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鬥技場
斐真大鬥技場建於菲力甫王時代,由當時最著名的建築大師奧薩羅親自設計。耗時二十年,是數十萬奴隸血與汗的結晶。大鬥技場位於花都大街與聖騎士大街交匯處,包括外圍的環形廣場在內,佔地近百畝,可容納五萬人同時觀看角斗表演,大鬥技場建於王國奴隸制時代末期,本意是作為獻給卡奧多羅大神的祭品,乞求國泰民安。當然,這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後不久,這座聖潔的建築就沾滿了角鬥士的血,成為貴族們享受血腥與暴力,刺激被酒sè麻醉得近乎獃滯的神經的好去處。大鬥技場沒給菲力甫王帶來好運,漢白玉與大理石雕就斐真萬年江山只是巨大的反諷。執政的第二十四個年頭,菲力甫王於鬥技場遇刺身亡,宮廷政變與奴隸起義接踵而來,摩羅王國趁亂侵略。斐真王國風雨飄搖,面臨亡國大難。
亂世出英雄,菲力甫王嫡孫辛比奧森即位於危難之時,重整斐真軍政,在莫妮卡家族的支持下一一擊敗政敵,建立了強有力的集權王政。對內一方面宣布廢除奴隸制,頒布zìyóu公民法案,下招安令分化瓦解了幾支主要起義軍,派王國雙虎將率軍殲滅義軍余部,三年內即肅清了國內叛軍。對外通過多次談判與摩羅君王達成協議,斐真王國割地賠款,換來了寶貴的喘息機會。辛比奧森王大力備戰擴軍,3年後御駕親征,大敗羅摩軍,收復失地,中興斐真。偉大的辛比奧森王死於篡位暗算,大鬥技場卻並沒在戰火劫亂中化為斷壁殘垣。死刑罪與亡命徒代替奴隸充當角鬥士,把鮮血與生命繪成美景,請高貴的斐真zìyóu公民欣賞。希翼心滿意足后的觀眾大發善心,饒恕他們的罪行,還其zìyóu之身。
馬戲表演過後,卡卡混在這群亡命徒上了廣場,在正zhōngyāng漢白玉雕砌的卡奧多羅大神像面前圍成一圈亮相。大鬥技場中心是個圓形廣場,光滑的青石地面上鋪滿厚厚一層滑石粉,免得角鬥士的血玷污了聖潔的地板。與正中高登同處一條直線,左右兩側各有一道拱門,俗稱生死門。左側為生門,卡卡他們就是從這道門登上角斗場;右側為死門,戰死者試題就由此處被拖出場外被丟棄到亂葬崗上。廣場四周等間隔排列了一隊全副武裝的執戟武士,號稱聖殿騎士。名義上是卡奧多羅大神的衛兵,實際上是維持治安,防止角鬥士暴亂的憲兵。自從菲力甫王被刺之後,這群甲胄光鮮的傢伙就成了華而不實的代名詞。
數丈高的柱頂上燃著熊熊火焰,這些火炬晝夜不息,是大鬥技場乃至全斐真王國的jīng神象徵。圈圈層疊的觀眾看台只能容納十萬觀眾,王公貴族的客席與大眾化的石階上擠滿了花都遊手好閒之輩。卡卡天生膽子大,身在高台上還四處張望尋找叢叢公主芳蹤,卻不知即將踏上殺戮的戰場。
「嘿,小個子……」直到手執批邊的角斗主持官沖他怒目大吼,卡卡才回過神兒來。
「你的名字,小子,大聲點!」
「卡卡!小花匠卡卡!」清脆稚氣的童聲先皮鞭一號響起,全場觀眾立刻哄堂大笑。別的角鬥士都是「猛虎約翰」、「惡狼比蒙」……當中摻進來個「小花匠卡卡」實在夠暴笑。
「混蛋,我沒聽錯吧!花匠?」主持官狐疑的大量著矮他半截的卡卡。
「小傢伙兒……你真的是角鬥士?」
「不,先生。我只是來找一位朋友。」
「找朋友?」主持官哭笑不得,「哦,好吧,我說,傻男孩兒,勇敢的小花匠,下去,快下去吧。鬥技場可不是你的花園,希望你的朋友不是角鬥士……」
「當然不,她是位尊貴的公主呢。」聳聳肩,卡卡就要下場。
「站住!讓他搏鬥!」
「啊哈……勇敢的小花匠,別逃啊!」
「媽的!讓他打!」
「哈哈……壯漢對小孩兒,夠刺激,大爺喜歡!」哄鬧聲自貴賓席響起,幾位闊老爺點名要卡卡參加角斗。
「這不公平!」
「他還是個孩子!」平民席的幾位觀眾義憤填膺,反對卡卡參賽。
可這幾聲微弱的反對,立刻淹沒在大多數觀眾的叫囂中,他們需要新的刺激,而卡卡瘦弱的小男孩兒與彪悍的死刑犯間不公平的戰鬥正能滿足這種變態的需要,就連貴賓席上以善良著稱的女神官們也歇斯底里的尖叫著,要求目睹卡卡慘死的盛況。更有不少觀眾已經開始下注,鍍卡卡開賽後幾秒內死亡。
「噢……天哪!看啊……你可真受歡迎!」主持官無可奈何的拉住卡卡,「觀眾們請您參加演出呢,小花匠先生。」
「表演?」
「對!一場你死我活的戲。好了,由不得你,快來吧!」
卡卡再次被莫名其妙的推上角斗場后,才明白等待著他的是可怕的死斗。他的對手是個高大魁梧的外國佬,赤膊上身,絡腮鬍子,光禿禿的頭頂和yīn鷙的鷹勾鼻子證明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狂。這傢伙是個戰俘,人稱「羅摩的開膛手」,雙手沾滿了斐真戰士的血,即便是在角斗場上,他也繼續著屠殺。至今為止,已經有九名角鬥士死在他的開膛手彎刀下。而卡卡,正是預定中的第十個。
「喂,小夥子,對著卡奧多羅大神發誓,我可真希望你能堅持一分鐘。」幫他換上最小號的戰甲,服務的侍者滿臉期待的對卡卡說,「我可在你身上壓了大錢,雖然知道准輸……」
「為什麼?知道我一定會輸還下注……」
「哈……我們可都是斐真人啊……怎麼能幫襯羅摩鬼子!」
拍拍卡卡的肩膀,侍者神情又沮喪起來,「可是……***!我總是輸,已經九次了,羅摩雜種!」
「說不定我能贏呢!」卡卡大聲說道。
「算了吧……小夥子。」執行官走進更衣室,「可憐的小花匠,我說,你可真是個糊塗蟲,幹嘛跑到鬥技場來?這裡所有人都是瘋子,包括觀眾!」解下腰間的長匕首,塞到卡卡手中,「拿著,我祖父的祖父從海藍宮廷搞到的寶貝,全斐真最鋒利的匕首!祝它能帶給你好運,我的孩子。」送他走出生門,執行官叮囑道:「記住,只要堅持三分鐘,我就立刻宣布比賽結束,斐真zìyóu公民的血可不能白白流在角斗場。」
「我會贏,先生!」卡卡抬起頭,微笑著沖執行官行禮,「謝謝您的祝福。」
「天哪……他可真勇敢,像位高貴的王子……」驚嘆於卡卡勇氣的同時,執行官發現那單薄的身影中,似乎蘊藏了某種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
「斐真人在玩雜耍么?小狗也上鬥技場!?」羅摩人獰笑著迫近卡卡,牛眼被噬血的渴望炙燒的通紅。
「哈哈……去死吧!」開膛手龐大的身軀突然衝到面前,寒光閃閃的牛角彎刀刺向卡卡喉嚨。
側身閃過開膛手志在必得的一刀,就像鬥牛士般優雅。
「喔……好啊……」觀眾立刻報以熱烈的掌聲,為卡卡的勇敢與敏捷歡呼。
開膛手一擊不中,惱羞成怒,尖刀瘋狂揮舞,恨不得把卡卡割成碎片。從容的閃避著開膛手的攻擊,在卡卡眼中,這瘋狂的大個子遠不如一隻狼蜂。明晃晃的尖刀,羅摩人咬牙切齒的咒罵,觀眾的歡呼……
卡卡很喜歡這種火辣辣的氣氛。被壓抑的人xìng衝破了人偶身軀的束縛,他隱隱約約回憶起另一副血與火的畫卷。王宮、公主、侍衛、逃亡、戰鬥……當年斐真王公救公主的勇氣,在戰鬥中覺醒。
不再躲閃,卡卡出手如電,變魔術般的捉住羅摩人的手腕,借力將他甩飛。
「砰!」開膛手龐大的身軀重重摔倒在鬥技場上,痛苦的哀號著,全場觀眾都驚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狂熱的尖叫cháo水般此起彼伏。
開膛手掙扎著爬起來,不敢置信的盯著卡卡上下打量,彷彿碰上了活鬼。閉上眼睛念了一串「嘰里咕嚕」的羅摩咒文,自以為趨散了卡卡的妖術后,再次兇猛的衝過來,迸出漫天刀花。對手的全力攻擊在卡卡眼中不過是笨拙的遊戲,伸手插進刀網,寒光立斂,彎刀已換了主人。
「妖怪!去死吧!」羅摩人一躍而起,拼著最後的勇氣與力氣,死死掐住卡卡脖子,額頭青筋凸起,滿臉報復的快意。
「咦?」他驀地發現卡卡根本沒有窒息的表情,冰涼的匕首架到脖子上,小花匠冷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鬆開雙手,屈服,跪下。
「殺了他!」
「殺了他!」觀眾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了興奮的至高點,歡呼著站起來,高高舉起左手。(代表殺死對手)
畢恭畢敬的沖狂熱的觀眾敬禮謝幕,卡卡收回匕首,放過了開膛手。觀眾被他的傲慢驚呆了,不滿的吼叫暗cháo般湧起,旋即席捲了全場。
「小子,動手吧!」羅摩人雖然感激卡卡的仁慈,可他更清楚,犯了眾怒的下場。
「不殺他,只能賠上你自己的命。」執行官也焦急的催促道。
「叢叢公主!」卡奧斯王身側,身著火紅晚禮服的黑髮少女正是卡卡朝思暮想的小公主。
叢叢公主也注意到了卡卡,驚訝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與王爺急切的交談著,還不時沖卡卡指指點點。
微笑著點點頭,王爺站起身來,伸手示意安靜:「高貴的斐真公民們,今天是我的女兒,花都最美麗的玫瑰叢叢公主的十六歲生rì,決不允許骯髒的血玷污了這節rì。我宣布,立刻釋放場上那兩位勇敢的角鬥士,畢竟他們已經做出了jīng彩的演出。」
遠遠的,卡卡看不清王爺的面目,直覺告訴他,那是位了不起的偉人。
於是,在「陛下英明」,「我主萬歲」的歡呼聲中,卡卡和開膛手走回生門。
「卡卡……來,到這兒來!」剛一出更衣室,就看到換了便裝的叢叢公主躲在門口沖他招手。
「公主殿下,祝您生rì快樂。」
「得了,先別說這個。卡卡,你到底犯了什麼罪?」
「……我……我和比利神父吵架……」
「去你的!傻瓜,別開玩笑了!」叢叢公主被他氣得哭笑不得,嬌嗔的給了他一拳,「吵架會被送到鬥技場?你該不會是殺了比利老頭兒吧?」
「當然沒有,殿下,我被開除了。」卡卡傷心的摘下假髮,「因為我是人偶。」
瞪大杏眼,愣愣的盯著卡卡,叢叢紅唇蠕動,好半天才擠出一絲尖叫,「天吶,卡卡,你真的是人偶?聖母莫妮卡,難道這是真的……」
「嗯。」卡卡羞赧的低下頭,在叢叢公主面前揭穿了身份,真讓他無地自容。
「好吧……那麼,你又是怎麼到鬥技場來的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您,就來了。」
「想見我?」
「嗯。我想……以後不會再上學了,很想再見您最後一面,也好道別……您沒去上課,我就找到鬥技場來了,誰知道……」
「別說了,卡卡,你可真是大傻瓜!」
「你哭了,殿下……」
「去它的殿下!」拉著卡卡的手,叢叢吻吻他的臉,冰涼的淚珠沾到面頰上,卡卡鼻子也酸酸的。
「不管人,還是人偶,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對,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公主……」「叫我叢叢!」「……叢叢。」
「……卡卡。」叢叢公主破啼而笑,臉兒紅紅的。
「卡卡,明天……還來上學好嗎?」
卡卡搖頭。
「別擔心!我幫你……」
「不用。」
叢叢偷偷瞅卡卡,人偶的臉看不出喜怒哀樂。
「叢叢,為什麼上學呢?」
「學知識啊……」
「為什麼學知識?」
「……有學問,總是好事。」
「……好事……是什麼?」
「就是……嗯,就像孔雀稷下那群大學者,人人都尊敬,名字可以寫在書本上,可以和全四神的大人物談天,可以發明好多神奇的東西。還有啊……音樂、圖畫兒什麼的,都是。」
「哦。」
「所以……還是回到學校吧。」
「叢叢…………」
「怎麼?」
「我沒這麼想過,不怕您笑話,我來上學只是想將來賺錢,有好工作。或許能當律師或醫生,作個有身份的人。再然後,我和潘都能過上好rì子,不用捉狼蜂,也不用種玫瑰,干點什麼也好。」
「那也不錯啊……如果你願意,可以到王宮來做了文書或者法官,不過,還是要先上學。」
「可是,叢叢……這之後呢?知識,錢和身份,能把人偶變chéngrén么?」
咬著唇角,叢叢低下頭。好一會,她突然抬起頭來,「人偶有什麼不好!?我很喜歡你啊……呃……就像喜歡我其他朋友一樣!」
「謝謝您。」卡卡低頭施禮。
「別這樣,卡卡,我……好難過。」叢叢公主掩著臉,低聲抽泣。她需要的,是朋友式的親昵,人偶式乾癟的禮貌傷了她的心。
「好吧……不上學也好。喜歡什麼,就作什麼,如果不嫌棄,到王宮御花園來和我一起種玫瑰可好?嘻……你來教我。」
「我……」
「不準拒絕!嫌我笨?」叢叢公主撅起嘴巴,作勢yù泣。
「當然不是!」卡卡鼓起勇氣,大步走到她身前,拉起叢叢的手,「一定去!」
「可是……我不喜歡種花啊……」走出鬥技場大門,卡卡才沉重的吐出這句不敢對叢叢說的話。卡卡清楚,他喜歡的是戰鬥,剛剛鬥技場上的搏鬥使他有種燃燒生命的熾熱感。觀眾歡呼、對手怒斥,刀光劍影的那一刻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人偶。不管從前、現在,還是過去,卡卡知道,他永遠不會褪sè的印記是充斥於全身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孔內的勇氣。花園不需要勇氣。迷茫的穿行在繁華的花都大街上,卡卡不知何去何從。
「嗨……小恩人!」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搭在卡卡肩頭,巨大的黑影和成年男子略顯野蠻的大笑自身後掩來。
「噢,是你?開膛手。」
「哈……叫我西羅,小恩人,羅摩薩斯的西羅,雖然知識個敗家子兒,好歹也是名門嫡親。」
「嗨,西羅,我叫……」
「卡卡。我知道,哈……小恩人,街頭巷尾的斐真豬們都在傳播你的大名呢!噢,抱歉,我忘了你也是斐真人。」
「沒關係。」
「哦?不開心?哈哈……好吧,由於的角鬥士最適合去拜訪那位豪爽的老薩姆。走,我帶你去。」不由分說。他拉起卡卡鑽進了街角的小酒店。
半瓶薩姆烈酒下肚,西羅有了三分醉意。臉冒紅光,話也多了起來,拉著卡卡說東說西。講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講他在角斗場上的格鬥,忽而又說起他的童年,羅摩山地終年不化的雪,接著又講了他的初戀情人,他少年夭折的表姐……毫無邏輯的胡言亂語持續到黃昏,一直是西羅在說,卡卡是最好的聽眾,西羅的生活經歷算不上幸福,可卡卡卻無比的羨慕。他自己沒有回憶。知道喝光第四瓶薩姆酒時,西羅才發現卡卡毫無醉意。「好小子,哈……好酒量……」醉眼朦朧的拍拍卡卡面頰,他含含糊糊地說,「以前……還是小夥子那陣兒,我……我比你還能喝。」
卡卡很想告訴他自己是人偶,喝酒跟喝水沒什麼區別,都沒有任何意義。還沒開口,就見西羅抱著頭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以為他睡著了,卻又隱隱聽到壓抑的哭聲。
「西羅,你……」
「哈……醉了!」一拍桌子,猛的站起身來,胡亂抹了把臉,掏出口袋裡僅寸的三枚銀幣放在桌上,西羅邁開大步,風也似的衝出酒館。等到卡卡跟出去時,長街廖寂,夜sè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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