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1章 神不在的星期天

——那是、畫下了終結的一筆。

並沒有什麼萬國來朝的尊駕，也沒有什麼毀天滅地的威勢，更沒有什麼仙佛神魔的舉世皆動……

仔細看去，那個主神般光球前的「蕭嵐」原來是帶著兩個精緻的耳環，氣質和神態似乎也和過去所見的截然不同，他的身上只有一種天塌不驚般輕鬆的淡然，一種終於到達了終點的淡然。

完全無視了邊上那將會湮滅所有一切的混沌對沖、旁若無人的就似在自家後院拿起電話的這個男人，僅僅只是如一個和遠方的朋友通話的平凡人類一般，平靜的言語中寄託著淡淡的、並不特殊卻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感。

然而，在他掛斷了電話的那一刻。

鄭吒感覺的到。

這個世界，似乎已經改變了。

——系統當機。

如果這個多元宇宙的世界是一個建立在資料庫上的矩陣世界，那麼這一刻的監視員大概正在對著屏幕上出現的警告字元頭痛，嘗試著關閉重啟之後也只會發覺原本你儲存的所有世界、人員、事件的數據都顯示變成了幽靈一般，連同備份一起遭到了常理中不可能發生的『神隱』，消失在了超越物理內存與常理的未知間隙之中。

並沒有被破壞，而是再也觀測不到。

無法觀測到世界，又如何進行干涉？

即便是、那居於至高之座上、創造並支配著這整個宇宙的神……

就在這一刻，鄭吒他看到了。

全部的全部，所有的一切都看到了……

星期一，神創造了世界。

在連虛無概念都不存在的地方創造出有與無。

星期二，神劃分秩序與混沌。

定義出自由與不自由，決定了根本的大方向，編織出了名為命運的因果之河。

星期三，神調整細微的數值。

精緻而繁瑣的作業創造了了不起的多樣性。

星期四，神允許了時間的流動。

資訊爆炸性的擴張，誕生了原初之湯，生命得以開始繁衍。

星期五，神看盡了世上每一個角落。

過了以億萬計的時光，世界的發展十分理想，神深愛著這個世界。

星期六，神休息。

世界和光明一起度過百億的時間。

然後，星期天。

神……捨棄了世界。

將原本平靜安寧、自由美好的世界，徹底的毀滅重置然後從頭開始，一次次的重複著智慧徒勞的增添悲哀的輪迴。

而察覺到了那被約束了的命運的人們，一次又一次的向著至高之座上支配一切的神發起挑戰。

只是，戰爭與悲劇形影不離。

英雄們渴求著希望與光明而拚命的戰鬥，卻也一次一次的在絕望的深淵中失去所有的未來，甚至連被銘記在歷史中成為後人們回憶的資格都消失，名為鄭吒的男人和他的夥伴們，根本就不是什麼特別的存在。在對反抗著神悠久的超越時空與輪迴的戰鬥中，他們只不過是那微不足道的存在而已。

由祈願而始，以詛咒為終——這就是迄今為止無數不甘於命運、向著神發起挑戰的人們不斷重複著的循環。

然而，縱使是如此。

即便遭到了命運的背叛，也仍然繼續尋找自己前進的道路……

一次次的，書寫著這樣悲壯的故事。

終於，在那一天。

命運之日。

世界以自己的力量平息了一切干戈，由兩個意志編織的命運交匯成的螺旋，借著誕生與虛無最終也回歸虛無的男人之手，付出了無數沉痛與悲壯的犧牲，在最後的最後將紛爭、悲傷、野望統統吞噬。

曾經支配著所有一切、操控著整個命運的『神』，也被從那至高之座上拉了下來……

如此，就像所期待的一般，讓這個世界成為了『不存在』。

如此，成為了……自由。

「我們，用悲傷給故事圓上了句號。」

認知到這一切的瞬間。

心中的憤怒，那想要將對方打倒的心，不知為何的平靜了下來。

他與他，雖然使用的不同的方式，但同樣的都是在挑戰著命運，也一同的都付出了很重要的犧牲……

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去評判對錯？

名為鄭吒的男人，從心中泛起黯然。

沒錯，想要想要拯救夥伴們的他，在犧牲了所有人之後，不知不覺的就成了這整個多元宇宙的救世主之一，偏偏他在前一刻、甚至現在都還在強烈的否定著這一切的執行者。

「真是、難看啊……」

如此的自嘲著，激昂的鬥志開始降溫。

而內心一剎那的動搖，那原本平衡著的混沌對沖，天平的指針也開始傾向了一個毀滅的終局。

但是，那還有什麼關係？

不如就這樣吧。

他累了。

無法完成夥伴們祈願的他，就這樣靜靜的永遠沉睡下去。

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

「就這樣、放棄了嗎？」

這瞬間，菲莉茜雅在心中嘆了口氣。

鄭吒這個變化的原因，看到了幾乎相同光景的她大概的已經知道，但是已經揮出了的灌注了全力的混沌一擊，那並不是遞出去的劍一般可以輕鬆收回。

粉碎一切、破滅所有的混沌之息，一剎那的撞開了鄭吒最後的守護，已然無法阻止的襲向了那無防備的頭顱……

——這一幕，「蕭嵐」確切的看到。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有去干涉的理由，即便他擁有能夠干涉的能力。

對成為『救世主』這個事實沒有絲毫的自覺，就像是真的只打了一個電話般無動於衷的他，只是默默的看著周圍那被詛咒所侵蝕的紅蓮地獄，就在那裡喃喃的自語了起來。

「世界毀滅的倒計時，這就是『自由』的代價？還真是個無聊的因果關係……」

在所有人的心中響起、也傳盪在整個宇宙虛空，他的話語中彷佛藏了某種未知的命令，那如同主神一般的光球上突然出現了數條正體不明的光束，似乎不只局限於第三維度的它們以人類無法認知的方式交織著，就像是變形金剛一般『咔嚓咔嚓』的在虛空中展開成了一面憑空浮現出的青白色虛擬鍵盤，那巨大的光球也像是變成了全息投影一般的呈現出了無數迅速變動如同資訊亂流般，但實際上是顯示著無數次元狀況的影像。

而確切的看著這大概只有他能夠讀取的資訊，表情不變的「蕭嵐」只用單手的在那上面敲打了起來。

瞬間，驚訝將早已無形交戰的兩人哀傷吹跑，菲莉茜雅瞪大了雙眼大叫。

「爸、爸爸……你在做什麼……？」

「看不明白？這個世界還能夠搶救一下，即便是我也不想看到被解放了的世界立刻就要走向終結。」

一邊喃喃的說著一邊快速敲打鍵盤，「蕭嵐」只注視著那看起來只在跳動著亂碼的全息影像，然後頭也不回的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嗯，現在的侵蝕度是16.67%，看來還不算太麻煩……」

在兩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他繼續的敲下了幾段代碼。

只聽的『砰』的一聲響，在他的面前突然的跳出了一個巨大的窗口，高速移動的資訊列所發出的光芒一瞬間照亮了周圍的整個區域。

最後，出現了一個所有人能夠看得懂的對話框。

「選中全部刪除，一切歸於虛無？」

—————『Yes/No』—————

宛若時間都停止了一般。

短暫的沉寂之後，「蕭嵐」緩緩的抬起了手指，點向了那『Yes』的指令執行按鈕。

「……那麼，一切都結束了。」

只要執行了這個直接從至高之座操作的指令，這個多元宇宙被那因為註定的失誤漏出的『惡』所侵蝕了的部分，所有的次元與時空都將會在一剎那被歸於徹底的虛無，就像是在癌細胞擴散之前執行腫瘤切除手術一般，通過徹底的犧牲註定毀滅的一部分來拯救尚且沒有被侵蝕的另一部分。

這樣的做法，應該就是最正確的了。

——但是

就在他舉起手，即將把不該存在的一切歸於無的那瞬間。

「不，沒有結束，還沒有結束——！！！」

突然地，有個聲音響起。

或許是想明白了什麼，或許是意識到了什麼。

名為鄭吒的男人，一瞬間從心中重新燃起了鬥志，他居然是毫不猶豫的放棄了繼續維持那雖然已經偏斜、但還未完全失去的混沌對沖平衡，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猛地綻放出了無比耀眼的熾白光芒，那屬於「洪荒.開天闢地」的實質本源能量全力壓縮凝聚的包裹在了他的身周，他在這一剎那選擇了活下去——

可混沌的對沖，豈是他說擋就擋？

在那湮滅一切的混沌之息衝擊下，那實質的能量護罩就如同化作了水波，在不斷被湮滅削薄的同時也在努力的重新支撐，這個過程直接導致的就是猶如被岩漿灼體一般、皮膚被剝離肌肉被撕裂、就連喉嚨和內臟都承受著，直達靈魂最深處的劇烈痛楚。

然而，依舊沒有放棄。

即便是付出整個身體損毀大半，或許只要隨便來個人都能夠殺死的代價，他也依舊選擇了這般簡直就是屈辱一般的活下去。

——因為他必須這麼做。

鄭吒完全明白蕭嵐的意圖，這個看起來像是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會在意的男人接下來要做什麼，鄭吒很清楚。而他不允許他這樣做，為此，他願意賭上自己至今為止的所有人生！

「求你了，別那麼做！我有更好的辦法！」

「蕭嵐」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止住了即將點落的手指，那雙漆黑的似乎能吞沒一切般的眼睛眨了兩下，然後視線落到了鄭吒的身上，嘴角露出了一個不該擁有的饒有興趣的笑。

「雖然毀滅的方式是指數型增長，但整個多元宇宙都被侵蝕也需要一段時間……那麼，你想說什麼？」

沒有絲毫感情，就連好奇也沒有的問。

鄭吒深吸了口氣。

在見證了他剛剛的瘋狂，菲莉茜雅那充滿了愕然的注視下，他用平靜到如死了一般的語氣問。

「現在的你，是什麼都能夠做到嗎？」

「蕭嵐」放下了舉起的手，至少在這一刻掌管著所有因果的他搖了搖頭。

「我能做的只是將一切歸於無，除此以外的都是屬於『神』的力量，而我沒有去支配座的慾望……但是、」

稍稍的頓了下，他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只是一個許願的機會，並不是由我來執行、而是遵循著這個世界的法則，祈求了因就會背負註定的果，那樣的機會我可以給予你……而是聚焦著無數人們的命運，成為了因果特異點的你，不管怎樣駭人聽聞的願望都是可以實現的吧？」

——菲莉茜雅皺起了眉。

「爸爸、不——你！你在幹什麼？如果是那種邏輯矛盾的願望，世界可是會被重啟的啊！」帶著各種意義上的不解與疑惑，少女對擁有她父親模樣的『異常』大吼著。

「相信我，會沒事的。」帶著父親的笑容，他輕輕的道，「即便是世界毀滅了，我也不會讓付出的努力白費，更不會讓一切就此功虧一簣。」

這句話，只有妻子和女兒聽到。

而在少女沉默不語的時候，一側的鄭吒喃喃的自語著。

「……這是、真的嗎？」

鄭吒問完，「蕭嵐」就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

他沒有必要裝模作樣的欺騙，也沒有必要考慮事情的後果。

許下願望帶來的果，只會由祈求者背負……

於是覺醒自根源、原初之人格的「蕭嵐」，以暫時支配的至高權柄為語句，他編織出了這個無比簡單、卻足以顛覆一切的至高之契約。

「那麼，鄭吒……在等價交換的原則下，你所期望之物為何？」

「我——」

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把他的願望說了出來。

「我要復活我的夥伴，不，我要阻止一切的發生！蘿麗的病死，另一個我的痛苦，楚軒的感情，張恆的過去，程嘯的女孩，櫻空的兄弟姐妹，霸王的戰友，零點的家庭，如此痛苦、如此絕望地活著的大家，只有一次人生絕對不能這樣沒有意義！沒錯，既然大家都是因為對現實絕望，所以才會來到這個輪迴的主神空間……

那麼，我要讓他們再也不用承擔這份痛苦——不，我要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絕望在孕育之前就消滅掉。所有宇宙，過去的和未來的所有的絕望都，由我親手。」

「這個願望——」

菲莉茜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她看起來是如此的不敢置信。

「你能夠站在這裡、能夠許下這個願望，就是因為這些過去的存在！一旦否定了它們，也就否定了你的存在……如果這個願望實現了的話，就不止是時間干涉的級別了。這是對因果法則本身的忤逆啊！你……真的打算讓自己徹底消失嗎？」

「消失也好，什麼也好。」

鄭吒向胸前交聚的光芒伸出手去——把它擁在了懷裡，一口氣說道。

「至今為止一直和我一起戰鬥著的大家，相信著希望卻被命運所背叛而走向絕望的夥伴們，我不希望他們再這樣痛苦下，我想讓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曾絕望過，讓所有人和他們喜歡的永遠地在一起！把妨礙到此心愿的法則，破壞掉，改變掉。這就是我的期望……我的心愿……」

力量——

驚人的力量從四周溢了出來——

一剎那解放出所有的力量，在這開闢出新世界的光芒中，他好像向全宇宙宣告一樣喊道。

「……所以來吧，實現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