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滿樹海棠花。

粉紅色的花瓣柔軟地落在地面。

九歲的男孩子孤獨坐在輪椅中,花瓣悠悠落在他青色衣襟上,他的雙手蒼白,一隻雕花羊脂玉扳指鬆鬆戴在左手拇指。

他的神態安靜。

安靜得讓所有人忽視他的存在。

安靜得令人心痛。

他聽不見聲音,也無法行走,他的世界只有寧靜。

他可以看到杏樹下正在嬉鬧的兩個小孩子。

六歲的小楓藍色布衣,頭髮微微捲曲,右耳的寶石閃閃發光,他從樹上溜下來,手上捧著一把青色的小杏兒;三歲的小如歌晶瑩的小臉粉嘟嘟,拍著巴掌笑,笑容燦爛可愛。

小楓將小杏兒送到小如歌面前。

小如歌拈起一隻,小心翼翼地嘗,似乎很酸,嘴巴眼睛皺在一起,酸得吐出粉紅的小舌頭。

小楓笑了。

眼睛湛藍湛藍,象萬里無雲的藍天。

小如歌嘟起嘴巴,非要小楓也吃掉一隻青澀的杏兒;小楓躲著,於是她去追。

於是兩人笑鬧著跑遠了。

雖然聽不見他們的笑聲。

但可以看到他們的快樂。

輪椅中,九歲的男孩子輕輕摸著白玉扳指,閉上眼睛,想起他很久未見的父皇;在烈火山莊,雖然他的身份是秘密,但人人對他很尊敬。師父盡心傳他武功,給他最好的照顧,然而他卻羨慕師父對小楓和驚雷的責罰。

因為他是聾子。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同他講話。

這世上,他靜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有人拽他。

一隻軟軟的小手拽著他的衣袖。

他睜開眼睛。

卻是方才跑遠的小如歌。

花團錦簇的海棠樹下,粉白的面頰映著鮮紅的衣裳,小如歌笑得似乎會發光!

她搖著他的胳膊,踮起腳尖,將一顆青青的杏兒湊近他唇邊。

他搖搖頭。

她把杏兒往他嘴裡塞。

他偏過頭。

她瞪著他,忽然,眼睛里涌滿了淚水——

她開始哭。

他嘆息,拍拍她的腦袋,接過杏兒,慢慢嚼……

好酸!

酸得他彷彿要從輪椅中跳出來!

她笑了,然後嘴巴以大大的弧度扯出一個口型。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唇邊,把剛才的口型又重複一遍;他能感覺到她嘴旁肌膚的震動。

她抓起一個杏兒,塞進自己嘴巴里,酸得渾身顫抖。

然後,又重複那個口型。

他望著她。

那天,她一共吃下十六隻小杏兒。

酸。

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個字。

自那日後。

小如歌就經常找他「說話」。

開始時,他不曉得她在講什麼,她總是趴在他的膝頭,仰著腦袋不停在說。最初她說得慢,日子久了越說越快。而他,居然也可以跟上。

他十五歲時。

九歲的如歌逼著他開口「講話」。

她說想聽他的聲音。

他沒答應。

她哭了一天一夜。

他終於屈服了。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感到乾澀的喉嚨在費力地顫抖;他知道那聲音一定很難聽,因為那個從門口經過的婢女,臉上表情難受得彷彿恨不得將耳朵捂起來。

如歌卻歡呼,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告訴他,他的聲音比小鳥的歌聲還動聽。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小鳥的歌聲?

多孩子氣的話。

但是,只要她開心,就可以了;這世上,他的聲音,只說給她聽。

他會說的第一句話是——

「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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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淵王府。

午後的庭院。

玉自寒靜靜在輪椅中睡著,似乎覺得有些冷,他的眉心淺淺皺起。青衫的他,在初秋疏冷的陽光里,好象流淌著光華的寒玉。

睡夢中,他見到了她。

她喜歡鮮紅的衣裳,笑容也象火焰一般熱烈;她喜歡象只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對他講她的開心和煩惱;她最喜歡笑盈盈比畫著雙手,告訴他戰楓怎樣了,他們去到哪裡玩,那時侯她快樂得神采飛揚。

後來,她漸漸憂愁,趴在他的膝頭長久也不說話。

他不曉得該怎樣安慰她。

因為她的幸福和悲傷,並不是因為他。

沉睡中,玉自寒的嘴唇輕輕在動。

仔細去看,可以知道那是無聲的——

「如歌」。

秋日的午後.

玉自寒慢慢醒過來,眼睛睜開,卻依然象在夢中。

他看見了如歌。

她紅衣鮮艷,趴他膝上,支住下巴,對他眨眨眼睛,笑著:

「師兄!」

他搖搖頭。

笑,莫非自己尚在夢裡?奇怪,這次的夢如此逼真。

什麼?

師兄居然不理她?!

如歌生氣了,用力搖著玉自寒的膝蓋,大聲道:

「師兄,人家趕那麼遠的路來看你,你一點也不高興嗎?!不管,我要生氣了!你……你要是還不說歡迎,我……」

玉自寒撫住她的手。

一股溫熱的暖意,在初秋乍涼的午後,自她的手背傳入他的掌心。

如歌驚道:「咦,你的手怎麼這樣涼?」說著,將他的兩隻手拉進她的雙手中,揉搓著,溫暖著。

玉自寒望著她。

她抬起頭,瞪他:「離開烈火山莊的時候,你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嗎?為什麼瘦了這麼多!你說話不算啊,還做人家師兄,我都不要相信你了。」

玉自寒微笑:「你怎麼來了?」

如歌對著他的手掌呵出暖氣,靈動的大眼睛閃了閃,笑道:

「我想你啊,想你就來了。師兄莫非是不歡迎我?」她拿著師兄給她的雕龍玉佩,很容易就進到了王府。

玉自寒的唇角是滿滿的笑意,他拍拍她的腦袋。

如歌問道:

「師兄,你最近有沒有覺得不舒服啊,一切都還好嗎?」

玉自寒的笑容彷彿清爽的秋風:

「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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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山莊。

裔浪道:「宮中傳來消息,皇上近日龍體欠安,敬陽王與景獻王皆有異動。」

敬陽王和景獻王同為皇后所出,敬陽王在眾皇子中排行第二,景獻王排行第五。兩人均對皇位虎視眈眈,十幾年來一直明爭暗鬥,許多臣子與勢力都被攪入其中。

烈明鏡沉吟不語。

裔浪接著道:「敬陽王與景獻王都曾到訪靜淵王府,遊說靜淵王支持自己。」

靜淵王是皇上昔日寵妃玉娘娘獨子,深受皇上關愛,曾有傳言如若不是靜淵王身患殘疾,恐怕皇位都會傳承於他。

烈明鏡道:「玉兒必是皆未表態。」

「是。」

烈明鏡長嘆道:「可惜玉兒自幼身殘,又非在宮中長大,對權位之爭不感興趣,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

當年,皇上將玉自寒送至烈火山莊,實也有為他培養勢力之念;烈明鏡自然也想藉助玉自寒,加深在宮中的影響。可惜玉自寒心不在此,他只好轉而支持敬陽王。

裔浪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敬陽王有書函到。」

烈明鏡接過放於案上,不看也曉得,此信必是請他勸說玉自寒站到己方陣營。

裔浪灰色的雙眼略微緊縮,道:

「戰楓半個時辰前回庄。」

烈明鏡虎軀一震,目中神光四射:

「他回來了。」

裔浪道:「戰楓在平安鎮同天下無刀秘密會面兩次,共交談一個半時辰;曹人丘的屍體懸挂斷雷庄三日,謝小風被埋在平安鎮北郊荷花塘內。」

烈明鏡長身而立,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聲音似從黑夜中傳來:

「他殺了謝小風?」

「是。」

烈明鏡沉默良久,忽然大笑道:

「好!好!果然很象!」

裔浪眼神陰暗,厲聲道:

「他很危險!」

烈明鏡轉過身,濃密的白髮有慈祥的味道,只是臉上的刀疤隱隱閃出寒光:「浪兒好孩子,我心裡明白,你不用擔心。」

裔浪垂首,目中似有激動的火花。

烈明鏡問道:

「歌兒如今在何處?」

裔浪的情緒又恢復平靜無波:「小姐在靜淵王府。」

烈明鏡振眉。

然後仰天嘆道:

「也好!……只是可惜……天命啊……」楓兒和歌兒終究仍是無緣,想到此,他的心頓時象壓了萬均大石,再說不出話。

裔浪暗暗心驚。

從烈明鏡口中居然會說出「天命」兩字。

這曾經覆雨翻雲、可以將乾坤扭轉、從不將所謂「命」看在眼中的烈明鏡……

莫非已經有些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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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

冒著熱氣的燒餅。

如歌兩眼放光,看著玉自寒細細品嘗,連聲追問:「怎麼樣?好吃嗎?」

玉自寒點頭。

知道她一大早起就忙著為他做燒餅,額頭上現在還有密密的汗珠,他用衣袖替她拭汗。她的體質,似乎特別容易出汗,彷彿體內有一個火爐。

如歌得意地說:「那師兄你一定要多吃些,我做的燒餅可是有口皆碑呢,平安鎮老老小小都誇我好手藝。」忽然,她想到謝小風,神情一黯,但馬上掩飾過去。

玉自寒微笑道:

「好。」

他又拿起第二隻燒餅。

玄璜心中甚是寬慰,自從烈小姐來到王府,王爺每日進食增加了很多。雖然他依然清瘦,但假以時日想必會改善許多。

如歌把茶杯端過來:「燒餅吃多了會幹,喝點水吧。」

玉自寒將一隻燒餅放進她手中,道:

「你也吃。」

如歌笑道:「我可不要吃這個了,鋪子生意冷清那段日子,我天天吃剩下來的燒餅,膩都膩死了!」她夾起一塊綠豆糕,滿足地吃著,「啊,還是糕點好吃啊,師兄,你該給做點心的師傅多加工錢,他的手藝棒極了!」

玉自寒品著茶,看她象個貪吃的小貓,桌上的糕點被她香甜甜地吃著,幸福的表情讓人不覺也有了胃口。

如歌抬起頭,詫異地說:「你只吃兩個燒餅就飽了嗎?」記得以前他的飯量不會這樣小。

玉自寒道:「是。」

「是什麼啊!」如歌不滿道,「不管,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燒餅,你只吃兩個,我會傷心的!」

他摸摸她的腦袋。

她閃過去,一臉委屈:「你吃那麼少,肯定是嫌我做得難吃,告訴你,我真的很傷心!」

玉自寒笑得無奈,只好又開始吃第三隻燒餅。

如歌高興地笑起來,也拿起燒餅吃:

「師兄,我陪你吃啊……哇,我的燒餅真不是吹哦,香噴噴,很酥很酥,讓人吃一隻想兩隻、吃兩隻想……」

屋裡。

有兩個在快樂地吃燒餅的人。

玄璜靜靜看著,心中有種感動。

忽然,聲音自屋外傳來:

「景獻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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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烈如歌?」

一個明黃衣裳的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對呀。」如歌也好奇地打量黃衣少女,眼睛一亮,道:「我猜,你是黃琮對不對?」

少女笑開了:「好聰明,我是黃琮,你怎麼猜出來的?」

如歌笑道:「很簡單啊,你同白琥一併進出,玉師兄的六侍衛中又只有一個女孩子。」更何況,她穿著黃衣。

黃琮道:「一直知道你的名字,卻從未見過,玄璜說你對王爺很好。」她雙手抱拳,鄭重道,「對王爺好,就是黃琮的恩人,以後若有事差遣,只管吩咐。」

如歌也正言道:「聽這番話,便知你對玉師兄也是極好的;待師兄好,便是如歌的朋友。」

兩個少女相視一笑,感覺彼此脾氣相投,直如多年老友一般。

如歌與黃琮聊了起來。

「我見玄璜多些,很少見到白琥與赤璋,青圭、蒼璧和你就只聽過名字。」

「是,我一直在王府待命。王爺不喜歡太多人跟隨。」

「你的武功想必很高了?」

「嗯,不曉得我的長河劍同你的烈火拳哪個更厲害。」

如歌有些心虛:「我很差勁。」

黃琮搖頭:「當年烈莊主憑一雙烈火拳,在華山之巔戰勝天下無刀的刀絕霸,初具武林霸主之氣,烈火拳也名揚天下,怎麼會差勁呢?」

如歌暗暗握緊雙手,沒有人知道,她的拳頭沒有力量,好象她的真氣被什麼東西封住了,烈火拳使出來毫無傳說中的威力。

如歌轉開話題:「我來已經兩天了,你並不在府里。」

黃琮眼神黯然,嘆道:「我和白琥去尋訪神醫。」

「神醫?」如歌一驚:「玉師兄……」

「你應該也察覺了。」

如歌望緊她。

「王爺清減很多,每日只能吃下很少的食物,極為疲憊,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黃琮擔憂道,「宮中幾乎所有的御醫都來看過,卻找不出病因,只說體虛。怎麼會無緣無故忽然體虛呢?我們擔心是怪疾。」

如歌的心墜下去,原來她一直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會不會,有人下毒?」

她想到在天下無刀城聽到的話。

黃琮驚道:「下毒?誰有那麼大的膽子?」

如歌抿緊嘴唇,雖然她不曾在宮中生活過,但民間流散的關於宮廷鬥爭的傳聞也聽說過。

黃琮慢慢搖頭:「我們對王爺的食物一向小心,不至於出這樣大的紕漏。」

如歌笑一笑:「神醫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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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大夫將手從玉自寒脈上收回,一言不發,收拾葯匣走出內屋。

玄璜留在玉自寒身邊。

如歌同黃琮、白琥隨在大夫身後。

庭院中。

「王爺情況怎樣?」

少年白頭的白琥低聲問。

邊大夫表情古怪,似乎不知如何說好。

如歌道:「大夫,有話您儘管講,沒有關係。」

黃琮點頭。

邊大夫皺眉道:「王爺年紀尚輕,身體卻彷彿年老之人,有燈盡油枯之相,且體內極寒。這病症……」

如歌望住他:「請講。」

邊大夫沉吟半晌,嘆息道:「如果是七十老人,就應該準備身後之事,縱有回天妙手,對此也無可奈何。」

白琥震怒,額上青筋冒出,怒喝道:

「放肆!」

邊大夫哪裡經過這等陣仗,嚇得臉色蒼白。

如歌薄斥道:「白琥,如果只是要聽寬心的話,就不用聽邊大夫講了;你如此態度,對師兄的情況有幫助嗎?」

白琥握緊拳頭,不再說話。

如歌溫語道:「大夫,可王爺只有二十多歲年紀,怎會出現年老之症?」

「這正是奇怪之處,而且體內的陰寒更是古怪……」

「有方子可治嗎?」

「只能開些滋補養身的藥材,想必王爺也吃過許多了。」邊大夫的神情又古怪起來,望著如歌欲言又止。

如歌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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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吃飯了!」

傍晚時分,如歌挽著食籃推開玉自寒的屋門,她看起來很有精神,笑容閃閃掛在唇邊。

玉自寒坐在窗邊。

靜靜睡著。

「師兄?」如歌望著彷彿睡去就永遠不會醒來的玉自寒,心中忽然有種恐懼,她將食籃放在桌上,蹲下身去,握住他冰涼的手掌。

他真的清瘦許多。

白玉扳指鬆鬆的,蒼白的手指顯得益發修長。

如歌握緊他的手,努力將自己體內的熱力傳過去,一種糾結的情感,讓她的眼中有霧氣蒸騰。

玉自寒緩緩醒來。

似玉般的光華,微笑綻開在他清俊的唇角,他的聲音低啞:

「我又睡了?」

如歌瞪向他:「是啊,你又睡了,你都快變瞌睡蟲了!」

玉自寒微笑: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

如歌咬住嘴唇,突然狠狠掐一把他的手掌,恨恨道:

「知道別人會擔心,為什麼不好好保重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說什麼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原來你說那些話都是在騙我!!師兄,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她說的很快,玉自寒不大能看清楚;但她傷心的神情,依然揪痛了他的心。

傍晚的風,吹動玉自寒的青衫。

他的微笑淡定自若。

「我會死嗎?」

如歌一驚,瞅緊他,然後,眼神漸漸黯淡:

「是。」

玉自寒笑。

他摸摸她的腦袋,象在摸一隻小貓,笑道:

「不要傷心。」

如歌歪著腦袋看他,表情古怪之極:「師兄,你在對我說笑話嗎?」

玉自寒怔住。

如歌悲笑:

「如果你死了,我會不傷心嗎?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你,如果死掉了,就這樣死掉了,我會不傷心嗎?師兄,你真的很會講笑話。」

淚水從她的臉上慢慢淌下。

如歌的雙眼,因為淚水,亮得驚人:

「知道嗎,自從你離開烈火山莊,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有時候,我難過得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可是,我都撐下來了。因為,我答應你我不會被打倒,我會努力活得很好。烈如歌,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你要死了嗎?」

她流著淚,嘲笑他:「我的師兄,一點努力都不去做,就要甘心死掉了嗎?我會看不起你的!」

「如歌……」

玉自寒輕聲呼喚。

他的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心疼道:

「不可以哭,我什麼都答應你。」

如歌攥著他的衣袖,將鼻涕蹭在上面,抽泣道:

「真的什麼都答應?」

「是。」

他嘆息。

如歌破涕為笑:「那你不能死,起碼要活到八十歲!」

玉自寒凝視她,眉宇間光華逼人。

「說啊,答應不答應!」

她緊張地追問。

良久,玉自寒道:「如果……」

如歌打斷他,兇巴巴道:「如果你膽敢早早死去,我現在就哭死給你看!」

玉自寒哭笑不得。

從小到大,哭泣是她威脅他的制勝法寶。

如歌盯緊他:「快答應我,否則——」

「好。」

玉自寒道。

「成功!」

如歌高興地跳起來,啊,就知道這招對他有效!

玉自寒搖頭笑道:

「小孩子,用哭來唬人。」

如歌笑盈盈地打開桌上的食籃,皺著鼻子道:「才不是呢,我只會用這招來對付你,因為——」她將一碗米粥送到他手中,望住他,「因為,我知道師兄不捨得我哭。」

米粥的溫度,透過瓷碗,熨燙玉自寒的掌心。

他微笑著,卻低下了頭。

如歌接著笑道:「有了師兄的承諾,我的心好象也不那麼慌了。你答應了,就不可以死啊!不管你的身體出了什麼希奇的毛病,我們都一起將它打敗掉!還有,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說,不可以怕別人擔心就不講,知道嗎?」

玉自寒已經把米粥喝完,放在桌上,對她說:

「好。」

如歌很高興,摸摸他的腦袋,笑道:「這才是歌兒的好師兄。」

她又盛了一碗飯,在裡面夾了很多小菜,送到他手中:

「再吃一點好不好?」

玉自寒有些猶豫,但沒有說話,接了過去。

傍晚。

晚霞自窗子灑進來。

如歌望著優雅地吃著米粥的玉自寒,感到心裡暖暖的。她也拿起一隻饅頭咬著吃,不停將菜夾進他碗中,希望他能吃得更多些,這樣會強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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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如歌從沒這樣後悔過!

如果她知道勸玉自寒多吃下那一碗飯,會是這樣的後果,她寧可去吞下一麻袋沙子!

那晚深夜。

王府中燈火通明!

二更時,玉自寒突然開始嘔吐,一開始吐出來的是食物,然後是血!

最先發現的是玄璜,宮中的尚御醫慌忙趕到,一番診視后只說是積食之氣,為何會吐血卻說不明白。

床塌上,玉自寒僅著中衣,嘴角余著几絲鮮血,拍拍如歌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白琥怒視如歌:「如此說來,是你硬要王爺多進食?!」

黃琮道:「不要這樣,王爺吃多了會嘔血,如歌並不知道。」

白琥怒道:「這便是藉口么!不曉得可以問一下,王爺的身子如何經得起這樣糟蹋!」

如歌轉過頭,嘴唇煞白,眼神倔強:

「不錯,是我闖下的禍,沒有問清楚,就想當然讓師兄多吃些飯。你說好了,該如何責罰我!」

白琥冷笑:「說出這樣話來,以為你是烈明鏡的女兒,便無人能責罰你嗎?!」

黃琮驚道:「白琥!」不曉得為什麼,白琥好象總是對如歌很看不慣。

玉自寒抬頭。

雖然臉色蒼白,但目光中威嚴的氣勢使白琥和黃琮都閉上了嘴。

他揮一下手,命他們都下去。

白琥恨恨瞪一眼如歌,少年的臉龐有些氣得發紅,向門口退去。

「等一下!」

如歌出聲喝住!

她閃電般自毫無防備的黃琮腰間抽出長河劍,在眾人的驚詫中,向自己的左臂刺去!

鮮血,汩汩淌落在地上……

如歌煞白著臉,對白琥淡笑道:「用我的血,償師兄的血,你覺得可以嗎?」

她的臉上綻出奪人的美麗,眼睛清拗而毫不躲閃。

白琥表情僵硬地退下。

黃琮、玄璜出去的時候將屋門輕輕關上。

待到無人了。

玉自寒忽然側身吐出一口鮮血。

這口血堵在胸中已經良久,他不願意當著眾人面嘔出,實在不想如歌再多擔罵名。

如歌扶住他,胳膊的血流在他白色的中衣上,顯得分外扎眼。

她輕輕撫著他後背,為他平順氣息,笑道:「師兄,我們算不算有難同當?你的血和我的血流在一起了。」

玉自寒喘口氣,倚在床邊:

「讓我看你的胳膊。」

如歌笑呵呵:「沒關係的,只是皮肉傷,我才不會傷到筋脈!」

玉自寒不理會她,輕輕拉起她的左臂,將衣袖捋起,只見一道長長的劍傷,很深,卻果然沒有傷到筋脈。他拿出一瓶隨身的金創葯,灑在傷口上,再從潔凈的中衣上扯下一塊白巾,細心地為她包紮好。

如歌拉拉他的袖子,使他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問:

「師兄,你是不是生氣了?」

玉自寒凝視她。

點頭。

清遠的雙目中是擔心和氣惱。

如歌撓頭笑笑:「可是,是我做錯了啊,是我逼著你多吃一些粥,讓你的身子難過……」

玉自寒緩聲道:「不礙事。」

如歌將一個軟枕墊在他身後,然後筆直地坐好,對他說道:

「好,我向你倒過歉了,現在你也應該向我賠不是。」

玉自寒望住她。

如歌皺起眉頭:「說好不舒服要對我講,師兄卻只為哄我開心,什麼都不說,才讓我闖下禍。我的傷口很痛呢,心也痛!師兄必須道歉!」

她倔強地瞪著他。

玉自寒的面容恍若山水間的靈玉,雖然蒼白,卻依然有絕世的光華。

他的雙眼溫柔如春水。

如歌忽然又笑了:「好了,放過你,畢竟你是師兄。但是,從今以後什麼事情都要對我講,好不好?」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

如歌道:「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玉自寒微笑。

夜,越來越深。

如歌打個哈欠:「師兄你睡吧,身子一定很疲倦了。不用管我,我在床邊打個盹兒就好。」

玉自寒搖頭:「不想睡。」

「啊?」如歌伸出的懶腰停在半空,咦,很少聽到師兄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為什麼?你最近不是很喜歡睡覺嗎?」

他的唇角有苦澀:「睡著好象死去。」

如歌的心忽然柔軟。

她握住玉自寒的手,輕聲道:「師兄,你終於肯說了嗎?」驀然放鬆的淚水在眼眸中閃光,她笑,「以為師兄愛面子,怎樣痛也不說呢。」真怕他只是敷衍她。

玉自寒微笑道:「不要取笑我。」

如歌笑得很可愛:「那你要繼續說啊,」她想一下,沉吟道,「師兄,你這樣生病有多長時間了?」

「兩個月。」

「嗯,師兄……」如歌不知該如何說,「你覺得自己只是生病嗎?」

玉自寒知道她必有后話。

如歌輕聲道:「……會不會是中毒?」她將在天下無刀城聽到的刀無暇、刀無痕的密談,一五一十對他說了。「所以,會不會是他們用某種方法,對你下了毒?那天邊大夫也有這樣的猜測。」可是,在王府這種事情誰不也不敢亂講,否則以靜淵王的身份,勢必又會攪得宮廷大亂。

玉自寒靜靜「聽」著。

如歌傷腦筋道:「不過,也不太象,我知道玄璜對你吃的所有東西都很小心,用銀針仔細地檢查過……」她的臉皺成一團,「但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你好端端的會得上什麼怪疾!太荒唐了嘛!」

玉自寒道:「我會小心。」

如歌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將師兄「生病」的原因找出來!

「師兄,你身上痛嗎?」

如歌擔心地問。

「不痛。」

如歌很懷疑:「嘔血也不痛嗎?你不要騙我。」

玉自寒笑一笑:

「只是冷。」

那種寒冷咬噬他的骨髓,彷彿千萬年寒冰凍凝著他的血液。

她撫住他的手,徹骨的寒意凍得她一激靈;她連忙用棉被裹緊他的身子,但寒氣透過棉被逼了出來。

玉自寒被她裹得好似蠶蛹,清俊的面容有淡淡的笑容。

他微笑:「沒有用的。」

寒氣是自他體內湧出,棉被再厚也無濟於事;所以,他不願睡去,睡去中的寒意讓他好象死人一般僵冷。但是他昏睡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如歌咬住嘴唇,忽然掀開被子鑽進去,靠在床邊,讓他倚在自己懷中,兩隻胳膊緊緊擁住他的肩膀。她的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運起功力,讓烈火般的真氣源源不斷傳過去。

絲絲暖意……

彷彿沐浴在春日暖陽下……

玉自寒掙扎著想從她懷裡出來,卻被她一掌按下,她笑著說:「幸虧我練的是烈火拳,如果是寒冰掌,師兄你可就遭殃了。」

她用手讓他的眼睛閉上,低聲道:

「師兄,好好睡一下吧。」

天色隱約發白。

玉自寒沉沉睡去,眉頭沒有象往日一樣皺起,似乎有一個恬淡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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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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