔波,吃些苦頭倒還罷了,連朝廷上對他也極是不滿,十數萬官兵駐紮於此,竟然對叛逆一事事先無絲毫警覺,事後又連連丟掉幾座官衙。若不是他沐家在京城的口碑人緣向來不錯,又及時上上下下打點,這一回的事情興許就得鬧大了,現今沐公爺耳中最是聽不得僰人二字。「國公爺明查呀!」早有人向文定報告了國公爺新近的忌諱,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小的以前的確是賣過東西給他們,可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他們還並未露出造反的跡象。小的生性愚鈍,就想著要賺進多少銀錢,也沒敢往這方面想,自打叛逆扯起反旗之後,小人就再也不曾賣過他們一顆鹽粒」「哼,除了銀子,你們這些該死的商人眼裡還能看到別的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種道理難道就一點也不明白嗎?」虱之下,沐國公將罪名禍及整個雲南商界,殊不知雲南境內最大的商戶便是沐國公自己,當然這些事文定不敢當面指出,只能唯唯諾諾的自認罪孽深重,但請國公大人看在自己及時改過,能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馬。柄公爺自然是不會應允,吩咐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再押進大牢繼續候著。總算是興盛和事前的準備做的充分,執法的人收了好處,下手是雷聲大雨點小,並未傷著文定。又不知繞了多少關係來搭路子,總算如願買通了國公爺身邊最得寵的如夫人。幾次三番枕邊風吹得那國公爺沒了脾氣,再加上前線捷報頻傳,有那些戰功做底,聖上非但未懲治於他,反而是褒獎有加。一來二去怨氣沒了,也就能平和的看待文定這件芝麻綠豆般大小的案子,證實文定的的確確是及時與叛逆劃清了界線,不曾襄助艾顏對抗朝廷。又過了數月,等一切風平浪靜之後才釋放了他,當然在釋放之前還罰了一大筆銀子。這場辟非下來,前前後後使得銀子抵得過興盛和一年半的收益,好在付出的沒有白費,總算是將人給保了出來。只要人出來了,那些身外物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這半年的日子可是將文定憋苦了,一朝得解脫,他便星夜兼程往大理趕。在獄中他一直有收到齊大叔與道定發來的書信,從上面看興盛和的運作一直正常,與他在的時候沒什麼差異。時而昆明分號的管事也會去獄中探視,給他帶去各類的消息,也沒什麼不對之處,可文定老是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們來信或口敘傳遞的消息太過順暢,順的有些不真實,要知道畢竟是他這個商號的首腦入獄,再加上以前堅實的貨源又變得雲霧迷濛,照理來說,商界那些如狼似虎的老闆們,不可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商場如戰場,當你的買賣開始走下坡路時,那些平日里稱兄道弟的商友轉過頭來,很可能便是先行對你下手的人,將希望寄託於他們的仗義相助,實在是渺茫之極。丙不其然,當文定回到大理城內時,他們善意編織的一切謊話便失去了效用,事實都呈現在他眼前,一覽無遺。原本該掛著「興盛和」匾額的門框上,已換成了別家的招牌。看來情形比文定預計的還要嚴重,連總號都保不住了。當他走到總號後面的家宅時,裡面一派雜亂的景象,有幾個下人將柳家的傢具擺設搬了出來,在門前挪出一塊空地來,等待著過路人詢價。有些來掏便宜貨的百姓已經開始與下人討價還價,有些精明的小商販並未著急下手,而是作壁上觀,等待著價碼降下來。文定逕直走到屋子裡,想找到齊管事和道定,但那一老一少始終不見蹤影,卻意外的碰到了燕嫣與雨煙。二女不但依約而至,而且還是相攜而來。更讓文定吃驚的是,雨煙換下了她一貫優雅高貴的裝束,燕嫣也脫下了她常穿的潔白衣裳,如今皆換成了一身家居主婦的打扮,領著下人們清理府里的各式家什,清掃宅院。讓文定忍俊不住的是,她們手忙腳亂的,一點不像往日里鎮定自若的模樣,丫頭們看上去比小姐還要著急,圍著她們團團轉。那一張張伶牙俐齒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會兒建議這裡要怎麼怎麼弄,一會兒那裡要如何如何下手,個個都在極力表現自己,本就腦袋發麻的二位小姐,頓時愈發地糊塗了。這場面別提多有趣了,文定心中的那股幽怨之氣,也隨之煙消雲散。「文定。」雨煙頭一個發現了他,甩開身邊那幫唧唧喳喳的小麻雀,疾步來到文定跟前,「這回又吃盡了苦頭吧!可把人家給擔心死了。」「沒事,在裡面吃的好住的好,又難得的清靜,別提有多舒服了。」這倒是實話,比起以前在外面風餐露宿來,那大獄里高床暖枕,的確不算是什麼吃苦。聽到文定這般說,雨煙心裡總算是寬慰不少,可想想眼前這一派倒瓦的景象,又叫她如何能開心起來呢?為了湊齊銀子救文定,他們不但將鋪面盤給他人,田產換了名字,連這座宅子也不得不轉手於人。這一場辟司下來,文定就變成了一貧如洗,可真是聚難散易。雨煙面有愧色的道:「柳郎,都是我們不好,你辛苦置辦起來的家當,不到一年就讓我們敗了個乾凈。聽齊大叔說,現在帳面上只剩下幾千兩銀子了。」「說什麼呢!當年我開始闖蕩雲南的時候,身上只有幾百兩銀子,來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只有道定陪在我身旁,現而今…」文定邊說邊將雨煙與燕嫣拉近,將她們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和聲細語的向她們二人道:「現在我身邊還有你們倆。」三人相視而笑。風雨過後的彩虹,方才是最美麗動人的,一次的失敗並不意味著生命的終結,而那個即將建立的小家庭,又一次為文定提供了原動力。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