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來
孔雀歷119年10月1日帝都近衛營
月光下,神秘的夜行人悄悄來到御林軍近衛營。
「軍營重地,閑人免進!閣下是……」值班的侍衛攔住了他。夜行人停下腳步,黑色斗篷里射出凌厲的目光。侍衛們想走進看清他的相貌,目光掃過,但覺心底一寒,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幾步。
下頜微微抬起,夜行人眯起眼睛,目光趨於正常。
「把這個交給史克爾將軍。」故意壓低嗓子,話音聽起來有點詭異。接過夜行人遞來的信箋,侍衛也不敢再問他的身份,匆匆去找史克爾。
「一定是個大人物……」走在路上,他還在猜測。
「有人找我?」史克爾皺起眉頭。「都這麼晚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拆開了信。
「無瑕求見,有事相商。」偌大的紙上只寫了這八個字。
史克爾臉色驟變。信紙伸向冉冉燭火,瞬間化做灰塵。
「帶她進來!」
侍衛得令而去。
「公主蒞芨,寒舍篷蓽生輝,未克遠迎,尚請贖罪……」
「別客套了,無瑕今天有事相求。」往昔素以穩重見稱的春江無瑕,今天格外焦躁不安。
服侍著她換下夜行斗篷,史克爾也憂心忡忡。春江無瑕貴為長公主,才冠京都,到底是什麼難題使她喪失了平日的冷靜,竟然半夜裡溜出宮來找他。雖然他們並無任何私情,可行跡卻與幽會無異。要是讓人發現了,他史克爾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如果無瑕沒記錯,將軍似乎早有退隱之心……」史克爾不明白她為何現在提起這件事兒,但還是如實答道。
「是有辭職的念頭,我不太適合當官……只是……」
「好!我們一起走吧!」無瑕打斷了他的話,急切的說道。
盯著她殷切期望的眸子,史克爾懷疑自己在做夢。
「離開?……為什麼?公主想去哪……」他訥訥問道。
「隨便什麼地方都好,只要離開帝都!」無瑕不假思索的說。
「為什麼?陛下可知道?」
「別管他!」無瑕焦躁的站起身來。「將軍,求求你,帶我離開帝都吧……之後,隨便你喜歡去哪,無瑕……無瑕陪著你便是……」說著說著,淚水奪眶而出。
史克爾不是傻瓜,無瑕的話他怎會不懂?夢寐以求的幸福觸手可及,可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無論私奔還是誘拐,這罪名都會毀了他史克爾一生清譽。
名譽也罷,地位也罷,和無瑕相比全都無足輕重。可他不能不為她著想:一旦就這麼離開,無瑕今生再也休想回帝都!她將成為孔雀宮廷的恥辱;她不再是尊貴的公主,榮華富貴也將是明日黃花。
逃離帝都?她會為自己草率的決定付出沉重的代價!
與無瑕朝夕相伴固然是他畢生最大的心愿,史克爾卻不能任由她一時衝動喪失理智……
「公主,到底發生了什麼?還請三思啊!」
無瑕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他的勸導,而是可供依靠的肩膀。史克爾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無瑕拭去淚痕,盡量平靜下來。
「你還不知道么?陛下要把我賣掉!」故做平靜,可聲音還是有點兒顫抖。
「賣掉?」史克爾懷疑她在開玩笑。
「賣給玄武的楠·帝釋天。」
「為什麼?金鵬陛下瘋了!?」「把天仙般美麗的女兒送給楠·帝釋天──以虐待美女為樂趣的變態惡魔!?」史克爾實在難以相信。
「為了對付鳳凰的春江水月,父親希望得到楠·帝釋天的協助,當然,還有雷神騎士團的兵力。」無瑕漸漸恢復平靜,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三天前,玄武方面送來了答覆,在列出一系列條件后,該死的楠·帝釋天還附加了一條──要求父親把帝都第一美女送給她作玩偶!」一提到楠·帝釋天,無瑕又激動起來。
史克爾明白了。要說帝都第一美女,不管怎麼數,絕對跑不了她春江無瑕。
「陛下答應了?」再怎麼著,總不會送親生女兒入虎口吧?
點點頭,無瑕凄然道:「他當時就答應了,毫不猶豫。而且……還是當著我的面……」
「陛下不可能那麼狠心!也許……也許只是敷衍。」
「敷衍!?」無瑕俏臉含煞,「他是我爹,難道我還不如你更了解他么?趕走我,對他而言,簡直求之不得!哼!還得多謝楠·帝釋天給了他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哩!」
「不管怎樣,玄武距此千里之遙,事情沒落實前一切還未定論。就算要走,等雷神騎士團來朱雀后再走也不遲。」
「不行,現在就得走!該死的帝都,我徹底厭倦了!就算沒有這次的事兒,我也早就想離開了……」
「為什麼?公主……您可能需要休息。」
「哼……反正就是討厭,每個人都討厭,一草一木也都討厭!!煩死人了,再這樣下去我准得瘋掉!」
「是不是為了『傷樹』的事兒?」史克爾也聽到了不少傳言。
「別提了,可惡!宮裡宮外,所有人都在指指點點……吵的像一群蒼蠅──真討厭!!」無瑕有點歇斯底里。
「傷樹事件」后,她就開始變的神經質了。白天疑神疑鬼,晚上夜夜失眠──一閉眼就是織女索命的冤魂……
「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不相信公主殿下害死了織女姑娘……」
史克爾又犯了個大錯誤。
「夠了!不準再提那個賤人!」無瑕臉色鐵青,雙目凶光畢露。光是聽到那個名字就讓她作噩夢。
「到底走還是不走?我不想再浪費時間。」現在的無瑕不復往日的雍容華貴,簡直就是只擇人而噬的羅剎女妖。
被她嚇得退了兩步,史克爾猶豫不定。眼前的她,真的還是那仙子般的無瑕公主嗎?
「雖然公主殿下不想聽,作為臣子,我還是要說──三思啊……」
「你不願意?即便是為了我?」無瑕梨花帶雨,不勝凄苦。
史克爾心痛欲裂,差點一口答應下來。可稷下的刻苦修行還是讓他及時戰勝了心魔。
「對不起,史克爾是孔雀帝國的戰士,不能為公主一人而戰。」為了制止無瑕的任性妄為,他只好說了違心之言。
茫然的盯著他,無瑕意識到自己非但一無所,簡直一文不值……
目光漸漸轉冷,如同來時一樣,她悄然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希望她不要干出傻事兒……」史克爾有不祥的預感。
事與願違,她果然干出了傻事。
「無瑕公主私自離京,不知所蹤!」第二天一早,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朝野上下宮廷內外。
「混帳東西!讓她去死好了!」史克爾匆匆進宮,本是想請命去找無瑕。沒成想得到的不是御令,而是金鵬的臭罵。
「看來他真的不在乎這個女兒……」史克爾為無瑕嘆息。
他後悔死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昨晚就答應了無瑕……
「微臣得令!定協公主安全返京!」
「得什麼令?不準去找她……喂!站住……」
不理會春江金鵬的怒斥,史克爾徑自離開大殿……
「公主殿下,等著我啊……」他默默祈禱。
10月2日黃昏帝都開明院
「我們快走!」春江無心風風火火的衝進門來。
「二公主?」易水寒還在吃晚飯。
「姐姐失蹤了!現在京里一片混亂,正是逃走的好機會!」一邊解釋,無心忙著幫他收拾東西。
「現在?」
「機不可失,我怕夜長夢多!」無心比他還急。
易水寒沉默無語,面具遮住臉頰,看不出是喜是憂。
「快走吧,這也是……是織女妹妹的願望啊~~」為了讓他快下決心,無心抬出了織女。
「我是怕……連累你……」
無心明眸含淚,忍不住抽泣起來。今日一別從此天各一方,恐怕真的後會無期了。
收拾滿腹傷心,強顏一笑,無心柔聲道:「呵……別擔心,沒人敢懷疑我,再說,都這麼久了……父王肯定把你忘了。悄悄逃走,沒人會發現……」
幫易水寒換上套普通侍衛軍裝,無心自己也作宮女打扮。
沒有立刻出宮,易水寒帶著她來到屋后。
來到一株翠綠的桑樹跟前,易水寒雙膝跪倒。「小妹,哥哥帶你回家了……」他喃喃自語。
一旁的無心聽了,也悄悄跪下,默默禱告……
是祝福易水寒?是為無瑕贖罪?還是祈求些別的什麼……
「為何來這兒?」開屏園中,無心忍不住提出了疑問。易水寒似乎不急著逃走,先去了「青鸞軒」,再到了「扁鵲苑」,現在又來到寂靜的「鳳棲林」。
易水寒沒有回答,只是抱著那株桑樹,獃獃的望著一林的竹子……
清風許來,沙沙作響……
也許只是心理作用,無心怎麼聽都覺得這沙沙聲像是哭喊……
「哥哥……
哥哥……
哥哥……」
桑樹們也在隨風起舞,落葉飛揚,像是織女的眼淚……
「哞吶喃魔耶撒羅……」不知易水寒念的是什麼經文,但見一團黑氣瀰漫開來,逐漸擴大,直至掩蓋了整個鳳棲林……
「臨!兵!斗!者!皆!陣!裂!前!行!真言宗·密法·夜叉神王降!」九字法印如同導火索,立刻引爆了那團黑氣──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開屏園裡天崩地裂……
大爆炸中,無數幽靈自鳳棲林底鑽出──落入地獄,或飛向天堂。在這其中,惟有一團小小的纖細的靈魂,繞著易水寒飛來舞去,似乎不舍離去。
「去吧,等著我……哥哥很快就回來……」撫摩著小小的靈魂,易水寒哽咽了……
似乎得到了承諾,幽靈高興的跳動著,又圍著他飛了幾圈,終於衝天而去……
「無心姐姐啊,哥哥就拜託你了……」隱隱約約的,無心聽到幽靈對她說。
(鴕鳥城郊外)
「快看啊,天上多了顆星星~」偶然的,龍之介發現夜空與往日有些不同。
「是織女星……」根據方位,傾城作出判斷。
鳳凰城迦樓羅王府
「我春江水月平生最聽不得一個『不』!誰敢對我說出這個字,小心有頭睡覺沒頭起床!」大肆威脅了一番之後,水月才問手下眾探子:「現在告訴我,是否找到了葉傾城,是否有易水寒的消息?」
大家都不敢先開口,免得做了出頭鳥。
「叫十個刀斧手來!」水月懶洋洋的下了命令。
「給我從高到矮砍起,凡是閉著嘴的統統宰了喂狗!」她說。
「葉傾城在鴕鳥城……」
「易副帥已經離開了帝都,正在回鳳凰的途中!」
探子們踴躍發言,沒話說的也張開嘴。
「恩,很好……張著嘴幹嗎?統統閉上!」
探子們連忙又都閉上了嘴,有些一不小心咬住了舌頭,卻也忍著巨痛不敢鬆口。
「要不要去找傾城那傻瓜呢?」水月問自己。
要是去了,一怕鳳凰有變,二怕別人笑話(這是最重要的)。
(「哈哈,水月殿下還是主動來找我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光想象一下兩人見面時傾城的表情,水月嘴巴就會氣歪。
不去吧,一來怕他迷路,找不到鳳凰,二來更怕他出什麼危險。
要是落入楠·帝釋天之流的魔爪……(「哇~~不敢再想了……」)
「報!」一名傳令兵沖了進來。
「報你個頭!刀斧手伺候……」被打斷了思路,水月氣不打一處來。
傳令兵轉身就跑。
邊跑邊報:「水月殿下,易水寒副帥回來了~~~」
※※※※※
水月軍規第九條:如果我下令砍誰,只要他跑的夠快,逃出帥帳即可免罪。久而久之,第二軍士兵個個都成了飛毛腿,劊子手卻大多由瘸子充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