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娘娘!」聶狩臣懶得跟著難纏的婦道人家繞來繞去,「還請娘娘明示,微臣的內人,被娘娘藏到何處去了?」
「這話說的,人死不能復生,本宮藏一個死人做什麼?」苻皇后笑了笑,「這下本宮明白了,大人今個兒原來是專程來找本宮算賬。」
「微臣不敢。」聶狩臣耐著性子,「微臣的手下,已經快馬加鞭朝青州追了近五百里,根本就沒有發現娘娘說的馬車。」
苻皇后微微一愕,很快恢復鎮定:「不可能。」
「娘娘是打算跟微臣裝糊塗裝到底嗎?」聶狩臣滿臉寒意,「騰」地站起身,眯起眼:「娘娘,事已至此,微臣奉勸娘娘還是把人交出來,臣可以當做此事沒發生過。」
「好你個聶狩臣,膽敢威脅本宮。」苻皇后也不是吃素的,氣得一拍桌子:「你眼裡還有王法嗎?」
「臣憂心內人安危,若是衝撞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但臣的內人下落,請娘娘一定告知微臣。」
「你!」
「娘娘難道要微臣去皇上面前喊冤嗎?」
「你想拿皇上來壓本宮!」
「臣豈敢?」
兩人唇槍舌劍,正劍拔弩張之際,從門外匆忙跑進來一個人,正是重華宮的大太監魏安。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去青州的……」他滿臉是汗,慌慌張張地闖進來,根本沒料到聶狩臣也在此,待發現后,一時倒不好往外退,只得朝後者行禮道:「老奴見過中堂大人。」
「魏公公,去青州的什麼?」聶狩臣毫不含糊,上前一步,眯起眼咄咄逼人地盯著魏安,「公公何不把話講完?」
「大、大人……您誤會了……」魏安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黑,一個勁兒捏著袖子擦臉上的汗,陪笑道:「是老奴一時口誤,還請大人恕罪。」
「皇後娘娘,您還要繼續跟微臣繞圈子嗎?」聶狩臣轉頭,側目而視,「若是微臣的女人有任何閃失,娘娘,微臣不會就此甘休。」
苻皇后一時氣結,怒問:「那麼中堂大人想如何?」
「很簡單。」他一字一句道:「臣的內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好,魏安。」於是苻皇后朝魏安道:「你清清楚楚地告訴中堂大人,本宮到底有沒有派馬車送初蕊的棺木回青州去!」
「回娘娘的話,有倒是有……」魏安的汗像是怎麼也擦不完,心驚肉跳地偷眼看了聶狩臣,「可是……」
苻皇后一愣,一絲不祥騰上心頭,急聲問道:「可是什麼?你快講!」
魏安一臉沮喪,結結巴巴地道:「馬車……馬車在途中……不見了……」
「你說什麼?」符皇后震驚萬般,臉色咋變,「什麼叫不見了?」
「老奴安排在驛站的官員一直沒接到馬車,於是派人去找,在距離京城三百里的一片樹林里,只見到宮中侍衛的屍首,並不見馬車和初蕊姑娘的蹤影。」魏安總算把事情說清了,「七名侍衛全部遇害,似乎是碰到了高手……」
符皇后啞口無言。
她倒是真想救初蕊,一來試探聶狩臣是否真的對蕊丫頭無情,二來若是初蕊當真走投無路,便偷天換日將人送回家鄉去,說到底,她對這丫頭心懷歉意……
於是,她暗中派人在牢房中的茶水中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麻生草」,食者表面如同假死,但意識清楚、口不能言,然後入殮進棺,送出城去。
千算萬算,沒想到有人會殺了宮中侍衛,劫走馬車,這究竟是有人要害蕊丫頭,還是想以蕊丫頭的性命要挾聶狩臣?
沒將思緒捋清,一旁的魏安已經「撲通」跪了下去。
「中堂大人,娘娘一心想救初蕊姑娘,所以才會想出這麼個法子來,娘娘根本就沒有害蕊姑娘之心……」
「魏安,你不必說了。」符皇后心中百般滋味,嘆口氣道:「聶中堂,本宮會派人將蕊丫頭找回,給你一個交代。」
聶狩臣冷冷地看了,一拱手,言簡意賅地說句「臣告退」,便轉身離開。
出宮的路上,他一路疾步如飛,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了,悶得直發慌。這樣少見的情緒,天底下也只有她能帶給自己!
「爺!」
守在宮門口的凌飛、凌越見他出來,立即上前。
聶狩臣腳步不停,凌飛、凌越跟於兩側,聽他壓低聲音指揮道:「凌飛,立即拿瑛王殿下的權杖去調動『暗衛』。」
「是,屬下明白!」
「凌越,派人繼續盯著太師府,有任何動靜,馬上來報。」
「是!」
走出紅色宮牆,黃色琉璃瓦的皇宮,他站在架在護城河之上的白玉橋,長長地吐了口氣,回首望向那深深禁宮。
兩年前,因南蠻進犯邊境,邊關八百里加急文書送到京里。
當時剛在宮中歇息的天子,當即差人在深夜緊急召他進宮商談。
宮門開著,有個素衣女子,於朦朧月夜下,提著一盞八角宮燈,正笑盈盈地恭候著他。
年紀不超出十六歲,小小的瓜子臉上膚似凝脂,眉如彎月,一雙剪水雙瞳顧盼生輝,簡直比那天上的星辰還要動人,但最令人不可忽視的,是全身上下那股纖塵不染的氣質,足以令周遭的奢華景緻皆盡失色。
「大人,皇上和皇後娘娘已經等候多時了,請隨奴婢來。」她的聲音婉約動人,卻有著不亢不卑的味道,比起京城裡那些名門千金還要出幾分嫻靜端莊。
他略略頷首,跟著那清麗的身影王宮內走。
宮內草木縱橫,眉低月色花枝高,葳榳蓊鬱的樹木哀了又榮,榮了又哀,敘述著重重深宮裡的紛繁糾葛。
白色的月光,將兩人一前一後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個偉岸,一個嬌小,隨著忽明忽暗的光線,在某一點,似乎開始有了交集。
小女孩兒長大了……
其實,應該是在更早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她,那時,他還在瑛王的軍隊里,是謀士,也是戰將。
每逢冬至,皇宮中的宮女們就會奉命為將士們縫製棉衣,然後送來軍營給士兵禦寒。
他收到的那件棉袍,厚實、溫暖,針線細密整齊,薄厚均勻,看得出所做之人的心靈手巧。
可是……那是什麼?
青色的襯布上,密密麻麻地以白色絲線綉著蒼頭小字,一排排,十分工整:
下樓來,金簪卜落;問蒼天,人在何方;恨王孫,一直去了;言冤家,言去難留;悔當初,吾錯失口;有上交,無下文;皂白何須問;分開不用刀;從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他見了,一時失笑,此時一旁有軍士瞧見,便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疑惑地問:「聶將軍,這是什麼呀?棉衣上怎麼會有字?」
旁邊的其他軍士們聞言,也紛紛圍過來,爭著搶著從頭到尾念一遍,卻是一句也不懂。
像詩?不是詩;像信?又不是信。
「聶將軍,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眾軍士大惑不解。
他微笑,答道:「這是字謎。」
「字謎?」
「嗯,各位若有興趣,不妨猜一猜。」
一向沉悶的大營中,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上至領兵的將軍,下至最普通士兵,都興緻勃勃地參與了這個不曾見過的遊戲,最後甚至連喂馬的馬夫、做飯的伙頭也聞訊趕來,眾人嬉笑怒罵,你唱我和,一時間好不開懷。
可惜,肚子里墨水太少,亂鬨哄吵鬧成一陣,最後也沒人能猜出這說的究竟是什麼字謎。
於是軍士們只得回頭去問他:「聶將軍,您能猜出來嗎?」
「嗯。」他一直笑而不語地看著大傢伙兒鬧,見人來問,方微微頷首,以指腹沾上酒水,在長長的案几上依次寫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這、這就是謎底?」軍士們越發疑惑。
「不錯,這是字謎。」他耐心地解釋道:「下樓來,金簪卜落……下字去掉卜字,就是一;問蒼天,人在何方……天字去掉人,就是二……」
「噢!」眾軍士當即心頭雪亮,齊聲大呼,「好個冰雪聰明的姑娘,竟然想出這等有趣的字謎遊戲來!」
他盯著手中的那件棉袍,唇邊勾起少見的弧度。
晃眼,歷經春夏秋三季,又到了第二年的冬,又是分發棉衣的時節。
他早早地找到押運官,去看那一大堆新衣里還有沒有綉著字的棉袍。
果然,他找到了,仍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