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子時過了一半,兩個時辰前熱鬧非凡的龍門大街如今空無一人,讓四名轎夫扛著一頂軟轎,前方還有手持武器的十名將士引路,十四人的腳步聲踏在石板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一行人迅速從龍門大街的後段走至前段,盡頭是一道高聳的漆紅宮門,站在門前的士兵一見來者,隨即將門打了開來,讓將士與轎夫無需緩下步伐。
軟轎一通過,大門隨即又合了起來,而轎夫們快步走向養心殿。
夏瓔珞穿著黑色披風,坐在軟轎內,雙手緊抓著衣襟,一顆心狂烈的跳動。
當軟轎停在養心殿前時,她不待與她坐在同一頂轎子里的囍兒採取動作,自己動手掀開布簾,急忙下轎。
她沒有耐心等待,也沒有時間消耗,打從一個半月前就已經懸在半空中的心在這一刻更是懸得老高。
一個半月前,她從金浚的口中得知金燁中毒的意外,隔日便領著囍兒前往京城外建於山腰上的天龍寺,日日素衣素食,誦經抄大悲咒,只期盼老天爺能賞臉,讓飽受斷腸葯之苦的金燁能平安的返回宮中,並少受毒性發作的椎心之痛。
今天傍晚金浚派人前來天龍寺告訴她,因為大隊人馬的兼程趕路,金燁返回宮中的時間提早了三天,並派了腳程快的四名轎夫帶著她回到皇宮,與丈夫見面。
顛簸的路途上,夏瓔珞原覺心臟強烈的跳動,每一下都有如擂鼓,彷彿下一刻衝破骨血、躍出體外都不足為奇。
白雪無聲的下著,她一邊快步行走,一邊將連在披風后的帽子戴在頭上,以免髮絲覆上雪花,到時進入溫暖的室內勢必會融化,染濕了頭髮。
當踩著繡花鞋的腳踏入養心殿後,站在大廳里的十多位奴僕隨即朝她行禮。
「皇上呢?」夏瓔珞望著陳公公,現下沒有時間同一個半月不見的奴僕們閑話家常。
「啟稟皇後娘娘,皇上正在內殿休息。」陳公公作揖,小聲說話,深怕吵醒熟睡的皇帝。
「我知道了,你們下去休息吧!只需要留人待命即可,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時間已晚,夏瓔珞不是苛刻的主子,總是十分注意奴僕們的休息時間,倘若沒有必要,她也鮮少在夜裡喚待命的奴僕前來辦事。
「娘娘,皇上呢?」隨後而來的薯兒差點撞上準備回房休息的奴僕。
「皇上在內殿里休息。」夏瓔珞勾起嘴角,望了囍兒一眼,「囍兒,你回房休息,我要入內去看皇上。」
「娘娘,請你讓我跟著吧!」囍兒早已聽說皇帝中毒一事,害怕夏瓔珞若是遇上突髮狀況,會無法處理。
「不,你回房,我想與皇上獨處。」夏瓔珞的態度十分堅持,隨即轉身,走入室內,不給囍兒抗辯的機會。
她刻意放輕腳步,雖然養心殿的地板上鋪上了厚重的織花地毯,但這是小心的不發出任何聲響,怕向來淺眠的金燁會被她吵醒。
來到內殿,她發現富麗堂皇的擺設在微弱的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安靜,一雙水亮的瞳眸望向床鋪,一道高挺的身形安然躺在上頭,眼眶不禁變得灼熱。
夏瓔珞輕手輕腳的來到床沿,披風都忘了脫下,坐在他的身畔,直望著他彷彿大男孩般的沈靜睡臉,柔嫩的小手忍不住輕輕的覆上他剛毅的臉頰。
瞧你一定在這大半年都沒有好好的睡覺,要不然眼睛下的疲憊是哪來的?
看你這些日子以來一定沒能好好的吃飯,要不然臉頰怎麼會凹陷?
她不悅的暗暗斥責,一顆心卻隱隱作痛,雙眼逐漸泛紅,很努力的強忍著翻騰的情緒,不嗚咽出聲,以免吵醒淺眠的他。
你不是說要平安的回到我身邊嗎?為什麼你平安的回來了,卻受了傷?你要我如何承受?
你不是說要安然回到我身邊嗎?為什麼你現下躺在這裡,我卻不敢喚醒你,只怕你一睜開眼就會不認得我?
夏瓔珞咬著下唇,雙手微微顫動,他黝黑的肌膚依舊,高挺的鼻樑依然,微薄的雙唇仍舊,但他的記憶再也回不到當初。
燁,只要你能平安的回來,任何苦,我都能承受。
【第三章】
夏瓔珞猶然記得,十六歲那年她獨自一人蹲在開滿夏荷的池塘旁,那是午時過後,蟬鳴高唱的時刻。
「你一個人蹲在這裡做什麼?」金燁穿著一身毫無綴飾的黑色便袍,一如他的行事作風,十分低調。
她撐著紙傘,擋住熾熱的陽光,因為聽到低啞的嗓音而疑惑的微微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他嚴峻的面容被傘緣遮住大半,她只看見高挺精壯的身子立在她的身畔。
金燁不等她站起身,徑自蹲下,側首睨著她,微笑的開口,「看什麼呢?天氣這麼熱,你怎麼不進屋裡喝茶休息,反而蹲在這裡看得如此入神?」
在當時的夏瓔珞印象中,他第一次同她說這麼長的話,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在瞧我昨天放入池塘的魚有沒有好好的活著。」她開口回話,嬌柔的臉上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慌張。
從有記憶以來,直至六歲那年,夏瓔珞與母親一直住在京城郊外的天龍寺,陪伴她的外婆日日誦經念佛,替過世的外公祈福,當外婆過世后,母女倆才返回京城,與擔任太傅的父親一同居住。
金燁身為八王爺,與當朝皇帝金歷同為皇后所生,他時常上門拜訪夏瓔珞的父親夏岳,兩人時常廢寢忘食的討論學問。
夏瓔珞卻對金燁感到無比陌生,兩人的對話也僅是簡短的問好話語,因此,今天他會主動蹲在她的身畔同她說話,著實讓她感到詫異與疑惑。
「魚?你昨天買了魚放入池塘里?」
「是我的貼身僕人囍兒昨天放假,她跟一群人上市集玩撈魚遊戲,他們撈了好幾十條魚帶回府里,因此我提議將魚放入池塘中。」她直瞅著他,勾起嘴角解釋。
燦爛的陽光照射在他剛毅的面容上,那好看的狹長雙眼流露出滿滿的自信與意氣風發,但是他的言行舉止又如此內斂與謙遜,夏瓔珞心想,這樣的人必定是飽讀詩書、縱橫書海,才知道自己的成就與淵博歷史比起來是滄海一粟,因而有如此雍容卻又謙卑的心吧!
「荷花飄滿在湖水上,而湖又鑿得如此廣大,倘若夏姑娘要找到昨天放入水裡的魚,應該是大海撈針。」對於她的舉止,金燁不覺得愚蠢,反倒覺得她的想法可愛得緊。
「八王爺說得是,要找到那些魚真的是挺難的。」夏瓔珞咬著下唇,對於自己的行徑頗感幼稚。
「的確是,不過你想找那些魚做什麼?」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向來不愛說話,竟然會這麼有興緻的同她談話。
金燁對夏瓔珞的熟悉遠比她對他的認識還要多更多,每每在談論學問的空檔,夏岳總是無意間談起自己的女兒,因此他從她父親口中一點一滴的認識她。
從前他只覺得她是個安靜優雅的女子,今天當他止不住內心異樣的騷動,上前同她談話時,才赫然發現在她柔美的外表下擁有女孩的稚嫩心情,令他感到喜歡莫名。
「我只是想瞧瞧它們過得好不好罷了。」夏瓔珞知道自己這種想法非常傻,但就是忍不住好奇,躑躅了許久,決定來池塘前一探究竟。
金燁沒有界面,忍不住微微揚起嘴角。
她回以笑靨,害臊不已。
兩人對望了一會兒后,他開口邀約,與她到建築在池塘中央的池閣里,同品茗談天。
那日之後,她與他之間的對話多了許多,她還時常應他之邀,一同出遊賞景,在途中,兩人你一言、我一句,未曾有過無話可說的窘境。
簡單的相遇,樸實的相處,兩人卻墜入深深的愛戀之中,在夏瓔珞十八歲那年,金燁吻上她之際同她求親。
此情此景依舊曆歷在目,映在夏瓔珞的腦海里,無法忘懷,她猶然記得他的唇碰上她的時,那份柔軟觸感,彷彿全世界因為兩人而停止前進。
而金燁也曾向她坦承,她不是他第一個吻過的女子,卻是第一個讓他像毛頭小子般光與她接吻就緊張得汗流浹背。
然而如今他是不是忘了當初的悸動?