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功高震主
草原上的天空沒有軌跡,輕盈的雲層里有天鵝飛翔,晚上棲息在河間沙洲上。
草叢裡徘徊著狐狸,狐狸窺視著天鵝,火紅蓬鬆的尾巴就像一把傘。
流浪的少年吹響了口哨,天鵝蘇醒了,朝著夕陽落山的方向遷徙,雪白的翅膀一起張開,就像盛開的蒲公英田。
少年走在馬隊最後,狐狸跟在少年身後,狐狸懊惱的望著少年,怨毒的眼神讓他心動了。
少年回頭朝它招手,狐狸卻逃走了,紅色的身影消失在枯黃的草叢裡。
「別怕!我不是獵人啊。」少年失望的叫道。
「不準欺負狐狸。」楠·帝釋天警告他,「在玄武,狐狸就是皇太子的保護神,它還象徵著三種美德:睿智、高雅和憂鬱。」
「摩蘭太子睿智嗎、高雅嗎、憂鬱嗎?」傾城問。
「好多年不回家,我已經記不得摩蘭的模樣,在我印象里,他就像神話那樣遙遠。」楠笑著說,「到了『神話之都』,你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新年前夜,雷神騎士團來到了蒼天汗國的首都忉利城。
摩蘭召見了楠和幾名高級軍官,作為特別訪問使者的傾城也在其中,人們心神不定的等待著太子蒞臨,只有傾城安之若素,坐在金殿窗口下一把椅子上眺望「神話之都」的風景,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很響的聲音把他吵醒。
傾城睜開眼睛,看見楠和戰士們跪在白玉台階前,年輕的太子端坐在王座上,這才醒悟剛才那聲吶喊是人們歡呼萬歲的聲音。
站在摩蘭跟前的是國師巫毒,他捧著一卷文書,旁若無人的宣讀。
是牧馬河戰役的戰報。
巫毒在講述我軍如何「大獲全勝」和他本人如何「身先士卒」方面用詞考究,對楠和雷神騎士團的功勛卻一語帶過。
太子摩蘭在椅子上坐下,又站起來,來回踱步,巫毒念完了冗長的報告后,他立刻停住腳步,自信的說:「很好,我都知道了。」掃了台階下跪的膝蓋酸痛的人們一眼,摩蘭說:「你們立了大功,我不會虧待你們的。這會兒我累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晚上安排了慶功宴,我一定到。哪一位是天香君?」
傾城忙走進殿來,猶豫是否該跪拜,摩蘭擺手道:「閣下是孔雀帝國的皇太子,我們身份相當,可以免禮。」
傾城搖頭笑道:「殿下誤會了,我不是皇太子。」
摩蘭嗤地一笑,滿不在乎的說:「你們朱雀人名堂太多,我是鬧不清的,既然到了這裡,閣下就入鄉隨俗吧。」
傾城一愣,心裡嘀咕道:「不是這傢伙瘋了就是我瘋了。」
摩蘭的腦子的確不太正常,根深蒂固的憂鬱症使他始終沒法進行正常的社交,性格十分孤僻。就是這麼一個憂鬱症患者,竟在初次見面時就邀請傾城一起散步。
從環繞花園的甬道向外望,居高臨下,可以看見忉利城被平整的街區。它們分成了棋盤似的小格子,每個格子都有數目不等的水井和風車。
水井,風車,寺院,是忉利城的三大景觀。
城市的精神在水井裡澄清,蒙著黑紗的婦人們用帶輪子的水車汲出大地的血液,而風的精神則寄居在旗杆上的銅公雞里,寄居在孩子們的風箏上。
天色向晚,雲靄漫過來,把城市埋在懷裡,像是飛上了天空,下半截不見了,布滿乞丐的街道污水橫流的溝渠野狗遊盪的衚衕都不見了,浮在雲層上的是皇宮、豪宅和寺院的尖頂。
高聳如山的大哲寺比皇宮更高更大更宏偉,這座號稱世界上最大的寺院群,是北疆佛國獨有的奇迹。紅褐色琉璃瓦在夕陽下閃耀者水波般層層疊疊的瀲灧光暈,潔白的石階上有個紅點在蠕動,那是一個僧人進了山門。
在汗國的花園裡、白孔雀的環繞下,摩蘭向傾城發問:「孔雀帝國的都城比得上神話之都么?」
摩蘭蒼白瘦削,身上有一種陳年木材般腐朽的香味。
傾城說:「忉利城就像一個雲層里的神話,還是遠遠看著才好,近了,反而不美;帝都城不一樣,它是一副尚未完成的畫,靜靜安置在十字路口上,東南西北的旅人朝它走來,誰都可以拿起畫筆,留下屬於自己的風景,畫布上滿是橫七豎八的筆跡,有古代的,現代的,也有未來的,它不美了,可它真誠,你不但可以欣賞它,更能溶入到它體內,成為它的一部分。」
摩蘭笑道:「閣下到底是政治家還是藝術家?」
傾城說:「太子殿下想必從沒走出過皇宮吧?你要是有機會出去走走,就會發現世間還有比坐井觀天更有趣的事。」
國師巫毒接過話茬問道:「帝國大還是我們汗國大?」
傾城說:「汗國大,我僅以我個人的名義回答。」
巫毒哈大笑,他說,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啊。
傾城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我是帝國唯一的傻瓜,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一點也不假。」
緊跟摩蘭身後左右的大將軍勝邪和破軍,他們問傾城帝國的軍隊是否趕得上強大的蒼天騎士團。
傾城笑道:「這個問題夫瑞人可以回答。」
勝邪和破軍尷尬的說不出話來,眾所周知,蒼天汗國已經被迫臣服夫瑞人很多年,同樣眾所周知的是夫瑞人從來沒在帝國那裡佔到任何便宜。
巫毒身後則是他的大兒子禁軍大將分光,他說:「聽說帝國最強大的軍團掌握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手中,這可是件希罕事,難道貴國的男人都去生孩子了?」
傾城告訴他:「小姑娘已經長大了,除了十年前的道聽途說,閣下對鄙國還知道些什麼?」
分光身旁是化微,他及時化解了堂兄的尷尬。「據說殿下本是崑崙人,後來又入了帝國籍,不知道對於殿下而言,哪一處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故鄉?」
傾城微微一笑,仰望浮雲,吟道:「驀然回首天地遠,此心安處是吾鄉。」
摩蘭露出吃驚的表情,他讓傾城重新念了一遍,然後記在一個小本子上。
他總是隨身帶著本子和筆,記下一些優美或者玄奧的詞句。
摩蘭患有嚴重的貧血症,這次短暫的散步已經超出了御醫們的限定,吃藥的時間到了,一群同樣臉色蒼白的宮女把他帶回寢宮。
摩蘭服藥回來,身上多了罌粟花粉的氣味。
太子帶著傾城參觀了他的圖書館,他最後一次驕傲的問傾城:「我有三十萬冊藏書,我這裡有哲學有神話有歷史有文學有音樂和繪畫有倫理和宗教,我要花一輩子來讀這些書,我已經讀了很多,我終究要把它們都讀完,閣下,帝國有這麼大的圖書館嗎?」
「沒有,太子殿下,帝國沒有。」傾城真誠的說。
摩蘭露出滿意的微笑。三十萬冊藏書的圖書館里充滿了古代森林的氣息,悠遠,靜謐,側身其間的摩蘭看起來更像一本書,他在人群中顯得那麼局促、膽小,可在書堆里卻象足了一個高貴倨傲的皇帝。
「您覺得太子殿下這個人如何?」送傾城出了皇宮后,化微輕聲問道。
「很不錯的人哪,不過,作為汗王並不合適。」
「您是說太子殿下不是個稱職的汗王?」
「國王不該把讀書作為畢生的追求吧?強大的國家不一定有強大的君主,懦弱的君主卻會使一個並不強大的國家每況愈下。」
「您認為誰更適合呢?」
「天騎士大人如何?」
「啊!您說楠殿下,可是——好吧,她或許合適,正因如此,她恐怕很難活著離開忉利城了。」
「哈,就是呀,她處境肯定會越來越艱難。」
傾城雙臂交抱在胸前,面帶微笑。
化微拿不准他是胸有成竹還是幸災樂禍。
「我一直不明白,既然您已經料到處境會很艱難,當初為什麼讓我向巫毒進言,誣告楠殿下有挾軍謀反的企圖呢?」化微詫異的問。
傾城微微一笑,再一次仰望金碧輝煌的皇宮,自言自語,又像是揭示預言:「我來這裡,就是要改變楠和摩蘭的命運,改變蒼天汗國的命運,改變玄武大陸所有人的命運。未來會怎樣,我尚且看不清楚,你們這些站在棋盤上的人又怎能看清命運之手指向何方。」
說完這些古怪的話,傾城就告別化微,回驛館休息。
一覺睡到天黑。
其間總共被三次敲門,置之不理,醒來時已經過了晚飯時間,難怪肚子餓得咕咕叫。
正在考慮出去吃飯還是繼續睡,房門突然被踢開了。
跑得快闖了進來,神色慌張的嚷道:「大事不好了!」
傾城迷迷糊糊的被帶到了一間黑漆漆的大廳,除了阿楠,騎士團的主要首領都圍坐在圓桌旁。
一盞油燈擺在圓桌中央,橘紅色的火光外是一圈心事重重的臉,看得出來,他們正在等候完全不了解情況的傾城。
「傾城殿下,請原諒我用放肆的手段把你帶到這來,須知在此之前,我已經敲過三次門了。」跑得快先說。
「而師父你就像一頭豬仔,睡得不省人事。」神奇無比惡毒得接道。
「楠在哪裡?」傾城打了個誇張哈欠,悠悠的問。
「剛從皇宮回來,似乎跟太子殿下翻臉了。」跑得快憂心忡忡的說。
摩蘭召見楠,是傾城離開皇宮之後的事。
正像事先預料的那樣,摩蘭明確提出了收編雷神騎士團的要求,在國師巫毒及其他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被收編的騎士團將會被拆成若干部分,併入勝邪、破軍、分光、化微四大將領的軍隊中,而原雷神騎士團的高級軍官,按照摩蘭和巫毒的說法,將會被重新安排到「更便於他們履行忠君愛國之義務」的位置上去。
這種蠻不講理的要求即便對抱著委曲求全的心態而來的楠·帝釋天來說也是無法接受的,她當即拒絕了太子,並呈上了「自辯書」。
在這封由她口授、傾城執筆的奏章里,楠表白道:作為一個沒有國籍的傭兵,她和她的朋友們一直為了維護大草原上的正義與和平而默默工作,這一支被譽為「遊俠部落」的軍隊多次為汗國作戰卻並沒從中收取任何回報,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因為她自己從來都把蒼天汗國——這個事實上已經不再是她祖國的國家——的尊嚴放在首要地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
然而使他痛心的是,偉大的汗國的統治者摩蘭陛下竟受了佞臣的蠱惑,不但剝奪了她的榮譽,更迫使她做了違心之事。所有這一切她都可以忍受,可是現在,還要奪走她的軍隊,這跟奪走一個自由人的私有財產有何分別?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不會認為這樣做合情合理,更何況是睿智無雙的殿下……
「你們是在胡鬧!什麼叫做遊俠?遊俠與強盜有什麼分別?」摩蘭撕碎了自辯書,冷笑道:「你帶著一群人在我的國土上遊盪,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汗王放在眼裡?你口口聲聲說不是蒼天子民,我問你,誰准你拋棄國籍了?你有這個權利嗎?你說你不是蒼天人你就不是了?那麼你要是想當汗王,你是不是就可以自立為王了?國籍不是一件你想穿就穿想脫就脫的衣服,倘若如此,國王跟裁縫有什麼區別?你回去吧,交出你的軍隊,我會任命你為元帥。」
「十分感激您的慷慨,」楠再次申辯道,「我希望您能把同樣的慷慨賜予我的部下,他們的勇敢和忠誠都遠在我之上,我懇請您允許他們留在我的麾下。」
「我很驚訝你會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你讓我相信你是忠誠的,好吧,我信,可是你又要求我繼續把你的親信交給你指揮?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出於什麼目的才會如此迫切的需要維持私人武裝?難道其他汗國軍人就不配得到你的信任?既然你已經決定為國效忠,為什麼還要保留私人勢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楠的答案,可她又怎能說給摩蘭聽呢。
離開皇宮的時候,她抬頭看了摩蘭一眼,這是她進殿後第一次看他。
「這個病懨懨的小子還是象從前那樣討厭啊,真想把他給……」楠心中充滿了黑暗的念頭。
回到團部后,楠召集部下將領,把覲見摩蘭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大家。
人生正如歷史,同樣具有令人神傷的重複性,十三年前,楠在痛打摩蘭太子后逃出家門避禍,現在,她打算故伎重施。
「明日午夜,全軍秘密撤離忉利城!」就在這間會議廳里,楠宣布結束忉利城之旅,與此同時,無聊和廢話正在輪番敲打酣睡不醒的傾城的卧室大門。
現在,心事重重的楠已經離開了會場,同樣心事重重的將領們則留在圓桌旁,等待傾城的答覆,現在他們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位半人半神的美少年身上了,他的魔力曾經幫助他們在戰場擊潰了敵軍,現在,他能幫助他們安全逃出忉利城嗎?
「為什麼非要逃走?忉利城有禁軍、僧兵各兩萬,抵得上雷神騎士團兵力兩倍,一旦衝突起來,恐怕損失慘重,再者,即便可以成功撤離,也會被摩蘭、巫毒視為眼中釘,將來恐怕很難在蒼天境內立足了。」
眾人聽了,不住的點頭。
傾城接著說道,「摩蘭、巫毒不仁在先,你們又何必拘泥忠義?不如趁機發動兵變,殺掉巫毒,囚禁摩蘭,由楠老大來做蒼天汗王!如若成功,豐功偉業自不待言;即便不勝,也可以把忉利城攪得大亂,再行撤軍之計,豈不是穩妥得多。」
此言一出,無比神奇率先表示贊同:「老大為了汗國,連親妹子都犧牲了,現在又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神奇無比也附和道:「對!他逼我們造反,我們就造反給他看!」
眾人越說越激動,大部分將領都支持傾城,少數人主張等楠回來再商量。
跑得快一直不說話,這時突然跳起來,一拍桌子,大喝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與其四處逃竄,不如干他媽的一場!弄好了老大做皇帝咱們都是開國功臣,就算不成功,大不了一起掉腦袋,兄弟一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天大的福氣!」
廢話摸著泛青的頭皮,猶猶豫豫的問:「老子也想幹個痛快,可有一條,楠老大要是不同意怎麼辦?」
無聊也道:「是啊,我們不怕造反,可是老大不一定願意。」
跑得快冷笑道:「是漢子就少他媽唧唧歪歪,等我們把生米煮成熟飯,老大還能放著汗王不噹噹馬賊?」
廢話、無聊又要爭辯,傾城知道他們吵起來就沒完沒了,忙搶道:「別爭了,只要兄弟們拿下皇宮,我管保說服阿楠當汗王,你們都給我豎起耳朵聽著!」接著,傾城把早已成竹在胸的計劃說了出來。
「君上好像早有準備呢?」跑得快詫異的望著他。
「是呀——睡覺的時候剛巧夢見啦!」傾城笑嘻嘻的說。然後他就離開會廳,去楠的房間了。
孔雀歷123年1月23,也就是蒼天歷時輪第五十七匝火吉祥母兔年臘月初七,小陽春把忉利城的人們誘惑到了戶外,街道上不再只是滾著鐵圈子飛跑的少年,最嬌貴的夫人小姐也耐不住春意的誘惑走出樓閣,扶著欄杆看風景,在茫茫冬日裡享受著難得的溫煦,品嘗到一點點暖意的人們忘記冬天剛剛開始,滿懷信心的在枝頭尋找著花開時節的夢影,和風慰勞了苦寒中默默前行的人們,小陽春和對春天的幻想使流浪街頭的人和狗對生活充滿了雖然虛假卻很甜蜜的希望。
就在這樣一個日子裡,摩蘭、巫毒、楠、雷神騎士團、蒼天汗國及其它與之相關的人和事,都被擺在了爾虞我詐的陣營前,迷霧籠罩了戰場,神的手撥動輪盤,旋轉的指針終究靜止,請循著代表死亡的黑色針尖眺望,神話之都固若金湯的城牆擋不住我們的視線,一切現實與非現實的場景都在你的目光下成了透明的玻璃殼。
首先看到皇宮裡的摩蘭命令侍衛搬來華麗的黃金鎧甲,這個代表著汗王光榮的大玩具穿在誰身上誰就有權統治這個國家。老國王死了十多年,寸功未建的摩蘭遲遲不能穿上這套黃金鎧,所以一直以來他只是太子。
現在他認為自己有權穿它了。
他正在著手進行一次粉碎「楠·帝釋天反動軍閥集團陰謀叛逃」的行動,假如今晚的安排順利完成,他就足以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摩蘭太子也將變成摩蘭汗王。接下來會怎樣呢?他穿上了胸鎧,在水晶落地鏡里看到意氣風發並且很年輕的自己,不由想起了老朋友緋雲。
八年不見,緋雲一定還在堅持履行他的完美道德吧?摩蘭沖著鏡子冷笑。他一向對緋雲那一套道德觀不屑一顧,與之交往也不甚愉快,可是現在,他倒很想和緋雲聊聊,歸根結底,他需要一個朋友來分享他的成功,這個朋友當然不一定非得是緋雲,可是自從八年前未婚妻自殺后,摩蘭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交朋友的能力,在過往的歲月里他倒是頗擅交際,可惜那時候他不懂得珍惜,能夠算的上朋友得人,只有奪走他未婚妻的心的他。
化微來到皇宮的時候,摩蘭剛好在侍衛的幫助下把整套沉重的黃金鎧甲穿戴整齊。
大僧官垂著手讚美太子的威儀,他說:「托殿下的福,楠·帝釋天的部隊已經被繳了械,一切都很順利。」
按照化微的提議,摩蘭勒令雷神騎士團進入忉利外城,囚禁在大哲寺花崗岩廣場,並下令禁軍和僧兵團將之嚴密包圍寺院,並授權分光、化微繳械,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抵抗外,他們成功執行了繳械任務,被繳獲的裝備就堆積在大哲寺園林內,由化微派重兵看守,預備天亮后立刻上繳軍部,主要將領全部囚禁在大哲寺鐘樓內。
聽了化微的彙報,摩蘭非常滿意。
美麗的女僕用一方潔白的絲巾拭去他額角的汗珠,摩蘭突然萌發一個念頭:我應該學習武術和佛法,成為一個英武、強大的國王。
他為自己的上進心感到欣慰,決定剷除了楠·帝釋天後立刻開始實行這個計劃,他還年輕,人生的道路還很漫長,他已經讀了足夠多的書,現在應該干點實實在在的事業了,為了自己,為了家族,也為了蒼天的百姓,他突然發現生活原來如此美好,很多事情都在排隊等著他做呢。從前他居然對此一直視而不見,二十多年來一直埋在書堆里,實在有些後悔。不過沒關係,畢竟還年輕。
由於自我感覺良好,摩蘭又想到了緋雲,他想,緋雲要是回來就好了,他可以做我的武術教師,假如學得到他的一半本領,我就算的上汗國歷史上最勇武的汗王了。
他沒法不把自己的欣喜分給並不存在的緋雲。老汗王和老皇后已經過世很久了,他對他們幾乎沒有感情,他沒有兄弟姐妹,二十七年的人生幾乎一片蒼白,緋雲曾經是他唯一的朋友。
穿上紅色天鵝絨披風后,鏡子里的年輕汗王就差一頂皇冠了。摩蘭決定戴上皇冠,可是這個黃金白銀和鑽石堆積起來的傢伙不但沉的嚇人而且形狀可疑,摩蘭不知道正確的戴法,幸虧有化微幫助,他才把皇冠妥善安置在腦袋上。
儘管如此,他的心情仍然很好。他甚至對化微產生了好感,面帶微笑的望著這個年輕的大僧官,驕傲的說:「你幫我戴上了這頂皇冠,作為答謝,朕會幫你完成一個心愿。告訴我你想要什麼。」這是摩蘭第一次以汗王自居。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不懂得如何感謝陛下的恩典。」化微謙卑的答道。
「你很會說話,長老,這讓我很驚訝,我一直以為你不是那種很會說話的人。」
「那是因為我站在您的光環下,陛下,您的光彩把我變聰明了。」
摩蘭點點頭,面朝鏡子暗想,「這傢伙留不得。」
太陽落山的時候,巫毒來了。看到摩蘭穿上了黃金鎧甲,他的臉色陰沉的像塊鐵板。
「叛軍還沒平定,太子殿下倒玩起過家家來了。」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掃我的興嗎?」
「你還不知道么?楠·帝釋天失蹤了!」巫毒氣沖沖的說。
楠是下午離開忉利城的,同行的只有傾城。
他們穿著便服,混在出城踏青的人群里,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奉命逮捕她的軍官找上門來,才發現她早已經離開了。
摩蘭、巫毒一黨把追捕楠和傾城看成了頭等大事,駐守京畿的勝邪、破軍部隊接到了尋找他倆的命令,一直把羅網撒到了牧馬河之南狼山之北,對忉利城的關注被削弱到了最低點。
假如楠知道汗國的軍隊正在滿世界找她,一定感到不可思議。「怎會是服罪潛逃呢?」楠興許會這樣辯解,「分明是光明正大的郊遊嘛。」
郊遊是傾城的提議。
楠做出撤離忉利城的決定后一直心神不定,騎士團里濃厚的火藥味她不可能毫無覺察,自然要打起精神,絲毫不敢大意。可就在這節骨眼兒上,傾城興緻勃勃的找她一道出遊。
難得天氣暖和,這是個合情合理的要求,楠無暇分身,只好婉言拒絕。傾城也不勉強,只是淡淡的說,「要是換成春江水月,哪怕天塌下來,也斷然不會緊張到如此地步。」
一聽這話,楠立刻跳了起來,鼓著眼睛嚷道:「去就去!誰不去就是豬變的!」楠本打算只在城郊附近走走,當天晚上就回來,可是傾城卻堅持要去她的故居看看,楠被纏的沒法子,心想,萬壑松腳力好,太陽落山前總能趕回來,就帶他回家了。
當年的******園如今淪為城狐社鼠棲息之地,楠和傾城沿著雜草叢生的小徑走進廢園,把自己當年的閨房指給他看,之後又去了妹妹蘭·觀世音生前的小屋,她的衣服仍舊完好無損的收藏在散發著樟腦味的衣箱里,各式各樣的帽子吸引了傾城的注意。
他發現一款紅色的帽子特別可愛,彷彿一團跳動的火焰,他沒見過蘭·觀世音,無法想象她戴上這頂帽子後會是怎樣一種風采,就像讓楠代替。不料這個剛強的女人在看到那頂帽子后竟然落下淚來,幽幽的說,「蘭的帽子我不戴。」
離開莊園前,他們去了一個廢舊的倉庫,傾城在裡面找到了一顆鐵炮彈和一份飛行器的圖紙,楠告訴他,想當年,她妹妹就是用這架飛行器擊敗了天狼人的空軍,博得了女武神的美名。
傾城曾聽無痕月說起過蘭·觀世音的故事,現在他想從楠這裡打聽同一個故事的另一個版本,可是楠卻不願意。她說,太陽落山了,我們快回家吧。
傾城說,這裡不就是你家,你還能去哪裡?不等楠回答,他就徑自走進草叢了。
他們從莊園後門走出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遠遠的田野山浮蕩著裊娜的青色的霧靄,極目四野,沒有人煙和牲畜,這個被遺忘的世界里空氣異常潔凈,吸進喉嚨微微有些辛辣,一條斑斑駁駁的曲線沿著莊園後門爬上山崗,鑽進黑漆漆的森林,踩上去才會發現它曾是一條小徑。
傾城欣然眺望森林和天空的時候,楠漸漸焦躁起來,再三說:「我們快回去吧。天已經黑了。」
「你先告訴我森林那邊是什麼。」
「不知道。」
「你不好好回答我就呆在這兒不走了。」
楠只好告訴他,森林對面是狼山,山腳下是奶奶家。
「我要去拜訪她。」
楠冷冰冰的答道:「那裡只有她的墳。」
「那就去祭奠——你這個天打雷劈的不孝孫女,一起去!」
楠只好跟著他朝森林走去,那是一片長得很密實的針葉林,途中經過一個小小的池塘,楠在湖畔駐足半晌,猶豫良久,終於指著一塊長方形的石頭對傾城說:「這裡就是我妹妹第一次遇見羅喉的地方。」
池塘平靜無波,置身池畔,傾城感到記憶也罷心情也罷,一切附著在靈魂外殼的東西都變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起來的只有形而上的永恆。
他很想朝湖裡丟一塊石頭,看看這千萬年來寧靜一如凍結的湖水是否能夠盪起漣漪,卻沒有勇氣破壞這充滿神性的寧謐。
身在池畔,任是誰也會被那永恆的寧靜捕捉,好奇心和破壞欲都被池水吸走,人和自然融合為一。這是只有未經人力踐踏的原生地才有的造化魔力,自然和神明一樣,只有你親近它,相信它,它才肯向你展示神力。
傾城蹲下身來,在池水裡重新發現自己的眼睛,藍色的眼睛和藍色的湖水融為一體,然後天黑了。
楠看看時間不早了,唯恐城裡有變,催促道:「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天亮之前就回不去了。」
「我不走了。」
楠詫異的問:「不是要去祭奠奶奶嗎?」
傾城掬起一捧水,揚向天空,莊嚴的宣布:「我令這水,祭奠一切亡靈。」
楠嘆了口氣,焦灼的心情溢於言表:「快回去吧,我總覺得今晚要出事。」
傾城傲慢的說:「我哪裡也不去,我要留在這裡,你也一樣。」
「可是——」
「你最好仔細看看這湖,」傾城說,「它就像個魔鏡,可以映出你想知道的一切。」他用魔術師的口吻說。
楠只好去看湖,心想,只看一眼就走。
湖變成了傾城的眼睛,楠在看第一眼的時候就象撞上蜘蛛網的小昆蟲似的被那詭異的迷宮捕捉了,她並不知道傾城對她使用了一種名為「南柯夢境」的幻術,她只是感到非常疲勞,隱約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過去都曾經歷過,她有點茫然不知所措了,心想,我到底是清醒著還是睡著了?
後來,她把回忉利城的事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