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女人的劍

第02章 女人的劍

看了蘇眉的神情與模樣,在場的人,誰都免不了怦然心動。

那已不止是一種美。

而是一種媚。

入骨的媚。

嫵媚之美。

孫青霞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蘇眉玉頰上寒寒的掛了一個婷婷的哂笑:「你原來連話都不敢說了嗎?嗯?我還以為沒你不敢做的呢?你這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孫青霞看著他發綠的手掌,連臉都有點發青了,可是他臉上,還是掛著個不在乎的笑,彷彿手不是他的,臉也不是他的,連毒也與他無關。

不過,這回孫青霞倒是說話了。

他微蹙著眉心,像感到有點胃痛。

他說,輕輕的,「不過,最後你還是留起了長發了,」說到這兒,頓了一頓,以一種哄一個嬰兒睡去般的輕柔,他道:

「其實這又何苦呢?蘇眉,你還是放不下、忘不了我。」

他這幾句,說的沒有任何殺傷力,輕若鴻羽。

唯獨是那掛在樹上、何等犀利、一出手就暗算了孫青霞的女子,聽了,臉色變了,整個人都顫哆了起來,以致她所處那棵樹僅僅剩下的幾片樹葉子,也全抖落下來了,籟籟不已,飄飄而降。

「你……」她咬著唇,也咬著牙,甚至還在咬著自己的舌尖強忍激動,但她的語音卻像快哭出來了:

「——你還記得我的長發!?」

「蘇眉,你恨我吧?你恨我又對付不了我,所以更恨自己。」孫青霞輕鬆得有點疼惜的說:「何必呢?一個人要是對他沒有愛了,就會連恨也沒有了。我只是一個不值得你喜歡的浪子。我是個不會專心一生只做一件事情的人,何況用情。」

蘇眉一聽,幾乎轟的一聲,落下樹來,一時平靜得既像萬籟俱寂,也似萬念俱灰,心情已壞到了沒有心情。

——要是他動手,她就可以跟他拚命。

——如果他罵她,她便可以與他對罵,痛痛快快的把一切抑鬱都宣洩出來。

可是,沒有。

他中了她的毒?既不惱,也不氣,亦無驚恐,反而柔聲對她說了這幾句話。

柔語讓她感動,其語中的無情卻讓她悲慟。

——這個男人彷彿連絕情也似是一種贈閱。

每個人都是愛自己的,但她卻愛上了他,愛上了他就愛不了自己了。

所以在無盡的夜裡,她焚燒他的名字,但折磨的卻是自己。

——他居然還記得自己的那次的落髮……

(可是他的話鋒又似是專攻人的內臟……)

她噙著淚,不讓它垂落下來,狠著心狠著聲狠狠的說:「你的絕招是把敵意表達為誠意,我上過你的當,我再也不上你的當!你殺了無辜村民,又圖奸龍女捕頭,喪心病狂,令人髮指,今日我們決不能放過你——」

孫青霞搖搖首,只為這個女子覺得可惜可憾,「你說這種話就有用了嗎?自欺欺人,騙得了人,騙得了自己嗎?」

他覺得蘇眉已失去常性,他正為這一點覺得可悲。

他倒不是為自己辯護。

因為他不在乎。

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看法。

可是他說了一半,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而且恐怕還錯得很厲害。

很恐怖。

很萬劫不復。

因為一把劍已橫在他咽喉上。

很小巧精緻的劍。

一把女人的劍。

孫青霞沒有再動。

因為他已給脅持了。

劍已擱在他頸上,只要稍一發力,他就得腦袋分家,命送於這把相當女人的劍下了。

這把女人的劍,當然是握在一個女人的手上。

很女人的手。

秀、巧而纖麗的手。

擁有這樣女人的手的女人,一定也是個很女人的女人,或者,也是個很女子的女子。

女人和女子,畢竟是有些分別的。

——是誰家的女子,能這般貼近孫青霞,甚至橫一把劍擱在他脖子上,而他猶未覺察?

是龍家的女子。

龍舌蘭。

孫青霞這才省悟:自己實在太大意了。

——無怪乎蘇眉會說這種話,甚至是一早麻三斤就這樣說話了。

這根本是……

——那些話是說給正在慢慢、漸漸蘇醒中的龍舌蘭聽的。

他們要剛從昏迷中蘇醒的龍舌蘭女捕頭相信一件事:

她身上衣衫半祛,是因為他要強姦她,甚至還是他殺了所有的鄉民,而這些和尚、道士、箭手、劍手、乃至樹上的女子以及麻三斤,全是來救助她的、保護她的、保住她清白的人。

龍舌蘭聽了,畢竟是名震江湖的女神捕,她一直仍佯作暈迷,但其實是在等待時機:

——等候機會來鉗制自己!

他已有口難言。

百口莫辯。

他失去證人。

沒有朋友。

——甚至證據確鑿,鐵案如山。

他,只一個人。

敵人,卻是全部。

他竟一時大意,受制於她的劍下。

——他正救護的人之劍下!

他的命懸於劍鋒。

劍在龍舌蘭手上。

——由於他肩著龍舌蘭,而今一旦讓她的劍擱在自己脖子上,這就極難以甩脫了:何況龍舌蘭也是武功極高、反應極快的女子。

劍鋒、刀刃一向都是冷的。

劍刃刀鋒,本來都帶點冰意。

可是這把擱在他脖子上的劍,卻不是。

它就算不是熱的,也是溫的。

——這把懷劍想是一直收藏在這姑娘的褻衣內,所以才沒給施暴的煩惱大師搜尋出來吧?

收藏得這麼隱秘的小劍,想是一個玉潔冰清的女子在生死關頭的最後武器吧?

那本該是發生在那淫僧正在強行姦汙她的時候,她突然一痛而醒,又羞又怒之下,拔出劍來在那淫僧欲仙欲死時一劍殺了他的事。

不過,那也得要那施行奸肆的人,到頭來仍然沒搜出這小劍,又或因太急色之故,未曾盡褪這姑娘的貼身小衣才有可能保住這把劍。

可是,而今,這柄很女人的劍,卻用來對付自己,而不是那淫徒。

那淫徒卻給自己殺了。

自己卻成了淫賊。

在這種時候,孫青霞居然還想到這些。

生起這些聯翩浮想的他,只有苦笑。

只是,想起而今這柄擱在自己脖子上的劍鋒,在片刻前還緊緊的貼在那姑娘溫熱的身子上,他心頭卻生起了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這溫熱想是這姑娘的體溫,傳到劍身上,再傳給自己的吧?

這女子的身子好暖。

——昏迷的人的身體通常都會比較冷,但他肩著她的時候,卻仍是感到很溫,很熱……

奇怪的是,剛才他背著她招招拚命、式式搶攻的時候,卻一點也沒生起這種浮想、妙念。

而今命在劍下,他反而生起了這般想入非非的念頭。

他這樣想的時候,苦笑漸漸轉為一抹詭笑:彷彿給制住了的不是他,而是她一樣。

他古怪的笑意使全場的人都以為龍舌蘭並沒有成功的制住他,一時都不敢有異動。

直至龍舌蘭低聲怒叱:「……你這淫徒,喪心病狂,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你死有餘辜!」

孫青霞只覺得好笑。

「我一向都死有餘辜,但也活有餘味就是了。」他滿不在乎的反諷龍舌蘭,「你醒的真不是時候,可謂醒不如睡。」

龍舌蘭又羞又憤,發現在場人人望著她的身子,眼中透露奇詭的異色,令她無措。這時她身上衣裳有多處已給撕破,白玉凝脂般的**,若隱若現,她身在孫青霞背上,若挺直身子,則讓大家都看個清楚;若俯身曲背,就沒那麼招搖,但卻讓這無行浪子佔了便宜。

她一時伸也不是,屈也不是,相當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但手上的劍卻很穩定:

——她畢竟是個大姑娘。

但她也究竟是京里第一紫衣女神捕。

既然她已抓住了這惡名昭彰的淫賊,她就決不讓他脫逃:再尷尬也得把此事辦好、把此賊治罪。

這兒她沒什麼熟人。

但至少有一個。

所以她向蘇眉遙遙招呼道:

「你有沒有衣服……」

蘇眉如夢初醒。

她忙解下自己身上的緋色披肩。

龍舌蘭的姿勢仍「半起半伏」在孫青霞背上,她準備在接過披氈之前,先封孫青霞穴道,以免一失神間教他溜了。

——她知道這必定是個極其狡獪的人。

(……竟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幸好有這麼多人在,自己才能幸保——)

(咦,這些又和尚又道士的,到底是些什麼人!?)

龍舌蘭簡直恨死了孫青霞,但在她正好起念要封制他穴道之前,孫青霞冷哼了一聲,道:

「你不如一劍殺了我吧!」

龍舌蘭奇道:「你知道我要點你穴道?」

孫青霞淡淡地道:「你總不會放了我。」

龍舌蘭道:「你寧死都不肯受制?」

孫青霞道:「死在你劍下,總比落在他們手上的好。」

龍舌蘭:「你真有骨氣,就不該做出這等獸行。」

孫青霞:「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是怎麼當女神捕的!」

舌蘭:「這些鄉民不是你殺的?」

青霞:「我殺他們作甚?」

麻三斤突大喝道:「你殺他們,因為他們阻止你強暴龍姑娘!」

龍舌蘭聽得粉臉一寒,劍鋒已在孫青霞頸上擠翻出一道白痕。

可是她不喜歡麻三斤。

她打從一開始就不信任這個人。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因為直覺。

——一個靈敏的女子,對男人忽然生起喜歡或厭惡的感覺,純粹是因為直覺:她生氣他,可能因為他看她的眼神;她討厭他,可能也是因為他看她的眼色;她愛上他,純粹可以是因為他沉思的模樣;她離開他,也可能只因為她不喜歡他的沉吟。

所以她反而向孫青霞問了一句:「你有沒有殺他們?」

孫青霞立即答:「有。」

龍舌蘭手中又一緊。

劍鋒上撩,劍身上已微見血溝了。

「你為什麼要殺害這些無辜良民!?」

「無辜?」孫青霞哈哈一笑,用手一指,「我只殺他一個。」

他指的是死猶凶神惡煞一般的煩惱大師。

龍舌蘭呆了一呆:「他是誰?」

孫青霞好暇以整的又用手一指道士:「他是一惱,」又眼掃向另一活著的和尚,「這是菩薩,」

「你好歹也是個捕快,」然後他好暇以整的反問:「你說那死了的和尚還會是誰?」

龍舌蘭震詫地道:「煩惱大師!?」

孫青霞道:「他是煩惱,死了倒就啥煩惱都沒了,但什麼大師、上人,都是狗屁!」

龍舌蘭奇道:「你跟他有仇?」

孫青霞傲然道:「他不配跟我結仇。」

龍舌蘭道:「那你殺他幹啥?」

孫青霞陡地一笑:「如果我說我是為救你殺他,你信不信?」

龍舌蘭瞪大了眼:「為我?你!」

孫青霞臉色一沉:「你不信,我又說來作甚?」

龍舌蘭手又一緊:「你敢不說?」

孫青霞怪眼一翻:「你要殺就殺,嘮叨什麼!?」

龍舌蘭冷笑道:「你本就罪該萬死,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孫青霞頓了一頓,忽道:「好軟。」

龍舌蘭奇道:「什麼好軟。」

「我是說你的胸,」孫青霞道:「貼在我背上,好軟,好暖。」

「你!」

龍舌蘭劍勢又一撩,臉色飛紅了兩朵驚心的嗔雲,但她反而沒立即下手,卻問了一句:「枉鐵二哥對你那麼看重——你真是無葯可醫!」

孫青霞冷冷地道:「我本就是我,無論他看不看重我,我還是我。」

「你還是你?」蘇眉冷笑道:「你還是色魔的你,這點的確一點兒也沒變,到這時候,你還在名動京師的紫衣女神捕面前扮浪子充英雄,討人喜歡討人憐。」

她解下了披氈,示意菩薩和尚過來取,並轉交予龍舌蘭,一面卻柔聲問:「你以前對我說過天荒地老情不變的那些話呢?現在又跟誰說去了?嗯?」

「沒有跟誰說過,」孫青霞冷冷的道:「那只是你們幻想出來的,我根本就——」

他本來想說:「根本就沒有愛過你」這句話,但說了一半,覺得說這種話未免傷人過甚,所以就轉而冷誚地道:

「天荒地老?情早就滅了。蘇眉,你死了這條心吧,為報仇付出代價,那等於給毒蛇咬了一口的人再趴下去跟蛇對噬,是絕對不值得的。」

蘇眉聽了,眼裡登時噙住了淚,「孫青霞,我佩服你,你真狠,你比蛇還毒,——我不信你就沒愛過我。」

孫青霞嘆了一聲,道:「我是喜歡過你——」

蘇眉眼睛一亮,孫青霞接著就說:「但那有什麼用,你是那樣的女子,我又是這樣的男人,我和你天生合不在一起,早分到了兩邊。你是你,我是我,你硬把你和我擰在一起,鬧得個折肢斷腿的,何苦?何必!」

蘇眉恨聲道:「你……你當初奪我劍時,又不那麼說!」

孫青霞道:「我本來就沒意思要為一把劍鬧得這樣子!」

蘇眉跺足,淚兒直自玉頰掛落下來:「你若無意我便休,那還罷了——但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娘!?」

孫青霞要說,忽止,四顧,嘆道:「算了,她是咎由自取。」

龍舌蘭以劍脅持著孫青霞,左聽蘇眉一句,右聽孫青霞一句,莫衷一是,但見蘇眉掉下了淚,那淚兒清得似一塊冰,不覺也為她好友心疼,真是我見猶憐,不禁把手上的劍貼著孫青霞的臉頰,又緊了上了一緊,低聲叱道:

「你這無賴!這樣說話!」

她要喝止孫青霞出口辱及蘇眉的娘親——而她自己也是因為同情鐵秀男為這**所辱殺,所以才親自追查這案,千里迢迢來到「殺手澗」緝拿孫青霞的;至少,這是她南下的重要理由之一。

她自不容許這「負心漢」如此放肆——居然命懸於她劍下還說這般無行無恥的話!

「這樣說話不可以嗎?」孫青霞一點也不懼怕她手上的劍鋒,「說真話不可以嗎?」

他反問:「難道一定要說那些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廢話才算話?」

龍舌蘭想了想,斷然道:「那還是你不對。」

孫青霞詫道:「又是我不對?」

龍舌蘭義正辭嚴的說:「你不該先騙了她,才說那些不喜歡她的話。」

孫青霞笑了一笑,道:「騙她?我幾時騙過她?」

龍舌蘭正想說點什麼,蘇眉兀然凄笑厲聲道:「好個天荒地老情已滅,海枯石爛愛何在!你說的出,我便做得到!」

孫青霞只道:「那也由你……」

龍舌蘭倒有些急了,問:「蘇眉,給我件衣服披一披可好……」

話未說完,只聽一聲:「給你!」

鮮紅色的披氈迎面罩下!

這一剎間,這件披氈直罩孫青霞和龍舌蘭!

同一時間,白光一閃,一刀已刺入披氈,直搠孫青霞心窩。

這下變生遽然,龍舌蘭忿於蘇眉跟孫青霞的對話間,不意菩薩和尚實已遊行至她身邊,驟然出手。

她正叱了一聲:「且慢——!」

但說時遲,那時快,哪有且慢的份兒?

氈蓋下!

刀尖刺入!

孫青霞大喝一聲,右手已抓住旋轉罩下的披氈,迅速一卷,氈成棍形,捲住了菩薩和尚那一刀。

那是百忍之刀。

所以氈棍立即發出裂帛之聲!

就在這時,孫青霞身形一長,右手一夾,右腳踹出!

龍舌蘭一時間沒會過意來,她只省覺到對孫青霞想必是要突圍。

——在自己的劍尖下還想傷人?還要逃!?

這簡直是個侮辱!

所以她在驚亂之下,叫道:「別動——!」

她的劍順手一捺。

「嗤」的一聲,劍割入孫青霞右額,劃了一道血口子。

血如泉涌。

血流過龍舌蘭的劍身,淌到龍舌蘭的指間,還倒流到龍舌蘭的手背上,彷彿還想自龍舌蘭腕上倒灌到她玉臂上、腋窩裡、甚至直浸侵到她心口那兒去!

龍舌蘭割了他一刀,也不知怎的,心中一驚,只知把手臂一挺,不讓鮮血倒流上來,卻聽孫青霞一聲悶哼,她定睛看去,才發現一惱大師連人帶刀給他一腳踢飛丈八遠,而孫青霞右手正夾著一隻「晴蜒鏢」:很快的,這支小小的「紅晴蜓」又融化在孫青霞指間。

她在這一瞬間才明白了過來:

在剛才的電光石火間,孫青霞已一口氣化解了菩薩和尚、一惱上人和蘇眉的三道暗算。

最可怕的是:不僅菩薩和尚那裹在披氈里攻出的一刀,一旦得手,很容易不止殺了孫青霞,也一樣會誤傷了自己,就連一惱上人自下搠了上來的一刀,只要命中,也一樣會把自己和孫青霞胸背對穿而過!

更要命的是蘇眉的「玉潔冰清」絕招中的「冰清神鏢」,那簡直是向著自己腕部打來,若不是孫青霞出手得快,那一鏢一定直穿自己手腕,打入孫青霞胸內!——這一來,雖然以自己手腕掩飾了飛鏢,但自己一條膀子只怕從此就得廢了,何況蘇眉的「冰清鏢」上淬有厲毒,是人所共知的事!

——蘇眉竟這樣對我下手!

(而我竟這樣向孫青霞下手!?)

這一下子,龍舌蘭愣在那裡,劍鋒已割入孫青霞的臉肌里,但她一時抽也不是、插也不是,只呆在那裡。

敵人也大出意外,蘇眉忍不住叫了一聲。

那個幾乎被耶耶渣所污的女子也禁不住失聲叫了起來。

第三聲叫的也是個女子。

龍舌蘭自己。

——她自己臉上曾著了一刀,傷痛未消,卻不知怎的,卻在人家面上也劃了一刀。

但眼前她所傷的人,卻剛剛為她化解了至少三次殺身之禍。

蘇眉也沒料到孫青霞不曾著刀,也不中鏢,但卻給龍舌蘭在他臉上劃了一劍。

——她在他臉上割了一劍!

若是傷在蘇眉自己手裡,她可能反覺心涼,但而今孫青霞卻是傷在龍舌蘭劍下,而且是傷在臉上,一下子,他已滿臉血污,蘇眉也不免一陣心弦顫動。

耶耶渣和陳路路本來要配合一惱上人和菩薩和尚出襲的,但見孫青霞血流技臉,仍一腳踢飛菩薩,一手抵住一惱,更怒目瞪向他們,叱道:

「都一齊來吧!」

陳路路和耶耶渣一時反而心怯,不敢動手。

只聽孫青霞擰首向龍舌蘭叱道:「刺下去啊,一劍要了我的命吧!」

龍舌蘭嚇得腳都軟了,只見孫青霞血流滿臉,轉頭怒視自己,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子,卻不知怎的,心都寒了,右手握的劍顫哆著,左手要封點穴道,卻又不敢,反而身子的重量都挨在他雄厚的肩背上去了,當下又羞又忿、又驚又惶,只慌亂的找立足處:

「你——!」

忽聽那村姑少女嚷了一聲:「你別殺他!剛才是他們要姦汙你,是他一人作戰救了你和我!」

龍舌蘭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說:「嚇!?」

耶耶渣和陳路路一聽,立時要向那村姑少女下手。

——他們見孫青霞如此形狀,不敢招惹,但找軟的啃,他們倒向不後人。

龍舌蘭向蘇眉怒叱道:「蘇眉,有沒有這回事!?」

蘇眉披著長發,擰首一甩,在樹上格格狂笑道:「龍舌蘭,這不關你的事!孫青霞,沒想到你還是傷在女人手裡……你的顏貌,算是給這女人毀了!」

龍舌蘭只覺手足發軟,卻聽那村姑一聲尖叫。

孫青霞疾地一伸手,已把龍舌蘭手上的劍奪了過來,一矮身,更把龍舌蘭「砰」地摔下地去!

龍舌蘭沒有掙扎。

她好像是忘了掙扎。

不過孫青霞也沒有傷她。

他奪過懷劍,連人帶劍,急攻陳路路。

陳路路一見來勢,怪叫退避,不敢再加害那村姑。

孫青霞一手挽起那村姑,揮劍一格,「叮」地格飛一枚「冰清鏢」,正要前闖,忽然身子打了一個旋,以手支額,暗吼了一聲。

只聽蘇眉又格格笑道:「毒發了毒發了,我看你還往哪裡逃!還救得了幾個美人!」

忽聽山腰一聲怪嘯,嘯聲奇特,好像是一頭鷹和一隻犬同時叫了一聲一般,但那明明是一種聲音,而且也明明是人發出來的嘯聲,但聽去又像是一種古怪尖銳的笑聲。

蘇眉一聽,喜形於色。

一惱上人和菩薩大師也精神大振,抄刀合攻孫青霞:

「一笑神捕來了,你死定了!」

「仇小街來也,酒家看你還往哪兒走!」

孫青霞目露凶光,劍身忽然嗡動作響,急顫不已,且劍身隱透紅光,上人、和尚都見過他的「劍氣飛縱」,不敢輕攖其鋒,忙避過一邊。

孫青霞一手抱起村姑,說了一句:

「小顏別怕,我們走!」

他知道「一笑神捕」仇小街是個極其厲害的角色,自己要是戰死在這裡,也不過是死了,可是這些人殺人滅口,也一定不會放過小顏的,所以他要帶同這小姑娘一起走。

上人、和尚雖退開一邊,但陳路路已拉弓搭矢,一弓雙矢,對準孫青霞!

他要乘機射殺他!

他用的是箭矢,自然與敵人已拉遠了距離,可先保住自身安全,而他正要趁這惶亂的關頭,縱射殺不了孫青霞,至少,也射死那村姑,亂一亂他的心、挫一挫他的殺氣也好。

對敵,本來就是無所不用其極!

陳路路引弓搭矢,對準了孫青霞。

然而他那兩箭一弓,卻不敢發出去。

因為有一個女子,正以一弓五矢,對準了他:

只要他向孫青霞發箭,她便先行射穿他五個窟窿!

他是有名的箭手,自然聽說過在京城裡箭法第一的「一花五葉美嬌娘」紫衣女神捕的盛名。

何況,女神捕而今看來很恨。

恨得像一隻狼。

正要從敵人手裡救回自己孩子的一隻狼。

她的眼神也很狠。

狠得也似一頭狼。

正要向敵人發出攻襲的一頭狼。

陳路路的箭,登時發不下手了。

也不知怎的,他居然有點怕。

不只是害怕。

而是駭怕。

後來,蘇眉曾經責問過他:「為何你當時不向姓孫的發箭。」

他的回答是:「我曾向孫**發過箭,可是落了空;我沒接過龍舌蘭的箭,可是她手上至少多我三支箭;一弓二矢,已難命中,但她以一彎五矢成名天下,我只怕……」

蘇眉點了點頭,沒有問下去。

因為她知道陳路路說的是老實話。

孫青霞摟住了小顏,立刻就走。

蘇眉大叫:「你們別怕他,他已中了我『冰清晴蜒鏢』之毒,他快撐不住了,何況,一笑神捕笑聲既至,馬上就要到了!」

耶耶渣一聽,覺得立功就是眼前事,抄出腰間一把又古又老又沉又重的春秋時期陣戰用的黃銅劍,一劍就向孫青霞攔腰掃了過去!

他先前那把劍,名叫「沈戟」,而今這把劍名為「窮血」,一屬戰國一是春秋時之名劍。他身為「叫天王」麾下的「天狼劍」,對劍自然多有收集,素有研究。剛才他與孫青霞交手才一招,便給孫魔星一刀所斷了那青銅打造的「沈戟」,使他更了解孫青霞其鋒不可攖,他再使的也只是沉甸甸厚重重的古劍「窮血」!

這「窮血」至少重逾九十六斤,他一劍攔腰掃去,聲勢驚人。

他只求把孫青霞攔得一攔、阻得一阻!

那就夠了。

——就算毒力未能使孫青霞應聲而倒,至少仇小街也已登上山頭,將這魔君收拾!

他一劍攔腰掃去,孫青霞卻掠勢不休,只將身上那把小小的劍迎著古劍一格!

那把懷劍是龍舌蘭的劍。

——一把十分女人的劍!

這樣一把小小劍,居然敢與耶耶渣的熟銅古劍「窮血」對撼!?

耶耶渣大喜過望:

敢情這煞星真是毒氣攻心了!

他等著結果:

劍碎!

腰斷!

——他一劍打殺了人人得而誅之但終於伏誅於他手上的孫青霞!

結果相反:

斷的是他的黃銅古劍:

「窮血」!

一把沉重至極,掄起來威力無邊的古劍,竟給一把十分女人、小巧的劍一切為二。

這一把小劍,在孫青霞手上使來,竟吹毛斷髮、削鐵如泥!

劍一斷,耶耶渣轉身就走。

因為他已二度折劍在此人手裡,且不管此人使的是寶刀,或只是施一把十分女人:輕、薄、短、小的劍,他都決攔他不住的了。

孫青霞綠了臉。

紅了眼。

眉心之間更有一股黑氣上沖。

他並不追擊。

他只奪路而逃。

在這生死關頭,他臂彎里的小顏卻忽然問了他一句:

「你何不先逼那樹上的女子交出解藥?」

聽了這句話的孫青霞,頓了一頓。

——這句話顯然打動了他。

蘇眉臉上也為之變色,她瞪了小顏一眼,就算是這種時候,她的眼色仍美得相當毒。

毒得相當美。

可惜,遲了。

人來了。

樹很高。

葉子很少。

蘇眉就坐在環抱的樹椏上。

「嗖」的一聲,一人躍了起來,自崖口直升至樹的頂端——還高出了那麼一點,就獨腳立於最高的一枝樹梢上,哈哈一笑,問:

「可是孫青霞!?」

這人跟樹椏環抱中的蘇眉、樹下的孫青霞剛好成了上、中、下三層,蔚為奇景。

孫青霞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對敵的時候,反應快,出手急,攻守從容,可是,而今他一聽這人的笑聲,甚至沒有抬頭,他整個人都繃緊了起來,手握著劍,斜指於地,雖始終沒有舉目,但肅殺之氣,令又想悄悄包抄上來的和尚、上人,都為之止步、退後。

孫青霞已放下了小顏。

龍舌蘭一見來人,失聲道:「仇小街!」

樹上的男子耳朵很尖,眼睛也很利,馬上就招呼道:

「龍姑娘,你可好?你可老遠跑到這兒來了,可知道你夫婚也天涯海角的追到不文山來么!?」

龍舌蘭一聽,伸了伸舌頭,花容變色,悄聲跟孫青霞道: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孫青霞皺了皺眉頭。

龍舌蘭充滿內疚的道:「我是傷了你,但我不能落在這些人手裡。」

孫青霞冷笑道:「你跟我走,你不怕我毀你容報仇?」

龍舌蘭道:「你最多在我另一邊臉上再劃一刀……可是「這些事我都目睹了,蘇眉會放過我嗎?」

孫青霞冷峻地道:「你夫婿都快來了,龍姑娘,你什麼身份?你跟我走,你不怕我奸了你。」

龍舌蘭一咬銀牙,扶著小顏,毅然道:「你雖然厲害,但若沒有我協助,就斷救不走這位小妹妹的。」

孫青霞劍眉一剔,叱道:「你——!」

忽聽蘇眉仰首向樹頂叫道:「仇一笑,快下手,這孫**已著了我的毒!」

仇小街聽了,就向樹下揚聲道:「龍姑娘,快躲開,別跟這種**同流合污,我不想誤傷了你!」

龍舌蘭怒目相向,嚷道:「仇捕頭,你別未弄清真相就亂下手——我看這裡頭有問題,案情仍有待稽查。」

仇小街笑了起來,道:「那好,你叫這**束手就擒吧,我抓住了他,會查明真相、還他個公道的。」

龍舌蘭轉向孫青霞道:「他說的有理。你不如先讓他……」

孫青霞咄然叱道:「廢話!給他逮住了,我還有辯白的餘地?你真第一天當捕頭、跑江湖呀!?」

龍舌蘭想了想,道:「說的也是……」

仇小街卻都聽著了,放聲道:「龍舌蘭,你少管這事,站一邊去,你夫婿著緊你呢,我可不想誤傷了你得罪他。」

仇小街這樣一說,龍舌蘭可冒火了,仰首罵道:「仇一笑,你給我聽著:姓任的狗東西,他不是我夫婿,我跟他八輩子打不到一邊去!」

仇小街格格笑了起來,「那是你家夫妻房裡的事,我仇某人可管不著——只龍捕頭貌美如花,若不是早許配了任公子,連我也不免心動就是了……」

語態可謂十分輕狂。

龍舌蘭聽得銀牙咬碎,正要反唇相駁,耳畔卻聽孫青霞以:「蟻語傳音」跟她說:

「你把我那包袱里的古琴遞給我。快!」

龍舌蘭偏垂著首,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問:「怎麼回事!?」

孫青霞以「腹語」疾道:「仇小街居高臨下,要施展他的『一瀉千里,搜神一擊』。我的兵器不趁手,難敵他全力一擊。」

龍吉蘭見他如臨大敵,連剛才她以劍指著他頰頸之際,也未見他如此凝重過,不禁問:「你的絕門兵器就在古琴里?」

孫青霞點了點頭,不答話。

樹上的仇小街卻看出了端倪,喝問:「龍舌蘭,你在幹什麼!?」

龍舌蘭把頭垂得低低的,把語音也壓得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見:「琴里的東西我拿給你——可是你要帶我一道走。」

孫青霞氣得用手一抹臉上的傷口,手裡也沾染了血,他用沾血的手指放入口裡,舐了舐,居然似十分滋味,眼裡綻放出野獸般的熾芒。

龍舌蘭看了,心中難免有些畏懼。

仇小街又看出了蹊蹺,在樹上喝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龍舌蘭仰首退了七八步(已退到孫青霞棄下包袱的所在地),向樹上放聲大喊:

「死仇一笑,沒你的事,你叫那姓任的去死,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嫁給他!」

一說完,她一俯身,已抄起了包袱!

她出手極快!

但仇小街更快!

他好像已覷出了龍舌蘭的用意,即時行動!

「嘯」的一聲,他已自樹頂技尖直射了下來,整個人像一支箭,斜射孫青霞。

龍舌蘭這時已從包袱里抽出了古琴!

但已來不及。

仇小街已射到了孫青霞身前。

他手上沒有刀,沒有劍。

他全身沒有兵器。

他只有握著右手拳頭,突出一隻手指。

中指!

一指叩在孫青霞額上!

孫青霞這剎那間,兀然抬頭。

出手一劍。

仇小街化指為爪,五指如鉤,抓住了那把女人的劍。

——那一把曾一招削斷「窮血」古劍的女人之劍,竟給仇小街半招之間奪去!

同一時間,仇小街左手也擊出一指!

同樣是緊握著拳,中指折突,叩在孫青霞胸膛上!

「嘭」的一聲,孫青霞背部似穿了一個洞,炸出了一蓬鮮血。

龍舌蘭驚叫了一聲。

她這時正遞出古琴。

然而誰都看得出來,一切已經遲了。

可是仇小街並沒有乘勝追擊。

他就像他飛射下來一樣,在空中同一虛線上,倒掠了回去。

飛過樹,上了頂,再自樹上最高的技尖停了下來,獨腳而立,他還用手一撂垂下的几絲亂髮,風吹來時,飄飄欲仙。

——就像他根本未飛掠過下來,未曾動過了一樣。

他獨立的姿勢很漂亮。

他撂發的姿態很優美。

他,很瀟洒。

可是著了仇小街一指之叩的孫青霞,則不然。

他空手。

劍已給仇小街奪去。

他捂胸。

退。

龍舌蘭這時遞上來古琴,他卻不接。

他已來不及從琴中抽劍。

他一手拎起了包袱,刷地拔出了那把「女子神刀」。

——那是曾經划傷過龍舌蘭面頰的刀!

他舞起了刀花:那就像一名白玉如雪、白雪如玉的裸女**,在他手上狂舞飛旋一樣。

在刀風呼嘯中,他向龍舌蘭疾喝道:「我掩護你,你帶小顏一起走!」

龍舌蘭喜形於色,即道:「好,附加一個禮品給你:古琴我也一併拎走!」

於是,她左手扶著小顏,右手抓住焦紅色的古琴,拔腿就撤。

小顏卻說:「龍姊,這琴我來拿。」

一手已抓過了古琴,龍舌蘭心道:這「這丫頭好機伶!」

大家本待趁孫青霞力竭追擊,卻沒料孫青霞雖著了仇小街一擊,還能抖擻神威,刀勢舞得比剛才拼搏時聲勢更強更盛,誰都欺不近去(其實是菩薩和尚要等一惱上人先出手,上人也候和尚先動手;同樣,耶耶渣要讓陳路路先下手,而陳路路也沒那麼笨,他在等耶耶渣先行出擊,余此類推),孫青霞邊舞刀邊護著龍舌蘭急退,蘇眉發了三次鏢,都給打飛了。

這時,孫青霞邊退邊反擊,護龍舌蘭與小顏翻上不文山,他頰上披血,額上披髮,全身染紅,目露凶光,臉行狠色,全身刀風虎虎,誰碰上了,誰就得死,這時候的他,一點也不瀟洒了,卻反而像一頭狼。

負傷的狼。

拚命的狼。

很狠的狼。

要行千里呼號萬里的孤獨的狼。

——那神情居然跟剛才龍舌蘭與陳路路弓矢對峙時竟十分近似的!

幾乎一樣!

但孫青霞狠些。

龍舌蘭恨些。

刀光漂亮。

漂亮得像一個沒有穿衣服的女人,在孫青霞手裡掌中跳出了一場狂舞。

但再漂亮的刀光都是無情的。

——再漂亮的女人也一樣。

碰不得,惹不得。

所以沒有人阻攔得了他們的疾退。

他們走了。

蘇眉怒問仇小街:「你為啥不阻止——」

她沒有問下去。

因為她看到仇小街嘴邊正淌下了一行血。

她也看見了仇小街的右手仍緊緊抓住那把很女人的劍——不,是那把十分女人的劍已嵌入他的掌肉之中。

看來,仇小街所受的傷,只怕不比著了他「搜神一指」的孫青霞輕!

——這孫青霞的戰力居然如此之強,能在一招之間同樣讓名動天下、有備而戰的「一笑神捕」負了這般不輕的傷,而他當時手上還沒有任何一把趁手的劍,況且之前還中了毒、受了傷!

在樹頂上的仇小街,仍沒有下來。

他不下來,蘇眉就只好上去。

她飛掠上樹頂,在另一枝椏上立足——許是輕功遠不如仇小街吧,她雖美,但站姿卻遠不及仇小街優美。

她當然很不服氣:

——他可以,我怎麼不可以!?

可是她左騰右挪,平衡換氣,但始終沒法子站得像仇小街那麼雲停岳峙,泰然自若——而且這是已受了傷的仇小街!

——偏偏就是他可以,她不可以!

這又奈何!

蘇眉上了樹頂,這才看見仇小街的樣子。

他還是那個樣貌:

眉很濃。

唇很紅。

——張本來就很孩子氣的臉,而今成為了大孩子的瞼,卻更俊了!

他唇邊有血,但瀟洒依然。

蘇眉說:「你受傷了?」

仇小街一笑:「我站得高,知道他們往哪兒逃。」

蘇眉一想到孫青霞未死,就心裡發急,「你不去追擊他?」

仇小街一笑:「你就這麼急著要殺他,一刻也不能等?」

蘇眉強笑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好朋友龍舌蘭也給這登徒子騙了——你剛才不也看見了,她對那**如痴如醉哩!」

仇小街笑笑道:「你真為龍姑娘著想,只不過,我不追,是因為已經有人在追了。」

蘇眉一時沒意會仇小街說的是「追」(求)龍舌蘭還是指「追」(擊)孫青霞,故而一愣,仇小街撂撂發梢又道:

「這就是站得高的好處,至少可以望得遠些——現在追殺的人又回來了。」

蘇眉這才醒悟仇小街是說認真的:但有人已去追躡孫青霞,她怎麼會全無所覺?卻聽一人漫聲道:

「一笑神捕,果然臨高望遠,我們一動一靜,都逃不過你法眼。」

仇小街也哈哈笑道:「我往高處站,是給馬軍師臨風布意,衷心祝禱您能將孫魔星手到擒來——卻不料你回來得這般快!」

馬龍自不文山頭一株禿木旁現身,洒然慚聲道:「我還是空手而回呢。慚愧慚愧。我本來隨尾跟去,但一路上,發現有三處布毒,恐是老字號溫家的人所為。待破得了毒,姓孫的已走遠了。」

蘇眉有點發愣:「原來馬軍師早已來這兒了!——軍師不是去追蹤溫八元去么?」

馬龍嘿聲道:「我怕是溫八無故弄玄虛,調虎離山,引我們追蹤,卻支開了我們的實力,所以就先請仇捕頭和天狼箭、天狼劍回到不文山來。可是那八元先生簡直精似鬼,追得遠又怕溜了,一俟近就幾乎著了他的毒。我看對方可能已知曉了,既這次主要任命不在此人身上,所以也掉首趕上不文山來。」

仇小街似在蘇眉面前為馬龍開解道:「我也是再回到樹上來時,才發現馬軍師也回來了。」

馬龍道:「事實上我也是剛到——剛來得及看見仇清天飛身下掠向孫魔星施展『搜神一指』的英姿!」

仇小街又一撂垂落下來的長發:「那馬軍師是目睹我給孫青霞迫回樹上、逼得上樹且掛了彩的狼狽相了。」

馬龍道:「要是光明正大、單打獨鬥,也只有仇一笑的這一指是真正傷得了姓孫的!」

蘇眉只覺臉上一陣臊熱,道:「我們都在這兒喝茶聊天起來了!?到底那姓孫的龜孫子還殺不殺!?」

仇小街微笑向馬龍注目。

馬龍悠然道:「打鐵趁熱,追人趁快,殺人趁傷。孫青霞負傷不輕,此時不殺他個走投無路,更待何時!只是我要在這兒恭候『叫天王』大駕,而論班輩功力,我們這些人里,除了仇捕頭,還有誰製得住孫**?」

馬龍這麼一說,菩薩和尚、一惱上人臉上都顯不忿之色,耶耶渣、陳路路更羞愧低頭。

仇小街一笑道:「好,我去。」並把嵌入掌肉里的小劍一拔而出,登時血流如注,仇小街不慌不忙,點了自己手腕幾個穴道,又取了一顆硃紅色的藥丸,連同一包紫色粉末服下,卻把懷劍收於襟內。

蘇眉見了就加一句:「仇捕頭當然要去——至少為報這一劍之仇,也得走這一趟!」

仇小街道:「我這就走——但任副刑總來的時候,可由你們侍候他們了!」

蘇眉一呆:「任副刑總?」

仇小街露齒一笑,牙齒甚白,笑得甚為好看:「他是龍舌蘭家族許配的夫婿,連同另一名也是姓任的副手,也是從京里趕到這兒來:他們名為抓拿孫**,其實任公子是怕龍姑娘和那鐵手神捕在一道——哼,嘿,看來他擔心已是多餘的,只不過是弄錯了。鐵手?鬼影也不見一個!龍舌蘭,倒是跟孫**有影皆雙去了!」

蘇眉還抓不準頭緒,卻聽馬龍吩咐道:「陳神箭、耶神劍、上人、和尚,你們就隨仇捕爺一起去立功吧!」

一惱上人、耶耶渣、菩薩和尚、陳路路自是對馬軍師的話都唯命是從,仇小街一笑:「人多也好,打不贏他也累死他!」

然後縱身要走,忽跟蘇眉一笑道:「蘇姑娘。」

蘇眉也不知怎的,聽仇小街如此柔聲呼她,也不禁心裡怦地一跳,輕聲答:「什麼事?嗯?」

仇小街笑笑道:「請你以後若沒有我的許可,千萬勿要隨便跳上來與我平起平立——我喜歡比別人站得高一點,就算男女相好,我也只喜歡處於上風,在——上——面。」

然後,他一笑。

笑得甚瀟洒。

一出手,就在蘇眉下頷摸了一下。

只摸一下。

摸了就走。

只留下一陣瀟洒的風,還有微微顫晃的枝頭。

蘇眉只覺一陣恍惚。

半晌,才氣緋了粉靨。

但仇小街已經走了。

陳路路、菩薩和尚、耶耶渣、一惱上人都緊躡而去。

蘇眉氣極了。

她一頓足,幼枝嫩椏承受不起,斷落下來,蘇後幾乎失足摔倒,但幸好她身形輕靈,半空一個翻身,仍穩穩噹噹落下,只腳步微微一挫,就輕巧地落在馬龍身邊。

馬龍伸手要扶。

蘇眉已經站定,一閃身,讓馬龍挽了個空,且藉意一撂自己的發梢,卻又省覺自己好像是模仿了仇小街的習慣的動作,便啐了一句,罵道:

「他以為自己很瀟洒?我啐!他的頭髮已快掉光了!還臭美!」

仇小街雖然有一張孩子臉,雙眉濃如黑刀,鼻挺唇翹眼有神,但頭髮的確已見稀疏零落,就是因為如此吧,他才會留著較長的頭髮,因為若是禿頭的人只蓄短髮,那禿頂就更顯而易見了。

馬龍開解似的微笑道:「他只是故意讓你生氣的,——既是如此,你又何必真的著惱?」

蘇眉仍以手指把弄著發末;忍不住問:「——那任副刑總到底是誰?」

「啊,這你還不曉得嗎?」馬龍似很有點錯愕,「我相信你必然聽過刑部里而今當紅的兩個極其厲害的人物吧?」

馬龍這麼打明了一提,蘇眉頓時醒起,「啊,莫不是……」

馬龍沉重的點了點頭:「對,就是他們兩個:任鶴田和任虎雪……」

蘇眉詭然接道:「——即是任勞任怨?」

馬龍緩緩的接道:「任公子當然就是任怨。」

就在這時,不文山對開的十一寡婦山嶺上,忽然傳來一聲長笑。

又似是長嘯。

既似是夜梟哀號。

又似蒼鷹長峰。

這嘯笑之聲,混合起來,就似是哭聲一樣。

——一頭哭在萬里千年外的龍。

龍吟!

馬龍聽了,也神色凝重的說:「仇小街果然是一笑神捕,他已追上孫青霞了。」

蘇眉遙望十一寡婦山,紅唇嗡動,沉吟不語。

——乍聽仇人又落入包圍中的她,怎麼看去,都似欣喜的少,感傷的多。

她不是一直都很恨他的么?

她不是巴不得殺了他的嗎?

——那她又何必愁眉不展,鬱結不蘇?

卻聽馬龍忽揚聲道:「有道是:日出勿提曹操,夜落莫提閻王,這回說人,貴客就到了!」

稿子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三至二十六日:章培恆先生在《中國武俠簡史》論我凄婉與恐怖筆法,鼓舞/新報來稿酬/舒長情畫/曹正文《書香心怡》述及金庸、古龍、我/華能來華,心情大佳/極擔心李又變卦/覓得皇冠合約,無礙/禮電何謝我/各路原約赴京兄弟全軍盡墨/與婷芬訂約寫《震關東》/Irene仍掌握機票住宿事無礙/孫電不能赴京/小褟自德入電相問候,何接/依電/雜誌有料到/華俐唱,白日喧/敏華終返深圳/何家錯、梁爛家上鵬城會集小華,看我6信,她能及時回來,明可赴京,放下心頭大石/金咕邀請/武俠世界始連載「六人幫」系列/何電蛋找到假冒花山版《劍試天下》/敏CallBack,態度佳,叻女。

校於九五年一月二十七日:歷盡千辛萬苦,終在京師會敏華/與何七梁四李甘三3赴京10入中國行始/華兒提前首赴京,在京機場苦候8小時,凡經波折、驚險、差錯、閃失,終會著,手觸電,以忭莫已/大捐款,為所當為/有情人終能相會/相見歡未盡,喜慶悲陡生/有情不必成眷屬,無情卻可暫交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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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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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女人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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