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普光寺
就在我心中絕望之際,碰上後面牆壁的身子忽然感覺一輕,漫天的石屑紛飛墜落中,自己整個人竟然穿牆而過,來到了一條地道里。
看了看眼前破了一個大洞的石壁,還有另一邊的熊熊火煙,本來陰濕的地道之中似乎也立刻變得令人窒息起來。
我不再猶豫,轉身向地道的另一頭飛速掠去!
地道很長,約過了一柱香功夫才到了盡頭,頭頂上是一個圓蓋,我舉手一推,想不到很輕易就打開了。
等躍上去之後才發現,這裡是一片荒涼的山坡,眺望遠處可以看見一條橫亘大地的寬闊河流,而大河的那一邊則是緊挨著的一座城池。一個答案從心中浮現,是湘江和長沙城!
難道自己竟通過這條地道已經到了城外?這個答案顯然應該是肯定的。
悠遠空靈的簫聲陡然在身後響起,這簫聲我聽過很多次了,在漢口、在芙蓉樓、在方家婚宴上,似乎他無處不在,這個吹簫的人到底是誰?
我緩緩轉過身軀,似乎生怕驚動了他,前方丈多遠的一塊大石上佇立著一個白衣飄飄的男子,由於背對著我,所以看不見他的容貌,也看不見他正在吹奏的長簫。
這一次的簫聲不象前幾次一般奪人心志,但其意境卻絕不是凡俗之人所能比擬,也使我突然想起剛才上來時這裡明明沒有人,他是怎麼來到了我的身後,而我竟然一無所覺?
「你是誰?」我衝口問出了我最想問的話。
簫聲停了,深沉悠揚的話聲響了起來:
「你又是誰?不舍或者六空?」
我心頭狂震!這是除了我和幾個有限親近的人外無人知曉的秘密,他為何象是一清二楚的樣子?
一種對被看穿一切的恐懼爬上了心頭,我抑制不住顫聲道:「你,到底是誰?」
「莫道心境蒙迷霧,只因身在塵緣中!如果硬要我找個稱呼,你就和世人一樣叫我簫郎好了!」
我雖然早已猜到是他,但仍忍不住驚問道:「簫郎?那個簫藝絕世、武功第一的簫郎?」
簫郎似乎是嘆了一口氣:「簫藝絕世?武功第一?也許是吧,斬不斷三千煩惱絲,連虛名也擺脫不了!」頓了頓又道:「那位皇甫玉嫣已經送到了你的未婚妻那裡,擇日就要入殮,至於段飛羽,據此往北六十里有一個普光寺,你在那裡必能見到他。」
「還有,你魔性已現,而且乃魔種與蚩尤真元的混合體,以後須多家注意,慎用內力……」
隨著語聲一歇,簫郎的身影一閃無蹤。
他後面幾句轉換太快,讓我一時不適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琢磨他說的入殮兩字,才真正意識到玉嫣確實已香魂渺渺,音容笑貌俱都成為過往,只剩黃土一抔為伴。
再想起初遇她時便陷入了她的一片柔情之中,後來玉兒對我百依百順,在眾女之中也是最善解人意的一個,可是老天為什麼如此殘忍,要奪去她的生命?
我沉浸在強烈的悲憤中,以至於後面的話中只模糊記住「北」、「普光寺」幾個字,其餘的則更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歸鳥撲翅的聲音驚醒了我死寂的心,原來已經是黃昏時候,無意識地看了看空曠蒼涼的四周,我抬起腳,茫然地向北方飛掠而去。
「咚咚咚!」
到普光寺時天已經黑了,寺門也已經關閉,我敲門的聲音在這座位於山林里的破敗寺廟上空顯得格外清脆響亮。
一個小和尚應門出來,端正地立在門口,目不斜視從容地對我雙手合十道:「原來是施主,請進來吧!」
我心中一奇,這個小和尚怎麼象是一幅早就認識我的樣子?正想詢問,小和尚卻已轉身走遠,於是閉口先跟了上去。
被帶到大殿時,一眼便看見有個老和尚正在做晚課,我聽得明白,他**的正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一邊**手裡還一邊敲著木魚,雖然肯定知道我們進來了,但並沒有馬上理會我們。
接著大殿中的火光,這才看清帶我過來的小和尚僅十五六歲的樣子,稚氣未脫,一雙眼眸清澈無雜,面容生光,有出塵之感,不由訝異這普光寺的小和尚都如此不俗,怎麼普光寺之名卻好像不見經傳?
我把目光轉向老和尚想仔細打量一下,忽然他拿著木槌重重地敲了一下木魚,就象敲在了我的心上一般!
而從他口中長長地吐出一個「訶」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原來正好在我看向他時恰恰將整篇心經**完。
老和尚放下木槌,站起來道:「慧能,帶這位施主去段小施主那裡好生照顧。」
「是!師父!」
慧能回答一聲,轉而向我道:「施主請跟我來。」
「我……」
雖然我很想詢問他為什麼篤定我就是來找段飛羽的,但是看他的樣子也知道問了也是白問,而慧能又已走遠,加上我也想早點知道段飛羽的狀況,於是安靜地追上了慧能,跟著他到了一間廂房。
在燈光的照射下,廂房的窗紙上映出了一個伏案讀書的熟悉身影,我一陣激動,忙緊步上前推門喚道:「飛羽!」
正在看書的段飛羽虎軀一震,轉過了頭來,星目中露出毫不掩飾的驚喜,離座飛快迎過來道:「不舍!真的是你?簫大俠說你很可能要九日之後才能到這裡,沒有想到現在我們就見面了!」
又立即對慧能道:「慧能大師,麻煩你燒一壺開水來好嗎?今晚我們兄弟倆要秉燭夜談!」
慧能單手問訊道:「阿彌陀佛!那小僧先行告退,段施主身體剛剛恢復,還請多加休息,不要太過勞累。」
說完向我們兩人一點頭,退了出去。
「飛羽你……」我看了看段飛羽,發現他除了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倒是顯得神采奕奕。
段飛羽知道我要問什麼,笑答道:「我沒事了,這裡的六靜方丈可是個高人,這三日用佛功為我治療,身體已好得差不多,只差調養幾日便可痊癒,只是全失的內力非十天半月是恢復不了的了。」
「啊?」我不僅後悔自責道,「我應該早些出手,也許……」
段飛羽截住我的話道:「不舍!當時我雖然全身無力,但心中清醒,你為保全我拼了自己的性命,就這樣已經讓我欠了你一個還不起的人情債,你還想讓我欠你多少?何況我們現在都平安,這就一切足夠。」
見他這麼說,我只好滿懷希冀地問道:「那你的武功能恢復嗎?」
段飛羽不甚在意地笑道:「六靜方丈說我是因為體內魔氣流竄,造成經脈阻塞,如果每日誦讀佛經一個時辰,百日之內必定能自動恢復。不過我明白,六靜方丈是怕我想不開,才用此法分散我的注意力罷了!」
我瞄了一眼他手中所持的書籍,果然是一本佛門《金剛經》。心想也許並不是誦讀本身有效,而是借誦讀佛經進入佛境,達到消除魔氣的危險之目的才對。
段飛羽忽然又是一笑道:「若這個方法真的能恢復我的內力,以後我必傳下家規,段氏每代之中必選一人在了卻俗事之後到佛寺出家,以酬謝佛祖之恩。」
我故意肅然道:「此地就乃佛寺,可不能亂髮宏願,否則會報應臨頭的!」
段飛羽不在意地揮揮手道:「反正又不是我自己出家,怕什麼!」
「哎!你的兒孫攤上你這種祖宗還真是不幸啊!」我莞爾笑道。和朋友的玩鬧才會讓我不去刻意回想玉兒的慘死,不會成天意志消沉,也讓我記起自己擔起的責任,不能讓親人、朋友、還有雲心失望。
「對了,」段飛羽問道,「簫大俠救了我們之後,把你送到哪裡去了?還有簫大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冒險救你?」
我聞言失望地道:「原來你也不知簫郎到底是何許人。」遂把今日醒來后發生的一切事情說了一遍,又把那日婚宴上發生的事情也簡略敘述了一下。
段飛羽聽得瞠目結舌,沉思良久才道:「照你這麼說,整件事其實是江碧流和歐陽逸聯手對付九龍堡的一個陰謀?更想不到的是堪稱正道少俠的『快劍』江碧流竟然是以前臭名昭著的採花淫賊,如果不是你說的,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看他誇張的大呼小叫的樣子,我不禁心中感動得發酸,清楚知道他是故意這樣來逗我開心。而他自己不僅內力全失,又被整個武林當作敵人,卻還想著我這個朋友……
朋友!是啊,人生何其短暫,在碌碌眾生中能得一好友便已足了!
我收起感傷的情懷,盯著段飛羽正色道:「飛羽,你說有沒有可能連那個重傷唐傲天的段飛羽都是江碧流所喬裝?其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朱雀宮和烈火宮反目成仇,最後讓歐陽逸來坐收漁翁之利?」
段飛羽搖頭緩緩道:「道理上是可以講得通,但是江碧流是瘦長體形,比我要高上大半個頭,他冒充同樣體形的龍嘯雷正合適,扮成我的話卻是一大破綻。」
我對歐陽逸的印象一直不怎麼好,到現在就更差了,而且琢磨整件事,實在極有可能都是他在幕後興風作浪,因而我肯定地道:「不管是不是江碧流,反正和他以及歐陽逸脫不了干係!」
又想到那個神秘人物簫郎,不死心地追問道:「飛羽,你有沒有看到那個簫郎的真面目,他長得怎麼樣,大約多大年紀?」
段飛羽聳聳肩道:「你問我可是白問,自始至終我只看到他一襲白衣,其他的什麼也不知道,不過我無意中聽到他和六靜方丈說話,言語間似乎對你頗為關心,看樣子跟你小子應該有些淵源。」
「和我有淵源?」我笑著搖頭,心中卻突然一動,六靜?莫非是與我爹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裡我卻不願在段飛羽面前繼續談這個問題了,於是故意換了個話題道:「依我看你和龍嘯雷說不定有什麼淵源呢,要不怎麼會使同樣的功夫?」
段飛羽眨眨眼道:「這你倒說對了,不過不僅我和龍嘯雷有淵源,可以說我們四宮四堡之間都有很深的淵源……」
段飛羽正要往下說,外面隱隱傳來的喧鬧打斷了他,而這時慧能匆匆推門進來,向我們雙手合十道:「兩位施主,本寺有賊人來犯,請兩位施主隨貧僧到密室先避一避。」
他說話雖從容有序,但我仍察覺出其換氣時有些急促,關心地問道:「慧能師父,不知是什麼人來犯,所為何事?」
慧能口齒伶俐地答道:「貧僧也不太清楚,好像並不只一路,由幾個說是什麼烈火宮的,又有幾個說是什麼龍吟閣的,還有什麼野牛幫的之類等等,個個來勢洶洶,只怕都是強盜。」
我和段飛羽對視一眼,互相都明白了,這些人一定都是沖著我們來的,只是他們的消息好靈通,我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跟來了。
我決心一定,道:「慧能師父,請你帶飛羽去密室躲避,我去前面看看能否幫得上方丈主持的忙。」
段飛羽沒有說話,他知道以他現在內力全失的情況,執意要在一起只能拖累別人,還不如聽從安排,讓我沒有後顧之憂。
慧能聞言卻大急道:「不可不可!施主您忘了護……簫大俠讓您最近一段時間都要慎用內力嗎?否則的話後果會不可收拾!」
我哪裡記得聽到過這句話,還以為慧能找個借口勸我躲避,於是道:「慧能師父不用擔心,我就在一旁觀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不礙事的!」不等他有所反應,我便從他身邊一溜煙跑了。
慧能想要追我,卻又不能丟下段飛羽一人不管,也只得任我去了。
悄悄溜到正殿內,我躲在門後向外望去,幸好大殿裡面一片漆黑,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動靜,讓我可以放心地觀看。
六靜方丈擋在大殿外門廊下的入口處,盤坐不動,閉目輕頌著佛經,似乎對周圍虎視眈眈、殺氣騰騰的眾人都視而未見,一幅泰山壓頂也不為所動的樣子。
殿外廣場上約聚集了四五十人左右,慧能說其中有烈火宮和龍吟閣的人,但裡面沒有一個我所認識的,想來到的都不是什麼大角色,於是稍微放下心來。
「喂!和尚,會**個什麼屁經就了不起啊,快把『血魔』給我交出來!」有人不耐煩地叫道。
六靜的聲音不慍不火,卻如古墓沉鍾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施主莫要在佛祖面前無禮,佛經乃釋迦牟尼所傳寶典,怎能稱之為『屁經』呢?」
我想不到老和尚竟然一本正經的解釋起這個來,不自禁想要發笑,但是六靜說得如此莊嚴神聖,讓人覺得任何不敬的表示都是一種褻瀆,便怎麼也笑不出來。
「六靜方丈,『血魔』陸不舍乃一殺人狂魔,正義之士人人得而誅之,貴門佛家寶地,怎麼能收留如此邪惡血腥之人呢?方丈還是把他交出來,以免被當作妖魔同黨,否則的話,我們只得不客氣了!」說話之人好像是這一群人的主導,長的文縐縐的,中年無須。
他的眼睛始終緊盯著六靜老和尚,這個六靜一直給他一種穩如泰山的壓人氣勢,卻無論如何也測度不出六靜的武功深淺,不禁起了強烈的警惕之心,想先拿話語套一套,並不打算馬上動手。
六靜終於睜開了眼睛:「阿彌陀佛!諸位施主從哪裡來,還是回哪裡去吧!」最後一個字說完,身上忽然多出一層光暈,讓人疑似沐浴在佛光之中。
那些人陡地心生恐懼,隱隱起了退縮的**頭,可惜這種神奇的現象只是一閃而逝,眾人也立即跟著反應了過來。
一個穿著藍衣的傢伙呸了一聲道:「又是妖法,老子砍了你媽的老禿驢!」說著不顧別人的阻攔,衝上前來就朝六靜當頭一刀劈下。
時間好像在一瞬間靜止,藍衣人愣愣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刀,我也愣愣地看著他手上的刀,所有的人全都愣愣地看著他手上的那把刀。
血,順著光光的頭頂流了下來,把六靜莊嚴肅穆的面容染得有些猙獰可怕,他靜靜地露出了一絲微笑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六靜緩慢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一瞬間,所有的鮮血象被海綿吸走一樣滲入了肌膚,六靜的面容重又回復了光潔無瑕,重新莊嚴而肅穆。
藍衣人拔出還嵌在六靜頭頂的長刀,拖刀在地,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陡地哈哈狂笑起來:「原來禿驢不會武功,原來他不會武功!殺呀!給我殺呀!……」
他一邊叫喊一邊揮刀狂舞起來,儘管我悲痛莫名,卻也為此人反常的舉動疑惑不解,一個天天刀頭舐血的江湖人不可能僅僅因為殺了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就精神失常。
其實是因為當時我是在六靜方丈的背後,如果我也和他處於同樣的位置,那麼我就會明白為什麼了。
因為六靜在佛光照體時顯得是那樣神聖不可侵犯,給人一種來犯者必遭報應的強大理**,大約這就是精神方面的強大控制作用,但是藍衣人的一刀立即就打破了這個神話。
從高高在上的神,到普普通通的人,強烈的前後落差讓藍衣人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腦子頓時混亂起來,做出奇怪瘋狂的舉動也就不奇怪了,當時只要讓他發泄完,自然便會恢復正常。
不過他的突然狂亂,卻給其餘的人來了個措手不及,藍衣人刀鋒到處,紛紛閃避不止,但是慌亂之下也有來不及完全躲開的,便都紛紛拿出自己的兵器和藍衣人戰成一團。
而在藍衣人根本就不顧及自己生命的瘋狂衝殺下,其餘的人急於招架就不免互相之間有了誤傷,江湖中人誰也不願意吃虧,你來我去之下竟然自己先互相打作了一團。
這些說起來很長,其實發生也不過片刻功夫,幾乎是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就成了現在這樣亂糟糟的局面。
當然這對我卻是一件好事,正要出去趁亂殺上一通為六靜方丈報仇,卻聞寺外傳來一聲大喝:「爾等賊子,竟然跑道佛門清靜之地殺害無辜,都給本公子受死吧!」
接著便從牆外飛進一個人影,黑巾蒙臉看不清相貌,拿著一把看著眼熟的寶刀,還未落地便刀鋒一掃,就有六七人慘叫一聲,倒地不起,竟是一刀斃命!
混戰的人被嚇得反應過來,全都一起朝蒙面人攻了過去,但蒙面人的身手極為高明,出手又迅速之極,在包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象切菜一般一刀一個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斬於刀下。
很快這四五十人幾乎全部都難逃刀下之厄,只有兩三個人見機不妙,提前溜了個無影無蹤!
蒙面人也不追趕,徑直走到六靜方丈面前探了一下鼻息,惋惜地搖了搖頭,然後直身向大殿內望來道:「陸兄!你還不出來嗎?」
同時順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