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仙女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娘親的忌日,我去南安寺燒香了,讓菩薩保佑娘親在天上好好的,不要再受苦了……」
「仙女姐姐,如果你在天上見到我娘親和爹爹,一定要告訴他們,墨兒很想他們,吃飯的時候想、念書的時候想、作夢的時候也想,如果他們願意,就來看看我……」
「墨兒不是故意害死娘親的,別人都有爹爹和娘親,墨兒好羨慕……」
櫻寧的心一下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緊緊地揪住了,微微泛著疼意。
身為女子特有的母性,在這個十五歲的少女內心深處涌動出來,她不禁對這個失去雙親的少年充滿了憐惜。
「仙女姐姐,你為什麼不理墨兒?」
「墨兒很壞是不是?娘親因我而死、父親不要我、爺爺不喜歡我、連兄長也去了邊關……他們都討厭墨兒……每個人都討厭……」
「仙女姐姐……你也討厭墨兒嗎?你不要走,跟墨兒講講話好嗎?」
少年的聲音顫抖著,滿目憂傷地盯著月下的仙子,見她側身而立,似走欲留,面朝自己的那半張玲瓏臉孔,細緻清麗,在淡淡月光下,肌膚顯得細膩如玉,透著秋水盈盈般清雅脫俗的氣質。
當輕薄的、纖塵不染的月白衣衫被晚風拂拭著,那儷人恍如隨風漸起、宛如翩翩欲飛的蝶翼。
「仙子姐姐,你要飛走了嗎?」
他發出驚嘆,聲音里還有屬於少年的真純和幻想。
他好想走到她身邊去,可是又擔心她突然間會消失不見,心裡正在躊躇不定時,驀然聽到一個悅耳輕柔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是那麼的柔美婉轉,像是擁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瞬間撫平了他內心的不安。
他欣喜地看著仙女姐姐……沒錯!她正在對自己說話呢!她在問他:「你知道嗎?月亮上也有一棵桂樹呢。」
少年又驚又喜,忙不迭地點頭,聽她用清柔的聲音繼續對自己道:「聽說那棵樹有五百多丈高,下邊有一個人每日都用斧子不停地砍伐著它,可是每次砍下去之後,被砍的地方又立即合攏了,因此幾千年來,隨砍隨合,那棵桂樹才永遠沒有被砍斷。」
「那個人是不是叫吳剛?我偷偷聽到胖廚娘給她兒子講過,真好聽。」
這樣的傳說,本應該是母親送給孩子的枕邊故事,例如她,就是從母親口中聽來的,可是這少年,卻需要去偷聽。
「是的。」櫻寧心裡一酸,語氣和神情越加柔和,她始終側身而立,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缺損的容貌,也不願打破他這份可貴的純真。
這少年,輕而易舉地就令她想起自己遠在蓬山的弟弟們,或者在這一刻,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稱職的小母親。
那是幼年時孩童常玩的遊戲,在田梗邊用泥土搭著灶台,拜堂成親、辦桌辦酒,她是姐姐,自然扮成溫柔嚴厲的母親,養育兒女,很快就過完了一生。
「可是,仙女姐姐……」少年惑然地問:「吳剛為什麼要砍樹呢?」
「因為那個吳剛原本是個凡人,後來跟著仙人修道,所以才能到天界,可是他在天庭上犯下了很嚴重的錯誤,於是神仙就罰他到月宮,日日夜夜做這種苦差事,以示懲處。」
少年眨眨眼睛,遲疑地輕聲問:「做錯事,就一定要受罰嗎?」
「嗯。」
「這樣啊……那我、我以後再也不拿火去燒郝管事的屁股、不用剪刀去剪綵霞姐姐的辮子、也不會把荷香姐姐推到荷花池裡、不在綉菊姐姐的被窩裡放蛇、更不會讓平安頂著蘋果當箭耙子了……」少年開始一臉虔誠地真心懺悔起來。
呃……
櫻寧聽出了一頭冷汗,眼前這麼好看的少年,竟然會做出一籮筐的惡事嗎?
「但是、但是那個艷姨娘真的是很討厭!我頂多、頂多不理她就是了。」少年下了決心。
唔,孺子可教也,櫻寧微微地笑起來。
「仙女姐姐,你一定要去告訴我娘親和爹爹,墨兒這次真心知道錯了,今後再不做那些壞事了,請他們不要生氣……」
少年的語氣充滿了真誠,他第一次相信,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呢,仙女姐姐會將他的話帶給天上的父母,所以他要努力地改掉錯誤,不讓他們失望。
少女滿意地輕吁了口氣。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才叫作「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沒想到自己到軒轅侯府的第一天,就成功規勸了一位迷途少年,也算是件功德吧!
櫻寧輕笑著點點頭,對他承諾道:「好。」
【第四章】
好?
好什麼?
好個鬼!
如果當時櫻寧知道,自己一時的同情和憐惜,換得的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折磨,她就會在看到那個小魔頭的第一眼,毫不猶豫地閃老遠!
天空剛泛起了魚肚白,櫻寧就早早地起了床。
「洒掃庭院」這事自有人做,但黎明還是要靠自己「即起」。
梳洗過後,她到小廚房先熬了燕窩粥,並著府里的廚房送過來的蒸餅和一些小菜,用木盤端了,才跟著荷香來到小侯爺住的屋子。
因她還未跟這位小主子正式見過面,於是留在外間擺放早膳,由荷香和綉菊捧著盥洗的物件進了內室。
這間屋子極其寬敞,雪白的牆壁上掛著數幅字畫,高大的多寶格上放滿了各種珍貴的玉器古玩,紫檀木的傢俱描金雕花,一應俱全。
屋內靜悄悄的,香爐里熏著淡淡的篆香,嫋嫋香煙、卷舒聚散,僅僅聞著就有種恬淡寧謐的滿足。
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一隻晶瑩剔透的玉瓶,插著剛剪下來的、還帶著露珠的綠菊,指頭大小的南海珍珠穿成珠簾,靜靜地低垂著的。
再往內去,就是一道華貴的深紫色幕簾,將內外兩間隔斷,此時裡面正傳來對話:「荷香姐姐、綉菊姐姐,你們先別忙了,我有話跟你們講。」剛睡醒的少年,好聽的嗓音里含著慵懶。
「少爺。」荷香的聲音含著驚訝,「您有何吩咐?」
「嗯,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情,對不起,我以後一定不再欺負你們了,我會好好改過的!」十四歲的少年努力地展示自己洗心革面的決心。
「小侯爺?」
「小主子?」
可惜荷香和綉菊卻不給半點面子,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手裡端著臉盆和茶碗差點失手掉在地上。
錯了?
改過?
對不起?
開玩笑!小侯爺的詞典里有「知錯就改」這四個字嗎?再說,她們只是丫環,哪裡擔得起這三個字?
荷香和綉菊被嚇傻了眼。
「是真的,荷香姐姐,我以後不會再推你進荷花池了,雖然你已經學會了游水。」小主子繼續表決心。
荷香一臉驚慌,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小侯爺該不是魔怔了吧!
「相信我,綉菊姐姐,我以後不會再把蛇放進你的被子里了……嗯,還有死耗子、癩蛤蟆也不會再出現了。」
綉菊的嘴張得足以吞下一整顆雞蛋,手裡的銅盆再也端不住了,「砰」的一聲落到地上,頓時水花四濺。
饒是荷香到底年紀大一點,她以最快的速度回過神,轉身掀開簾帳,撥腳就朝屋外奔,扯著嗓子大叫:「不得了啦……平安、平安!快去請管家來……還有那個誰?柱子,趕緊去請大夫呀……」
「搞什麼嘛?」倚在鋪著金錢蟒條褥床榻上的少年坐起身,側耳聽著院落里兵荒馬亂的動靜,忍不住嘀咕一聲,再看到綉菊正手忙腳亂地在收拾滿屋的水漬,唇角就揚起忍俊不禁的弧度。
輕盈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輕輕地傳來,他懶洋洋地抬了掀了下眼帘,瞥了來人一眼。
僅僅一眼,就足以令那張俊臉上的顏色由訝異到錯愕、再由氣惱到憤怒,乍然變色了!
原來櫻寧方才在外面聞得裡頭聲響,又見荷香發狂般一溜煙跑出去了,心下詫異,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因此才面帶疑惑地走了進來。
誰知剛撥開珠簾,一抬頭,她就與一道難以置信的目光相對上了。
她知是他……昨晚的少年。
在外間聽到他的聲音后,燦若星辰的眸子便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有多麼令少年火大,甚至在進屋后,還後知後覺地帶著盈盈笑意望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